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2|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流放:第二十五章

当许美慧告诉东南北元旦后正式和国保合作代办海上运输保险时,东南北楞住了。
离开许美慧的隔间,东南北给万山河打了个电话,他听完之后,很肯定地告诉东南北:“一定是你们行哪个领导和国保有关系想抢业务。”
“他抢去干嘛呢?”东南北说。
“这里面有利益,他可能为他亲戚、朋友、各种关系抢,也可能为自己抢。”万山河说,“这种情况很常见,基层业务人员辛辛苦苦开拓的业务慢慢做大,就开始有人盯上了,然后轻易地就可以拿走,只要有权,甚至不需要任何借口。”
“不至于吧?能有多大利益?”东南北说。
“有的人真贪起来可不看多大官、多小钱,而且这里猫腻多着呢。”万山河说,“你记得那天李明和你说过的吧,和违规批个贷款一样,给他百分之十到二十的回扣很难被查到。比如他把保险费率提高,然后把业务挂在哪个业务员名下,业务员收了单子卖给经纪公司,经纪公司和保险公司争取最低的费率承保,被保险人支付的保险费和保险公司实际收到的保险费之间的差额全部落在他手里了。”
“提高了保险费客户能干吗?”东南北说。
“客户都不大懂,碰到精明的客户给经办人分点好处也就过了。”万山河说,“你可以一路观察下去,也可以试探下国保过来的人,一定是直接、间接和柳行或总行领导有关系,包括同乡。你可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但回想下你经历过的想不通的事情,用这个公式套一下就能求解。”
“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德高望重的领导形象在我心中可就全崩塌了。”东南北说,“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更不希望因为自己傻逼而让李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得多失落!”
“我来安抚李明,你别太上心。”万山河说,“领导形象崩塌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我第一次经历时也很难接受,自己想了很久关于单纯、幼稚和成熟、世故的问题。”
“你有解吗?”东南北说。
“适者生存吧。”万山河说,“如果我们改变不了规则,就得接受规则、适应规则、利用规则。等你能制定规则的时候,但愿你能保持公平。”
“你以后得把这些猫腻多讲给我听听。”东南北说。
“别把你教坏了。”万山河说,“你是聪明人,别被聪明误。”
“放心,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东南北说,“但遇到好人时就是好人,遇到流氓时就更流氓。”
放下电话,东南北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会儿,给张诚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张诚拿着杯子一进茶水间就说:“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想和你聊聊,你说一笔贷款的发放有多少猫腻?”东南北说。
“你想干啥?揭露社会黑暗面?还是想贷款?还是想调到信贷部?”张诚笑着说。
“我总得了解这个社会是怎么真实运行的。”东南北说,“你不说拉鸡巴倒,我总能问到。”
“所有环节都可以藏着各种猫腻。贷款人各种资质、贷款用途、财务报表、抵押、担保、资产评估等都可以做假。看似重重把关,实质上是重重设卡,用钱开道就行。有时甚至假到荒诞,但是谁都不会主动戳破。想想那些路边各种假证件、假公章,你以为都是用来干嘛的?那只是最低级的手段,但常常有效,而且成本不高。”张诚说,“国际结算不是认单不认货、认单不认人吗?单据最容易造假了,发票、提单、保单,你想想美元都能造假,只不过各自守着自己利益不受损就行。”
“总会有受害者吧?”东南北说。
“看谁倒霉呗。”张诚说,“不过多数都是骗公家,而且家丑不外扬,出了事儿都内部处理。”
“你收过贿赂没?”东南北说,“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只是想解决自己的心结。”
“我胆小,大的不敢收,而且我的权限也不大。”张诚说,“其实边界都很模糊的,你说没收客户钱,但是客户请你去夜总会、请你桑拿、送你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算不算贿赂?完全来自陌生人的明显贿赂还好拒绝,但是很多贿赂都夹杂着人情,亲戚、朋友、同学圈的,除非是你什么事儿都不求人,但是可能吗?哪件事是按照明面规则办的?我的标准是不要突破大原则,尽量成人之美,毕竟我们的规则制定得也有问题。”
离开茶水间,东南北去公司业务部转了一圈回来后经过许美慧隔间,轻声说:“周六别排练了,连着排了很久了,给大家休息一天后继续,我帮你把家搬了?”
