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2|閱讀時間 ‧ 約 19 分鐘

不然我會看得上你

    次日橙漫醒得晚,敲門聲響起,她以爲蘇欣來了,沒想到門口站着的是位老奶奶,旁邊還有個女孩。
    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孩直接越過她跑向身後,卻又紅着臉頓住腳步:「哥,你怎麼不聯繫我?」
    程熠剛洗漱完,頭髮還滴着水,嗓音沒什麼變化:「忙。」視線輕飄飄地落到門口,喊了聲奶奶。
    橙漫終於回神,跟着他一起喊「奶奶」。
    互相介紹完,老人在聽到她的名字時,愣了幾秒又恢復如初,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讚賞:「幾年不見,我孫媳婦都有了,還是年級第一?」
    年級第一都是高中的事,橙漫不懂爲什麼奶奶會知道,以爲是程熠說的便沒多想。
    聊了幾句,程熠要送她回學校,旁邊老人打斷道:「淑雅不是轉院到南城來了嗎,先帶我去醫院看看你媽,這倆姑娘年齡相仿正好有話說。」
    程熠望向旁邊,似乎在詢問她的意思。
    這算是第一次見他家人,難免緊張,橙漫收到視線,連忙揚起嘴角:「你和奶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程熠看她幾秒,點頭,移開視線不知道對誰說的:「別欺負人。」
    不遠處女孩一下子皺起眉頭:「奶奶,你看哥啊……」
    「你小子有了媳婦連妹妹都忘了啊……」
    「……」
    說話聲隨着關門消失。
    房間裏只剩倆人,從剛纔談話中,她知道這姑娘叫顧綺,不是程熠的親妹妹,而是小時候的鄰居,比她小几歲,出於禮貌她想問要不要喫點東西,可一抬眸卻看到女孩紅着的眼眶。
    橙漫有點蒙,但潛意識覺得她是因爲程熠說的那句「別欺負人」而紅的眼眶。
    「你要不要喝水?」
    顧綺快速收斂好情緒,仔仔細細打量她一番:「你叫橙漫?」
    「嗯,怎麼了?」
    她眉毛微揚,與眼底那抹通紅很不搭:「沒事,年級第一橙漫嘛,我哥那瘋子媽很喜歡你整天唸叨,而他卻和你談戀愛,你難道不會多想嗎?」
    橙漫握着水壺的指尖收緊一瞬:「多想什麼。」
    「我只是疑惑,爲什麼哥交女朋友第一時間不和奶奶說,所以只能想到他和你在一起完全是爲了報復。」女孩笑容明媚,嗓音卻像十二月的寒風,刺入骨髓。
    橙漫默默看着對面,指尖不斷收緊,現在才確定這人對她有敵意:「我確實多想了。」
    顧綺還想說什麼,直接被這句話堵住:「什麼意思?」
    「不該在這浪費時間。」
    「……」
    -
    她直接套上外套回學校,路上接到電話說,她在寺廟求的觀音吊墜可以去拿了。
    上次逛街沒挑到合適的禮物,她好不容易想到的禮物就是這個,她想用一片赤忱之心求他平平安安。
    這幾天橙漫過得魂不守舍,總感覺心裏很慌,打電話給程熠拿起手機又猶豫了,發生這麼多事他應該很忙。
    手裏的觀音像還沒送出去,她直接起身出門想去醫院探望,蘇欣見狀也要跟着一起。
    「漫漫,我們去買點水果吧。」
    她點頭,手機頁面上停留在倆人前幾天的聊天記錄,腦海中不知爲何就跳出顧綺的話。
    他們都太年輕了,敏感的不想當先開口的那個人,可懷疑的火種一旦種下便能燎原。
    倆人找了個水果店買點禮品,出來在拐角撞見一身泥濘的林凱。
    熟悉的窒息感如約而至,只要看到他像是有一陣酸意滑過喉嚨,一陣一陣反胃。
    林凱明顯喝醉酒,眼睛眯了眯,粗着嗓子說話:「喲這不是漫漫嗎……這麼長時間不見又漂亮不少啊……」
    橙漫死死攥緊包,隔着布料摸到觀音吊墜,眼眶直接紅了,動靜太大,她不想惹是生非,拉着蘇欣走。
    蘇欣脾氣急,直接將酒氣橫生的男人推開:「你誰啊,在街上耍什麼酒瘋!」
