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2|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熱帶雨林-31

    小萍無法相信病床上的那人就是國良。他的額角凹了一大塊,左眼窩整片隆起,看起來是被某種硬物敲的,唇口也被打歪的他,此刻正插著一根深達喉嚨深處的軟管,胸膛微微起伏著。
    病歷上寫著他有中度腦震盪和內出血,小腿和手臂都有多處骨折,傷勢簡直就像剛經歷了一場嚴重的車禍。
    「他的昏迷指數相當高,待會十一點會有一場手術,黃先生,請您跟我們到辦公室,有幾張單子要麻煩你看過。」醫護人員說。
    黃爸爸默默點頭,隨即和兩名護士一起走向加護病房外的辦公室。臨行前朝小萍投了一個帶有莫名怒火的眼神。小萍啞口無語的同時,一名女警員走了過來。
    「李倩萍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女警說。
    「請問我做了什麼事?」
    「倒也不是,只是我們在嫌犯手機中發現他最後一通電話是撥給妳的,所以想了解你們三人之間的關係。」
    國良的父親大概是得知了這件事後才對她擺出那張臉。
    小萍心想,警察搞不好已經這一起三角戀衝突了,然而在這裡反駁毫無意義,她默默配合女警的指示,跟著她前往急診室外的警車。
    一走近車門她就愣征住,蔡恩仁也在後座,目光死沉沉地回望她,身上的衣物和手臂都染有血跡。
    女警拉開車門,催她上車。「從現在開始,你們的交談都會被當成呈堂證供,要請律師的話現在可以先連絡了。」
    「謝謝妳,我會等到了警局再決定。」小萍說,上車後始終沒讓自己和蔡恩0仁對上眼,她在車窗上看見自己的臉,眼神和腦袋一樣空蕩蕩的。
    開車的男警偶爾會透過後照鏡觀察兩人,蔡恩仁一路保持沉默,什麼也不問不說,看來應該也是被告知過對話後的結果。
    窗外的城市一幕一幕刷過,短短幾分鐘車程彷彿開了一個夏天,到了警局大門口,等蔡恩仁被帶下車後,女警才將小萍請下車,伴隨她到偵訊室。
    室裡擺設看似刻意精簡化,除了一盞舊式吊燈和長桌外,連個檔案櫃也沒有,但也因此能容納數名嫌犯和一組律師團。
    「先從今天的行蹤開始說起吧,蔡先生先來。」男警說。把一疊文件推到他面前,
    封面上也有幾滴血跡,看來是事發當時他拿在手上的東西。
    「我請人確認過了,這裡頭都是土地財產資料和法律合約書,而你出現在那個地方,想問是要找人商討什麼事嗎?」
    蔡恩仁一聲不吭。
    「不肯說嗎?那我們先跳過這一題,你跟李小姐是什麼關系?」男警又問。
    小萍直視他的側臉,他依舊文風不動。
    「年輕人,你最好不要太相信緘默權那招,那都是電影亂演的,真實的情況是如果你有話不說,就會有很多人跟著你一起遭殃,你可知道自己今天打的人是誰嗎?」
    聞言後,小萍頻頻朝他使眼神,可換來的結果卻沒什麼兩樣。
    貌似失去耐性的男警將文件一一抽回來,邊說:「也好,我要是你的話也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等黃先生醒來指證你後,你就直接去吃牢飯吧,別擔心,你這種身材的人在裡面很吃得開的。」
    「等等。」小萍這時插口說:「你是說黃國良還沒指證是他?」
    「他被人打成那副德性了要怎麼開口?」男警說:「路人報案的時候蔡先生就站在他身邊,身上的血也已經確定是黃先生的。」
    「但是有任何人或監視器拍到他動手嗎?」小萍不自覺地加大音量。
    「小姐,輪到妳說話的時候會讓妳說,現在我偵訊的人是他,拜託不要再打斷或干擾我問話。」
    女警清了下喉嚨,「學長,既然李小姐這麼著急,不如就先讓她解釋一下為何蔡先生在事發前一直打電話給她吧?」
    說著,女警便把蔡恩仁的手機攤開,上頭顯示一整排撥出的電話號碼,全是小萍的。
    男警比出邀請的手勢,「麻煩妳了。」
    如果要辯駁這不是什麼三角戀衝突的話,小萍勢必會說到黃國良性向,這點恐怕是黃爸爸也不樂見,但要是避之不談,又等於是把事情推進更深的僵局裡。
    小萍決定先挑著說:「今晚我跟蔡先生原本約定好要商討那份文件裡的事,但我臨時被事務所調去支援黃先生父親協辦的晚宴,所以錯過了跟他的約定。」
    「請問妳是沒帶手機出門,還是刻意不接他電話?」女警問:「抱歉,我們不得不猜測是因為妳跟黃國良先生在一起,所以刻意避著蔡先生。」
    「事情不是你們猜的那樣,我只是把手機忘在來時的車上,這點你們可以致電給台大附近的阿親便當老闆娘確認,當時我就是請黃國良先生去幫我知會蔡恩仁關於晚宴的事,至於中途他們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就不清楚了,但我認識的蔡先生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一個比自己矮小的人。」
    「這點我們會再確認。」女警聽完後,面朝蔡恩仁說:「蔡先生,你女朋友說的是真的嗎?黃國良先生是否只是去傳話的。」
    「她不是我女朋友。」蔡恩仁開口道:「我只是來把她父母土的財產資料給她過目一下,順便詢問她意見的而已,我們只是同鄉的學長和學妹。」
