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對峙(1)

這是一幅映像化後絕對會遭到影視倫理委員會嚴重審查的畫面。

十歲不到的女孩，右手遮胸、左手擋住下體，彷彿是波堤切利所畫的維納斯女神。

三名男子圍住她，雙手平舉槍械彼此互指，形成一個正三角形。每個人手上拿的，當然是最致命的射擊武器，至少，在這個距離下保證相互毀滅。

雖說三名男子長得都像人，但風格上卻是迥然不同的三種人。

就拿最粗勇的那位來說吧，他像是一頭穿著戰術背心的熊，要他舉著兩隻重機槍實在有些屈就，畢竟他一巴掌彷彿能打掉另外兩位的腦袋，哪還需要槍呢。。

下一位則比較注重體態的勻稱健美，搭配線條平滑的大衣，襯托出科技感與理性美。他的眼睛閃爍著不自然的藍光，臉上擺出自信過頭的笑容，自信到任何人看到，都會不自覺握緊拳頭想貓他一拳。

最後一位則像是有著宗教狂熱的變態，全身只穿著一條丁字褲，並且用藍色顏料塗滿細緻的圖騰。他的眼睛微凸，有些緊張兮兮，是那種你在街上碰到會不自覺閃避的人，也是那種喃喃自語你都不覺得奇怪的人。

「在血流成河之前，」理性美的男子說到：「我們是不是該說明一下，為什麼非得彼此拿槍相向不可?」

「哼，我侍奉的是更高等的存在，我所肩負的使命，你這種下等人根本無法理解。」

丁字褲男不屑地說。

「雖然我很不爽你的態度，」熊一般的男子接話：「但我同意這瘋子的看法…要幹就幹，不須太多廢話。」

「然而我還是認為，既然造物主設計了眼下這種場面，就是為了讓我們多聊幾句，不是嗎?如果我們不稱此機會好好交流一番，豈不辜負了造物主的心思。」

「甚麼造物主！區區仿生人還還有信仰嗎?」丁字褲男譏諷道：「我告訴你，無論誰創造大千宇宙，他都已經棄我們而去，只有靈性的昇華，才能接替神的空虛，掌控這個世界。而我的主人已經做到了，你們服從便是。」

「唉…你們化身人果然都是神經病。」

熊一般的男子翻了白眼。

「仿生人呦，在你變成一堆破銅爛鐵之前，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我的來歷好了。我來自生化人（Cyborg）所組成的反抗組織──薩摩爾夫兄弟會。我天生便有32%基因優化，後天又有47%機械改良，有『公司夢魘』美名，是兄弟會第一賞金獵人，賽博客！」

「啊，原來是賽先生，失敬、失敬。薩摩爾夫兄弟會的生化人雖然稱不上人類了，卻仍致力於保存人類的基因。弊公司從貴會獲取的基因情報頗豐，往後還請多多關照呢！」

聽到「獲取基因情報」時，賽博客臉上閃過一陣狂怒，隨即抑制了下來。儘管如此，他握槍指向仿生人的那隻手仍然微微顫抖。

「那您呢?至少告訴我們您怎麼稱呼吧?」仿生人轉向丁字褲男問道。

「哼，我只是化身人（Avatar），我的名字毫無意義。」丁字褲男瞇起眼：「我是亞梵達系統所製造，編號『第3189年特追字79928號』戰鬥用合成義體。亞梵達系統是人類智慧最偉大的遺產，祂搭載了無數人類意識的備份檔，並且在梵天革命中成功將所有備份融為一體。而我，是系統編寫的虛擬人格，雖然能獨立思考，但思維完全與系統一致。我是系統的化身，我是祂在人間行走的手足。我，就是亞梵達！」

賽博客又翻了白眼。

「那就姑且稱您亞梵達先生吧。」仿生人親切地笑著：「那最後，輪到我了。我是棚瀨田股份有限公司的財產，賜名『安卓伊』，是第七世代通用型仿生人（Android）。雖然本質上是機器人，但外觀無限接近人類，且適應性極佳、功能齊全。我能夠適應極地、沙漠、核汙染等環境。依照不同軟體，能夠執行情報偵蒐、竊取、暗殺、心理分析、刑案調查、武器製造、考古命理，以及…」

