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I
2022-07-31|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小說｜樓上房客

「啊～～～～～！」
樓上又傳來接近崩潰男性的叫聲，通常發生在傍晚時，接著會有一堆重物掉下來的聲音，真擔心天花板會破掉，應該不會啦，這水泥做的，照我長期的觀察，要是破早就破了！大概......
「喂喂，樓上在幹嘛？」均如表情非常驚慌，稍微帶了一些嫌棄。
「喔，幾乎每天這個時間點都會這樣，我跟房東問過了，那個人是他的姊姊的兒子，是個研究員。」
均如的表情看起來更扭曲了，所以我才說不要來我家討論嘛！
「啊，我跟你一樣覺得莫名奇妙啦，但房東每個月少收我一千的租金，而且真的只有這個時間點才會有聲音。」
「會持續多久？」
「一小時左右，如果樓上沒聲音了，過幾分鐘你就可以聽到一樓有人出去的聲音，那個人會出去買東西，七八點還會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在打掃。」
「虧你能稀鬆平常的講這種事，不怕吵是一回事，你能這樣知道別人的作息也蠻可怕的。」
「欸，我都住一年多了，要是推算不出來，你還會嫌遲鈍吧？」
「是沒錯。」
「好啦，這邊你打算怎麼調整？老師說超過預計的尺寸。」
「欸，那個人幾歲？帥嗎？什麼的研究員？」
這女人，我都想把話題帶回報告上，還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不知道，我沒看過正面，乍看瘦瘦高高的，好像是語言學的研究員，我是蠻好奇為什麼要關在家裡研究？不是有什麼文資中心還是中研院嗎？」
「文資中心沒在研究東西吧，中研院要考試，說不定他沒去考。」
均如說：「等等他要出門時我們也出去！我要看他長怎樣！」
「你這樣才奇怪吧？」
「哎呦～就好奇啊！如果很帥怎麼辦？」
「不怎麼辦。」
樓上又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我想應該都是書本，研究語文感覺就有很多書。
「不過你都不好奇為什麼是這個時間點？為什麼要大叫？為什麼要讓東西一直掉在地板上？崩潰的時候有很多種呈現方式吧？」
「只要不會太多的妨礙，管人家怎樣崩潰幹嘛？」
「還是我們現在上去敲門請他安靜一點。」
「不要。」
「二擇一，不然不討論作業了！」
「欸！你這是情緒勒索！」
這時陽台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
均如走過去，拉開紗窗，把掉在陽台的東西撿起來。
是一個沒有任何字的黑色盒子，大概二十立方公分左右的大小。
「打開來看看？」均如非常興奮的說。
「不要！」我把盒子搶下來，這女人絕對會打開它。
「不可能是樓上的東西吧？你的陽台又沒比較突出......。」均如說著說著，皺起眉頭。
「你家對面又沒人，樓下丟上來的嗎？剛才沒看到離開的人影......，糟糕，有點可怕又有點興奮。」
均如打算把盒子搶回去，我們在房裡玩起鬼抓人，啊......怎麼會有這種朋友啦！有夠煩的！
「叩叩。」
房門被敲了兩下，我們暫停動作。
「誰？」我走到門邊問。
「我是住在樓上的，房東的侄子，剛才有過黑色盒子，邊長大概二十公分左右，好像掉到你的陽台了。」語氣聽起來很平緩，開門應該沒有危險吧？
我正要開門，均如搶先把門打開。
一個目測身高大約一百八，身形纖瘦，臉色有些蒼白，五官還算不錯的男人站在門前，看起來沒有敵意，穿著白襯衫和有著白色細條紋的黑色西裝褲，褲子用復古感的皮質吊帶吊著，腳上踩著遮住腳趾的室內拖鞋。
「非常抱歉，有個黑色的盒子掉了下來。」
他的聲音不高亢也不算低沉，聽起來跟周圍多數人差不多。
「是這個嗎？」
均如興奮的將我手上的盒子拿走。
「是。」對方正要伸手拿，均如把盒子放到自己身後。
「盒子會還你，但我有幾個問題想問。」
「如果是關於盒子怎麼掉下來的問題，你們可以看看遮雨棚，我的房間沒有陽台，窗戶打開會看到這個房間的遮雨棚，原本就有些裂痕了。」
