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山晚霞的山岳遊歷】
丸山晚霞(Maruyama Banka, 1867-1942)(圖一),出生於信濃國小縣郡彌津村(現日本長野縣東御市彌津),名為健作,一作健策,以風景類水彩畫著名。丸山家以養蠶為業,晚霞之父因蠶種貿易經常前往橫濱,回鄉時都會帶上錦繪作為土產,此段經歷成為丸山晚霞繪畫之路的啟蒙。
丸山晚霞1883年曾短暫拜師文人畫家兒玉果亭(Kodama Katei, 1841-1913),隔年上京於神田的勤畫學社習畫,又過一年返鄉後入彰技堂門下學洋畫。1895年時丸山在群馬縣與吉田博(Yoshida Hiroshi, 1876-1950)認識,並對吉田所繪的水彩畫感到印象深刻。1897年丸山晚霞向定津院嘉部祖導師參禪,取了居士號「晚霞天秀」。過了一年他與吉田博進行約40日之久的日本阿爾卑斯山系寫生旅行,一直繞到飛驒。[1]這些二十歲前的遊學,深深影響日後丸山晚霞的繪畫與視野。
1899年在三宅克己(Miyake Kokki,1874-1954)的推薦下,丸山晚霞渡美並與同行藝術家們舉辦了展覽,後又隨一行人前往歐洲、新加坡、香港巡遊,並於1901年回到日本。丸山晚霞表示第一次訪歐,受到較多英國田園畫家生活風格的影響, 第二次(1911-1912)到歐洲以歐洲山岳研究為目的,受到威廉・透納(William Turner, 1775-1851)的影響較大。(圖二) 1917年丸山晚霞與河合新藏(Kawai Shinzou, 1867-1936)旅行朝鮮半島,在金剛山停留兩個多月。1923年以救濟關東大地震受災者為目的,到中國、東南亞、印度旅行,並與弟子關晴風(Seki Seifu1888-1957)於小諸玄江院製作「釋迦八雙圖」慰靈。在前往西馬拉雅山寫生後,丸山對石楠花情有獨鍾。(圖三)1931丸山晚霞訪台,在嘉義、台中舉辦展覽。1934年二度訪台,遊歷東部花蓮太魯閣、西部臺南嘉義、中部日月潭等地,留下不少畫作與評論。 1936年丸山晚霞在家鄉彌津設立「羽衣莊」工作室,到1942年逝世前仍維持每年於各畫會出品。
【丸山晚霞筆下的金剛山與新高山】
臺灣與朝鮮先後於1895年、1910年受日本統治,在統治與開發愈趨穩定後,1927年臺灣日日新報舉辦新臺灣八景投票,選出八景十二勝二別格,京城日日新報同年也票選出朝鮮八景十六勝與一別座,其中的別格、別座分別為臺灣新高山、臺灣神社以及朝鮮金剛山。
金剛山位於朝鮮半島東部日本海側,為朝鮮人民主義共和國江原道境內山峰,海拔1638公尺。除奇岩與瀑布之外,周邊有諸多古剎佛寺等人文景觀。20世紀初期通往金剛山的路況險惡,極少人探訪。日治時期金剛山為朝鮮總督府推行觀光政策的主要對象,1927年金剛山被評選為朝鮮八景之外的「別座」。1931年京城與金剛的電氣鐵道開通後,加速了該地區開發的腳步。
1910年代金剛山觀光方起步,丸山晚霞前往金剛山遊歷之際,朝鮮尚處日本統治初期,除了早川百壺及平福百穗(Hirafuku Hyakusui, 1877-1933)曾發表金剛山的相關評論與繪畫,丸山算得上十分早期就對該地感到興趣的畫家。1917年丸山晚霞受朝鮮總督府之託描繪鳥瞰圖《金剛山》,畫面具有西方地理知識與南畫筆法和著色的氣韻生動,此表現可能來自於畫家自身對於宗教的認識(圖四);《華嚴經》云:「現有菩薩,名金剛勝。與其眷屬,諸菩薩眾,三百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說法。」[2]對於丸山晚霞來說,表現出金剛山東洋奇聖靈地的氣質與山岳觀察的地理資訊並重(圖五)。
相較於金剛山帶給畫家山岳景觀刺激以外的人文情懷之滿足,在當時受到志賀重昂《日本風景論》影響的科學方法與民族精神所形塑的山川觀察風氣之下,[3]丸山晚霞看到新高山時,反而不如預期地興奮,甚至有「雖然此山是我邦及領土最高的山,但作為高峯我無法承認其威嚴」之感慨[4]。此外,石川欽一郎(Ishikawa Kinichirou, 1871-1945)曾表示新高山粗獷但不夠崇高、藤島武二(Fujishima Takeji, 1867-1943)表示新高山因為在連峯之中只露出一個頭,不如預期高聳(圖六)、足立源一郎(Adachi Genichirou, 1889-1973)認為新高山缺象徵高山的積雪。
