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沒有光就能稱作黑暗嗎?
那種看不見盡頭的等待、無所適從的徘徊、茫然無依的探索,到底是懲罰還是考驗?人可以在黑暗中待多久?一年?十年?一百年?還是一千年?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困在這裡。記憶就像褪了色的老照片,灰白模糊,支離破碎。他想不起來自己從哪來,要往哪去。內心只剩下無盡的空洞、恐懼與痛苦。
他害怕被遺忘、被憎恨、被拋棄。
背叛的痛像根根細針,緩慢卻精準地穿透身體。他無處可逃,只能在這片虛無中不斷打轉,無止無終。
那是一個沒有時間、沒有聲音的世界。寂靜得近乎殘忍。他想逃、想掙脫、想醒來,但只能祈禱這個惡夢早點結束。
「阿絮……」
「周子舒....」
模糊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熟悉的輪廓與溫度。紅色長衫、潔白摺扇、橘紅帽T、浮誇笑容……2個重疊的身影交錯......出現在那束微弱的光中。他奮力朝那邊走去,伸出手,想抓住那點光亮—
「周子舒!周子舒!」
溫衍焦急地搖著周子舒的肩膀,他整個人發著抖,額頭冒著冷汗。成嶺站在一旁,臉色蒼白,眼眶泛紅。
終於,周子舒猛然睜眼,大口喘氣,瞳孔微微顫動。他的呼吸尚未平穩,眼前天花板一片白亮,與夢裡的陰影形成強烈反差。
他一時無法判斷身在何處,只覺得耳邊嗡鳴作響,還殘留著夢裡濃重的壓迫感。夢中的身影、模糊的指控、不知從何而來的虛無感,仿佛還緊抓著他不放。他知道那不只是夢,而是一種潛藏在心底的恐懼。從過去延伸到現在,從未被真正處理過的情緒。
「你醒了?還好嗎?」溫衍蹲在床邊,語氣放得很輕。他的手懸在半空,似乎猶豫著要不要碰周子舒。
那一瞬間,溫衍看見對方眼底閃過一絲驚慌與脆弱,不像剛見面時那樣沉著冷靜。那種不帶防備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守護,也更讓人小心翼翼地不敢逼近。
「你知道你在哪嗎?」
「……醫院。成嶺受傷,我來接他。」周子舒虛弱地點了點頭
原本心懸的二人舒了一口氣,而意識慢慢回攏的周子舒微喘著氣看著溫衍,心想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剛剛的惡夢裡 ?
那個噩夢他做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有任何聲音或畫面,只有黑暗、痛苦和孤獨,所以他很害怕又很厭惡, 但是今天卻出現了2個身影,紅衣男子和溫衍,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高大挺拔,眉角帶笑,眼神中盡是寵溺.....
「寵溺誰?寵溺我嗎?」周子舒開始擔心他們寵溺的是別人,他們給夢裡的周子舒帶了一些光明與希望,他想一直擁有下去......這一個念頭嚇到周子舒,他硬生生吞回去,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你還好嗎?你看起來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醫生?」溫衍的語氣充滿關切。
「不用……老毛病了,沒什麼大礙。我昏了多久?」
「快一個小時了。」溫衍說:「剛剛看你好像在做惡夢,我才喊你。」
「一個小時!」周子舒一驚,立刻坐起來,「成嶺,東西收一收,我們回家。明天還要上班上學。」
他剛起身就被溫衍一把按住。
「慢著!醫生說你主治快到了,要你在這裡等。不能擅自出院。」
成嶺也點頭:「是真的,爸。醫生已經聯絡秦奶奶了,我們等一下吧。」
溫衍湊過來補刀:「而且你看看你兒子的手,他都縫好幾針了,你還打算讓他去上學?」
周子舒轉頭看向成嶺,這才注意到他雙手包著厚厚的紗布。他心頭一緊,有些自責。自己剛醒來只顧著上學的事,還未好好關心兒子的傷。
他低頭撫著成嶺的手,語氣放軟:「會痛嗎?」
成嶺搖搖頭,反倒安慰他:「不會啦,爸你不要擔心。你才是該好好休息的人。」
「明天請假一天好了,在家好好養傷,我做紅燒牛腩給吃你好不好 ? 」
「當然好!」成嶺笑起來,「但你也要聽話,等醫生來。」
周子舒只好勉為其難的點點頭「你們先讓我坐起來看一下文件,我交代明天的事情跟請假」
成嶺開心地幫周子舒調整姿勢,溫衍見狀也說
「那我去問問醫生人來了沒。」說完起身走出病房,笑容一貫輕浮不羈。
周子舒望著溫衍離開的背影,他無解,才認識一天的瘟神怎麼就出現在他的夢裡,在夢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悸動和那一小撮的幸福。這人是誰?為什麼對他和成嶺這樣好?而他自己,又為什麼會突然對一個剛認識的人產生信任感?
