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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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是穿越而來的,他追求婚姻自由,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厭惡,包括因爲父母之命而娶的我。
無論我再如何努力,在他眼中,我永遠都比不上那個與他一同穿越而來的公主。
他對我的嫌棄、冷漠我通通都照單全收,最後我心死,向他送上和離書。
可他卻連籤個字都來不及,轉身去救他心愛的女子。
1.
裴臨剛穿來那天,我不小心失足落水,他在衆人面前跳下水救我。
他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也成了我的意中人。
按照禮制,男女授受不親,他救了落水的我,碰了我的身子,他要娶我。
成親那夜,我頂着紅蓋頭,帶着滿心歡喜獨守空房。
最終我沒忍住,掀開了蓋頭去尋他,發現他喝得爛醉,在書房裏說着胡話。
他說:「我不過是助人爲樂,結果好人沒好報,讓我娶了一個封建世家培養的小姐……安陽好不容易纔願意多看我兩眼,如今好了,她再也不會理我了……」
「在這個陌生的古代世界,只有安陽是故人……」
……
裴臨那夜說了很多話,很多我都聽不懂,但我聽懂的那些足以讓我心碎。
裴臨的話很荒唐,但酒後吐真言,無論我再如何不信,也不敢不當真。
他說他來自千年之後,在他的故鄉里,一個男子只能娶一個女子,所以他娶了我,就不會有旁人。
而與他來自同一個世界的,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女兒安陽公主,也就是他的心上人,也會因此不再看他一眼。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我。
我帶着滿心歡喜嫁入裴家,一心想做好裴家的少夫人,像我孃親那般,打理好府中的一切,相夫教子。
但裴臨並不喜歡我這般的,一板一眼恪守規矩的姑娘,他喜歡的,是安陽公主那般明豔的女子。
那夜裴臨在我的懷中睡去,他的淚水浸溼了我的衣袖,我的淚水弄花了新妝,無人拭。
翌日清晨,裴臨與我一同拜見他的母親裴夫人。
裴夫人很喜歡我,並在得知昨夜裴臨並未與我圓房時大怒,當着我的面訓斥了裴臨一番。
這讓本就臉色不好的裴臨情緒更差了,當場拂袖而去。
裴夫人氣鬱頭昏,癱坐在椅上,氣氛頓時降到了冰點。
裴夫人對於自己兒子性情大變感到鬱悶,同時也對我剛嫁過來就守了活寡感到愧疚,於是她加倍地對我好,對裴臨訓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往後的日子裏,裴夫人開始讓我管家。我自幼就跟母親學習如何當一家主母,做起來很是得心應手,很快便得到了裴夫人的誇讚。
隨着時間流逝,人人皆知裴臨娶到了一位好夫人,無人知我是如何度過一個又一個空虛的夜晚,更無人知我是如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將醉倒在酒樓的裴臨帶回府上的。
也唯有將醉酒的裴臨帶回府上的時候,我們二人才有獨處的時間,一般都是我靜靜地看着臉上染上緋色的他,少數時候,他迷糊時睜開眼,含糊不清地說:「走開,別碰我。」
成親第一年的宮宴,我與裴臨第一次攜手出現在衆人眼前,就連皇上見了裴臨都沒忍住感嘆:「裴臨你當真是救了一位好夫人啊!」
話音剛落,裴臨頓時甩開了我手。
手在長袖之下握成拳,新染的蔻丹嵌進掌心,將一顆心挖得鮮血淋漓。
還未等回過神來,裴臨已附到我耳旁低聲道:「你別以爲你做了這麼多我就會愛上你,我勸你還是別費心了,我對你這樣的女子不感興趣。」
