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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死透的亡魂│繼承風暴 Le Successeur (2023)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本篇影論重點
本片與<紅色房間>的相似之處
時尚如何成為本片重要的象徵
片中為何留下許多未解的謎
本片何以能帶來強大後座力

<繼承風暴The Successor, 2023>讓人想起另一部小眾佳作<紅色房間 Red rooms, 2023>,都看著前頭完全猜不到後頭。說故事被中途指認本就是個大忌,然而當代影壇充斥著千篇一律的套路,不是依靠流量明星招徠,就是以華麗技巧或故弄玄虛的剪輯為掩護;相較之下,這兩部作品專注於敘事本質的純粹反而成了異類,它們並非刻意標榜「反套路」,卻自然流露鮮明的現代感,只是這種回歸敘事本質的影片,較難獲得大眾青睞。

兩部片的主角恰巧都有時尚相關背景。<紅色房間>的女主角白天是個冷豔的高端模特兒,晚上卻是爬梳暗網、沉迷剝削影片的頂尖駭客;而<繼承風暴>的主角Ellias(馬克-安德烈·格隆汀Marc-André Grondin飾演),則是備受注目的時裝設計師,電影以他接手品牌的第一場時裝秀開頭,時尚圈盯著新上任的他如何延續品牌資產,創新聲量與銷量;就算獲得一眾掌聲,Ellias仍無法喘過氣來,開場便從外界放大鏡般的檢視,表現第一層「繼承」的沈重。

螺旋狀的走秀路徑,也被運用到海報上,在Ellias的頭頂形成謎語般的漩渦,像是形塑一個人的腦袋設定,間接暗示隨後他接獲父親病逝繼承的「財產」並不是有形之物,而是根深蒂固、潛移默化的東西,就算親子早已疏離、家庭四分五裂、肉體可以逃離老家,但有個牢籠就在腦海甚至記憶深處。

本片的慧黠之處在於:選擇性略過訊息,像是沒有交代Ellias的過往、沒讓觀眾和他同時直擊暗門後究竟是什麼、他的父親是連續犯罪還是僅犯下一起案件、受害者Jenny又為何在Ellias想「解救」她時反倒驚恐呼喚Ellias父親的名字……甚至也不讓觀眾目睹Ellias片尾的命運。如同<紅色房間>沒有說明女主角熱衷案子的動機、沒有清楚的結局,因為電影給出的線索已然足夠展現主題,甚至這樣的「未明」也成為主題之一:觀眾習慣於「全知」到了近乎病態的地步,不再主動思索、拼湊那些未知的空白,以至於對人性無法被言說的部份難有好奇、憐憫、辯證。

這樣違背觀眾惰性的作法,既像是尊重角色有其不想被曝光的過去,同時透過Ellias逃離地下室的閃回,強化「記憶」具有更大的驚恐力道,那些專屬於角色記憶的隱藏之謎,畫下了一道界線,只留給觀眾「僅需知道的事」,伴隨「死亡」將永遠無法知道真相的無力,其實才是生命的真實。

繼承,是從生命誕生那一刻就註定的宿命。片中暗藏一個設定:Ellias父母分離後,母親與叔叔居然湊成一對。當母親在電話中要求Ellias全權處理父親遺物,冷淡地表示「我們都不需要他的東西」時,背後的意義是—即使叔叔某種程度上「繼承」了兄嫂,卻無須承接來自兄長遺物,遑論前妻更沒有這個義務。血脈相連的「繼承」關係僅僅強烈束縛著父子(或父女),即使Ellias同樣沒有「需要」與「必要」,那種宿命感卻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基因中,使他無法如母親般斬釘截鐵地切割過去。

Ellias終其一生「都在努力不像父親」,然而當他被迫處理父親的後事,踏入那像是父親的結界裡,連他有意無意改變的魁北克口音(母語)都不自覺地回歸,如同他從未真正遠離:他依然是那個會因未明的父子關係而恐懼到尿濕褲子的小男孩。劇中將這種恐懼巧妙對比為父親賦予生命的反面—死亡的陰影,當Ellias一察覺身體有異樣,便本能地辨識是否源自家族遺傳的病症,表現出無論表面多麼光鮮亮麗,他始終背負著生命延續(繼承)與死亡休止(遺傳)所投下的巨大陰影。

片中有個段落,Ellias以時尚的敏銳為父親搭配好告別式上要穿戴的衣物,卻沒發現衣服根本不合身(此處也有個腦洞:這些不合身的衣物從何而來?是否暗示在Jenny之前還有個男性受害者?),除了表現父子的疏離,也以死亡最後的體面對應Ellias為人量身訂做高級訂製的形象,以及他登上雜誌封面的慎重其事─我們肯定都聽過這句俚語”don't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諷刺的是,Ellias那件無疑價值不菲卻被尿濕的褲子,正是內心隱患如何逐漸侵蝕精緻外表的最佳證明。

本片提出的宿命觀,就連本性的良善也無法改變,即使Ellias本意想幫助Jenny,卻搞得一塌糊塗,善念卻結成了惡果,多像你我生活中很常出現的狀況。有人說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讓Ellias無意之間完成了父親的惡,然而我們並不知道父親是否本就想置Jenny於死地─父親與Jenny之間則是另一個沒被陳述的故事─歸根究柢,Ellias做出的每個選擇、每個反應、深思熟慮或反射動作,始終籠罩在父親影響的陰影之中,越是刻意,父親越是無所不在,是他的恐懼與執念,使父親無法死透,也導向這必然的結果。究竟是什麼成就了「我」,可能來自父母,但關鍵仍在於選擇以怎樣的方式應對世界強加的一切。

真正的宿命,在於認定自己別無選擇。

那未能目睹的結局,就像是Ellias別過頭去、對過去的逃離。本片以沉默且震撼的結尾提出懷疑:現代主義「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陳腔濫調裡,為何依然反覆上演希臘悲劇式的哀歌?這個巨大的問號,正是Ellias腦中繞不過的那道謎;或許真正的自由不在於逃離宿命,而是認清它的存在,並且堅信自己能做出超越命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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