「但我剛才撿東西的時候，地上沒有雨遮的碎片，而且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什麼？」
男人微笑。
「要不要再仔細看一下呢？」
我皺起眉頭，均如拿著盒子走到陽台，抬頭看了一下。
「啊！破一大片，掛在邊邊晃。」
均如看完又走過來，一邊問：「你為什麼要發出那那麽大的聲音啊？」
「找資料，盒子還給我吧，在我還沒生氣之前。」男人說：「遮雨棚的事我會請舅舅跟你約時間處理。」
「好。」我轉過去看著均如。
「把盒子還人家吧。」
均如有些不甘願，將盒子給對方之前又收手。
「那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的名字是？」
「小姐，你再繼續無賴，我會報警。」
我搶走盒子，還給對方。
「下次不要再把東西丟出窗外了。」我說，對方點頭後就離開，我關上門。
「你到底在做什麼？這種行為真的很不好！」
我真的被這女人惹火了。
「對不起嘛！」
「你是該說對不起，剛才也該跟他道歉，下次不要在我家討論功課了，東西收一收，我們去便利商店討論。」
「今天就先不討論了吧，我要先回去了，對不起。」
均如把桌面收拾好就離開，如果他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就好。
「小姐。」
打工回家的路上，在租屋處一樓遇到住我樓上那個男人，本來想要假裝不認識，結果被叫住。
該不會想跟我反應均如的事情吧？
「怎麼了？」
「這個給你。」他拿出一隻奇怪的布偶，看起來是一團灰色烏雲，眼神像死魚一樣。
我露出困擾的表情。
「算是賠罪的禮物，畢竟我幾乎每天都在房間裏翻東西，吵你吵了很久，我的研究已經差不多了，再過一陣子就會離開。」
「這個不用了，沒在半夜吵都還好，畢竟每個人都會有很多狀況，倒是我朋友的事，真的很抱歉。」
不是很想收下那麼奇怪的布偶。
「布偶如果不想要，還是給你書呢？你都看哪一類的？」
「書倒是可以，但是你的書應該都很艱深吧？」
「你讀什麼學科？」
「工業設計。」我說：「但是如果你有小說，也可以給我。」
「小說倒是有不少，我得翻找一下。」
「嗯。」
有點想問他到底有多少書，才需要每次都是用翻找的方式，搞得東西不斷掉落。
「現在上去拿吧。」他說。
我想我的表情應該蠻困惑的。
他似乎意會到我的困惑。
「啊，我出門後會連續幾天不在，想說出門前先給你，或是你先回你房間忙自己的事，我再拿去給你？」
基於好奇他房間的樣子，我第一次爬到這棟屋子的三樓，三樓只有他一個人住，另一間好像是他的休息空間，而我上方那間是書房。
裡面的藏書量跟亂七八糟的程度果然沒讓人失望，除了門打開望過去的窗邊桌是乾淨的平面之外，任何可以看到的書櫃、椅子、架子、推車......地板上也堆滿了書，還有堆疊整齊，應該有分類過的文件。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他像是被書本吞沒般，站在門外很快就看不見他。
翻找的過程中，放在上方的書本偶爾會掉下來，過了幾分鐘，ㄧ整疊書倒下。
「找到了，這兩本給你。」
『文字密碼』上集跟下集，看起來有點舊的書。
「這兩本算是我開始做研究的啟蒙吧，我老家還有一套，他們就給你了，是奇幻風格的。」
我收下書，說了聲謝謝。
之後好一段時間都沒再見到這名男子。
我很快的就把那兩本小說看完，確實蠻有趣的，類似密碼的概念，從文字中抽絲剝繭找到五個秘密，這名小說家寫了一系列這種類型的書，文字密碼這兩本像是出道作。
後來我自己買了作者其他的作品。
「予恩，新聞上的那個人是不是住你樓上的那個男的？」
均如指著我身後的電視，我放下筷子轉身。
『臺灣古文研究學者張志文，十五號於發表兩篇論文，關於漢語文字組成研究及古籍解析，為漢文演化帶來更多的底蘊。』
「原來是去發表論文。」我淡淡的說，回過頭繼續吃東西。
「你們後來有聊天嗎？」
「嗯，他說之後要離開，因為覺得打擾我，所以送了我兩本小說。」
「他要搬走喔？」
「我不知道耶，他書房東西超多，要搬應該也會搬一陣子。」
「你看過了？」