他故意將「你這樣的女子」六字咬得很重,許是以爲我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一切。
我抬頭應了聲,不讓眸中的淚水灑落,脣緊咬着,腥甜滲入脣齒間。
孃親說,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哭,越是哭,別人就越知道如何能刺激到你。
裴臨見狀冷笑了一聲:「跟木頭一樣,也不知道他們覺得你好在哪裏。」
語氣盡是不屑,但他的目光卻充滿愛意,因爲那是落在安陽身上的。
宴上我一直低頭喫菜飲酒,想借此麻痹自己,讓自己不再去在意他炙熱又直白的目光。
席間安陽從几案後坐起身來,與一位男子有說有笑地往殿外走去。
眸光下撤,只見裴臨握緊了懷裏的拳頭。
不等我收回目光,裴臨已起身欲追上安陽的腳步。
我沒來得及多想:「裴臨,你去哪?」
回應我的是裴臨漸行漸遠的背影,答案明明已瞭然於心。
宴會結束後,我喝多了,腳下像踩了棉花一般,飄飄浮浮。
好不容易走到宮門時,發現馬車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裴臨的侍從。
侍從戰戰兢兢地對我說:「夫人,公子今夜約了人,讓你……讓你自行回府。」
我冷笑一聲:「好。」
醉意與心酸一同湧上來,我沒站穩,往後踉蹌了兩步,被一雙有力的雙臂接住。
身後的人酒氣比我更重,攜着溫熱的鼻息撲到臉上:「裴夫人醉了,不如坐我的馬車吧?」
抬頭正對上一雙瀲灩的桃花目,眸底盡是笑意,是我年幼的玩伴,顧昭。
還未等我開口,顧昭又俯身貼到我耳旁道:「當初誰耀武揚威說自己得了個好夫君,如今看來,裴夫人過得也不過如此啊。」
說完,顧昭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牙跟了上去。
才上馬車,我就給了顧昭一腳:「顧昭,你什麼時候也敢挑釁你姑奶奶我了?」
顧昭並未發怒,摸了摸被我踢過的小腿,眉眼間笑意更深了:「周晚恩,在我面前這般兇悍,怎看着裴臨另尋他人你就變得跟只鵪鶉似的……嘶——」
話音未落,顧昭的耳朵已經落入了我的手中。
我的醉意被顧昭的話氣散了大半:「顧、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吧?你信不信我明日就讓顧夫人給你相看姑娘,早日娶個夫人看着你!」
「可別!」顧昭連連擺手求饒。
我被他這般滑稽的模樣逗笑了:「話說,爲何你這般抗拒娶妻?從前也不見你這樣。」
「自然是怕娶到你這種刁蠻的女子啊!」見我鬆了手,顧昭連忙朝我做了個鬼臉。
「顧昭!」
……
一路打打鬧鬧,馬車很快就到了裴府。
剛下馬車就看見裴臨一臉落寞地往裏頭走,他聞聲回頭,見我與顧昭一起,臉色更冷了些。
「原來文靜識禮的周家嫡小姐,也會夜半衣衫不整地從別的男人的馬車上下來。」他出言相諷,彷彿錯的一直都是我。
心在這一刻彷彿停止了跳動,哀莫大於心死。
心死了,也就不會痛了。
我頭一次沒有想迫切地要向裴臨解釋,解釋我與顧昭只是在打鬧。
肩被驀地擁住,抬頭只見顧昭笑得一臉肆意:「裴大人能拋下夫人去給公主賠笑臉,那夫人與我做了些什麼你也沒資格關心……」
還未等顧昭說完,裴臨便撲上來給了他一拳,兩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
我想上前將他們拉開,卻被裴臨一手甩跌到地上,手臂火辣辣地燒着,鮮紅從傷痕裏溢出,將袖口染紅。
顧昭見狀急忙將裴臨推開:「晚恩,你受傷了。」
裴臨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眸泛寒光:「周晚恩,若不想鬧大,你現在就給我滾進去,且從此不要再管我的事,也不要與他……」
「裴臨,」我打斷他,這是我第一次逆着他的意,「和離吧。」我聽見自己無比冷靜的聲音。
2.