    林凱笑得毫無形象,身子踉蹌地指着她身後的橙漫:「我是誰?我是她爹,老子供他喫喝,到頭來眼睜睜地看老子欠債,這個白眼狼老子今天打死你!」
    蘇欣現實中沒見過蠻橫的人,更別提這樣當街打架,大腦蒙了瞬,反應過來已經被女孩拉到身後。
    橙漫偏着頭,臉頰被一巴掌打得又麻又疼,連耳朵都疼,她看到面前蘇欣神色焦急地嘴巴動着,但聽不見說什麼。
    路人都在圍觀,沒有人上前。
    林凱酒精退去大半,狠狠瞪了眼橙漫灰溜溜地跑走了。
    蘇欣想報警,可想到那人說是她父親又有些猶豫:「漫漫,你別嚇我,是不是耳朵疼?你爸怎麼這樣啊。」
    她穩了穩心神,揉着耳朵,終於依稀能聽到說話聲:「他不是我爸,我們先去醫院。」
    蘇欣眉頭皺得更深,但眼下還是先去醫院檢查一下最好。
    深冬時節,涼風吹的刺骨冰涼。
    一路上,橙漫沒說話,望着窗外,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悄無聲息。
    她一直是沉悶的人,不明媚不活潑,對外人都懶得笑一下,可這個瞬間她很想見到程熠,想把委屈都告訴他,告訴他自己的家庭多麼不堪,告訴他自己所有的自卑敏感,告訴他,在她黑暗的人生裏,他的出現多麼重要。
    可這如暴風雪般的心緒,程熠通通聽不到。
    醫院走廊上,男人獨自靠着牆壁,兩天沒怎麼閤眼,側顏凌厲,泛着血絲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手裏檢查報告。
    不知過了多久,程熠指尖都動了下,手機剛充上電,他滑了滑屏幕,置頂聊天框有消息顯示,他點進去想發什麼,眸光微滯,又切換到撥號,嘟聲每響起一聲,他心臟就下沉一瞬。
    明明已經有了答案,還是想聽真相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終於通話接通,程熠大腦空白一瞬,嗓音低得發沉:「奶奶。」
    「怎麼了?我正想去醫院呢,你媽已經準備手術了吧,抽過血了?」
    電話那頭源源不斷地說着,他指尖也不斷收緊,直到微微顫抖:「她真的是我媽嗎?」
    兩個A型血的人,竟生出B型血的孩子,曾經從未注意過的這些細節,此刻全都崩潰地攤開來。
    這一句話說出,讓通話陷入沉默,一秒兩秒,程熠驀地鬆手摁掉電話,整個人被抽乾所有力氣,靠着椅背,嘴角滲出的笑意,諷刺至極。
    他不是聖人,身上的疤痕都不斷提醒受過的責罰,他不懂怎麼原諒他們,甚至去救一個殺人犯。
    可他不想活得太冷血,他從未體會過親情,至少他還有媽媽,還有家,只是現在告訴他,他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家。
    曾經也懷疑過,爲什麼自己的父母和別人的不一樣,爲什麼對一個外人都比他好,年級第一他考到了,爲什麼還不愛他。
    那時他逃不了,他想通了,他可以去愛他們,當愛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對方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愛的結果,卻是變本加厲的辱罵。
    直到許白告訴他,他生病了,哥爾摩思。
    什麼是愛呢,愛有用嗎,他活的就是個笑話,怎麼配去愛,怎麼配得到愛。
    程熠抬手捂住臉,極度的自我厭惡和自我唾棄,讓他從所未有的想逃離,離開。
    「程熠。」
    他身形一頓,抬眼撞進女孩急切的黑眸裏:「怎麼來了?」
    橙漫沒注意他的神色變化,因爲聽覺降弱,她湊近了些:「我想見你。」
    一如很久之前,除夕之夜,女孩在火光綿延的路邊對他說,我想見你。
    程熠沉默了,起身將黑色羽絨服蓋到她身上,視線卻沒看她,「回去吧。」
    橙漫喉嚨一緊,她明顯感覺到男人的冷漠和無視,他是不想見她嗎,瞥到凳子上的手機,
