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08|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被作賤的自由│上海異人娼館 Les fruits de la passion (1981)

都什麼年代了,我們不必再隱藏對情色的渴望,也無需為了觀看本片的內心「窺淫癖」感到羞恥;究其根本,「淫」不過人之所欲,卻是窺伺本身的私密性遠比明目張膽的好色還要誘人,以及小小癖好恰如其分地與正常生活畫出界線,自覺安全地享受這被撩撥的癮頭。只是,<上海異人娼館>更像是以那樣的幌子框人進來,以性為符號,指代的卻是一個人的靈魂、甚至是一個國家的主體。
縱然是幌子,片中還是給了觀眾一絲不掛的肉體、輔助性事的奇淫巧技,然而這些在寺山修司的詮釋裡顯得不太真實。首先,本片是由一位日本導演改編自法國情色文學作品,並將場景設定在中國上海,各種文化符號挪用、並置在故事舞台上,搭配刻意加入的算命師、死神這樣的象徵性角色,也的確形成了舞台劇的效果,實景與棚拍混用的痕跡、不同民族/語言的混用,帶來一種荒謬的氣質,然而另條底層反抗外國勢力的副線,在在令我們意識到彼時中國也確實成為不同國家的俎上肉,這種真實與虛構的模糊感,讓人對那樣的荒謬突然失去了判準。
再者,寺山修司以詩意的畫面處理人物的心境,如:飛鳥掠空下的O被赤裸綁縛在屋頂的床上、憤怒的史蒂芬槍擊後踢開房門竟通往一片汪洋、O憑窗等待愛人的身影久到化成牆上的一道印記,以及片中不時穿插的濃鬱河水,漂浮髒污的玩偶、水草如長髮詭異盪漾、愛染的屍身隨鋼琴一同浮上河面,彷彿蜿蜒著這群娼妓的命定、流動她們的回憶,甚至成全了她們言之鑿鑿卻無人相信而被稱之的謊言。這些意涵、符號的賦予,使裸體都不情色了、情色都不愉悅了,進而產生一種悲情的美感,為這個滿是春色卻裝潢殘破的春桃樓裡,那些各自被過去所禁錮的女子而哀傷。
O的特別,除了她的法國血統,也因為困住她的不是過去,而是現在她認定的愛情與不存在的未來。她對史蒂芬說:「你是我最大的激情,我只想要你所要的」,全然獻上身體的自主性以證明自己的愛情;這樣的情節顯然不合時宜,然而某層面來看,O也只是「體」現了在愛情裡人們往往情願失去自己、為愛低入塵埃、總是渴求愛的明證,卻從不懷疑種種因愛犧牲、迷失的正確性,寺山修司再以大量的「鳥」的符號:壁紙花樣、戒指造型、性玩具,具象化這座以愛名之的牢籠,始終並非因為肉身牽制使靈魂不自由,而是貪戀著、錯覺著愛的豢養,最終閉鎖住我們之所以成為我們的本能。
面對O極端的告白,倨傲的史地夫反倒認為,她並不是自願選擇(成為娼妓)而是「接受」,代表著他眼中的她從來就沒有「自主性」而是終於降服在本應如此的命運裡,這已然超乎愛與性的辯證,他象徵絕對的霸權、父權,天生索取、支配,愛與性只不過是他放大自己的藉口與工具;中段,史蒂芬將O鎖鏈在鏡子前,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與新歡做愛,新歡挑釁地呻吟:「看他有多麼愛我」,史蒂芬看著的卻是鏡子裡的自己、迷戀能操控兩個女人的權力,三人不同的視線與心思在侷促的房內彼此錯位,不論口中的愛、體感的性訴說的都不是同一件事。
片中對於父權、霸權的指控意圖相當明確,不論是夢中O的父親離她而去,在地上畫個彷彿結界的粉筆框使她無法跨出一步,又或者欺騙要送隻小狗卻把錢拿來買醉的白蘭的父親,使得她們再也沒能有其他的嚮往(渴望成為演員的愛染最終也迎向死亡),而只能用盡一生去彌補不論是擺明的或偽裝成善意的惡意在她們心上造成的缺口。而這樣的控訴,甚至也針對寺山修司自己的國家,藉著史蒂芬之口,他對請求資助的反抗軍大言不慚地說出「中國,就是應該由外國人來治理」,考量日本與中國間的歷史仇恨,這句干犯大不諱的台詞居然如此明目張膽,然而從史蒂芬失去了O的愛情、失去了所有驕傲便能看出輕賤、侵犯他人自由的代價,就是走上自食惡果、自我毀滅的消亡。
片末,史蒂芬槍殺了讓O(第一次)體驗到歡愉(也可能是愛情的)的青年隨後自殺,死神來到O的面前撕掉賣身契:「妳自由了,妳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若妳願意,也可以留下」,這句話成為了最終、也最重要的啟示,若是沒有誰、沒有任何動聽的理由、沒有怎樣的權勢能禁錮我們,但在絕對的自由、任何選擇都可以的自由裡,我們能否肯定自己不會選擇留在禁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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