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 南二段第二日 為讓計畫重新上軌道,凌晨3:00就啟程,因為天色未明,安全考量選擇高繞八通關。那是非常艱辛的一段路,尤其重裝爬坡,那2K約花了五個小時才經過八通關西峰到攻頂三叉口。
攻八通關山,往中央金礦山屋的途中焦慮感開始越來越重。這段高繞耗費的時間和體力都比原先預估還高出很多,從出發開始已經過了五個半小時(加上中途走錯岔路約0.2K),身體感覺越來越沈重,路程甚至還不到當日目的地的一半!
由於重量考量沒帶出門的帳篷,此刻左右著我們的決定。
如果決定走白洋金礦山屋(秀姑坪)的路線,有極高的機率無法走到大水窟山屋,如果放棄達標還有山屋可住;若選擇杜鵑營地(南營地)路線,我們到達的機率較高一些,但沿途完全沒有山屋可住,如果走不到,意味要露宿野外,後果不堪設想。
正當陷入這令人窒息的選擇間躊躇時,碰巧又遇到在觀高建議我們走南營地的前嚮導大哥,在短暫對話中表示完全不懷疑我們能到達大水窟山屋,且大水窟山屋附近無水源,可從南營地處取水。而後毅然決然選擇南營地路線,當日總共行進十五小時,最後在17:40到達大水窟山屋。
太難以形容抵達大水窟山屋時的感動,歷經逾百遍反覆思考和自我懷疑,最終一一排除。但同時也有更大的難題要面對,也就是第三天的行程。
我們深知沒辦法接續另一個十五個小時的高強度運動,況且以塔芬谷與轆轆谷的路況來說絕對更耗體力。
當天大水窟山屋有另外一隊自組團,我很快地和領隊聊了起來。眾山友、協作對於我們單日從觀高坪走到大水窟山屋感到驚艷,但領隊駱姐也點出我們的問題,過度操勞對長途縱走來說非常不利,並且分享他們的排程。
東埔登山口→樂樂山屋→觀高工作站 觀高工作站→中央金礦山屋 中央金礦山屋→白洋金礦山屋→大水窟山屋 大水窟山屋→南大水窟山→塔芬谷山屋 塔芬谷山屋→轆轆山→轆轆谷山屋。 轆轆谷山屋→雲峰三叉口→雲峰→南雙頭山→拉庫音溪山屋。 拉庫音溪山屋→嘉明湖國家步道(園區外)
共七天六夜。
駱姐的團隊比我們早一天出發,而我們在第二天,與他們的第三天重疊。
後來在駱姐的建議和審慎思考後,決定將排程改為與洛姐相同,放棄入住嘉明湖山屋與原定接駁。山上的安全還是最終考量的重點,畢竟再往前到塔芬谷山屋的話就連八大秀的可能都抹去,毫無退路了。當務之急是好好休息,吃飽喝足回復體力。
「要平安下山。」我在心裡默唸,對自己,也對夥伴說。
4/27 南二段第三日 由於走南營地路線,沒有經過大水窟山,我們決定再度摸早黑輕裝上大水窟看日出,來回約三小時。
回大水窟山屋的途中夥伴開始有暈眩、嘔吐感。回到山屋稍作休息後有明顯改善,決定不趕著出發,先好好吃頓早餐。
菜單是蔥油餅煎火腿片,在煮上一大壺立頓熱奶茶,幸褔感滿溢。
縱走小建議:蔥油餅是在山下先煎好,在山上只需加熱即可;肉品建議同樣先煮熟或選擇醃製品,否則容易腐壞。
整頓完後約9:00從大水窟山屋出發,經南大水窟山,於三叉口輕裝上達芬尖山三角點,再往塔芬谷山屋移動,約在16:00抵達(七小時),彼時心裡逐漸踏實,更改行程後終於不再擔心天黑前無法到達目的地。
更令人振奮的一點,就是塔芬谷山屋對面的山壁有充足的水源,這是截至目前第一次可以擦澡,清潔身體的山屋。
4/28 南二段第四日 第四日行程比照駱姐的自組團,只不過早一些,約6:15出發,沿途重裝經過塔芬山,在轆轆山三叉口可換輕裝,最後抵達轆轆山屋。綜觀來說,路線與第三日路線相似,都是陡上陡下的路線,但總距離較前一日長,約在14:40抵達,約花費八個小時多。
因為儲水桶缺水,本來預計早點到達山屋後可以下切谷地取水,沒想到今天是我狀態偏差,夥伴還很有精神,於是改由她接下這項重要的任務。
駱姐的隊員除了協作分配的水之外也派出取水大隊,本該限水的這天卻意外多出很多水,稍晚大夥在山屋二樓開始煮咖啡聊天。
4/29 南二段第五日 這一天的行程算是撇除前兩天混亂行程外最耗時耗力的。沿途經雲峰三叉口,輕裝攻雲峰來回約四小時,其中翻越的第一峰特別險峻。而到南雙頭山更是不易,需重裝緩升腰繞,最後再陡升至三角點。過了南雙頭山後開始緩降,景色也非常美,算是有彌補到爬坡時的委屈。最後降至拉庫音溪山屋,總時數約十一小時。