    屏幕上他看了自己的消息,卻沒有回。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她說……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爲……」她沒說下去,心口一陣發疼,半天找回自己的聲音,「因爲你媽媽喜歡我……是這樣嗎?」
    人不耗盡所有期待是不可能說再見的。
    她想要引起他的關注,她想要他抱她,說你想多了,說我喜歡你。
    周圍靜得可怕,程熠視線落在地上的親子鑑定書上,思緒忽然回到那個午後,壓抑在心頭的恐懼慌亂瀰漫開來,眼前血色鋪染,女人滿手是血,尖銳的笑聲像是夢魘將所有理智覆蓋。
    任憑心底的世界如何崩壞、坍塌、他始終強忍着,不表露半分,笑意隱隱鬆散開來。
    「不然呢?」
    嗓音低沉猶如寒冰般泛着刺骨的涼淡,他抬眸與她對視:「不然我會看得上你?」
    空氣漸漸凝滯不再流動,像堵密不透風的牆。
    他的話一字一句砸下來,橙漫聽得眼睫狠狠一顫,淚珠不受控制地翻湧而出,她沉默着,脣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緩緩將他手掰開,將東西放在他的掌心。
    玉製的觀音像慈眉善目,說衆生皆苦,說慈悲爲懷,唯獨不說,要放過自己。
    「我走了。」
    音色很輕,卻捲起一陣吞沒山河的海嘯,預示一段關係的終止。
    程熠靠着牆壁,有什麼溼熱的東西熨在眼角,他用後腦磕着牆,一下,一下,渴望這份疼痛可以轉移心臟的劇痛,結果於事無補。
    眼眶猩紅地望向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掌心被他捏得很緊,連指尖都隱隱泛白,他想抬腳,卻怎麼都挪不動步子。
    護士路過,推車上是幾袋血漿,他輕輕瞥了眼,只感覺眼前一片眩暈,直接被血色暈染開,全都是母親滿手是血的模樣,他用力地艱難地又想去看那道背影,可視線越發模糊,直到一片漆黑。
    -
    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小雪,橙漫幾乎是逃一般地跑出來,儘管身上披着男人外套,還是感到全身冰冷發麻。
    情緒有些失控,她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捂着眼睛,將臉藏在黑暗裏,陷在回憶裏出不來。
    她想在回憶裏尋找他不愛她的證據,這樣至少可以不那麼難過,可腦海裏都是他給她過生日,他爲她在廣播室作檢討,他一遍一遍溫柔的目光……
    周圍行人湧動,鳴笛聲忽大忽小,微不可察的抽泣聲從她的掌心泄露出來,她就是這樣,連難過都無聲無息。
    到底又多懂事和理智,才能去壓抑心中的不甘和難過,到底是哪一步走錯了,纔會讓今天的自己看起來處處都是錯。
    想到男人在走廊上的話,明明沒說分手,卻字字都表示他們分手了,是啊,畸形的開始怎麼會有好結果呢。
    她不相信所有,直到遇見他,唯獨相信他,可他依然騙她。
    -
    深夜,耳朵又開始隱隱作痛,不能塗藥膏,只能喫消炎藥緩解,等它自愈,心口緩緩蔓延苦澀,連着眼眶都在微微發熱,眼淚又從眼角滑落流經鼻樑路過另一隻眼最後消失在枕頭裏。
    可還是抱了最後一絲希望,她想等程熠的信息,等他說一句挽留的話或者一句道歉,可惜什麼都沒有。
    幾天後,橙蘇偉要回英國,又問了她一遍,這次橙漫沒拒絕,她把關於那個人所有的東西都留在宿舍,坐在候機廳給蘇欣編輯了條短信。
    飛機穿過雲層只留下痕跡,生活還在繼續。
    這一年冬天好像過得格外漫長,甚至第二年世界車壇都沒有程熠的消息。
    因爲父親的愧疚,橙漫被安排到最好的音樂學院學習,生活充實,參加了幾場音樂會,還遇見了好久不見的夏文。
    也許,這纔是人生,沒有轟轟烈烈,生活,就只是生活而已。
