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迎接花季的到來

《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為同志影音平台 GagaOOLala 推出的作品，在國內外皆獲得專業的肯定，影集入圍了歐洲最大劇集競賽 SERIES MANIA，並入選第 34 屆東京國際影展，以及 BFI Flare 倫敦同志影展；同時也入圍了第57屆金鐘獎迷你劇集獎、導演獎、編劇獎、女主角獎與女配角獎。

《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描述學姊「江怡敏」（林辰唏飾）與學妹「鍾亭亭」（程予希飾）時隔多年於朋友婚禮重逢的故事。他們在高中時期曾經形影不離，兩人之間有著曖昧的情愫，然而深受社會規範制約的怡敏難以對抗世俗看待同志的眼光，怡敏希望能過上符合社會腳本的生活，自此怡敏和勇於追愛的亭亭分道揚鑣。

從戲中可推測，出身較富裕的怡敏受到更多的社會限制，他必須要保持優異的成績，人生規劃需要聽從家人的安排，這使得怡敏總是將自己的感覺擺到最後，只能以一句「沒關係」吞下所有的不甘心。此外，為了維護所謂「正常」的形象，他在高中時期最後選擇與一直對他示好的亭亭切割。然而切割的起因是兩人在巷弄親密互動時被露鳥俠騷擾，亭亭為了避免有其他同學也被性騷擾，因此告訴了老師這個事件，但換得的卻是老師對被害者的責怪，以及怡敏的一句：「我們這樣的關係很噁心」。

在怡敏上了大學後，亭亭曾去看怡敏熱舞社的表演，卻發現怡敏已經交了男朋友而心碎。怡敏不斷跟亭亭解釋「上大學＝會交男朋友」的公式，這反映出怡敏對於社會期待的追求，怡敏成功修滿了大學必修的三學分：愛情、課業與社團。怡敏畢業後也結婚生子，一切都是如此地順理成章，但怡敏真的快樂嗎？不曉得。

怡敏婚後過著偽單親的生活，丈夫仁修（李易飾）平日在新竹工作，假日才會回家休息，怡敏多數時間必須獨自帶著患有高功能自閉症的兒子，還需要扮演丈夫和婆婆之間的潤滑劑，即使自己也有工作，回到家後還是要繼續他的「第二輪班」，他的生活裡幾乎沒有自己，只有在假日時可以稍喘片刻。

《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把怡敏與亭亭的重逢安排在婚宴中，隨著同婚合法化，更有著同性伴侶也在其他宴廳舉辦婚禮。這樣的設定有意使怡敏重新思考自己的婚姻生活，克服年少時對同性情愫的畏懼，這也讓怡敏逐漸能走出異性戀婚家的限制，換得一個對家庭不同的想像。當孤獨的怡敏重新獲得亭亭溫柔的陪伴，怡敏再也無法隱藏內心的悸動。

——鄭宜農《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

《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運用了不同的交通工具，來承接時空背景與心境的轉換，從高中時期的腳踏車，到兩人成年後的摩托車，以及丈夫所駕駛的汽車。這三項交通工具的安排，加上馬路號誌燈的轉換，這些意象都反映出角色們的內心狀態。

高中時期，亭亭在排球場上對怡敏一見鐘情，更因此加入了排球隊。亭亭等待著能接觸到怡敏的機會，由於怡敏成績表現下滑，這使怡敏的家人要他自己走回家，這讓亭亭獲得了靠近怡敏的理由，亭亭的堅持更是軟化了怡敏常掛在嘴邊的「沒關係」。亭亭騎著腳踏車載著怡敏穿梭在巷間，享受著兩人專屬的自由時光，也讓兩顆心更加地貼近，彼此的身體觸碰是單純而拙劣，卻是屬於青春時期珍貴且無以名狀的悸動。

兩人在重逢之後，亭亭對怡敏和小哲的照顧無微不至，這些怡敏都看在眼裡，並且讓他感受到被同理的溫柔。在亭亭留宿在怡敏家裡的那晚，兩人在床上的對話之間陷入了曖昧的氛圍，想踩剎車的怡敏選擇了迴避，但亭亭跨出艱難的那一步，從怡敏的背後展開了攻勢。這次怡敏也不再拒絕，而是順著亭亭試探性地愛撫，一步步解放他埋藏內心深處的感情，回應了亭亭始終如一的愛慕。兩人的床戲溫和且自然，比起說是情慾的抒發，更像是撫平了兩人多年來傷口的和解。爾後兩人開始會私約出門，亭亭騎著摩托車帶怡敏短暫遠離沈悶的家庭生活，自由的空氣再次讓怡敏獲得喘息的空間。

