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新聞互助會

放了個林秉樞；來了個王力宏；美國有很會找對象但戲演得很糟的安柏；中國有很會撩妹也很會討拍的小菲。好不容易走出過往，但新聞看多了，晚上還是難免會做惡夢，總有些似曾相似的情節出現在夢境中，攪擾我的平靜。

今天在同學的貼文下看到一則留言，留言內容如下：家暴案件中的「有毒關係」（toxic relationship）像寄生關係，法官雖下令家暴者遠離住處，但之後提告者又會讓家暴者住進來，繼續演「和好如初」的戲碼，無止盡的家暴循環，算是另一種社會資源浪費，提告者若一直把自己的反覆行為推給社會結構跟原生家庭陰影，只會助長放任自己的問題繼續擴大......。

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許也可以說出那麼多專業且理性的話吧！但經歷了那麼多，總不能什麼也沒學到，至少要學會對人多一點同理包容與謙卑，不管是性愛照、豪宅夢還是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學習面對的人生功課。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那麼一天，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從小走得順，一路也就順順地從北一女、台大、ＭＢＡ念上去，就學期間四處打探門路，完成了留學的夢想；工作運也算不錯，總是遇到很好的主管跟老闆。

連我自己都很難想像，過去堪稱「陽光」的我，在失婚回到娘家時是身心破敗、淒慘落魄且毫無自信的，不要說自信，當時可能連自我都喪失了。

爸媽常說剛返家時只有孩子在的時候我才會活過來。我知道要保護孩子就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也因為我是用百歲醫師的方式育兒，規律的作息穩住了孩子也穩住了我，才能用時間慢慢把自己撿拾回來，孩子漸漸大了，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我也跟著清醒過來。

期間我的律師、社工、諮商老師都一再地跟我說：那個人不值得你害怕，是你把他想得太巨大了，你要把你的能力找回來。

回想自己曾經多次被帶到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簽過四五份離婚協議書，但離婚從沒辦成，連簽好的協議書也沒能拿回來，事後不管是送花、道歉、下跪、痛哭或拿出聖經來發怒訓斥，不管出什麼招式我最終都買會單，我誤以為「愛是恆久忍耐」，要求自己要做到「七十七次饒恕」，以為教會講台上常常出現的「神蹟見證」也會出現在這個殘破不堪的婚姻裡。

不能只用信仰當藉口，自己的好面子與不服輸也是個大問題。

好面子就是不願俯首認輸，寧可死撐活撐。從結婚前就是一連串騙局，常常藉口忘了帶錢包，吵著要你投資他創業、三天二頭離職都是常見的戲碼。每天接到的是銀行的催繳電話，收到的是信用卡循環利息利滾利的帳單，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位看似事業有成，手頭上有車有房的男人怎麼會把日子過成這樣，我沒忍住，就跟前婆婆提了負債的事，她聽完，先對我炫耀了自己名下有多少土地、房子，接著說她身上沒有現金，最後結論是：聽說你家有錢，叫你爸媽去還。

起頭第一天我沒走成，後面七年就走不掉了。

好不容易用二年時間把債還清了，我的工作環境高壓，有時需要加班，他會打來破口大罵說：「賺那一點小錢還要加班，看你多無能。」或是時不時打電話鬧，鬧到後來，主管只要隱約聽到電話彼端吼叫的聲音，就要我趕快回家。在這樣的壓力下我在公司流產了二次，最後決定離職。

離職後家人開了間小店讓我去顧，也當作休養身體，沒想到前夫也打起那間店的主意，不上班就成天賴在哪，一邊批評我和家人沒能力，一邊說他要幫助我們，我跟家人都察覺到他那點心思，我也堅持不讓他干涉營運，當然，這也成了爭執爆點，往後我的日子不會好過。（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外面到處吹噓：那間店是他開給太太打發時間用的。）

婚姻期間肢體暴力、言語暴力層出不窮，鄰居報案，警察也來過家裡幾次，帶我去醫院驗傷，通報家暴中心，但我還是未能下決心對他提告。老實說，內心還是有對「和好如初」的渴望，期盼神蹟出現。

末了，他知道我懷孕又是立馬辭職，懷孕生產所有費用自己負擔之外，還要供應他的生活費，在懷孕的粉紅泡泡包圍下，我這個提款機、工具人當得毫無怨尤。

臨盆前他要求我協助求職，幫他改履歷、自傳，我也就從善如流幫他改改修辭、排版，沒想到他面試時被人資發現履歷及文件造假，回到家竟然對我大抓狂說：「一切都是你害的！為何沒有阻止我造假！」（拜託，誰知道你待過幾間公司，而且你連我都騙啊！）