    「唉呦,原來你真的會講話啊,那我得打鐵趁熱了。」男警問:「你為什麼會一身是血的站在人家面前,手上還有瘀傷?」
    蔡恩仁又不說話了。依他的個性,不想說的話,拿鐵撬掰他的嘴也沒用。
    「能讓我單獨跟他談一下嗎?」小萍要求道。
    「當然不行。」男警斷然道。
    這時突然有人走進偵訊室,劈頭就朝兩名警察亮出名片。那招牌的臭臉現在看起來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請問有找到任何李小姐跟嫌犯之間的關聯嗎?」
    「我們還在問,是誰讓你進來的?」
    「法律讓我進來的。」教授說。接著望向小萍,「妳沒事吧?」
    小萍輕揮揮手掌表示無礙,正要開口時就被他阻止。
    「現在開始都讓我來說話,除非必要,妳都不用回答任何問題。」
    「這位先生,我們正在偵辦一個重傷害的案子,基於李小姐和嫌犯的關係跟通聯記錄,她有義務協助我們釐清案情,請不要拿律師那一套來搗亂。」男警說。
    「二位請放心,該說清楚的話一定會說清楚,但必須在我的陪同下。」教授逕自拉了把椅子坐在小萍身旁,「你們這兒現在都不供應咖啡嗎?」
    女警這時也氣得卸下白臉面具,兩頰紅通通地說:「這附近的咖啡廳都還沒打烊,你想要就請便。」
    「待會問完再說吧。」教授面向蔡恩仁:「蔡先生,我是李朝全律師,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跟我談談辯護方面的事。」
    「我不需要辯護。」蔡恩仁說。
    「別鬧了,現在都什麼情況了,你當真要選在這時候跟我賭氣?」小萍用力拍了下桌子,脫口說出:「你想把大家都害死嗎?」
    這話就像炮彈掉到地上,還沒引爆,但足以製造出長達十幾秒的沉默。
    「我只是要把資料送到妳手上過目,然後走人而已,沒有要害妳的意思。」蔡恩仁說。
    「麻煩你先針對黃國良先生被攻擊的事情說明清楚,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蔡恩仁說:「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
    「這傢伙看來是在拖時間而已。」男警在一旁打岔說:「沒關係,我們有一整晚可以耗。」
    「警官,請不要用這種方式威脅他。」教授說:「在事情真相大白以前,他就只是嫌疑犯而已,。」
    男警斥之以鼻。此時小萍在蔡恩仁眼中好像看出了一絲動搖,他就快要說實話了。
    教授接著繼續說:
    「蔡先生,我跟受害者的父親是老同學了,他的個性我很清楚,他是個看過大風大浪的法律鬥士,唯一的弱點就是他那個獨生子,也就是今天的受害者,如果今晚你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他會發動他麾下最好的律師對你提出控告,就我所知,你們現在有一場法律糾紛還沒解決,這時候多一件事就是多一個負擔,還有,黃國良的父親也認識一大票記者和編輯,一個有男友的女孩和一個男同學並肩去參加一場晚宴,然後被人攻擊,你認為那些記者會怎麼形容倩萍呢?」
    教授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假設你非常在乎倩萍,你自己衡量一下,設個停損點,個人做事個人擔,不要….」
    「不必問了,人是我打。」蔡恩仁說。宛如春雷劃破夜空。
    小萍突然按捺不住,爬上桌子朝蔡恩仁臉上狂送巴掌,一邊尖叫著問他為何要這麼做。教授害女警合力也拉不住。
    「搞什麼,把她帶走!」男警大聲喝斥。
    一片混亂中,偵訊室的大門被打開了,聽聲音像是硬闖進來的。
    三名披著不同顏色西裝的男子出場就用砲擊般的口吻說:「你們就這樣放這小婊子攻擊我的當事人嗎?」帶頭的藍色西裝男說。他的同夥一邊亮出自己的身分。
    男警垮著臉吼道:「太好了,又是一群臭律師,外面管門禁的皮給我繃緊一點了!」
    接著小萍幾乎是被人抬到半空中給弄離現場,離去前一名穿深黑西裝的男子指著她和教授說:「等著吧,我一定會告死你們。」
    「忠哥,不要為難他們,我沒事。」臉上剛印上掌痕的蔡恩仁說。
    「什麼叫沒事?我警告你們啊,一碼歸一碼,今晚的事等老子查清楚後會一條一條跟你們算。」藍西裝律師說:「還站在那兒幹什麼,沒事快滾啊,欠告啊?」
    「我們馬上離開。」教授拉住激動的小萍說。
    小萍沿路回頭望向蔡恩仁,想出聲卻被阻止。
    「教授,這是為什麼?」她說。
    「妳有注意過妳男友最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教授問。
    他一直以來都很正常,卻也都不正常,小萍不知從何回答起。「我…我其實不是很清楚他最近怎麼了。」
    教授斜過頭去望那扇剛走出的門,「剛剛那些人我對陣過幾次,他們是黑道的御用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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