「對，啊......本來想跟你說的，忘記這件事，他給的小說很好看，你想看嗎？」
均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我，自那天之後，他絕口不提樓上房客的事，我不曉得他有沒有理解我生氣的原因，但他知道不可以再繼續惹我生氣。
我們倆大一時是室友，學校分房的方式是以姓氏筆畫分，一個寢室有兩個科系，通常相處得還不錯的話，室友很容易變成大學四年時的夥伴，這是哥哥跟我說的，我也充分的感受到了。
大二之後我就搬到現在的租屋處，這樣打工比較方便，均如還住在學校宿舍。他很擅長交朋友，也很容易惹怒別人，我覺得他只是心直口快，呃......稍微有點那種「我想要的我一定要得到」的個性，也許是因為獨生女的關係吧。一年級時沒少跟他生氣過。
就像我家最小的妹妹一樣，我們差了八歲，大家都很疼他，但我時常對他的無理取鬧感到生氣，也想盡辦法讓他不要走向公主病的道路，幸好哥哥在我的勸戒下，也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倆代替爸媽和爺爺奶奶訓獸，深怕他長大後會變成無理的大人。
哥哥大我三歲，他當初可沒那麼寵溺我，當然不能讓這個後來的意外過得太好，這是身為家中老二的心酸，雖然我從沒反應過這件事。
我的人生準則是，只要不影響我太多的都別管，一旦會讓我感到不平衡的事，一定要身體力行的解決。有辦法根治的就根治，沒辦法的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妹妹和均如都算是有教就會改變的類型，訓獸過程還不算艱難。
「我想看。」均如說：「還有，之前真的非常對不起，我真的反省了很久，所以你願意讓我偶爾去你家玩嗎？」
「可以啊，至於樓上的房客，如果你不是用那種令人困擾的態度說話，我想只要你好好說話，對方應該會很客氣。」
「嗯，有遇到.......也會跟他道歉的。」
吃完晚餐，我們回學校討論作業，下學期要開始準備畢業展的內容，我想會是一番戰爭，大概還是要跟均如一組吧？
「下學期是不是要準備畢展了？你有想要找誰一組嗎？」
「你想要一起嗎？」我問。
均如大力點頭：「說真的，如果大學的第一個室友不是你，我說不定會變成班上的邊緣人。」
「你有想過自己的問題點嗎？」
「你這次超生氣的，我好像明白了，一直以來大家只是避開我，只有你願意耐心的阻止我。」均如抱住我。
「因為你很有趣，只要不要太任性......，畢展的專題，你想要做什麼嗎？」
均如想了一下。
「想要做有點夢幻的東西。」
「泡泡機？」
「嗯......好像可以再實用一點。」
「夢幻又實用啊......好像有點難度。」
大三下學期，均如搬到我對面的房間住下，我們倆除了打工之外，幾乎每天都待在一起討論作業、設計畢展的東西。
有趣的是，樓上的房客回來後，時間一到，又會崩潰大叫，翻書找資料。
某天，均如趁著在大門口遇到時，跟他道歉，對方糊裡糊塗的似乎早忘記這件事，但他想起來黑色盒子的事，他最後還是把那有點醜的娃娃給我，那黑盒子裡裝的就是這隻娃娃，是他媽媽做的東西，要他跟樓房客賠罪的禮物。
「呃......那我要把書還給你嗎？」
「沒關係，因為我還要繼續打擾你......你們了。」
均如不曉得腦子又想到什麼，雙眼一亮，抓住我和那男人的手臂。
「志文哥，你是不是也要去吃晚餐？我們三個一起去吃吧！」
「均......。」
「可以啊，你們都吃什麼？」
直至畢業前，發生了很多事，這些都是後話了。
均如雖然有些白目，但活潑、善於打破陌生界線這件事，或許是我會這麼喜歡他的原因吧！
志文在我們畢業前夕，買下他舅舅的房子，我從房客變成了女主人。
「結果還是做了泡泡機啊......。」我看著婚禮上滿天飛的泡泡，多到有些煩人。
「還是挺實用的不是嗎？而且已經有人預約租借了！」均如開心的說：「欸，你跟志文哥要幸福喔！」
我笑了一下，將均如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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