最經典的三個謊言（其實腦中立馬浮出數十個，只能勉強選出前三）

我跟家人到餐廳吃飯時巧遇他帶個超正妹，桌上還點了酒，聽到他在逗妹開心，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就離開，回到家他竟然先發制人，大發雷霆地說他在為創業面試新人，我打招呼的舉動讓他很丟臉。
有天上班時間他打給我說撞車了需要拖吊，因為是我的車，需要我來聯繫保險，結果撞車地點在陽明山，到底跟誰去泡湯爬山不得而知，而他老兄早就離職了。
他自稱曾在香港開貿易公司，公司賣掉賺了很多錢，但合夥人家裡小孩得罕病，急需一大筆醫藥費，他就把錢都送給他的合夥人，讓孩子去看病，因此他沒錢，只有一屁股債。（誰敢追問這件事就是沒愛心！）

總之，孩子出生之後，婚姻家庭狀況非但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糟糕，跟我想像的和好如初、幸福家庭天差地別。壓力山高，我開始失眠、落髮、產後大失血甚至失禁，總之生活中出現太多瘋狂的事情，加上育兒的壓力，我的身心早已透支不堪負荷。

當時生活之恐怖，讓我覺得自己的生命毫無價值，也因為過去多次的原諒縱容，家人朋友都已經認定我離不開這個男人。剛出月子中心的我處在失能失勢又孤立無援的狀態，等到育兒生活慢慢上手，才開始思考這樣的日子是否能繼續。

牧師與社工同時對我說：你要懂得保護自己

某天走進教會，牧師看到我的落魄模樣就對我說：「我不會叫你離婚，但你要懂得保護自己，狀況嚴重的時候記得要錄音。」我從來沒有錄過音，加上每次風暴都來得很突然，怎麼敢有所動作呢？隔天我突然想到之前警察帶我到警局時好像有通報，就打到113家暴專線詢問是否可以查詢之前的通報紀錄，社工問我怎麼突然想查紀錄，順口問我現在的婚姻狀態，聽完我的陳述就對我說：你現在仍然處在家暴環境，記得在狀況嚴重時一定要保護自己，錄音或報警皆可，我會幫你通報並安排社工家訪。

就這樣，連著二天有不一樣的人提醒我要保護自己、要錄音，我耳朵再硬也該聽進去了，這也開啟了我為期二週的錄音生活。

實在汗顏，雖然會考試會工作，卻一點也不會保護自己，經歷過心驚肉跳的取證過程後，不得不說家暴案件要取證實在是不容易，加上我身上還揹了個尚在討奶的娃兒，那二週每天都過得膽戰心驚，幸好對方的發飆頻率高，總是有機會的。

期間我完全可以理解周圍親友的不信任不理解，回頭看，我都不認識我自己了，人怎麼可能這麼瘋狂盲目又卑微，套句朋友說過的話「我看你不是中毒就是被下降頭了」。連我的律師都曾跟我說：「你中毒了，你跟他的關係有毒」（toxic relationship）。

負責陪伴我的天使社工則常常邀請我參加支持團體時，對我說：大部分的被家暴的人都還在關係裡，要做出離開的決定實不容易，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會陪你、幫助你學會保護自己。

最壞的結果：心軟回頭

某次出庭，社工看我很緊張就隨口問我：「你有沒有想過最壞的結果是什麼？」我回說：「離不成婚或失掉小孩監護權」，社工搖搖頭說：「都不是，是你再回去那個家」。

直到官司進入尾聲，社工才跟我說，她第一次家訪時就想叫我離開，但她知道她不能開這個口，必須由我自己決定，但過程中她最擔心的也是我心軟回頭。

說真的，社工不是唯一擔心這件事的人，我的家人也一樣，發動法律行動之後，萬一我心軟回頭，等同重新回到暴力循環，因我試圖反抗逃跑，對方會加重暴力程度，事情只會越來越糟，日子也只會越來越難過。這是大家最擔心的事。

這些非常的事情真的很難要求沒有經歷過的人同理，我可以理解為何自己的爸媽無法體諒，畢竟這一切都離常理太遠。前一陣子我的諮商老師（同時是我與前夫的婚姻輔導）問我「內心是否還有恐懼？」

我說：想到還是會怕，不知道未來他又會出什麼招來整我或孩子。

老師：天啊！你還在怕他？難道妳還看不出來他是一個毫無能力的人嗎？你難道對他還有想念跟期待？請你誠實地回答我。

怎麼可能啊！我在心裡一邊吶喊著一邊省思。

我媽至今常說她隱約還看得到前夫對我的影響，她很擔心，因為她感覺我的內心仍然被前夫影響操控著。

看來到現在擔心我無法順利走出循環的人還是不少呀！思及此，一方面對愛我的家人朋友覺得抱歉心疼，另一方面也要督責自己放下恐懼勇敢前行。

回到本文題目，雖然我沒有參加支持團體，但每天看到那麼多層出不窮的新聞，看到在政治圈混得風聲水起的立法委員遭受親密暴力同樣無能為力，看到中國有女老師被吃軟飯的先生殺害或孕婦在泰國被先生推下山崖⋯，我知道我不孤單，看看別人，想想自己遭遇的事，也覺得沒什麼了。套一句我媽常說的話：「這個女兒能活著回家我們就很感恩了。」

新聞雖然會讓我做惡夢，卻也是敞開到不行的支持團體互助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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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這門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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