    直到第三年,世界F1方程式聯賽,出現了程熠的身影,可因爲車隊技術部失誤,造成他比賽途中車輪爆缸,被迫退賽。
    這一年程熠沒拿冠軍比拿了冠軍新聞更爲火爆,無人不爲此惋惜,可這也是轉折點,又一個熱搜橫空出世,程熠直接與法拉利車隊簽約,成爲法拉利車隊最年輕的職業賽車手。
    橙漫遠在英國也聽到了周圍留學生的討論,明明不想聽,但周圍都是關於他的消息。
    因爲距離,蘇欣和她一開始聊天還算頻繁,有時也會提到程熠,估計是看出她不開心,之後便再也沒提過。
    又一次跨年,她收到蘇欣的祝福語,剛想回復,屏幕上又跳出消息。
    蘇欣:漫漫,我要結婚了,你回來吧。
    -
    「不餓嗎?」夏文坐在對面,看女孩發呆下意識地問。
    橙漫回神,笑意不及眼底:「還好。」
    這是家中餐廳,周圍煙火氣滿滿,都是黃皮膚的亞洲人,但她就是沒有歸屬感。
    喫完飯倆人散步,這一片唐人街鬧市區,不知哪家餐廳突然放起音樂,橙漫忍不住駐足,是那首熟悉的夜空中最亮的星,腦中跳出曾經夜深人靜的夜晚,程熠在耳邊低喃哄她入睡的模樣。
    她瞬間紅了眼眶,腳步加快想逃離這裏,路過攤販在賣氣球,夏文叫住她問要不要買一個,她匆匆瞥了一眼,沒有停留:「不要。」
    夏文訕訕地笑了:「氣球確實有點幼稚,我也不太會追人,明天中午我等你喫飯吧。」
    橙漫眸光微動,這幾年,她身邊不乏追求者,可當經歷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後,之後所遇見的異性,她都會下意識地和上一任比。
    最後發現,沒人比得上他,也沒人像他。
    她太過「自我」,沒有十足的喜歡,她不想答應,既對不起別人,又對不起自己。
    「抱歉。」
    夏文愣了瞬又恢復如初,好像早有預料:「你下個月要回國了?」
    秋冬的晚風有些涼,她收緊外套:「嗯,朋友結婚。」
    「挺巧,我過幾天也要回國看看,到時候我再請你喫飯。」
    橙漫沒回答,盯着地面,已經拒絕過一次,總得留點面子,話到嘴邊,只聽旁邊人繼續道。
    「漫漫,過去就過去了,人總得接受新的事物,對吧。」
    ---
    婚禮是在三個月之後,橙漫提前了半個月回國。
    南城正值早春,行李不多,剛出機場便看到遠遠迎過來的蘇欣,女孩變化不大,依然咋咋呼呼,和厲彥森站在一起極其般配。
    「漫漫,快給我看看瘦了沒?」
    橙漫笑了,她們確實三年沒見了,實打實的一千多天,可卻感覺都像昨天。
    年少無爲,多得是不值一提的事。
    好像她們還在宿舍裏爲每天早起苦惱,爲天天滿課煩惱,殊不知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橙漫晚上有局,是曾經一起在國外學習的朋友喊她聚餐,蘇欣自來熟,捨不得分離,鬧着一起去,這姑娘也知道自己可能會尷尬,直接一通電話把張宜露喊過來。
    張宜露變化挺大,聽說和大學談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消沉一個月後,整個人又活過來,又酷又颯。
    一起喫完飯,發現時間還早,幾個人便打算再去ktv唱會歌。
    服務員剛走,唐芸風風火火地進來,兩眼放光:「姐妹們,我剛剛在樓下看見個大帥哥!還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這麼激動?有多帥?哪種帥?」張宜露放下手機直接湊上去。
    唐芸垂眸想了一會,目光越發猥瑣:「就是看一眼就想和他睡的那種帥。」
    「臥槽!」
    「咦。」
    「你們什麼表情!?」唐芸怕她們不相信,對着橙漫道,「漫漫,你記不記得去年那場音樂晚會,我跟你說在觀衆席看到一個超帥的中國人,跟那種帥差不多。」說着說着,突然有點明白爲什麼眼熟了,好像就是同一個人!
