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手血〉- 5
05
「還是沒找到嗎？」
數天後，光之神殿，貞節聽完天使們的報告，嘆了口氣。
「魅力那孩子，到底跑去哪了？」
貞節看向站在一旁、沈默不語的丰。他的上司扳著一張臉，但細心的貞節知道，丰正在擔心。
「Sir，讓水晶和伊庚去找吧。」貞節建議：「要是魅力被高階惡魔抓住，他們也能對付。」
水晶和伊庚是另外兩位熾天使。能讓魅力失蹤，對方不會是普通角色，貞節提議派他們去找，是為了讓丰放心。
「嗯，就這麼辦吧。」
貞節知道，丰不是冷血的人，他只是在對抗「惡魔以天使為食」的自然法則，加上天國曾經發生叛亂，丰不得不成為無情的上司，行事也越來越極端。
「朱櫻怎麼樣了？」
丰突然問。貞節又嘆氣，「還是一樣，把自己關在Land，已經第三天了。」
「……。」
「朱櫻這幾年都這樣。」貞節說：「越來越愛哭、越來越多愁善感；只要心情不好，就把自己關起來。」
丰不知道想到什麼，竟然皺起眉頭。貞潔疑惑，「Sir？」
「貞節。」丰突然說：「跟著我。」
「……？」
「待在我旁邊，不能超過三公尺。」
說完，丰張開他的巨大翅膀，示意貞節跟上。
「Sir，為什麼要來這裡？」
看到丰打算進入朱櫻的Land，貞節覺得奇怪。這些年，不管朱櫻怎麼鬧情緒，丰都不會打擾他；今天竟然親自過來，發生什麼事？
「貞節，記住我說的話。」丰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待在我旁邊，不能超過三公尺。」
說完，兩人進入朱櫻的Land，貞節嚇了一跳──萬物凋零、土地焦黑，原先被太陽照射的空間，此刻卻變成一片暗紅，遠方還有雷光閃現。
「怎麼回……唔！什麼味道……？」
一股噁心的屍臭味瀰漫在四周。貞節非常不舒服，要不是丰在旁邊，自己應該會暈過去。
「……。」
丰的表情越來越可怕。他快步上前、打開神殿大門，濃烈的臭味撲鼻而來。貞節原本摀著鼻子，但裡面的景象讓他僵在原地，摀著鼻子的手竟然鬆開，臭味被視覺的衝擊蓋了過去。
「Sir，你怎麼來了？」
是朱櫻。
「哦？貞節也在啊？」
金色的頭髮、粉紅色的翅膀，全部都是血。
「找魅力的話，他在這裡喔。」
正在啃食一根手臂的，朱櫻。
「……！」
回神時，貞節發現自己在吐。眼前的景象、血腥的臭味、心中的難受……所有東西混雜在一起，讓他非常、非常反胃。
魅力……不會錯的，地上那一坨是魅力……朱櫻把他……！天啊！貞節摀著臉。他到底看到什麼？朱櫻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朱櫻，」
相較於貞節，丰鎮靜的不可思議，好像事先就做好心理建設。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嚴肅，聲音還是那樣冷靜。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
朱櫻顯然是知道的。他起身，將魅力的殘骸踢到一邊，張開那雙紫色的眼睛，溫柔一笑。
「哪，Sir，我跟你說喔。」
朱櫻張開雙手，嘴巴周圍都是血。
「我終於明白了……我終於找到拯救我們大家的方法了。」
「這裡不是天國，是地獄……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地獄！我要帶大家離開這裡，而我現在……我現在有這個能力了！」
風吹來，朱櫻金色的頭髮，從沾到血的地方，一絲一絲，變成了暗紅色。
「Sir，我變強了喔。」
「不是只會祈禱、不是只會哭……你看，魅力被我救了！他離開這痛苦的地方，變成我的一部分了！」
粉紅色的翅膀，羽毛全部掉到地上。兩行血淚，從朱櫻紫色的眼睛流下。
「好可憐……！」
「聽從你命令的天使、被你殺掉的惡魔、視你為信仰的人類……他們都好可憐！」
血淚滑過朱櫻的臉頰，變成兩條黑色的、洗不掉的淚痕。
