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03|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琉國志卷一：夢起山北_009

小強只能無奈的點點頭，繼續坐著陪木櫻聊詩。

雖說她長得實在很普通，又還只是個瘦弱的少女，在想睡的現在實在絲毫沒有提振精神的效果，但終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何況，今晚也是自己莫名其妙把她叫出來的，總不好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吧？就當做是賠罪好了。

木櫻望著掛在半空中的缺月說：「公子應該也忘了今天是十四吧？我最喜歡今晚的月亮。知道為什麼嗎？」她的話馬上勾起小強20年精神科醫師的職業魂。畢竟喜歡滿月是人之常情，喜歡新月如勾的也不少，甚至半月也不難理解，但是喜歡將圓未圓的月亮，這就沒聽過了。

見肖日搖搖頭，木櫻便接著說：「那我再吟一首李商隱的詩，讓公子猜猜看。」「過水穿樓觸處明，藏人帶樹遠含清；初生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這首詩公子聽過嗎？」木櫻唸完後，期待的看著肖日。

小強還沉浸在她那與年齡不符、甜美中帶點滄桑的中低沉嗓音中，以及念詩時抑揚頓挫分明的語韻，想必是很常自己一個人吟詩吧！其實每次在讀歷史穿越小說時，小強都很不受不了主角們成天吟詩作對，動不動就要鬥詩、以詩會友、甚至招親。直到今天他身歷其境聽了木櫻吟詩，才明白這檔子事還真有它獨特的興味，重點是吟詩的人！

咦？剛才木櫻問了什麼？喔，要丟臉了。「其實我沒有讀過多少詩，會背的更少，只是把自己心有所感與領悟的記下來。」小強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這輩子（外加上輩子）第一次在未滿十五的少女面前感到丟臉，虧他還自詡為文藝青年、醫師作家。

木櫻並未流露出輕蔑的表情，而是淺笑著繼續說：「既然如此，前兩句談景就不解釋了，後兩句說的是：人們總是為了初生的新月與漸損的殘月而惆悵，但又何曾想過即使是月圓之際，難道就真的能事事圓滿？」

「那我知道了。」小強聽完露出自信的笑容，燦爛的表情炫得木櫻有些眼花，「真是妖孽啊！不知道已經害了多少女子。」她在心裡這麼想。小強當然猜不到木櫻會想這些，因為他還沒有身為帥氣閃亮的肖日的自覺，仍然當自己是47歲的中年大叔：「只要比對你傍晚說過的話就知道答案了。夕陽雖美好，但即將落下，絢爛之後馬上跟隨著黑暗。十四的月雖不圓滿，但可以期待十五的月圓，而期待的心情永遠是最美好的。傍晚我雖然說『得不到的永遠最美』，但其實『期待美夢成真』的過程更美。」

木櫻顯然有些訝異，雖然今天她救了肖日，甚至還為他口對口人工呼吸，是這輩子第一次和男性如此接近，但終究是基於醫者救人的心情。待他清醒後，見到他一副絕世容顏，身邊又聚集如此多人才，甚至還是國頭區域勢力最大的奧間按司的義弟，心想他八成是個公子哥兒。而當肖日承認自己沒讀過多少詩，更讓木櫻幫他冠上「不學無術」這個形容詞。直到此刻，發現他竟能在短時間內歸納、分析、推測出自己的心思，方才收起了輕忽的態度。因為，這與她此次前來北山的目的息息相關，她可不希望「栽」在這兒。

想清楚之後，木櫻露出會心又調皮的笑容：「答對了！你真聰明。不過沒有獎賞。」沒想到木櫻也有這一面，小強的心弦似乎被撥動了一下。而且，他也敏銳的注意到木櫻對自己的稱呼從「公子」改成「你」了。

兩人坐得不算近，但小強可以聞到木櫻身上傳來的淡香，是今天半昏迷時聞到的那種香氣，想必她已經沐浴過了。夜深之際和一位少女坐在四下無人之處，雖然聊的是正經八百的詩，雖然少女遠遠稱不上美，還是讓小強感到有些異樣，但又覺得很放鬆、很心安。這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他不禁有些恍然。

「不好意思，沒注意到時間這麼晚了，公子應該累了，趕快回去休息吧！」木櫻開口打破周遭的沉默。雖然確實該回去了，但小強忽然感到一陣失落。走回屋子的途中，他想起一個「冷知識」，迫不及待和木櫻分享：「你知道嗎，其實滿月並非總是十五，有時是十六。而且每隔十幾年，就會遇到一次十四的月圓。」

木櫻滿臉驚訝的停下腳步，但是看到肖日正經的表情，她知道這不是玩笑話。「所以，別再那麼多愁善感了，你還那麼年輕，我相信有一天你也能美夢成真。」小強又補上這一句。木櫻嘴一噘：「公子又來了，又在說我年紀小了。」這是小強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神情，不由有些看呆了。

此時兩人已走回木櫻的小屋前，小強正要道晚安，忽然有兩名僕從打扮（小強的猜測）的人，抬著木桶從自己屋裡走出，見到肖日就走過來見禮，並向他解釋：「小姐知道公子還沒沐浴，送公子回來以後就吩咐我們趕緊熱水，剛才我們把木桶抬進去，順便把長守公子用過的抬回去。」

小強心中暗叫一聲不妙，那兩名僕從顯然是謝慕煙派來的，鐵定會回去據實以報。這下被抓個現行犯，想解釋都很難。只見身旁的木櫻掩著嘴，滿臉綻開的笑意卻是怎麼也藏不住。小強不禁有些惱火，明明你也是共犯，卻好像沒事一樣。不過再想想，謝慕煙肯定捨不得對肖日怎樣，到時候還是會把砲火對準木櫻，臉上馬上換成一副得意的、狡黠的笑。木櫻顯然也跟上他迅速轉變的心思，說了聲「害人精！」就走進屋裡，連晚安也沒道一聲。小強只好面帶無奈的向兩名僕從道謝，訕訕的走回自己屋裡。

泡在浴桶裡一放鬆，渾身疲乏感襲來，小強在墜入睡夢前才想到：咦？本來不是要釐清人工呼吸、來自另一個世界這些重要的問題，怎麼一下就被轉移注意力了？這些疑惑有解決嗎？

夢中他見到小舞，和他的女兒小檸檬，兩人都雙眼紅腫，像是哭了很久。他還夢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連頭上也貼滿感測貼片。小強漂浮在空中看著這一切，覺得很不真實，卻又好像很真實。因為真實與否，取決於他人在哪裡﹍其實他連這一點也無法確定，或許應該是取決於他的「意識」在哪裡？但是他有辦法確定與決定嗎？

醒來睜開眼睛時，小強原本抱著一絲希望，會看到小舞、小檸檬與過往熟悉的景象，而昨天的一切都只是昏迷中所做的一場夢。不過他失望了。因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長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