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憶

我呢，是一棵百年梅樹，想當年（自然是六百年前）我還是個受人景仰的梅樹，路過我身旁的那些大仙小仙，都說我風高亮節，有著非凡的情節。 可如今，我一成人形，就被說成「調皮搗蛋」、「無理取鬧」，還將我丟去竹神玉簫的宮裡，罷了罷了，反正我本來就是長在那兒的，還是凪汐上神將我強行擄到他院子裏呢。 如今的我，以修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在竹神的院子裏，可是修煉了將近七百年，卻只有相當低微的法力，只能當個小仙侍。 「你靈力低微，當我的仙侍罷。」 那時他目光如炬，一雙桃花眼生的，其俊俏啊，於是我答應了。 如今啊…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他坐在木漆雕椅，修長的手捧著書卷，望著窗外暮色遲遲，漫天紅光，一臉哀愁。 我搖搖頭，走了過去，搬來一塊大石頭，坐在他面前，道：「玉簫，你每日感概這感概那的，那凡間，或是九重天的竹林們怎麼辦，你得照顧他們啊！」 他眉目低垂，一臉惆悵的注視著那木製案上安放的白瓷中，一朵粉白嬌美的廣蘭花，口欲張… 我趕緊掏出一顆饅頭，塞進他嘴裡，他頓時嗚嗚呀呀說不出話來，皺著斜飛的劍眉，怒目瞪視，然後他一把用力拉住我，害得我重心不穩，直接撞到他的胸膛，他嘶的一聲，很痛是吧，活該啊！ 我起身，甩甩長髮，一臉不爽的看著他，他也皺著眉頭看著我，他已經把饅頭拿下來了。 「你怎能隨隨便便在神的嘴裡塞凡間的饅頭呢？……罷了，以後出去，別再這麼任性了。」 我沒管他，走出他的寢宮，順便把香爐拿走，換上寒梅花瓣製成的沉香。 他見我完全沒有要回頭的意思，還是閉上嘴巴，回望窗外不知何時已下起絲雨的天空。 我變出傘，走到院子裏的一塊空地，運轉法力後，手一指，那片濕潤地綠地上長出一綠色小芽，然後慢慢慢慢變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成一棵樹。 忽然，苒若不知何時從角落冒出來，瞪著我，十分不悅的模樣，她冷聲道：「你在做甚麼！此刻是春季，你種了你的寒梅，也不會開花。況且，你種了梅樹，我的蓮花池該如何安置？」」 我懶懶瞧她一眼，道：「你的蓮池不是總在玉簫那片竹林旁嗎？而且，現在春季不也不適合種蓮花嗎？你這麼著急做甚麼，我種下梅樹，是為了給玉簫做沉香，你種蓮池，是為了甚麼？」她聞言，目光越發冷冽，她厲道：「你怎能喊竹神殿下的神名呢？你只是個小小的仙侍，而我是竹神殿下欽點的副宮主，也沒有直呼殿下大名，妳怎可如此？」我翻了個白眼，這名字我都已經喊了一百年了，也沒見他阻止我啊。 她整整衣裙，淡淡的掃了我一眼後，走了。 唉，玉簫是個多愁善感的神，雖擁有一張俊美的臉龐，溫潤如玉的個性，可是卻從不踏出虛竹宮，只是整日坐在窗前，吟詩作賦。 難怪我當年，會被凪汐上神拎去他奼紫嫣紅的院子裏。說到上神，便不得不提那五位上神了。 第一呢，是應華上神––玖榮，他掌管六界仙官，同時制定天規，那個「眾神不得動情，必須斷情絕愛、無情無慾。」的天規就是他立的。 第二位呢，則是由凡人渡劫成為神的蒼淵上神––夙漾，掌管六界安泰，同時也是以足不出戶聞名的上神，有人說他相貌奇醜，或是渾身惡臭，根據天界的知情人表示，他其實有著俊美無比的臉龐，而且冷靜自持，但是相當愛喝酒，一喝就得喝到一醉方休。 第三位呢，便是把我拎去他院子裡的凪汐上神––定塵，這位上神性情仁佛，偶爾還會感嘆世間滄桑變化，他的法力相當強大，同時會水火兩系法術，當時應華上神立下情戒之時，他是第一位反對的。 第四位是個性情暴躁的，動不動就喜歡刁難一些性格好的低微神仙，像是玉簫，他的竹子們就常常被這位烈碩上神––火璃給折斷，偏偏他又無能為力。這位列碩上神精通火系法術，常常把應華上神的壽宴給弄得滿天大火，搞得眾神都提議，別讓他來了。 而第五位呢，就是在九萬年前被殺死的璟然上神，他法力不低於應華上神，而且俊美至極，眉宇間透著一股堅毅。 這些上神，我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得了，就連玉簫也沒見過幾次，特別是那位蒼淵上神，這位足不出戶的神仙。 我回到屋裡，玉簫已經停止看窗外，開始吹起他的簫了。那簫聲悠揚…惆悵裡參雜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情意，他站在窗前，目光悠遠，彷彿是在看遠方，又像是看著紅塵萬物… 他經常這樣，眼裡盡是愁涼，他本就是陰鬱的男人。簫聲落，曲畢，他回過頭來看我，淺淺一笑，坐回了椅子上，然後伸手把他頭上的髮髻鬆開，看著我道：「你幫我重梳吧…」 我喔了一聲，走到他身後，將他如墨色瀑布般的長髮挽成髮髻，然後用梅樹枝牢牢固定。天漸漸轉暗，星辰逐漸浮現，那彎明月也掛在了天上。 他起身，背對著我，緩緩道：「今天凪汐上神來告訴我，他院子裏被他施法變成冬天了，所以梅花盛開，他說，希望你能去看。」 他的背影如此寂寥，彷彿一抹朦朧清幽的夜色，竹簾輕晃，為他的背影添增一抹蕭瑟。 我沉默良久，終究是不明白他沒來由的哀傷，與無奈。 他微微側過頭，淡道：「快去。」 我喔了一聲，走過他身邊時，睹見了他臉上的哀戚。他今天真的怪怪的。 我離開虛竹宮，照著記憶裡凪汐上神宮裡的路線，果然，我記憶過人，沒一會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