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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瘟神華佗

    林萬全續道:「當時我只要一想到,再過不久,就可以一吐怨氣。於是就算再苦再悶,也甘之如飴了。對於身邊的危機,渾然未覺。
    「這一天我練完功,坐在石床邊休息。這個地方是我和徒弟臨時找到的一處偏僻的山洞,人煙罕至,忽聽得遠處腳步聲響,便知是徒弟來了。其實但覺飢腸轆轆,想是用飯時候到了,於是靜候他前來請安。
    「果然不一會兒,徒兒走到面前問安,同時遞上麵餅。我吃了幾口,他便問道:『師父眼睛好多了嗎?』
    「我道:『勉強可以看到一些光影,為怕對日後的視力有損,我也不勉強一定要在短期內康復。總之你放心,最多再兩個月,為師的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他道:『徒兒照顧師父,天經地義,就算要照顧師父一生一世,那也理所當然。』
    「我這陣子眼盲,給他帶來不少困擾,我要是自己能夠恢復光明,老實說他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天底下哪有以照顧人為樂的人呢?雖然明知道他說話討我歡心,但能親耳聽他這麼說,心裏一樣很是高興。
    「我又吃了一會兒,他開始把握時間,問我一些練功上的問題。這一段時間我因為自己也在練功,能指導他的時候不多,難得他如此好學不倦,所以也就盡量撥點。
    「你別看我為人嚴肅,好像很不容易親近。但我教徒弟很有一套,能用各種不同的方法幫助他體會領悟,早些進入狀況。所以他雖然只跟了我七年,但內功已頗有根基,要不然那天也不能一殺十幾個人。
    「所以他要是問我深奧一點的問題,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會覺得這個孩子不錯,不枉我一番教導。
    「他那天也是如此,一如平常,我隨口解釋,甚至比手畫腳。說著說著,我忽然覺得有點奇怪,急忙往身上一摸。他也覺得我的反應奇怪,問道:『師父,你怎麼了?』
    「他若不問,我心裏想想,可能就不了了之了,偏生他問了,我便答道:『你有翻閱我的東西嗎?』
    「他答稱:『沒有。』
    「我說:『你既沒有,為何會問出有關於修練河車渡引大法的問題?』
    「他說道:『我心裏記得,所以拿出來問一問。』
    「我奇道:『你心裏記得?你記得這心法多少嗎?』
    「他遲疑一會兒,沉默以對。我喝道:『你可別說謊騙我!』
    「他道:『全部。』
    「我嚇了一跳,心想:『哎呀,不好,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將整本心法練過一遍,也就是說,他也唸過了一遍了。』我沒想到就這麼一遍,不知他是刻意記憶,還是天資聰穎,居然就將整本心法給記在腦子裏了。
    「其實不要說是他了,就是我師父哪天得了這麼一本東西,我不知道便罷,要是知道了,又有機會接觸全文,那還不是有多少就記多少。
    「但當時我可沒心情將心比心,一想到此事事關我威震武林的契機,萬萬不可鬆懈,於是追問道:『那你有沒有另外抄錄副本?』」
    林萬全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下來,抬頭看著天空出神,復又言道:「這格孩子,我該知道的。他讓我這麼一嚇,沒有說出話來。我眼睛雖然看不見東西,但也知道他一定是真的抄錄副本了。
    「我既驚且怒,高聲斥責道:『你好大的膽子啊!沒有我的允許,居然敢將師門武功另行抄錄下來!』
    「原來我的師門有個規矩,所有內功心法,代代都是口耳相傳,不立文字,就是徒弟有不懂,必須輔助以文字圖案說明,對多也僅能在地上以砂土代紙,以竹籤代筆,講授完畢,必須隨即抹去。他另以文字抄錄心法,正犯了我師門大忌。
    「他見我發怒,知道事態嚴重,立刻跪下磕頭認錯。我對他冀望頗高,如今讓我失望,實在令人無法接受。我怒氣不息,斥喝連連,也許他給我罵得火了,忽然頂嘴道:『師父,可是這又不是我門師傳武功,弟子這樣不算是犯了門規。』
    「他竟敢頂我嘴,我聽了可更氣了,說道:『你說什麼?我告訴你,這門功夫是我掙來的,現在為師的也正在練,所以這也是我的功夫。我是你師父,這門功夫就是師門武功!』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得說,續應道:『師父,能得到這門功夫,弟子也出力不少!』
    「嘿嘿……你聽聽看,他言下之意,居然是想跟我平起平坐,分享這門功夫的好處。你說,我還能不生氣,還能不動手嗎?
