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睜眼,陽光已經曬過窗邊那盆石蓮。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像是心靈被熨燙過一般,溫潤服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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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沒聽過名字的創作歌手用力刷著吉他,餐廳音響不過堪用等級而已,似乎快承擔不住過剩的熱情。這是他在公司的第四個尾牙,覺得自己就像是那顆音響──精緻的仿木貼皮、邊角藏不住搬運碰撞的痕跡,太認真的時候,好像可以聽到哭的聲音。
手上酒杯整個晚上沒有空過。最開始是交際,後來只是貪圖香檳的甜膩。那個人就在隔壁桌而已,睫毛的長度、下顎的稜角、眼尾淺淺的善良。他想到花謝之後的玫瑰果實,浪漫以後的營養踏實。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這種勾人,將令他無限迷惘。
「聽說他為了這次表演,苦練了好幾個月呢!」那個人不知道哪裡生出的紅酒,親暱地替他斟上,好像他們總是這麼做的。
「嗯?他不是藝人嗎?還想說今年終於不再是強迫員工表演了呢……」
「哈哈,太客氣了,不過我會轉告他的。他是我們部門的實習生啦,還不錯吧?」原來又是一個,太擅長勉強自己的人。
忽然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的關係就像電影裡即將發生什麼的兩個角色:天天在電梯裡碰面,偶爾假裝買一杯拿鐵,再假裝剛剛好在電梯門前遇見。他想過邀他共進晚餐,但每次話到嘴邊門就開了、他就走了。反正也想過跟他回家、跟他結婚、跟他養老,都是太遠的事,也不差這一頓未曾出現的晚餐。
出社會這幾年,為了不被看輕,他學會不著邊際地套交情,學會笑著表達侵略性;職位升得比同期都快,但他也漸漸不知道什麼是真心。脾氣愈來愈差、個性愈來愈躁動。唯有在每天早上九點的電梯裡,他能想像終於幸福的自己。
舞台上開始抽獎,主持人拱老闆上台加碼。他隨眾人的鼓譟一同起身,隨即感到一陣暈眩──差點忘記自己也是吞下了不少酒精──那個人多自然地攙了他一把,他能嗅到一個肥皂的清香。
「還是,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了?」
「你送我回去的話,好啊。」輕輕一句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那…我幫你叫計程車吧!」那個人眼尾的真誠,說這是真的善良。
他愣了一秒,禮貌地婉拒,但心裡的什麼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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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屋處紅色的大門在巷尾靜靜等著他回家。鑰匙轉動深夜的寂靜,鞋跟踏在公寓梯間迴旋。他點燈、開窗,寂寞變得浪漫起來;他洗了一個長長的澡,和靈魂一起浸泡在浴缸;他敷上泥膜,感覺細緻的乳霜正把玫瑰果的溫柔,帶進每一個毛孔。
想不起為什麼疏離了自己。
他將臉擦淨,淡香猶存,感覺自己無比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