當怡敏向丈夫仁修坦白自己喜歡上他人時，仁修無法理解怡敏為何這樣做，甚至對象還是女生，仁修認為怡敏把愛情跟友情搞混了。實際上這也反映出社會和個體面對同性情慾時，經常會認為愛上同性只是關係上的錯認，而非真正的愛情。面對仁修的質疑，怡敏提到喜歡上亭亭的關鍵在於：「她懂我！」這更讓仁修百般不解，仁修為了養家在外努力賺錢，讓怡敏和小哲可以過上有車有房的好生活，結果卻因為一句「她懂我」而被取代，仁修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並不只有呈現出女性在成長歷程面對性向、生涯、社會期待的處境，同時也反映了社會加諸在男性身上的枷鎖。從工業化的資本主義社會開始後，「家庭薪資（Family wage）」的出現加深了「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Family wage 使男性能領有較高的薪資，社會也期許男性能具有養家糊口的能力，仁修正是被這樣的社會規範所綁住的男性，因此他無法理解怡敏外遇的理由，也欠缺聆聽伴侶心聲的能力，他以為只要努力工作就是對家庭盡心盡力了。正如同仁修開車要去載怡敏的那場戲，仁修因為找不到怡敏又無法臨停，只好重新繞了一回才接到怡敏，這彷彿暗示著仁修不斷地在原地繞圈，難以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危機從何而來。怡敏上車之後，車子困住的不只是怡敏所嚮往的自由，同時也把仁修困在資本主義世界所設計出的圈套之中。

在劇情結尾處，亭亭被怡敏發現和男友同居中，這讓怡敏感到相當不滿，當怡敏願意正視自己的感情問題時，卻又出現了一個新的阻礙。然而，長久以來怡敏都以社會的眼光為優先，將亭亭擺在最後。不一樣的是，亭亭始終願意為了怡敏放棄一切，他珍惜著每次和怡敏相處的機會，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怡敏，只要怡敏願意和他在一起，亭亭能夠毫不猶豫地和現任男友分手，但怡敏背負著家庭的責任，難以輕易地切斷跟家人的聯繫。這構成了兩人不對等的關係，儘管怡敏終於承認喜歡亭亭，卻還是有著「可是.......」的顧慮，但在最後兩人終於心意相通而緊擁彼此，天橋旁的號誌燈也轉為綠燈，這樣開放式的結局似乎暗示著他們得以攜手前行， 一起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端看第二季會如何呈現後續的故事。

在《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裡，主角們皆不是完人：受婚姻與社會陳規束縛的怡敏外遇了；看似溫情守候怡敏的亭亭其實也有男友；努力賺錢養家的仁修不懂得如何與家人交流。《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描繪得並不是充滿粉紅泡泡的女同志愛情故事，但也並非流於常見的悲情女同志愛情腳本。本劇呈現出貼近現實的生命故事，在這之中能使觀眾共感角色所經歷的悲歡離合。除此之外，在短短六集的故事內，導演鄧依涵處理了多元的議題，包含：青少年對性傾向的摸索、女同志的感情究竟是愛情還是友情？母職與性別分工如何使異性戀婚姻中的男女喘不過氣？性騷擾的受害者為何要被檢討等問題。

由此可見，《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的篇幅雖小，卻有著相當宏觀的視野，這使本劇打造出新世代的女同志愛情故事，搭配鄭宜農主唱的同名歌曲更是動人心弦。除了第一集網紅阿卡貝拉客串的婚禮橋段，一句「火焰百合」令人感到出戲，這刻意強調兩個女性的情感一定要是純潔無瑕的作法，投射出外界對於百合文化與女同志的刻板印象，忽略了女同志伴侶在現實中所需面臨的社會困境。其餘的敘事手法皆相當流暢，還結合了不同的議題進行探討，這也難怪《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是一部深受國內外好評的作品，期待《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的第二季可以有著更加精彩的表現，為女同志的故事開創不同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