    「我順手一掌摑去,賞了他一記清脆的耳光。他先前說話的聲音透露了他的方向位置,我這一出手又毫無徵兆,他自然閃躲不掉。但就算他有辦法躲,又怎麼敢躲?我察覺他仍跪在地上,便喝令他將謄本交出,然後放在掌心這麼一搓,簿本片裂,四散飛落。
    「我怒氣未息,追問道:『你腦子裏還記得多少?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別耍花樣!』
    「其實我問了也是白問,因為如果他的腦子裏真的記得所有心法,那麼除非殺了他,或下藥把他弄成痴呆,否則如何能讓他忘記?我也是一時糊塗,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徒兒,我又怎麼忍心害他呢?
    「我本以為,他聽我這麼說,一定會嚇得痛哭求情,卻沒想到他反而鎮定了下來,說道:『師父就我這麼一個徒弟,將來所有的武功,不都是要傳給我的嗎?早傳晚傳,還不都一樣。』
    「我聽了,差點沒當場氣昏過去。他說的也許沒錯,可是以我的脾氣,又怎麼容得了徒弟這般囂張?右手抬起,凝勁而未發,高聲喝道:『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心中盤算,只要他說出一句我不想聽的話出來,這一掌就要結果了這個畜生。
    「只聽得他立刻顫聲道:『師父,對不起,徒兒心直口快,一時口沒遮攔,說錯話了,求求師父大人大量,饒過徒兒一命……』
    「我聽他語調顫抖,想他是真心知錯,於是便道:『你這孩子,不是師父……』沒想到我才剛開口說沒幾句,忽然背心一痛,居然無聲無息地挨了一掌。
    「這一掌力道不輕,我又毫無防備,內勁貫入,霎時全身一震,但覺天旋地轉,胸口煩悶欲嘔。我當時大吃一驚,驚的還不是自己是否已經受了重傷,而是此人居然能在我師徒倆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出手傷人,武功之高,實在匪夷所思,難道是衝著河車渡引大法而來的高手?
    「但這樣的懷疑,隨即被我推翻。因為四周數十丈方圓,除了我們倆之外,確無他人。而且此人的掌力十分熟悉,竟然與我源自同門。」
    程楚秋其實早已猜到偷襲者是誰,聽他說到「源自同門」四字,當下更無懷疑,說道:「難道是你的徒弟……」
    林萬全咬牙切齒地道:「不錯,就是這個兔崽子。我當時大叫一聲,起腿往後一撈,但撈了個空。我知道是他,便開罵道:『兔崽子,你……你好大的膽子,欺師滅祖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但就算當時我已經十分肯定偷襲者就是他,可是我看不見,心中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盼望,盼望他疾聲喊冤,說他也為人所制……但他究竟沒那麼做,反而開始製造聲響,擾亂我的聽覺。
    「我終究不是真的瞎子,幾個月的時間,還不能讓我有以耳代目的本事,他出招時又刻意放慢動作,待到驚覺,我胸口又挨了一掌。這回我再也抵受不住,嘔出幾口血來。」
    程楚秋聽到這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落寞,撫胸長嘆,好似那一掌還在隱隱作痛一樣。程楚秋恍然大悟,原來這就為何在他得知,自己就是那個涉嫌殺害師父的程楚秋時,會有那麼大反應的緣故了。
    林萬全續道:「我胸膛受創,往後跌去,他隨即撲了上來,在我耳邊說道:『師父,這是你逼我的……』說著,兩手制住我的肩井穴。
    「我開始破口大罵,只要是難聽的,全部出口。但他只是壓著我的肩井穴,說道:『師父,是這穴位沒錯吧?』
    「我不知他竟有如此一問,愣道:『什麼?』
    「他道:『渡引啊!肩井穴乃手足少陽、足陽明、陽維之會,心火腎水龍虎交媾,化黃芽,分鉛汞,結內丹,生真氣。氣既由腎出,循足少陽膽經,上行肩井,是往氣海最近的一條路。師父你曾說過,肩井即是湧氣之井,所以依心法所言,此穴應該可以做為渡引之口了,不是嗎?』
    「哈哈,你該看看我那時的表情。我聽他一番說話,竟然是想吸取我的內力時,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我心中雖然又恨又怒,卻也又驚又喜。我恨他忘恩負義,我怒他目無尊長,卻又驚他悟性奇高,又喜他不枉我一番教導。霎時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身在何處。