裴臨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我,連連冷笑道:「好,好啊。周晚恩,如今要和離的人是你,你自己去和所有人說,我絕不攔你。」
說完,裴臨拂袖離開。
我看着他決絕的背影,手有些發顫,不知道是傷口疼的,還是想到要面對我爹孃怕的。
「晚恩,你……」顧昭欲言又止。
「今夜謝謝你。」因着是在裴府面前,我需顧着許多,「夜深了,還請你先回吧。」
「晚恩,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
「今日之事裴臨說不定會說出去,我不想連累你,連累顧府,最近我們都不要見面了。」既然要撕破臉皮,裴臨定想將顧昭拉下水。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讓旁人捲入其中。
未等顧昭應聲,我便轉身入了裴府。
裴臨是篤定了我不敢與爹孃、與裴夫人說和離的事。成親不到一年便和離,傳出去,對周家定有影響。
而且這段姻緣也是因裴臨救了落水的我而起,當時人們便對此事議論紛紛。
但這樣的日子,我卻是再也過不下去了。
爹也會納妾,但還是給了孃親該有的尊重與疼愛。
我也曾幻想過有一日裴臨會接受我,他一心一意地待我,同他故鄉的男子一樣,只有一個妻子。
但他如今對我甚至比不上我爹對我娘半分,與我也是相看兩厭。
「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此番和離,遂了裴臨一直以來的願望,但我卻不得不脫層皮。
握筆寫下和離書時,思緒竟將我帶回到裴臨口中的「故鄉」。男女和離不會受人非議,男子可再娶,女子也可輕易再嫁另尋真愛。
最重要的是,那裏再無父母之命,只有兩情相悅。
可惜,我不是那裏的女子,更不是從那裏來的安陽,可隨性地生活,來去自如。
和離書寫完時天已矇矇亮了,滿地的紙張,都是我寫廢過的和離書。
隨着最後一個字落下,睏意席捲而來,迷迷糊糊間,我墜入了夢鄉。
夢裏我將和離的消息告知爹孃後,他們長吁短嘆,幾次岔開話題,彷彿沒有聽到我的話。
但卻又句句不離和離二字,他們說了許多和離過的女子,話裏話外都是勸我不要和離。
離開時,爹讓人給裴臨傳話,讓他來接我。
但裴臨沒有來,只讓人派了馬車來接我。
安陽公主離京,被前朝叛軍所綁,他前去營救。
裴臨的父親生前叱吒沙場,裴臨自然會武。
可此裴臨非彼裴臨,他不會武,只能智取。
雖救出了公主,但裴臨也受了重傷。
從那天起,安陽爲了照顧裴臨,在裴府住下了,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氣派,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
裴夫人雖不喜安陽公主,覺得她離經叛道,但礙於她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裴臨康復那日,安陽召我前去說話。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手裏不停地擺弄着一枚玉戒。
那枚玉戒我認得,是裴臨讓京中最好的首飾鋪打造的。
掌櫃的會錯了意,曾將玉戒送到了我的手中。
當時我也因此誤會,以爲裴臨終於接受了我,欣喜地戴上玉戒。
裴臨知道後闖進了我的院子,二話不說將玉戒強行從我手上摘下,只扔下一句「別碰我的東西」後便揚長而去,留我一人捂着紅腫的指節暗自落淚。
後來我才知道,在千年之後,戒指是男子用來向心愛的女子求婚的。
裴臨的玉戒指,是爲安陽打造的。
安陽讓我主動離開裴臨,她不喜歡與別的女子分享心愛之人,也知道裴臨對我無意。
她還答應會幫我說服我爹孃,我欣然應下。
可第二日夜裏,還未等我擬好和離書去尋裴臨,聖上便召我進宮。
等待我的是一杯毒酒,以及自認爲捨不得自己女兒受罪的天子。