新高山為玉山舊名,位於臺灣西部,海拔高且被群峰所包圍,屬於天險之地(圖七);除地理條件外,新高山外圍乃布農族部落,早期入山與開發皆為不易。1895年日本陸軍參謀本部測量部對新高山進行量測,高於殖民母國富士山的3776公尺,1897年時明治天皇因故諭命重名「新高山」。1909年配合理番政策,石川欽一郎進入中央山派調查進行寫生,使臺灣山景面貌得以呈現在眾人眼前。1917年陸地測量部在主峰設立一等測量點,1924年測得高度為3950公尺(近年重新測得海拔為3952公尺)。在理番與鐵路修築後,1925年新高山上設立「新高祠」,隔年臺灣山岳協會成立,代表著觀光登山已逐漸形成風尚。新高山1927年新高山在報紙投票上被評選為「別格」,1937年「新高阿里山」成為日本國家公園。(圖八)
不少日人畫家在描繪新高山時,需要刻意地刪除或以雲海覆蓋其他多餘的連峯,以表現出乾淨的畫面。然而丸山晚霞以花卉植物為前景,高山為背景,轉移了一直以來使用高山本體或日出為主題的山岳繪畫(圖九、圖十)。但這樣的表現不是為了新高山而做地變化;1930年後丸晚霞的個人風格愈趨成熟,東亞各地山岳之間的差異性在其畫面中被淡化,以高山植物為主的構圖表現或許和他虔信佛教,而欲表現理想中的人間淨土有關。(圖十一、圖十二)
丸山晚霞來自舊稱「信州」的長野縣,那裡以山景之美著稱,有不少著名的山岳畫家便來自信州,同鄉出身的鄉原古統(Goubara Kotou, 1887-1965)、木下靜崖(Kinoshita Seigai, 1887-1988)更是台展主要的推動人物。丸山晚霞曾批評八景的選定無視於風景真正的美,往往只是運作的結果,[5]從他的繪畫表現來看,無論是金剛山或是新高山,都可見得丸山晚霞對山岳抱持的獨特情感,其人文關懷在在影響用色、佈局結構。
【期待落差:珍貴的差異性】
不同時段前往、不同出身背景的人紀錄,也都使風景面貌各呈差異。但如何表現風景、怎樣傳遞出時下最新的思想,其「模範」透過不斷地交流慢慢被形塑出,漸漸成為一個主流樣本。面對陌生未前往過的環境,前人所留下的圖文記錄往往首先替入門者建構基礎認識——也可說是刻板印象。
在丸山晚霞拜訪金剛山時,日本與朝鮮之間尚未有對於山岳景觀的強烈比較意識。1930年代丸山晚霞繪製一系列臺灣山岳圖像時,正直鄉土運動的浪尖上,知識份子對於「鄉土」的討論更加強懷鄉畫家之間對於風景的塑造,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拿富士山比新高山,因而出現失望的狀況。對於殖民母國開發者的角度來說,進入山岳得以虧其面貌,有著開發與進步的意義,當然從丸山晚霞的身上,我們也看見巡禮山岳的另一層宗教意義。殖民母國與殖民地間原始自然環境的迥異、拜訪者眼中的目的與期待不同,正是說明著各個土地以及其生長而出的文化景觀,與他處有珍貴的差異存在。
參考資料
丸山晚霞紀念館。點閱日期20211101。https://maruyamabanka.com
中西僚太郎,2019,〈近代の鳥瞰図に描かれた朝鮮半島 : 吉田初三郎「 朝鮮大図絵」の文字情報の分析〉,《歴史人類 》,47:78-108。
廖新田,2008,《臺灣美術四論》,台北:大東。
蔡家丘,2014,〈江山洵美是吾鄉—丸山晚霞與東亞山岳圖像的意涵〉,《美術史研究集刊》,37:67-122+239。
[1] 飛驒山脈為橫跨日本富山縣、岐阜縣、長野縣與新潟縣的山脈,又稱北阿爾卑斯。飛驒山脈與木曾山脈(中央阿爾卑斯)、赤石山脈(南阿爾卑斯)共同組成日本阿爾卑斯山脈。
[2] 《華嚴經》〈諸菩薩住處品第三十二〉。資料來源: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點閱日期:20211111。https://cbetaonline.dila.edu.tw/zh/T0279_045
[3] 志賀重昂,1937,《日本風景論》,東京:岩波書店。初版1894。
[4] 丸山晚霞,〈台灣觀光(二)〉,《アトリヱ》,8卷8期(1931.8),頁127-128。
[5] 丸山晚霞,〈私の目に映じた台の風景〉,《臺灣時報》(1931.8),頁32-33。譯文取自顏娟英譯,《風景心境―臺灣近代美術文獻導讀》,上冊,頁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