小說連載 斷簡 三十四

仗著兒時三年打下的人情基礎，江承林之外，吳家三房的男主要裝革履、各自携眷，大駕如神仙眷侶般於主桌落座，算是玉成這一邊的親屬；鄰桌則是鄰里鄉親以及丁有貴在市場裡結交的朋友，小瓦間前證得天上人間、雲泥之別。

丁有貴既沒有收過徒弟，也沒有收過義子，所有禮數一概不打聽，全憑自己想著高興，能想到把日子訂在市場公休日已經算是他最周全的思慮。他花了雙倍的工薪、只差著叩頭謝恩的人情，借來兩個小師傅作二廚，租了桌椅、餐具，又雇了幾個負責出菜、打雜的婆子。那天瓦間的氣象的確與平時不同，讓玉成覺得只要結上彩綢，再寒磣的門楣都有了量能沖天的吉光。屋裡唯一的桌子挪靠對門正牆，紅袍對燭、劣瓷香爐、黃銅酒杯、三牲四果，輝映著後刻的李家先祖牌位，兩張圓凳分置左右主位，再勉強也佈置出個堂屋的陣勢來。

來客依情備禮，區區二十四席滿座，對這瓦間主人來說不算是理所當然的易事。丁有貴雙手持杯舉向對座的房東先生，深深一鞠躬說：「圓桌無首末，這是救命的恩人」仰脖乾了，而後轉身拉著玉成扯開嗓門發話：「相逢有緣，在座都知道這原是我傳承技藝的學徒，今日本來該為賀我收徒，前陣子一場無妄災劫，是我老啦，不甘心一輩子孤家寡人，也不情願我跟這好孩子僅僅是師徒的緣份，想為自己留份後福，今天，便成了我丁有貴強要玉成周全自個兒的日子，有愧有愧。」自飲一杯後，轉過頭來示意玉成舉杯，對著他說：「我既因緣故棄了本姓，你便跟著我姓丁，叫丁守道，在前堂牌位前叩三個頭。為不忘親情，你無妨叫我師傅，但今後我們便是爺兒倆，生死不棄。」承林聽話吃酒，本來高興這孩子終於有親可依，但讀書人畢竟輕看食肆小道，驀地聽見要玉成改名換姓，心裡大不樂意，正難於這場面上不好發作，但見玉成二話不說，仰頭把酒一飲而盡，走進瓦間，爽爽快快地磕了三個頭。在座人人起哄叫好，一窩蜂把丁有貴拱進瓦間，右側落座，玉成伏地三拜，抬頭喊：「師傅」。門口鞭炮聲震天作響，他丁有貴的宴席雖不是誰都吃得上，但這小瓦間的喜氣卻是慷慨分紅，知者有份的。江承林像是被打上架的鴨子，搖搖頭苦笑自嘲：「如今是有爹、有師傅的人了。原是孩子的福氣，我這作大伯的反倒拉著他耽執舊情，在這裡思索如何作梗。」於是寬心，開懷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