    「他見我悶不坑聲,便道:『師父,這心法上開宗明義也說了,內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由前輩移交給晚輩,這才不會暴殄天物,有傷天德。我是你唯一的徒弟,你早晚都要把一身武功都交給我,難道你真的想到閻羅殿去找閻王爺比武嗎?』
    「我道:『可是我正當壯年,尚有可為,要我把一身內力傳授給你,簡直是作夢。』
    「他道:『事到如今,難道我還能回頭嗎?師父,這是你教我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又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正所謂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些我都牢記在心,不敢或忘。』
    「我道:『很好,我從沒教過你要尊師重道嗎?』
    「他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孝經上說: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徒兒得到師父的內力之後,更有利於河車渡引大法的發揮,屆時以師門武功稱霸天下,豈不是顯揚師名於後世?』
    「我從不知道他如此伶牙俐齒,只有冷笑道:『這麼說,你還是個孝順的好徒兒了。』
    「他道:『這是徒兒應該做的。』話鋒一轉,又道:『師父還沒教導徒兒,是否從肩井穴下手?』
    「我道:『你若真有把握,照著做就是了。我若說不是,你現在還肯聽我的嗎?』他不直接回答我的話,只是說他是逼不得已的,要我別怪他。然後點了我的穴道,接著將左右無名指抵著我的肩井穴……」
    程楚秋道:「嗯,從關衝穴沿著手少陽三焦經,過肩井,然後到京門。如此一來,你們倆的京門對京門,氣府對氣府,就連成一氣了。」忽然想到這麼說有點不禮貌,趕緊住口。
    不料那林萬全點頭道:「不錯,你只是聽我敘述往事,就能點出這個關鍵,可見你的悟性,應該還在我徒兒之上。」
    程楚秋謙遜道:「不敢。」
    林萬全道:「你們這麼想原也沒錯,不過要吸取別人的內力,可不像運功發掌那麼簡單。要不然你用關衝穴來抵住我的肩井穴看看,能夠吸到一絲一毫的內勁嗎?」
    程楚秋不用試也知道不能,於是點了點頭。林萬全又道:「所以他試了幾次,都白費力氣。我譏笑他道:『你這麼瞎摸亂按,要是能夠吸到一點內力,那可真是另一門高深的功夫了。』
    「他愣了一會兒,說道:『師父說得不錯,我再去研究研究。不過若是師父肯撥點徒兒,徒兒也不用盲人瞎馬,讓師父多受折磨。』
    「我表面上仍是不住地譏諷他,沒給他半點好臉色,但內心卻暗自心驚。原來他因為原本的內功較淺,他已經早我一步練成心法上的內功,而且將原本的內功自我渡引,完成了神功的第一步。剛剛那番亂按亂掀,並非完全無的放矢。
    「我知他領悟此功,快則兩三個時辰,慢則十天半個月,必有所成。聽他離去,趕緊運功欲衝開被封的穴道。他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久轉回,將我手腳層層綑綁,又補上幾指,這才安心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可真是度日如年。因為他雖然仍是按照三餐供養我,但我知他別有目的,吃起來的滋味完全不一樣。當然,隨著時日慢慢過去,小心謹慎的他,讓我也逐漸有點待宰羔羊的感覺,說不上害怕……不過,也許那就是害怕吧?
    「總算,我雖然滿手血腥,但老天也不願讓我就這麼死在自己徒兒手中,這天我悠悠轉醒,眼前忽然慢慢浮現出影像,原來我的眼睛竟然提前恢復光明,好讓我看清這小王八蛋的嘴臉。
    「我左等右等,終於等到小王八蛋走了近來,手上還拿了兩個包子。我心念一動,假裝仍是看不見,待他靠得夠近時,忽然一個頭錘撞去。
    「我是不是會成為一個廢人,成敗在此一舉,所以這一撞,我可是卯足了全力。小王八蛋促不及防,被我一頭撞翻,仰天倒下,我身隨臂走,右肘一掛,正中他膻中、玉堂要穴。若不是我身上要穴被封,否則這一掛,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饒是如此,他仍被我一擊而暈死過去。我本想趁機找個東西來砸死他,一時之間卻找不到。我滾到洞口,看見地上餘火未熄,便挨了過去,忍著雙手被燒灼的痛楚,將手上的束縛燒斷……」
    林萬全一邊說,下意識地也一邊做動作,說著說著,忽然話鋒一轉,不再巨細靡遺地描述接下來的過程,只淡淡地道:「但後來,我還是在山下的村口被他追上,我當時被封的穴道尚未全解,一時不是對手,情急之下,我便在一處農舍中,拉出木柵上的兩根釘子,釘入左右兩脅的京門穴上。」