「我是為了拯救他們誕生的！」
「我是對的，我永遠是正確的！」
「轟隆！」一聲，閃電擊中神殿，擊碎了朱櫻背後、他自己的神像。
「魔王在上，闇黑同行；」
佞邪共榮，七罪永存。」
「魔王在上，闇黑同行；」
佞邪共榮，七罪永存！」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櫻飛到空中，下一秒，數百隻血淋淋的手，從朱櫻的背上長了出來。血手們扭動、交合、聚集……變成六翼的形狀，每一隻手的掌心都在流血，黑紅色的液體滴在地上。
翅膀反應主人的修為、個性。
捨棄身分、吃掉同族，朱櫻獲得了新的翅膀。
──「羽手血」
「啊啊，這個世界……」
「太殘酷、太可怕了。」
朱櫻好像一尊石像，不論手腳、身體，都沒了活人的血色，皮膚變成大理石般的死白。他難過地閉上眼睛，睫毛與黑色的淚痕，彷彿連成了一體。
朱櫻依然笑著。
不管與黑色的淚痕多麼衝突，朱櫻他，永遠都會慈悲地，一直笑著。
「貞節。」
朱櫻那彷彿石像的臉，慢慢轉向了貞節這邊。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同時，也沒有起伏。
「我親愛的朋友，貞節。」
「我來救你了。」
說完，朱櫻的翅膀張開，死亡、絕望的氣息瀰漫四周，黑暗的力量席捲而來。貞節的靈魂被朱櫻侵蝕，他感覺到自己的天使能力正在流失，他沒辦法拿出天使武器。
「……！」
貞節回神，發現朱櫻的翅膀伸出數十隻血淋淋的手、抓住自己。貞節掙扎，下一秒，血手們將他拉向朱櫻；貞節無法抵抗，雙腳懸空、離開地面──
「鏘！」
刀光一閃，貞節摔到地上，朱櫻的血手全被斬斷。剛剛被抓的地方都被腐蝕，痛得貞節無法動彈。
同時，丰站到了他前面。
「貞節，不准過來。」
丰拿出他的金色雙戟，一上一下、連成一把。光明照耀大地，純潔的聖氣將朱櫻的世界分成兩半，一半是金色，一半是紅色。
「要是靠近，」丰警告：「你也會變成朱櫻那樣。」
丰的身後，一條條金色的鎖鏈從地上長出，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網，保護著貞節。
「Sir，朱櫻他……！」
「墮落了。」
丰開口，道出殘酷不過的事實。
「他犯下大罪、觸碰禁忌，失去熾天使的身分，淪為墮天使。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朱櫻了。」
隔著網子，貞節看著飛在空中、長著羽手血的朱櫻。那東西不是天使，也不是惡魔，卻是他最好的朋友。
……為什麼？
無數的疑問在貞節腦中盤旋。那個溫和、慈悲、連蟲子都捨不得殺的朱櫻，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明明一直都在一起，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Sir，小心！」
突然，朱櫻的翅膀蠕動，上百隻的血手彼此溶合，變成六隻巨大的血色胳膊。胳膊掀起血紅色的風暴，一致伸長、撲向了丰──
「Sir！！！」
眼睜睜，貞節看丰被六隻大手覆蓋。手掌們開始擠壓，手指發出「卡！卡！」的聲音，試圖把裡面的人捏死，然後──
「結束了，Sir。」
「殺了你，所有人都能得救。」
朱櫻拿出他的天……不，那已經不是天使武器。原先注滿聖氣的狙擊槍，也變成了墮天使的一部分。
瞄準大手所在的方向，朱櫻扣下扳機，子彈變成一道紅色光束、掃過大地，地面出現裂痕，神殿的碎石炸開。光束射中了丰，震耳欲聾的爆炸濺起大量灰煙。貞節下意識閉上雙眼，然而──
「……！？」
灰煙沒有飄過來。貞節睜眼，金色的網子依然在前；血手裡閃爍聖光，六隻胳膊剎那爆裂。毫髮無傷的丰站在原地，一滴血都沒沾到。
「真不愧是Sir。」
朱櫻不意外。如果一槍就能解決丰，天使早就已經滅絕。天國的聖主，不被朱櫻的氣息影響，還能保有與之抗衡的聖氣。
「朱櫻，回答我──」