大約於16:00抵達山屋,第一件事馬上卸裝到拉庫音溪開始盥洗,準確來說是擦澡,順便將所有容器裝滿水,和刮乾淨史上留最久的一次鬍子。
根據小白所述,在他住過拉庫音溪山屋(屬拉庫音溪上游地區)這麼多次以來,真的有幾次遇到熊出沒,於是再三叮嚀半夜除去上廁所記得結伴,山屋門內也裝上防熊噴霧。
4/30 南二段最終日 最後一日,最困難的部分就是最初的爬坡,從拉庫音溪山屋(海拔2690m)直接拉升至海拔3400m。出發時間為3:00整,持續爬升到稜線上差不多5:00左右,山風毫無遮蔽物的狀況下肆虐,重裝行走的我們幾度被吹走,腳步踉蹌。在太陽東升後一切回歸平靜,接下來的路程幾乎都是腰繞為主,輕裝到嘉明湖,經三叉山、向陽山、嘉明湖山屋、向陽山屋後於13:30出園區,總行進時間十小時半。
由於行程更改,原本預定的接駁車確定趕不上,駱姐大方邀請我們共乘,不過需要在下午14:00前出嘉明湖步道。顧慮時間上的限制,決定只看嘉明湖,不上三叉山與向陽山的三角點,全改為腰繞。我的想法是嘉明湖畢竟屬於熱門路線,也很多朋友感興趣,下次時間充裕再好好欣賞。
行後 除了感激路途上種種意料之外的協助和建議,更強烈的感受是慚愧。替自己的天真高傲、輕視和準備不周慚愧。
也因失序的行程產生極大的精神壓力,從第一天傍晚到旅程結束,不時問自己到底為了什麼縱走?如果僅於追求體能高度的話,徒步環島或自行車環島不也能在更有安全保障的狀態下做到嗎?我想除了測驗體能,生存能力和心智鍛鍊也都是我所追求的;但最重要的,我在追尋某種在現代化過程中式微的價值。
旅程中有一瞬間將自己和「阿拉斯加之死」的主角重疊,那個對文明世界的惱怒、拒絕個體被數據化的身影,想逃離被迫參與的現代社會遊戲。
「歡愉幻象,令強權看似溫柔,令屈從儼如自由,將生活之中諸色異彩調和得無比和諧……,所有這一切,將被那拔地而起、橫掃千軍的光明理性帝國給徹底催毀,並將粉飾太平的體面布料粗暴扯下。為了掩飾我們先天的缺陷、隱藏我們的軟弱與怯懦,為了斷惡修善,人心所秉持的高潔情操和理性所認可的崇高理念有其存在的必要,但這一切卻被當作荒謬、可笑、食古不化,亟待破除。」Quoted in M. Berman, All That is Solid Melts into Air (London: Verso, 1983)
理性霸權的力量有多大,影響範圍有多廣?在現代理性裡,神秘地、難以言喻、感官式的經驗被踐踏,而理性高傲地宣稱其為唯一客觀,將所有的價值鎖進計算、效益的模組裡。然而我們將面對更強烈的虛無侵襲,因為前途既光明且空無一物,而我們將無法疑惑,同時毫無生氣地向前。
工業高度發展、機械複製的時代,人的價值被泰勒化,卻仍大言不慚地宣稱注重人權。確實,現代人被保護得很好,選擇廣泛,有各種保險預防各樣的突發狀況;法律規定騎車要戴安全帽、生病能看醫生、一出門就有琳瑯滿目的餐廳可以選擇。
在這樣的保護下,社群裡的個體可以離死亡多遠?即使如親人過世這類普羅經驗,那種感受也隱隱覆上一層薄紗,用各種信仰去稀釋甚至扭轉死亡的絕對暴力。
巴代依在「情色論」裡提及,死亡所釋放暴力預告將瓦解人類以理性建立的工作世界。所以在以理性為基底的現代社會盡可能去潤飾、消聲死亡,否則理性的連結斷裂,將引來無可避免的失序效應。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難道不正是因為有死亡,才有生命嗎?
現代文明努力讓人離死亡越遙遠,人卻越來越渺小,越像死去一樣。
在山林間同樣感到自身之渺小,感生命之脆弱,本質卻天差地別。
行走之間能清楚感知到死亡的氣息,埋藏在可能的失足、失溫又或概稱自然之暴力之中。感生命之脆弱,同時充滿溫暖希望,感受溫熱的血液在血管裡流竄,感受脈動。
在山林間象徵理性的腦似乎消失般寂靜無聲,取而用心感知死的蓬勃。
在這短暫的一週中,我像是第一次握緊自己的機運,對自己負責;面對死亡,追逐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