    程楚秋道:「原來自己將京門穴釘死,是想阻止內力被你徒弟吸走。可是如此一來,未來想再練內功,也練不成了。」
    林萬全道:「這就是我的手段,對手想要的東西,我想盡辦法阻止他得到,我就勝了一半。這兔崽子這麼對我,我豈能讓他稱心如意,我就是毀了他,也不願讓他得到。」
    程楚秋道:「令徒達不到目的,又見你自殘,想必便放過前輩了。」
    林萬全道:「一開始他還不死心,但連試了幾次之後,也不得不放棄了。他搜走了我身上的兩本冊子,只留下半條老命給我,嘿嘿……他還說這就是他感念師恩,報答我一手拉拔他長大的最大禮物了……哈哈哈……」
    程楚秋道:「沒想到前輩居然有這麼一段離奇坎坷的遭遇。」
    林萬全道:「釘子入體兩寸三分,要是一般常人,早就死了。我也知道釘子一拔,立刻也會因為血流不止,氣血盡失而死。所以這些年來,我只有跟著這兩跟釘子為伍,想盡辦法與它們共存……」
    程楚秋聽到這裏,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事情一樣,笑逐顏開,忍不住興奮道:「前……前輩……你是說……」
    林萬全對他的反應感到滿意,但反問道:「你想到什麼?」
    程楚秋道:「前輩長釘入體,封住了京門兩穴,按理腎水難生,不能與心火相交,真氣也就無法運行。可是……可是經過了這麼多年,前輩內力不但並未喪失,還有相當功力,這一定是有什麼替代的方法,繞過……繞過了受傷阻礙的部……部位……」
    他說到最後,想起自己的狀況,不由得又驚又喜,說到後來結結巴巴,不敢置信地瞧著林萬全。
    林萬全要他坐下,開口道:「我初見你時,就已知你不是一般常人,但你既沒老實對我表明身分,我也就將計就計,裝作不知,打算自己慢慢觀察。那時我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你的傷勢甚重,我也沒絕對的把握能夠救活你,所以這一切應該不是苦肉計。
    「雲霄派跟柴雲龍的我都聽過,但素以俠義門派人士自居的門派,我從不往來,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也沒什麼特別感覺。不過在我知道你涉嫌弒師後,情況就有一點不同了。
    「其實這原不干我的事,可是不肖弟子特別容易讓我想起往事,我越想越生氣,尤其是你這條命,還是我想盡辦法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那種被背叛的感觸特別深刻,所以……」
    程楚秋接口道:「所以前輩一回來,就馬上要找我問個明白。我一承認我是程楚秋,立刻就要把命要回去。」
    林萬全道:「不錯,我認為我有這個資格。不過你這個小子狡猾得很,一刀砍在肩膀上治不死你,現在還連累我陪著你墜落谷底。」
    程楚秋不知道他說這些有什麼用意,是代表已經相信他了?還是有不信任的成分存在?林萬全見他臉色猶豫,報以一笑,說道:「我前天從崖上墜下時,身子撞上樹幹,將左邊的釘子又撞進三分,刺進了腎臟……」
    五臟六腑受到外傷,不論破裂穿刺,實都非同小可,程楚秋一驚,問道:「真有此事?」
    林萬全道:「要不然我何以走火入魔,還需要你的內功馳援?眼下暫時是沒什麼事了,但等過幾天傷口發炎化疽,再發燒個兩三天,我就要去見閻王了。」
    程楚秋站起身來,說道:「那事不疑遲,我們現在就分頭找出路去,趕緊找人處理你的傷口。」
    林萬全笑道:「這個島上醫術最高名的,就是我了,你要去找誰?再說處理傷口,勢必要將釘子拔出,最後就算性命得保,我一身內功亦將隨著氣血不斷流失出去,最後成為一個廢人,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程楚秋道:「只是沒了內功,怎麼能算是廢人?前輩好手好腳,醫術又高,待在島上受人敬重,快樂逍遙,怎麼會沒意義呢?」
    林萬全道:「那你呢?你的武功剩不到原來的三成,右手幾乎全廢,碰到功夫比你好的,只有腳底抹油的份。你覺得這樣的滋味如何?」
    程楚秋吁了一口氣,說道:「那不一樣,前輩已經在這裏落地生根,連幫主看到你,也要尊稱一聲:『林師父』,我呢,我不過是個過客,總有一天我還要回去報仇呢!」
    林萬全道:「我們的情況完全一樣。你受到大夫人的寵愛……你先別說你喜不喜歡,兩位夫人都是美人,這是全島上公認的……有大夫人撐腰,你在島上比我快活。還有,你難道以為我不想報仇嗎?我在這島上一躲二十年,隱姓埋名,苟延殘喘,五六年前終於讓我想到解決的方法,這才慢慢將功力練回來。這十三四年來的窩囊氣,找誰出去?