    橙漫努力想了下,確實有這回事,當時唐芸沒要到聯繫方式委屈了好幾天。
    旁邊張宜露忍不住擺手,自來熟地攬過唐芸的肩膀:「姐妹,我跟你講,再帥也沒有我們漫漫前男友帥。」
    包廂音樂停了會,橙漫原本在看歌單的目光一頓。
    程熠的樣子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跳出腦海,他的長相確實是出衆的,再加上個子高,氣質冷,走到哪都能引人目光。
    「看不出來啊,我還以爲橙漫沒談過戀愛。」
    「就橙漫長這樣,我估計大學肯定被人追瘋了哈哈哈。」
    張宜露知道自己話多了,心虛地看向她,恰好一通電話彈出,默默離開。
    女生之間談到八卦是最熱鬧的。
    唐芸忍不住地追問:「我有點好奇,你和你前男友怎麼分手的啊?」
    蘇欣愣是憋着一句話不敢說,當年的「南洋雙程」被多少人羨慕,程熠有多寵她,大家也看在眼裏,可倆人分手悄無聲息,之後朋友也默契地不提到對方任何消息。
    燈光昏暗,光點若有若無地打在臉上,連名字都沒說,單單一個前男友就足以影響到她的情緒,抿脣喝了口酒,將不該有的情緒全部壓下。
    「不喜歡了。」
    -
    酒過三巡,橙漫陪蘇欣去衛生間,然後想着把賬結了,沒想到收銀員告訴她包廂已經被結完賬了。
    以爲是唐芸出來順便結的,她沒多想:「馬上要結婚了,新娘子不回去睡美容覺?」
    蘇欣被調侃得絲毫沒有臉紅:「睡什麼美容覺,厲彥森都不敢管我!」
    「對了,漫漫,我在大學就讓你當我伴娘的,但現在不出意外的話,程熠是伴郎,我怕你……」蘇欣沒說下去,大家心知肚明。
    橙漫沒說話,眼前人是她大學交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陪伴她最久的,區區因爲前男友也在就退縮,未免太小氣,她垂下眼,笑得隨意:「沒事的,都過去了。」
    蘇欣回包廂了,她想出去透透氣。
    華燈初上,城市霓虹像是一幅水彩畫。
    從便利店買了幾串關東煮,就這樣獨自站在路邊,沉浸在這一片寧靜裏。
    只是沒過多久,其他人也散場出來了,蘇欣還覺得不盡興,拉着她和張宜露去婚房參觀。
    橙漫想過很多種他們重逢的畫面,唯獨沒有這樣的。
    客廳裝修簡潔,還沒有放上喜慶掛飾,男人沒穿外套,黑T襯得他膚色冷白,一如大學模樣,只是側顏輪廓落拓凌厲,整個人懶散又薄涼,不知對面說了什麼,他嘴角盪出抹輕笑,同時側頭朝門口看去。
    一切像是靜止了。
    心也跟着墜落。
    你有沒有那種見一面就會紅了眼眶的人。
    橙漫今天經歷了。
    蘇欣不知道家裏有人,尷尬地笑笑:「我們到房間裏敘舊。」
    她點頭,垂眸擋住所有暗湧,脫鞋進屋,全程只有進門時掃了男人一眼。
    從橙漫下飛機那一刻,他們就都知道了,只是這樣猝不及防碰見,常漸有點蒙,下意識地看旁邊,叫了幾聲名字,男人似是剛回神,掀起眼皮:「怎麼?」
    「我們下去買杯幾杯喝的?」
    程熠低聲說了聲「好」便轉身。
    常漸站在原地沒動,有片刻恍惚,要是他沒看錯,剛剛程熠眼眶紅了。
    -
    房間裏三個女生聊得正嗨,橙漫剛說完自己準備回國發展。