「好了、好了，可以了，這是你們公司的新品發表大會嗎?」賽博格打斷道：「所以呢？為什麼我們得追這個小女孩？我雖然奉兄弟會之命，但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話音剛落，賽博客就後悔了。他本想藉此轉移話題，但旋即意識到這分明給安卓伊開了更大的話匣子。

「是的，沒錯。我們今天之所以用槍指著彼此，就是因為她…」

安卓伊本想伸手介紹眼前那位維納斯女孩，但又想到手上的槍正指著亞梵達，趕緊把手臂打直。

「這名少女，是我們針對亞梵達系統進行駭客攻擊時，意外挖掘出，具有重要情報價值的個體…」

「哼，你們遲早會為了玷汙系統而付出代價！」亞梵達惡狠狠地說。

「根據亞梵達系統的資料，這名女孩，出身於生化人部落，卻有著比任何生化人更接近原始智人的生物特徵。她沒經過任何生體改造，沒有任何基因編輯，據推測，她還保有原生生殖能力，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真人一樣…」

賽博客瞪大了眼。

「我真沒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賽博客簡直就要跪下來了，但忽然又想到自己正處於三角對峙的場面，隨即挺直膝蓋。

「但為什麼?這不可能！真人早就在…早就在百年前已經完全滅絕，如今的地球…如今的地球他…」

「系統有幾個推測。」亞梵達說道：「第一，她很可能是在你們生化人之間，利用一些原始的方式換基因情報後，意外生出符合百年前與真人基因相同的後代。但這個機率微乎其微，因為你們生化人早就喪失了原始的基因情報交換方式…」

「你就不能簡潔些，就直接說交配就好…」

「汙穢！總之，就是真人在更久以前採取的繁衍後代方式。但如此一來，就得在女性個體內重新安裝人造子宮，這個過程耗時又危險，採取此舉的人少之又少，遑論有足夠的數量，造成突變，而且是向後突變，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亞梵達話停在這兒，眼神飄向安卓伊。安卓伊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意味深長地笑了。

「沒錯，是不可能，所以又有了第二種可能，那就是有人保存了真人的基因，並且在最近複製了出來。」

安卓伊接著說，他那充滿自信的神情顯得更加討打。

「能有這個技術的，普天之下就只有保存最多技術文獻，並且做過最多臨床實驗，擁有最多實際經驗，在這個真人滅絕後的黑暗時代，以豐沛的資源致力於開啟後現代文藝復興的棚瀨田股份有限公司才有辦法。」

這下別說是賽博客白眼翻到後腦勺了，連亞梵達都路出無比嫌惡的表情，嘴邊還喃喃念著「妄想成為人的鼠輩」之類的話語。

「然而基於公司誠信，我還是得在此澄清，我們…並沒有複製真人血脈。如果真能如此，我們早就這麼做了。事實上，本公司一直無法突破複製人無法生殖的技術瓶頸。更何況，如果真的有真人出生，本公司更不可能把她丟進生化人群落…只有失敗品才會去那兒。」

「也多虧如此，」賽博客瞪著她，牙根都要咬斷了：「我們的人民才能『生生不息』。」

「是的，所以本公司一直都不了解，為何生化人一直要破壞本公司的財產。」

如果可以，賽博客真的很想摘下他的頭。

「如果這假設也不對，那還有甚麼可能?」

亞梵達低頭忖度道，他一直以為答案就在仿生人身上。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只是你們一直都不相信。」

賽博客用低沉的嗓音。

他看著小女孩，她也怯怯地回看他。小女孩就跟任何從仿生人公司的廢棄物排出口掉出來的孩子那樣，雖然渾身髒污，但惹人憐愛。在賽博客的部族中，只有孩子才能享用乾淨的水，而賽博客現在就很想掬起一把水洗去她頭髮上的油漬。

「第三種可能，就是真人的血脈，一直存續著，他們假扮成生化人，一直活在我們之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