    「所以我每次出島,都會順便探聽武林裏的消息,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想知道那個兔崽子的下落與動靜。所以我跟你一樣,我也是過客,總有一天,我絕對要找兔崽子討回公道。」
    程楚秋聽了,頓時啞口無言。過了半晌,說道:「可是前輩再不想辦法醫治,別說報仇了,能不能活著出島,都還是問題呢。」
    林萬全道:「所以我決定不活了……」
    程楚秋驚道:「什麼?」
    林萬全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所涉嫌的案子,真相究竟如何,不過就從前天我一路追殺於你,你卻在那一當兒能放手而沒有放手。為我尚且如此,我想你也不致會對自己的師父下毒手才是。況且你在今天之前,你也不知道我的來歷,更不可能別有目的。」
    程楚秋頗為感動,起身拱手說道:「前輩終於肯相信在下,實在感激不盡……」神情激動,只差沒掉下眼淚。
    林萬全道:「我只不過說我相信你,你就感動成那個樣子,未免也太沒用了。」嘆了一口氣。
    程楚秋搖頭不答。他這一陣子蒙受這不白之冤,更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如今一個跟自己絲毫談不上交情的人,居然相信自己的清白,如何不讓他不覺得感動呢!
    林萬全道:「如今我的情況你已經了解了,你的狀況,我也知道個大概。眼前我們倆所能選擇的路不多,但有一條路是最近最快,也最容易成功的。以你的聰明才智,你知道了嗎?」
    程楚秋道:「晚輩不敢妄加揣測。」
    林萬全道:「你會這樣說,就代表你已經知道我的意思了。不過有些前提條件需要克服。我開門見山說了,你要回去調查真相,你要回去替你師父報仇,都需要武功做後盾,否則你不會窩在這裏。我有方法另闢蹊徑,可以讓你慢慢重拾往日雄風,我甚至願意把我身上的內力引渡給你,更傳你河車渡引大法……只不過我有一個先決條件。」
    林萬全字字句句,無不切中程楚秋的要害,說到他心坎兒裏去。程楚秋幾乎無力拒絕,只馬上問道:「什麼條件?」
    林萬全道:「你必須改拜我為師。」
    程楚秋道:「晚輩已有師父,沒有他老人家的允許,我不能改投他派。」
    林萬全道:「你師父已死,要如何得到他的允許?你想回雲霄派,你派中師兄弟未必容得了你。」
    程楚秋道:「正因如此,我師恩未報,更不能改投他門。而雲霄派是我師父心血所繫,也是我唯一能報恩的地方,所以他們可以對我不仁,我不能對他們不義。前輩認為晚輩可取,不就在此處嗎?」
    林萬全聽他說得斬釘截鐵,態度堅定,本欲拂袖而去,但聽到最後一句話,又深覺有理。於是說道:「好,那我就退一步,柴雲龍還是你的師父,你也還是雲霄派的人,我是你第二個師父,兩個師父只有先後,沒有排名順序,你也不算改投,如何?」
    程楚秋遲疑道:「這……」
    林萬全怫然道:「這是我最後底限,你若不拜我為師,就不能名正言順地替我清理門戶;你不能替我清理門戶,就不能替我殺了那個兔崽子,替我報仇雪恨;你不能替我報仇雪恨,我又為什麼要將武功傳給你,讓你去完成你的心願?」
    程楚秋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要替前輩報仇,也不一定非要拜師不可。」
    林萬全道:「不行,那就變成了是我用武功跟你交換條件,你事成之後銀貨兩訖,互不虧欠。可是我徒弟死在你手裏,我門武功從此失傳,那我豈不是吃了大虧?」
    程楚秋考慮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道:「拜另外的師父另學他藝,想來我師父不會反對。不過前輩若不能以真實姓名相告,我師父地下有知,一定會罵我糊塗。」
    林萬全笑道:「那是當然。師徒之間,親如父子,難道還有父親會跟自己的子女,以假名自稱嗎?」站起身來,說道:「老夫本姓木,單名一個謙字。江湖人稱『瘟神華陀』的,就是我。」
    程楚秋對木謙沒什麼印象,倒是「瘟神華陀」四字,還有點耳熟,他初出江湖時還曾聽人提過,但因當時木謙已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所以也就漸漸為世人所淡忘了。
    但話雖如此,後面「華陀」兩字倒也罷了,前面的「瘟神」,卻不知包含了多少人的仇恨。程楚秋在他所敘述的往事當中,聽他說到殺人處,一概輕描淡寫,好似切菜剖瓜,一點也不在意時,就知他絕非善類,卻萬萬沒想到他竟還是個魔頭。
