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又是一個無聊的日子。
朱櫻整個身子泡在聖水中。他的肩膀受了傷──前幾天,「Sir」有非常重要的東西要送去鬼族,命令朱櫻接下這個任務。東西順利送達,但在回天國的路上,朱櫻被惡魔襲擊了。
經歷一番混戰,朱櫻的肩膀被咬掉一塊肉,所以他這幾天都泡在聖水,減輕疼痛、加快復原速度。
「……。」
閉著眼睛,朱櫻又在哭了,但不是因為受傷。
對朱櫻而言,這點傷不算什麼。
「朱櫻大人!」
有人來到他的Land。朱櫻抬頭,一名清秀、外表看不出性別的天使朝他飛來。對方的翅膀是金色,只有兩翼,看起來不像羽毛,而是一片片金屬拼湊而成。
「朱櫻大人,您的傷好點了嗎?」
他叫魅力,是比朱櫻低一階的智天使。天使階級複雜,朱櫻所屬的熾天使乃最高位階,而熾天使以下的階級,都是「Sir」和大神創造出來的生命,靈魂也被掌握在他們手裡。
「謝謝關心,我很好。」
朱櫻擦掉眼淚,假裝沒事地笑著,「怎麼了嗎?」
「朱櫻大人,有個天大的好消息!」魅力告訴朱櫻:「上次襲擊您的惡魔,被我們捉住了!」
「……!」
朱櫻來不及回應,魅力繼續用超級興奮的表情,滔滔不絕:
「Sir表示,這次的處刑交由您執行,命令我帶您過去!」
「……。」
「朱櫻大人,恭喜您!能處刑惡魔,這是多麼光榮的事啊!」
「……。」
魅力沒看見朱櫻泡在水下的手。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微微顫抖。
──光榮?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光榮?
「嗯,我知道了。」
水下的拳頭鬆了開來。朱櫻起身、離開聖水,一套白色的服裝出現在身上。他張開翅膀,粉紅色的六翼,像絲綢一樣柔軟的羽毛,看得魅力愣在原地。
「朱櫻大人,您的翅膀真的好漂亮。」
「謝謝,你也是。」
語畢,魅力和朱櫻一同飛向高空。只要離開Land,天國的其它地方都像遺跡,漂浮著斑駁的建築和羽毛。空間雖然明亮,卻很安靜、很恐怖,不是人類幻想的美好天堂。
「到了。」
他們進入另一個Land,這裡是最靠近太陽的地方,一座巨大、清澈的聖水湖,白色的光之神殿聳立在湖中央。魅力和朱櫻降落在神殿,負責守衛的低階天使為他開門,有人在裡面等他。
「久等了,Sir。」
進入神殿,朱櫻向眼前的人行禮,一隻手放在胸前、單膝跪下。
在天國,位階比朱櫻高的人只有兩位,眼前的人便是其中之一。
對方的個子很高,一頭灰色長髮,白色長袍鑲了金色,身後的翅膀是輻散開來的孔雀羽毛;展開時,幾乎跟神殿的牆壁一樣大,天使不會有這樣的翅膀。
男人的名字叫丰。
天國的統治者、天使之父、聖三一、先知、光明使者、神明大人、天帝……他在人類世界的名字很多,正式的名稱是「聖主」,也是天使口中的「Sir」。
「朱櫻……!」
除了丰,朱櫻的搭檔──貞節也在。他知道朱櫻被叫來做什麼,貞節向丰表示:「Sir,這次處刑還是由我……!」
「朱櫻。」
丰打斷貞節的話,直接問:「做得到嗎?」
「……。」
朱櫻抬頭,緊閉的眼睛又在哭。
「做得到嗎?」
丰沒有對他的眼淚作出反應,再問一次。
「……是。」
朱櫻一直哭、一直哭。丰一個指令,魅力將全身被鏈條綁著的惡魔拖到朱櫻面前、狠狠摔到地上。
「骯髒的東西,憑你也想攻擊朱櫻大人?哈!」
魅力用嘲諷的聲音大笑。這隻惡魔不會說話,只會掙扎、嘶吼,像遵循本能的野獸;當時襲擊朱櫻,也是為了填飽肚子。
「……。」
丰在後面看著,朱櫻只能走到惡魔前面,拿出自己的天使武器。
「啊……!」
他哭、他流淚,顫抖的手舉起槍,瞄準。
「啊啊……啊啊……!」
朱櫻哭出了聲音。
他好難過、好傷心、好痛苦。
「Sir!求您了,不要這樣對朱……!」
貞節阻止,下一秒,一聲槍響炸斷他的話,紅色的血濺在神殿的牆,貞節嚇得愣在原地。
惡魔倒下。
朱櫻張開了眼睛。
紫色的、空洞的、沒有眼淚的,眼睛。
「……!?」
認識這麼久,他第一次看到搭檔張開眼睛,而且……朱櫻突然不哭了。連蟲子都捨不得殺的人,怎麼會在開槍的瞬間,停下眼淚?
「……Sir。」
拿槍的手放下來。朱櫻慢慢轉身──他的眼睛又閉起來了,又開始哭了。
「任務完成,我可以回去了嗎?」
「……。」
相較於震驚的貞節,丰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沒有稱讚朱櫻,也沒有責備他哭,全程靜靜地看著。
「嗯,你回去吧。」
「……謝謝。」
朱櫻張開翅膀,像逃亡一樣離開神殿。丰告訴貞節:「你也是,可以退下了。」
「是,謝謝Sir。」
貞節立刻追上、來到朱櫻的Land,只見瘦弱的他跪在開滿水仙的地上,崩潰大哭。
「那個惡魔,是我放他走的……」
朱櫻摀著臉,邊哭邊說:
「他咬了我,也被我重傷,我不想殺他,可是……可是他還是死了,還是被我殺死了……!」
「……。」
貞節伸手,但想了想,現在說什麼都沒意義,朱櫻需要一個人冷靜。貞節把手伸回來,嘆了口氣。
「如果你想找人說說話,來我這,我會陪你。」
說完,貞節張開翅膀、默默離去。只剩一人的Land非常安靜,朱櫻的哭聲更顯淒涼。他的眼淚不斷落下,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水仙花上。
「你到底在哭什麼啊?」
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朱櫻抬頭,迎面對上一雙綠色的眼睛。他嚇得停止哭泣,因為眼前的人很明顯,並不是天使。
是誰?
他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
為什麼自己沒有發現?
「嗨,初次見面。」
白色頭髮、穿著蒸氣龐克大衣的男人蹲在朱櫻面前,兩手撐著下巴,笑咪咪地和他打招呼:「久仰大名,朱櫻殿下。」
「你是……?」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向朱櫻伸手,示意要拉他起來。
「我叫作杯。」
男人的口氣非常和善,「杯子的杯。」
「……!!!!!?」
聽到名字,朱櫻哪敢抓他的手,當場被嚇得後退、後退……第一時間想逃、想求援,卻發現自己的Land被不明的結界包覆,他根本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
「為什麼……?」
這個奇怪的名字,丰曾經再三告誡他們熾天使:如果遇到,一定要逃。那不是天使能對付的存在,沒有人能從這個人手中全身而退,包括丰自己。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被那雙綠色眼睛凝視,朱櫻顫抖地、緩緩地,說出對方的身分,兩個字:
「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