「會不會只是巧合,因為今天他幫了成嶺?」 周子舒想知道答案卻又沒有無從下手。
成嶺湊到他爸耳邊:「爸,他人其實不錯。是警察,跟我們一樣是單親,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特別照顧我們吧?」成嶺的聲音將周子舒拉回到現實
「你這個渾小子,怎麼快就跟人家混熟了,還知道他家背景?」周子舒冷笑了一聲。
成嶺笑嘻嘻的拿著公事包給周子舒,他知道他爸爸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其實心裡很感激。周子舒開始專心無礙看著文件,盤算著明後天的行程要怎麼變動。
一走出病房的溫衍就癱軟靠在牆上,招牌笑容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的腦海不斷回放周子舒做惡夢的表情,每想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寸。其實從頭到尾他一直沒敢放鬆,哪怕只是守在椅子上坐著,彷彿這樣能把病床上的人留住。
直到那雙眼終於睜開,直到他說出第一句話,他才在心底長舒一口氣。他的心才沒那麼緊繃,似乎也沒那麼痛。
他受不了這份壓抑走到醫院外去喘口氣,他完全搞不清楚為何他會隨著周子舒七上八下,第一天才認識的陌生人,應該是生疏且有距離,可那道身影,就像無聲的水流一樣,悄悄穿過縫隙,在他心中留下一圈痕跡。
時間慢慢往前移動,他知道他出來太久會讓子舒父子起疑心,他再度換上他的招牌笑容,他不希望給周子舒太大壓力,他很清楚周子舒明明什麼都沒要求,但他的眼神卻讓人想繼續靠近。
當溫衍走回急診門口時,看見一位頭髮灰白,醫生白掛潔白如新,不怒自威帶點年紀的女子,他上前詢問
「請問是秦院長嗎?我是周子舒的朋友,我叫溫衍」
「子舒的朋友 ? 」秦院長一臉不可置信「我不知道子舒,他有...朋友 ?」
溫衍臉上一陣熱辣尷尬「我們不算熟,今天才認識,我送成嶺來醫院,下午那場車禍成嶺也受了點傷」
秦院長大吃一驚想要知道詳細經過,2人就併肩而行一問一答往周子舒所在的病房走去。
當秦院長看到成嶺時止不住大聲說「成嶺好樣的,我聽說你下午救了好幾個人,手臂還好吧 ? 現在還疼不疼 ? 」
「不疼,傷口沒有很大,很快就會好的」
「好孩子,我一定叫你爸爸好好獎勵你...子舒,子舒,周子舒」
「芳姨你來啦 ! 」
周子舒心虛地把文件掩了掩不想被秦芳看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子舒,你剛剛發病需要休息,地檢署不會因為沒你就關門 ! 今天晚上給我好好休息,不准再看文件,成嶺你把文件收走,讓你爸好好休息」
聽到秦芳說話的溫衍在一旁喃喃自語「地檢署 ! 周子舒 ! 」,他總覺得這 2 個名詞連在一起怪怪的,好像遺漏些甚麼,
「你是瘋子剪刀手周子舒,你不是在麗山地檢署嗎?怎麼來南山區了.......」
溫衍的音量由大漸小,秦芳和成嶺 2 人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
「溫警官眼力挺好,不過反應真慢。」
溫衍無視諷刺,自顧自靠過來:「唉呦 ! 成嶺只跟我說了你的名字,沒說你的工作,而且你皮膚怎麼好,白裡透紅,五官精緻,說你是明星都相信,我這麼會想到你是檢察官阿。」
「溫警官口才好得很阿,應該很喜歡跟市場的婆婆媽媽聊天...」周子舒不鹹不淡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很喜歡跟市場的阿姨聊天,可以套出很多資訊...」
「那我明天跟大隊長說你要去抓攤販,這樣你可以跟阿姨們好好聊天」
溫衍一聽完立刻搖頭閉嘴,立正站好,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秦芳翻著白眼笑著說
「行了,少端你檢察官的架子,阿衍是成嶺的救命恩人,你找個時間好好謝謝人家」
周子舒點了點頭望向溫衍,卻看見他和成嶺自顧自像個小孩一樣玩了起來,一股惱火從心中竄出,直盯著溫衍巴不得將這個瘟神趕走。
秦芳卻完全沒發現周子舒的怒氣,直接對著溫衍說
「阿衍你可以幫忙送下成嶺回家嗎 ? 我要留在這安排檢查。」
「沒問題!」溫衍一秒轉正經。他很高興有機會幫到周子舒。
周子舒聽到後其實非常反對,但成嶺手不方便,晚上的交通又亂,他只能悶悶點頭默許。再加上聽到秦芳親昵地叫「阿衍」,他心裡不爽指數無限攀升。
「成嶺,你怎麼不動作?」秦芳忽然發現他沒收東西。
「我……我的書包和筆電下午落在現場了,應該找不回來了……」
「這還不簡單,我買一台新的給你。」溫衍大方開口。
「不必了,我會自己買給我兒子。」周子舒咬牙切齒地說,臉色一黑。
秦芳見氣氛僵了,趕緊出聲:「誰買不重要,孩子平安最重要。」
「我出院後再陪你去挑一台新的。」周子舒語氣緩和下來,摸了摸成嶺的頭。
成嶺開心靦腆的笑了笑:「好,那我明天來接你回家。」
「噢對了!我買好了盥洗用具和襪子內褲,就放在衣櫃裡,晚上你可以簡單洗漱一下」溫衍語氣稀鬆平常。
「好,我知道了」周子舒嘴上不咸不淡,他的內心卻驚愕地本能反射:這種細節……真的是『他』會記得的嗎?
望著他們笑鬧離開背影的周子舒,心裡頓覺得煩燥。這個叫溫衍的男人,到底是有什麼魔法?為什麼大家都喜歡他?討厭,真的非常討厭。
但他自己沒察覺,此刻的他,像極了那種─吃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