    那化名林萬全的木謙見他聽了之後,臉色微變,不發一語,便道:「怎麼了?聽過我的名頭嗎?」
    程楚秋道:「我亦早知前輩絕非一般大夫,卻沒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瘟神華陀。」
    木謙道:「你別故意說反話,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麼。沒錯,我早年因為醫術高明,讓一些好事朋友將我與華陀並稱,更因為我也用毒藥,殺人於無形,令人防不勝防,就像瘟疫一樣,所以有更多人送給我瘟神的封號。久而久之,就變成瘟神華陀了。
    「可是自從我遭逢大難,讓一個鄉下郎中幫我調理之後,我就已經大徹大悟了。從那之後,我只有救人,從未再害人……」
    木謙說著說著看了程楚秋一眼,補充說道:「這二十年來,我努力持戒,從未再犯,就連新收的徒弟鐵兒,也不授給武功。你是第一個我動手想殺的人。」
    程楚秋聽他說得義正辭嚴,不覺動容,說道:「晚輩差一點壞了前輩的戒律,真是罪過……」
    木謙道:「怎麼?我說了這麼多,你是對我還有疑慮?或是根本瞧不起我呢?難道這就是所謂名門弟子,對待一個贖罪者的態度嗎?」
    程楚秋正色道:「前輩教訓得是。晚輩也是待罪之身,不敢對前輩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木謙道:「這麼說你是願意囉?」
    程楚秋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當即跪下,三拜九叩,毫不馬虎。木謙笑容滿面,連連說道:「好……好……」
    兩人受困溪谷,物資缺乏,程楚秋磕頭數足,便算拜師之禮禮成。木謙讓他起身,說道:「為師生平絕藝有二,一是醫術,二是武術。醫術所要學的東西包含甚廣,我時日無多,無法教你。幸好有鐵兒傳我衣缽,你就專心學我的武功吧!」程楚秋應諾。
    木謙又道:「鐵兒入門比你早,本應是你的師兄,可是為師的尚不願讓他知道我的過去,在他還有其他人面前,我仍是林萬全。所以你們可不以師兄弟相稱。」程楚秋答應。
    木謙見他態度恭順,十分欣慰,便道:「既然我們已是師徒,為師問你的話,你要照實回答。」
    程楚秋一愕,有些不安。木謙道:「我只是問你,你身上的所藏的藥,是如何得來?」
    程楚秋想起這件,差點就著了李寶兒道兒的事,連忙往身上一摸,將那瓷瓶拿了出來,說道:「是這個嗎?」
    木謙接過,笑道:「沒想到它又回到你身上了。」拔開瓶塞,倒出一些淡褐色,狀若粟米的丹藥在掌心,湊到鼻尖一聞,續道:「嗯,這叫『仙死九天丹』,是目前武林中等級最高,提煉最純的迷魂春藥。按理雲霄派門人不該有這樣的東西,卻為何在你身上?」
    程楚秋見他只一看一聞,就得知此物的名目,不禁大喜,便將此物如何得來,與木謙細表。他本想將姚姬的事情輕輕帶過,可是姚姬的死,卻是此案的關鍵所在,說著說著,還是不得不提到她。
    木謙仔細聽完,說道:「要確定姚姬所吃的,是不是跟這瓶子裏面的藥物是一樣,我得親自查驗她的屍體才能辦到。不過時日已久,就算能找到她的墳,所有的證據應該也都不在了。」
    程楚秋道:「不過她和徐家小姐吃藥之後的反應,真是十分相像。」
    木謙道:「這只能算是你的假設。不過從這瓶藥下手,確是個好辦法。」
    程楚秋道:「敢問師父此藥的來歷。」
    木謙道:「據我所知,此藥藥方乃是萬毒宮所製。萬毒宮是個神秘的幫會,前朝時幫眾大都在山西一帶活動。金人來了之後,就銷聲匿跡了,所以與他們的關係應該不大。」
    程楚秋道:「就地緣關係來說,確實不太可能。」
    木謙道:「不過我聽說萬毒宮與四川鬼谷派、淮陽山千藥門頗有干係,藥方也許因此流出來了也說不定。」
    程楚秋道:「鬼谷派的弟子江湖少見,不過我聽說千藥門乃是以濟世為業,應該不會有配製這種藥才對。」
    木謙道:「鬼谷派固然行蹤不定,正邪難分,但那千藥門自從失落了掌門人藥方之後,勢力一落千丈,醫術也一代不如一代,後世弟子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那是說不準的。」
    程楚秋點頭稱是,口中複誦了一遍。
    木謙道:「不過我已經有二十年沒在江湖上走動了,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說不定這幾年來,已有新藥超出我所知的範疇,那變數就很多了。」
    程楚秋道:「總也好過大海撈針吧。」