「安陽心善,不忍取你性命。但安陽是朕最疼愛的公主,若讓她逼走你一事傳了出去,對她,對皇室,都不好。」
「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是啊,只能委屈我了。
到最後,委屈的只剩下我了。
……
我猛地驚醒,被這噩夢嚇出了一身冷汗。
「砰!砰!砰!」
還未等我平靜下來,外頭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
我急忙擦淨眼角的淚珠去開門。
是裴臨。
他一眼便看出了我方纔哭過:「怎麼?又想到母親那裏演苦情戲博同情?」
裴臨以爲自己說中了我的心思,臉上不屑的神色更重:「昨夜是你說和離的,如今可別反悔。」
「裴大人多慮了,我是昨夜寫和離書眼睛有些發酸才流淚的。」我將和離書甩到他面前。
果然,裴臨接過和離書時滿眼的難以置信。
「我雖沒什麼本事,但說到做到的能力還是有的。」我只要一想到方纔夢中的一切都止不住害怕,若我不與裴臨和離,日後免不了要與安陽公主周旋,夢境遲早會變成現實。
「如果裴大人看過覺得沒問題,還請你儘快簽字,我們也好儘早到官府……」
「不好了!不好了!」裴臨的侍從忽然衝了過來,我的話也就此被打斷。
「何事?」裴臨並未理會我,而是看向侍從。
「安陽……安陽……公主……」侍從因爲一路趕來太過緊張說話也斷斷續續。
裴臨頓時變了臉色:「安陽她怎麼了?快說!」
「安陽……公主昨夜連夜出京,被……前朝餘孽所抓,如今……情況不明……皇上正準備出兵救出公主……」
「安陽……」裴臨失神喃喃道,我寫好的和離書被他揉成了紙團。
「來不及了,我這就去救她!」話音未落,裴臨已經跑出去老遠。
怎麼情況這麼像夢裏……
我急忙撿起被裴臨扔下的和離書追了上去:「裴大人能否先將這和離書籤了?」
裴臨聞聲忽地停住腳步,我沒反應過來,撞上了他的後背。
才撞上,人就被他用力推開,怒罵從頭澆落:「安陽如今生死不明,你還讓我籤和離書?還是說,你想故意拖延讓我不能去救安陽?」
「周晚恩,真該讓那些誇你的人看看你惡毒的樣子!」
我看着漸漸消失在眼前的背影,腳腕因方纔摔倒已無力站起,淚水不爭氣地落下,模糊了紙上的字跡。
原來,在他心裏,我從始至終只配得上「惡毒」二字。
3.
與夢中的情形一模一樣,我回到周府將和離的打算告知了爹孃。
他們隻字不提對我與裴臨和離一事的意見,顧左右而言他。
「你可還記得當年白尚書之女與寧安侯世子和離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永安侯世子早已另娶,而白雲寧呢?白尚書氣鬱攻心,將其趕出白府,滿京的流言險些逼她自盡,如今她只能在郊外的尼姑庵裏了卻殘生。」孃親語重心長地說道。
「女子和離不是易事,可不得爲了一時之快而毀了自己的人生。」爹緩緩開口,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起身跪下,此刻說不清地磚跟我的心,哪一個更涼。
明明我已經告訴他們裴臨誤會我與顧昭、趕去救安陽公主的事,讓我兩次受傷,明明他們也清楚一直以來我都被裴臨冷落,但他們還是不同意我和離。
「晚恩心知裴臨心裏沒我,只有安陽公主,若是此番他當真救出公主,以後我便是裴府上最多餘的人。與其如此,不如和離,一別兩寬。我明白和離會讓我名聲受損,更可能會招來閒言碎語。但這些,比起我如今所受的,要好上千百倍。若爹孃擔心女兒此舉會讓周府蒙羞,那你們可對外宣稱與我斷絕關係……」
「胡鬧!」滾燙的茶水與爹的罵聲一同掀落,原本擦傷的患處,更疼了,「我與你娘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你全當成耳旁風了?你認爲這斷絕關係當真就能讓周府遠離悠悠衆口了?」
孃親趕忙來勸住爹爹:「晚恩這是在裴府受了委屈,你就少說兩句罷。」