    張宜露眼睛一亮,拉過她的手:「我朋友正好想給他弟弟請個鋼琴私教老師,你剛回國也沒這麼快工作,不如先過渡一下?」
    橙漫在國外上過私教課,目前情況來看確實需要過渡一下,旁邊蘇欣一臉驕傲:「我昨天還重溫了你在英國的音樂會獨奏視頻,太仙了吧!現在又是海歸,我宣佈誰都配不上我們漫漫!」
    橙漫被說笑了,她這種靠後天學習和從小培養的鋼琴家是沒法比的,但也能混口飯喫。
    至於多少個日夜練習纔有上臺獨奏的機會,只有她自己知道。
    要有多努力纔算成功她不懂,也沒人告訴她努力的盡頭在哪裏,只有一個人說過只要往前走就行。
    想到這,橙漫思緒一頓,恰好厲彥森在門外喊她們出來喝東西。
    看着桌上幾杯奶茶,她猶豫了下,話剛到嘴邊,身旁重新遞過來一杯,音色熟悉的好聽:「果茶。」
    曾經生活裏不起眼的細節,心照不宣的默契,洶湧撞擊神經,橙漫沉默幾秒,沒接:「不用,謝謝。」
    程熠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收了收,眼底幽深一片看不清情緒。
    客廳裏,有人其樂融融,有人沉默寡言,常漸一直以爲這對昔日情侶再相遇會互不搭理,沒想到只有橙漫做到了,旁邊男人的眼神都快黏人家姑娘身上去了。
    -
    時隔三年相見,話難免多了些,聊到深夜,蘇欣才安排車送她們回去。
    晚風有些涼,橙漫剛轉進車內,眸光一瞥,看到斜對角出現一男一女的身影,估計是情侶,只是男生很眼熟,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直到被擋住視線。
    夜色下,程熠五官輪廓分明,棱角清晰,上方路燈光線剛好將男人清冷的眉眼染上幾分柔和與溫潤。
    估計是猜到自己不可能坐他的車,程熠只是開着車門,手臂順勢撐在上面,俯身扔了件外套給她,像是習慣性,「到家記得發消息。」說完嗓音微頓,「和蘇欣。」
    橙漫收回視線,微微仰頭:「你管這麼寬嗎?」
    程熠被嗆的神色一滯,目光鎖着她:「有必要這麼生分嗎?」
    「有。」
    「……」
    -
    回國的第一天,因爲時差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她做了個又甜又痛的夢。
    夢裏她回到學生時代,她一個人站在陰暗角落,安靜自卑地扮演着不起眼的角色,總是喜歡在傍晚頂着窗外,只爲等待他放學時幾秒的路過。
    再後來,他們第一次喫飯,不經意間碰到的膝蓋,陰差陽錯的初吻。
    原本昏暗的夢境突然一束光照進,她看到少年在遠處向她走來。
    絢麗的煙花下他一點一點給她築起安全的城牆,那句「不然我會看得上你?」就像是夢魘,又推倒了所有城牆。
    驚醒時眼角有些溼,橙漫下牀,走到陽臺才感覺頭腦清醒一些。
    掐着時間,給父親打了個電話報平安,簡單聊了幾句掛斷電話後,隨意看了眼朋友圈。
    張宜露半夜網易雲,但今天不是傷感文案。
    【後悔去吧,老孃以後一天換一個男朋友!】
    橙漫忍不住笑,默默打字評論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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