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俠王劍(一)

張燈結綵,高掛的連珠炮聲隆隆不絕於耳,炸響了茶樓外的街道。江南最有名氣的蘭香樓第二家分店正選在今日開張,來往人潮絡繹不絕,紛紛帶著禮物向店東翁員外道賀。這些人祝賀時個個大聲吆喝,頗有市井草莽之氣。茶樓高三層,院子也大,紅色彩帶掛滿橫梁圓柱,處處洋溢喜氣;小二掌櫃也忙得揮汗如雨,來客似海浪般一波又一波湧入茶樓內,這才開張不到半個時辰,三層茶樓便擠得水泄不通,寸步難行。
就在三樓的最中央,翁員外設了一桌十二人、二十道菜的大宴款待賓客。這二十道菜都大有來頭,更都耗工費時,沒有幾個時辰決不成菜,顯見此桌所坐來賓皆非一般貴客。翁員外邀請五位摯友,這五位再各攜一伴,加上翁員外夫婦自己,不多不少剛好便是十二人。
翁員外看上去氣色紅潤,皮膚尚有光澤,雖然鬢髮鬍鬚已略顯灰白,但見他身形魁梧、動作俐落,舉手投足皆勁底藏風,旁人看來絲毫不顯老態。
身坐南首的一名黑衣漢子舉起酒杯,朝翁員外大聲敬酒,朗聲道:「翁老爺子生意越做越大,近年來名氣可也跟著越來越大,兄弟今日率先舉杯,祝您財運昌隆,財源廣進。」語畢便將杯中物一飲而盡。這黑衣漢子年逾四十,動作魯莽,右眼蓋著眼罩,顯是瞎了,乃是近年名震江東的「黑衫賊」首領顏川東。跟著東首一人也高舉酒杯向翁員外敬酒,此人衣衫白淨,舉止斯文,連敬酒時手中摺扇也未曾放下,外表看起來便是個十足十的書生,說道:「翁員外現在可跟咱們不同了,他老人家做的是正當生意,開的是茶樓,賣的是茶香;咱們黑心錢賺慣了,開的是青樓,收的是買路財,生意可說是越發慘澹,兄弟今日也敬哥哥一杯,希望哥哥生意蒸蒸日上,順便提拔提拔兄弟。」跟著以扇遮口,將酒飲盡。
西首的一人道:「他奶奶的,你這酸書生講話怎還是文不拉嘰,都幾十年兄弟說話老那麼生分。大哥,俺這便敬你一杯。」說著又是將酒一口飲盡,大讚道:「好酒!」書生指向另一人道:「老五,剩你了。」一名華服公子起身,雙手執酒杯對著翁員外說道:「這裡頭我最小,今年才剛過了而立之年,承蒙各位哥哥抬愛,有幸隨著各位哥哥的腳步在道上有一席之地。各位哥哥,我們再一起敬大哥一杯。」他連翁員外的稱呼都不使用,而逕自稱其為大哥,足見他對翁員外的敬愛。西首那人道:「說得好!」便又一馬當先,杯乾見底。他身材矮胖,滿臉虯髯,穿著倒似個馬賊。
華服公子敬完了酒仍不坐下,向著五個受邀賓客的最後一位,拱手道:「曹員外,今日大哥除了咱們兄弟外也請了你,足見您面子之大。聽聞你與大哥是生意上的好朋友,咱們兄弟幾個幹的是殺人搶劫的三流勾當,和大哥的正當生意全無干係,你大可安心。」語畢也滿上一杯,朝著曹員外敬了一敬。曹員外給他這麼一兑也急忙斟滿,連著陪笑道:「豈敢,豈敢,大家都是敢做敢當的好男兒,老夫和各位也都交個朋友。翁員外能有這些個好兄弟長年陪伴,老夫甚是羨慕。」他心裡雪亮,若是因為這些人的底細不乾淨而對翁員外有上絲毫不敬,到時候鐵定少不了一頓苦頭,便又向坐上其他人也敬上一敬:「老夫向來最講和氣,翁員外與老夫多次在生意上互有幫助,況且樂善好施、救濟貧困,在江南一帶大有俠名,我總是最為欽佩,今日一見諸位,更覺翁老俠氣其來有自,理所當然,哈哈,哈哈!」眾人一團和氣笑將起來,又互相敬酒。酒過三巡,翁員外終於開口道:「兄弟們肯來賞光那是再好不過,可知我今日為何要邀集眾位兄弟和曹兄來此麼?」虯髯胖子道:「大哥請說。」翁員外道:「今日是想跟各位說個秘密,便是五年前我洗手不幹的原因。除了曹員外,大夥都知道我便是多年來名震武林的慈悲手翁松鶴。」大夥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曹員外略感驚訝,但旋即吐了口氣,尋思道怪不得你兄弟排開,個個都是綠林草莽,顯見便是你帶的頭。翁松鶴繼續說道:「嘿嘿,這慈悲手的萬兒雖好聽,卻半點兒都稱不上什麼慈悲,只因我練這嵩陽掌法功力精純,一掌下去立時致人於死,登時了帳,不讓對手多受痛苦,道上的朋友才給在下用上這『慈悲』二字。」書生搖扇道:「原來如此得名,弟弟可全然不知。」
翁松鶴道:「當年我也曾走過鏢,只因花費太大而轉作綠林,卻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直隸二省之鏢局、馬賊,哪些人聽到慈悲手而不聞風色變?當時在北方稱雄的,算上去也不過幾根手指頭,嘿嘿,老兒然卻也能算上一個,當年的盛況,說起來比起今日老顏的生意,仍要大上許多。」顏川東道:「自然是大哥厲害。」
翁松鶴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元寶,右手運勁一捏,元寶便碎不成形,眾人見他露了這一手,不由得倒抽大氣,暗中叫好。翁松鶴嘆息搖手道:「這嵩陽掌的練習,幾十年來我全無一日荒廢,每日拂曉之前我便已將當日的課題完成了,今日仍然能有如此之功,絕非僥倖。然而江湖上傳言我是因為被廢了武功,不得不散了我們寨子,提前退隱。大夥兒今日見了我這手藝,應該已知謠言虛假,不攻自破。」那書生道:「大哥當年退隱後,兄弟們自然不敢再稱大哥,只好改稱翁員外;過往數十載的交情,也不敢再和外人提及,但究竟為何大哥毅然決然洗手不幹,大哥今日可得說個分明。」翁松鶴道:「別急,我這便說了。大約在我把寨子散了的前一年的某個深夜,照例那是到了月底,寨裡一起去縣城內洗劫。那次下手的對象是李中丞的宅邸,老顏可還有印象?」顏川東道:「記得。」其他三人反而面面相覷,似乎不曉得有此事。
翁松鶴道:「李中丞這人骨氣硬朗,素來不懼權勢,氣節才幹又深受朝廷重用,算得上是朝中一棟樑。但誰讓他樹敵多,得罪了王大將軍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參將?王大將軍氣不過,便給了我們好處,要咱們去尋他晦氣。李中丞被劫已算吃足苦頭,那時卻不知哪個殺千刀的也忒多事,居然在宅中放起火來。當晚風大,火勢燒將起來不可收拾,李宅被燒得面目全非,李中丞妻女及其他家眷奴僕等等,盡皆喪命。李中丞一人便有天大本領,也無力回天,他見到妻女死在眼前,頓時感到了無生趣,便在我面前一頭撞死了。當時跟著我去的只有老顏而已,三弟、四弟、五弟讓我差去了縣城外幹其他買賣,自然不知此事。」書生等三人點頭稱是,繼續聽下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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