    木謙點頭,將藥瓶還給他,說道:「東西收好,我們這就練功吧。」
    程楚秋道:「這麼快?」
    木謙道:「我時間不多了,既然冀望你清理門戶,最少也要給你足以應付的相當實力才行。」
    程楚秋道:「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我是說,既能保住師父的生命,又能讓徒兒恢復以往的功力?」
    木謙道:「你以為我不想嗎?但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忽然苦笑道:「嘿嘿,我們也太不知足,我們從崖上墜落,沒有粉身碎骨,就已經是運氣了,居然還想兩全其美……」
    兩人不再多言,木謙便將當日由徒兒口中聽到的口訣心法,一一背誦給程楚秋用心記憶。待到他能全部背熟,這才一字一句地講授下去。
    木謙的用心是,及早將要教給程楚秋的東西,先一股腦兒地扔給他,萬一來不及解釋,還可以靠他自己的領悟力去慢慢參透。
    只是兩人除了坐下來聽授之外,還要為三餐煩惱。尤其木謙的情況很明顯地越來越差,需要更多的休息與調養,真的不行的時候,根本半分勉強不來,這都是造成兩人進度遲滯不前的主要因素。
    這一天木謙講到如何放空丹田的內力時,忽然一陣劇痛從腰間襲來,當場讓他臉色發白,冷汗直流。程楚秋見情況不對,趕緊問道:「師父,你是不是很痛?」
    木謙將臉一扳,正要罵他不夠專心時,忽然「咚」地一聲,整個人就像斷線的傀儡一樣,往前撲跌下去。
    程楚秋大驚失色,連忙去攙。好不容易將他弄醒,卻聽得他緊逼著嗓子,聲嘶力竭地說道:「我那……那頑劣的……的徒弟,他就……就是……」
    原來那木謙與程楚秋講述往事之時,從未透露自己徒弟的名字,原是想先激起程楚秋同仇敵愾之心,再跟他說明姓名,免得他先得知姓名之後,會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反而不信自己的話。
    可是現在他違反這個原則,拼了命地要說出來,可見情況糟糕已極。程楚秋見他眼神有異,不禁心慌意亂,直道:「師父,喘口氣,喘口氣再說……」可是那木謙腦袋裏只想著要出氣,沒想到要多喘口氣,忽然脖子一歪,昏了過去。
    程楚秋二話不說,掌心抵住他的靈台穴,不斷地將自己的內力輸進去,心中只是不斷唸道:「我已經親眼見過死去一個師父了,天啊,別讓第二個師父死在我面前。」
    忽然間但聽得遠處隱隱有人聲傳來:「林師父……楚秋……林師父……楚秋……你們在哪裏……」
    程楚秋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及至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這才確定是救兵來了。他心中一寬,內力更是源源不斷往木謙體內裏送。待到救兵來到左近,這才放手高聲道:「快來人啊,我們在這裏……」
    李寶兒一聽到程楚秋與木謙已經被尋獲的消息,立刻從妹妹李貝兒那裏告辭出來,直往屋外走去。
    呂妍嬌迎上前來,兀自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李寶兒劈頭便問道:「他們在哪裏?他們現在在哪裏?」
    呂妍嬌道:「現在他們……他們兩個都在林師父那裏……」
    李寶兒秀眉微蹙,道:「去那兒做什麼?楚秋怎麼不先回來向我回報?」
    呂妍嬌道:「聽說之中有人受……受傷了,所以先送到那裏去……」
    李寶兒道:「受傷了?誰受傷了……」
    呂妍嬌道:「奴婢不知。」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牆外早有副四人抬的軟轎在一旁伺候,轎夫看見李寶兒出來,紛紛起身。原來她腳傷尚未完全康復,所以不論上哪兒,都用轎子代步。
    李寶兒跨身進轎,屁股還沒坐穩,手中黃絹一揮,便道:「走!到林萬全那裏去。快點!」
    眾轎夫不敢怠慢,相互吆喝一聲,快步前去。那呂妍嬌還來不及喘幾口大氣,仍是得快步跟上。
    主僕兩人在山間林野小路穿梭一陣,過了一會兒,終於來到木謙所住的茅草屋前。呂妍嬌上前扶著李寶兒下轎,李寶兒忽然問道:「他們兩個這幾天,都躲在哪裏?」
    呂妍嬌道:「聽說他們摔到山谷裏頭去了。」
    李寶兒驚道:「什麼?」
    言談間,兩人走近屋前。門口附近原本有幾名幫眾,一見到李寶兒,紛紛躬身行禮。
    李寶兒直往大門闖進,高呼:「楚秋,你在哪兒?」一言未了,卻見魏慶已在一旁。
    李寶兒一愣,說道:「魏……魏長老,你怎麼來了?」