许美慧想了一下说:“也行,不然越来越忙。”
“你东西多吗?我找办公室要几个纸箱。”东南北说。
“零零碎碎不少,都还没打包。”许美慧说。
东南北把搜集到的一大摞纸箱和报纸全部捆好后送到前台,让小杰帮他藏起来。
“哥这是要卖破烂去?”小杰说,“领导看到肯定会说我。”
“别吵,搬家用。”东南北说,“请你看电影。”
“哥都说了多少回了?”小杰嘟囔着帮东南北把东西都塞到了台下,“对了,你对象来信了,我怕弄丢,想亲手交给你。”
东南北接过信,信封比平常的大两号,里面是硬纸,掂起来分量还很轻,象是贺年卡,东南北笑了笑,向小杰眨了下眼睛,她嘟着嘴“哼”了一声。
东南北边走边前后翻着信封仔细查看,发现邮票贴在后面,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迅速拆开,抽出卡纸。随着大红底子慢慢展开,露出一个“喜”字,东南北的手一抖全部抽了出来,一个金灿灿的凸版“囍”字在全红底色的衬托下跳了出来。东南北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塞回了信封。
回到办公室摊开笔记本坐了很久,东南北才把周工作小结写完,然后拿起信封走进洗手间,插上门坐在马桶上,又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请帖打开。
送呈:    先生台启。
谨订于公历一九九三年一月一日,为 先生和齐珈珞小姐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敬请光临。
特邀。
名字位置都空着,日期是手写,但不是齐珈珞的字体,特邀后也没有签名。
东南北一字一句地又读了几遍,仔细研究了大红底色中暗藏的花纹,最后拿起信封,看着收件人和寄件人信息。是珈珈的字迹,寄件人名字是“向北”,地址是雪城北方大酒店。东南北又把信封背面的邮票小心撕了下来,邮票背面和下面是一片空白。撕开信封,内里没有一个字。
在许美慧的单身宿舍里,东南北把他归好类的书用塑料绳捆起来,杯子、盘子、餐具用报纸包好一层层放在纸箱里,装满一箱后就用宽胶带仔细封好,然后再侧面写上“易碎”、“餐具”字样,搬下来放在门口。
许美慧把一个擦好的相框递给东南北,目光在东南北脸上扫了一下说:“你累了?看起来没精神。”
“没事儿。”东南北说着接过镜框端详着照片。
“有什么好看?”许美慧说。
“好看。”东南北说,“十几岁?”。
“高考那年,父母带我和我弟弟第一次去北京。”许美慧说:“十七岁。”
“真好看。”东南北说完又看了一会儿才用报纸包了起来。
狭窄的宿舍地上很快叠满了箱子,床上堆着很多衣服,许美慧抱起衣服转个身又放下了,拿出行李箱,把衣服一股脑塞了进去,空出了床铺。
“要不我们今天只把被褥和衣服搬过去,减轻明天压力,你今天就睡在新房里。”东南北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
“也行。”许美慧说,“你也别回去了,省得路上折腾。”
“我得回去,多多自己在家,一条沙皮狗。”东南北说。
“你可真行。”许美慧说,“你自己决定吧。”说着递给东南北一件乳白色真丝T恤,T恤左胸前口袋上绣着一朵小黄花,“别人送他的,有点大,你当睡衣吧。”
“这是名牌,送给你弟弟吧,我习惯裸睡。”东南北说。
“唉~”许美慧深深叹了口气说,“他不在了,喝醉酒开车出了车祸。”
东南北双手接过T恤,看到许美慧眼睛里闪着泪光别过头去,他走上前抱住了许美慧。
许美慧双臂叠放着靠在东南北胸前,用手背擦了下眼睛,轻轻拍了东南北肩膀两下。
回到新租的房子,东南北帮许美慧大致收拾了一下后坐在餐桌前发呆,许美慧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放在东南北面前。
“谢谢。”东南北接过啤酒说,“阿美,你觉得民保合作的事情只能这样了吗?”
“你一晚上心事重重的就是因为这事儿?” 许美慧说。
“一半。”东南北说,“我后来才知道这里有很多猫腻,但是你要相信我,不是因为我想从中得到好处才极力争取,我只觉得一个年轻人自以为通过敬业、专业、勤奋、热情就能把工作做好,实际上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如果我是李明,我会受很大打击,而且会影响我的价值观。”
许美慧没说话,从东南北手里拿过啤酒罐,用一张纸巾擦了下啤酒罐的边缘,然后打开放回了东南北手里。
“另一半是什么?” 许美慧说,东南北喝了一口啤酒摇了摇头。
“小北,不是所有付出都有回报,而是任何回报都有代价。” 许美慧坐下说,“有得必有失,你选择的同时意味着放弃,关键是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承受什么风险?愿意付出什么代价?这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准。”
“这社会有很多潜规则,如果谁都去适应潜规则,潜规则就是显规则,谁都没有绝对优势,最后还是看谁能超越潜规则。” 许美慧说,“超越潜规则不是目的也不是手段,只是自己内心一种坚守。”
“有人潜规则你吗?”东南北说。
“大凡有点姿色的女人总逃不过各种男人的追逐、诱惑、胁迫。如果你不从,最多失去加薪、晋职、工作,但是你从了也不意味着你能得到这些。” 许美慧说,“如果你认为艺术对你是最重要的,你就会看淡这些。但我不接受你消极对待工作,男人应该有责任感。”
“我不会让你为我丢脸的。”东南北说,“我很幸运,能碰到你这样的领导。”
“我对你的影响有限,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许美慧说,“人生道路上会有很多岔路口,有时走错了就很难再回头,但选择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对错,只能凭感觉吧。我倒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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