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玉成非去不行,魚攤的工資高,下工早,他可以有時間回來做飯、洗衣裳、伺候他的丁伯伯。因丁有貴的攤車一向就靠魚攤前頭街邊上,他和這個李寡婦算是有交情可敘的熟人。丁有貴握著滿手的精,覺著腥氣,精疲力竭地嘆了口氣,那麼不惜下陰溝的偏坦,這小子,一輩子不會知道這份情重。隔天丁有貴對著眼前的白粥楞神,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對玉成說:「玉成,你丁伯伯這輩子打算就這麼單著了,初見時對你說的一番話都是作數的,這些天我見著你的心,你若只願認個師傅便罷,我想收你作個義子,如果願意,給你大伯去封信,我們定個日子,敞開門辦兩桌,讓街坊鄰居都知道我丁有貴是個有後福的人,收了個知情重義的好兒子。」
論身家,丁有貴對李碧荷的鄙視是沒道理的。且不說人家好歹是個有房有產,祖上千頃魚塭、海上五艘大釣船、支掌近百人生計的主,相較於這小瓦間裡破被破床板上的破落戶。一般人賣魚是家計,李碧荷賣魚是事業,她本該是家中的長姐,在她之後,母親因一次子宮外孕終生不能生育子女,她就意外地成了這對夫婦惜之如命的獨生女。祖父從在地的一名小漁工一路𡚒鬥,父母苦心繼承、理財有方,積攢下的這一份家業規模雖不如吳家那樣龐大,社會地位也不算高,但富羨鄉里還是綽綽有餘的。她碧海藍天、帶著塩腥味的童年過得十分自由野性,她喜歡跟「她的漁工們」廝混在一起,把一身皮膚晒成漂亮的銅色,長到十五、六歲的年紀,這談笑天真、豐腴健美的女子在海中潛泳的體態已成為身邊所有雄性靈魂最深處的渴慕。他們在幻想中擁抱她、愛撫她、幾個好哥們一起在海水漲潮時選一處好沙灘誘姦她;在現實中以眼光追隨她、讚美她、忌憚她、極端自制地遠離她。
碧荷在這個濱海的小王國裡被當作唯一的女繼承人培養長大,自小由父親親自督導、帶引的一切都是以「繼承家業」為目的。最初,她並沒有意識到,如果不存心反抗的話,這樣的出身背景幾乎決定了她唯一理想的愛情與婚姻模式,最終愛上了「她的漁工」中最挺拔俊美的男子,卻娶了漁會會長的乾兒子,結婚三年後,她成了寡婦。這一切就像他人安排的劇本,走馬燈似的一幕幕跑,直至父親在船難中喪命那年她二十九歲。同年,母親去逝。走馬燈終於停了一下,牽著女兒孤伶伶地站在色彩褪盡的景片上的,依然是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