    魏慶心道:「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妳吧?」說道:「林師父是我們洞庭幫裏唯一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我聽說他受了重傷,特別前來探望。」
    李寶兒道:「是林師父受了傷?他傷勢如何?」
    魏慶道:「大長老還在裏面,等他出來夫人問問他好了。」
    李寶兒淡淡地道:「唐長老也來啦?」忽然覺得沒什麼勁兒。與魏慶在堂前待了一會兒,頗覺氣悶,便吩咐呂妍嬌道:「阿嬌,進去通報一聲,我要進去瞧一瞧。」呂妍嬌應命而去。
    李寶兒在堂上來回踱步,忽然偶爾與魏慶目光相觸,見他眼中似有話說,便道:「有什麼事嗎?」
    魏慶道:「沒有……」輕咳一聲,起身走到門外。
    李寶兒瞧著他的背影,正想著什麼事情。背後呂妍嬌過來叫住她,她才恍然回過神來,跟著一起往後堂走去。
    那李寶兒跟著穿過後堂,來到木謙休息的地方,探病的人進進出出,房門沒有一時半刻能關上。李寶兒見了,也不用人帶,便當先走了進去。只見那木謙躺在一旁床上,雙目緊閉,也不知死了沒有,唐鈞彥伸出手來,低著頭正在替他診脈,程楚秋與林鐵兒則在一旁。
    李寶兒輕咳一聲,發出聲響,林鐵兒與程楚秋同時抬頭瞧了她一眼,喊了一聲:「夫人……」唐鈞彥則因為專心注意在木謙身上,沒有出聲招呼。
    李寶兒走近幾步,問林鐵兒木謙的情況。林鐵兒面有憂色,答道:「師父他傷得不輕,超出我的能力範圍,大長老正在想辦法……對了,夫人的腳,好一點沒有?」
    李寶兒微笑道:「已經好多了。」與程楚秋使了個眼色。
    程楚秋會意,低聲在林鐵兒耳邊說了幾句,走到李寶兒身邊。李寶兒示意要他攙著,兩人走到屋外不遠處。
    李寶兒神情一變,關心道:「怎麼啦?你沒事吧?」
    程楚秋道:「妳看我,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李寶兒道:「你的樣子是像有事。」指著他的臉道:「你看看,你臉上都是傷……還有你看你的手,血流成這個樣子,還說沒事……」掏出手絹,要幫擦拭一處血流未乾的傷口。
    程楚秋身子一縮,道:「不用了,這點小傷不礙事。」
    李寶兒將臉一扳,程楚秋拗不過,只好定住身子,讓她服務。
    李寶兒一邊檢視他的傷口,一邊低聲說道:「我就知道讓你們兩個一起出去一定會出事,偏偏你又不聽。」
    程楚秋不能透露他目前與木謙的關係,只好說道:「事情過去就算了,我現在不是沒事嗎?」
    李寶兒靠近他的耳邊,說道:「要不要我幫你?」
    程楚秋不解道:「幫我什麼?」
    李寶兒道:「林萬全要是沒死,他會再來找你麻煩的。」
    程楚秋大驚,急忙說道:「不要,不要,千萬不要。這件事情我自己會搞定。」
    李寶兒一愣,隨即眨動眼睛,戲謔道:「啊,我知道了,你把他整得半死不活,不想讓他這麼早解脫,是吧?」
    程楚秋道:「妳說什麼?他是為了就我才跌進山谷裏的,哪裏是我整他?拜託,妳要是想幫我的話,那請妳想想辦法,去請大夫來看他。」
    李寶兒嗔道:「不是就不是嘛,幹嘛這麼兇?」
    程楚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趕緊道歉道:「對不起,我太心急了。說真的,妳能不能想想辦法,去外面找大夫進來?」
    李寶兒故意冷漠以對,說道:「可能有些麻煩,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就是了。」
    程楚秋道:「那就是說有辦法了,快,救人如救火,最好是可以讓我親自去請大夫來。」
    李寶兒聽他說得急切,便道:「真的那麼急?好吧,我現在就去找幫主,無論如何,我會讓幫主答應的……這麼吧,吃過晚飯後,你來找我。」
    程楚秋大喜,道:「好,好,我去找妳。」
    李寶兒向屋裏大喊:「阿嬌!」呂妍嬌應諾一聲,從屋裏跑了出來。
    程楚秋獻殷勤,道:「我來扶妳。」
    李寶兒受之無愧,笑道:「也好。」便讓程楚秋攙了出去。呂妍嬌見自己的工作給人搶走,只好跟在後面。
    三人的身影才從前方消失,屋後轉出一道人影,先是在屋前盯著三人的背影瞧了一會兒,隨即從一旁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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