丰的表情都沒有變，「你是不是，跟杯接觸了？」
朱櫻沒有否認。
「……果然是這樣。」
丰的腦中閃過很多──朱櫻和大家玩在一起，開心笑著的畫面；朱櫻躲在光之神殿唱歌，被丰發現的畫面；朱櫻不小心把丰撞到水裡，拼命道歉的畫面……
這些畫面，他不知道朱櫻記得多少。
至少，丰都沒有忘記。
「這樣也好。」
丰將武器拿到前面。他這話不只對朱櫻，也是告訴自己：
「我可以，毫無顧慮地處決你了。」
下一秒，丰張開他的巨大翅膀。朱櫻回神，原本還在那裡的丰，竟然已經飛到面前，武器朝他刺來；朱櫻及時反應，成千上萬的血手擋下丰的攻擊。
「……！」
他知道丰的速度很快，但剛剛……丰一張開翅膀，武器就出現在面前。這種時間被暫停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朱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聖光一閃，血手全被震開。朱櫻連開五槍，下一秒──又來了──他才剛扣下扳機，此刻，子彈全部握在丰的手裡。
「我當你這麼久的上司，你什麼個性，我再清楚不過。」
丰將子彈扔到地上，武器砍向朱櫻的臉。朱櫻明明躲開，下一秒──他的胸口已經被砍了一刀，痛覺也是現在才來。
「你傲慢的無可救藥。」
「你這個性，背叛天國是遲早的事。」
丰早就知道會有這天。讓朱櫻處刑惡魔是測試，丰看穿他虛假的慈悲，確認朱櫻的靈魂已被傲慢佔據。那時候，他打算當場處決朱櫻、杜絕後患──
但丰猶豫了。
猶豫的結果，就是被杯趁虛而入，讓朱櫻變成墮天使。
「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朱櫻。」
丰的武器亮起聖光，聖氣集中在末端，準備最後一擊。
「墮天使是不被允許的存在。放你出去，只會給天國帶來……！」
話還沒說完，一股強大、足以將空間扭曲的絕望力量，出現在他和朱櫻身後。丰心知不妙，立刻拉開與朱櫻的距離，退到一邊。
這不是朱櫻的力量。
朱櫻不會讓他感到威脅。
擁有這種力量的人，只有一個。
「……我的時間到了。」
伴隨那股力量，朱櫻身後的空間扭曲，出現紫黑色的大洞。他向丰鞠躬，「Sir，謝謝您多年的照顧。」
「……。」
果然沒錯，那是地獄的入口。竟敢直接在天國開一個洞，丰感到憤怒，這是杯在向他挑釁。
「貞節。」
朱櫻轉向貞潔的方向，微微一笑。
「你也是。這些年，謝謝你的陪伴。」
說完，朱櫻往後一躺，身體慢慢地，被吸入地獄的入口。
「再會了。」
朱櫻道別：「我最好的……朋友。」
語畢，朱櫻消失，地獄的入口也跟著關閉。沒有主人的Land無法存在，大地開始劇烈搖晃、崩塌。丰帶著受傷的貞節，迅速離開現場。
「Sir。」
貞節被帶到光之神殿。丰讓他泡入聖水湖，除了治療被血手腐蝕的傷，貞節的聖氣也被朱櫻污染，唯有光之神殿的聖水湖，才能淨化。
「朱櫻他，之後會怎麼樣？」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衝擊……幸好，貞節並不脆弱。隨著聖水治療自己，他的恐懼和震驚也慢慢消失。雖然冷靜下來，卻依舊感到悲傷。
朱櫻……
如果自己早點發現，還會變成這樣嗎？
多陪朱櫻說話，這樣的事還會發生嗎？
──不知道。
如今思考這些，都沒有意義。
「去地獄，當魔王的手下，成為敵人。」
丰轉身，看見湖畔的一塊地上，開了一朵粉紅色的水仙花，很漂亮。
「那，」貞節再問：「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一定會的。」
花的壽命很短。
然而，丰看過它的美麗，也會記得，它曾經存在。
「只要我們都活著。」
「總有一天，會在戰場上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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