說完,孃親上前來扶我:「晚恩啊,娘知道你委屈,可你與裴臨成親纔剛滿一年,這相處的日子也不多。你多用點心,等你們日後圓房有了孩子,這日子就好過了。」
她輕輕地拍着我的手背,就像兒時拿糖哄我喫藥一般。
可婚姻遠比喫藥難多了,苦不見底,還要全盤接受。
「可若日後裴臨爲了安陽公主,休了我呢?又或者,聖上爲了讓安陽公主能做正妻要取我的性命呢?屆時周府還不是要與我一起丟臉?」我抽回手,一字一字地述說着夢中之事。
說來也怪,往常的夢一般醒來就會忘了大概。可偏偏這個噩夢卻無比真實,就像親身體驗過一般。
「你看看她,這般容易泄氣,還是不是我的女兒!」爹指着我對孃親說,怒火一直蔓延至眉梢。
「晚恩,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忘了孃親從前是怎麼教你的?嫁人後夫君便是我們的天,和離二字豈是這般容易就能說出口的?」孃親語氣漸冷,話裏滿是責備。
「爹,娘,女兒心意已決,還望爹孃理解。」我不爲所動,爲了不再讓夢境實現,我必須要和離。
「你!」娘捂着心口,滿眼悲痛,「你今日若是當真和離,那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她方纔不就說了要與我們斷絕關係嗎?從她落水時起,就沒少給周府添麻煩。一身反骨!你現在就滾,從此別再踏進周府一步!」話音未落,孃親的茶盞也被爹掃落。
茶盞碎了一地,就像我們之間的親情。
我被「請」了出去,回去之前,他們再沒給我一個眼神。
走到府外時,發現有馬車在等我。
不是裴臨的侍從,是顧昭。
「你怎麼來了?」
「路過,自然是來看看你有沒有被周伯伯罵。」顧昭雙手環胸,語氣雖在調侃,但眸中隱隱露出幾分擔心。
「被趕出家門了,這下你滿意了?」
「你當真要和離?」顧昭震驚地問我。
「不然?這日子橫豎都過不下去了,長痛不如短痛。」不知爲何,與爹孃說清楚後,我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坦然與輕鬆。
抬眼時卻發現顧昭笑得格外燦爛:「怎麼?看我狼狽你就這麼開心?」
顧昭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終於又做回以前那個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周晚恩了。」
顧昭的話頓時將我拉回八年前,那時我還小,孃親還沒開始抓着我學規矩。我上樹摘果,下水抓魚,活脫一個搗蛋鬼。每回顧昭隨着顧夫人來府上做客,我倆免不了要打鬧一番,每回都「兩敗俱傷」,孃親與顧夫人時常笑話我與顧昭是兩隻野猴子。
那時我雖沒有時常受到說我乖巧端淑的誇獎,還時常因爲太過調皮而被責罰,但那段時光,確實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可隨着我年紀漸長,言行舉止都要合乎禮儀,每一個決定都要爲身後的周府考慮,與幼時的自己,漸行漸遠了。
「事情只怕沒這麼順利。」我輕嘆一聲。
「你放心,皇上已經下令讓我帶兵剿滅前朝餘孽,我定會將裴臨平安帶回,不會讓他慘死刀下,讓你和離不成只能替他守寡的。」顧昭故意說笑安慰我。
「你要帶兵前去?」按理說這種事一般是輪不着顧昭的,他剛從邊境回來,除非是他主動提出前去……
「嗯,怎麼,擔心我?」顧昭湊上前,笑得很欠,他的話分不清幾分真幾分假。
「那你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我試探地問他,我想盡快讓裴臨簽了和離書,以免夜長夢多。
顧昭得知我是想盡早和離時,欣然同意了。
皇上疼愛安陽,顧昭領兵趕路,一路顛簸,我很不好受。
下馬車時,正撞見焦急等待援兵的裴臨。
他見了我神色不乏厭惡,但更多的是預料之中的不屑。
「你來這裏做什麼?身子弱不能趕路就別來,省得我等下還要分心照顧你。」語氣是一貫的冷。
其他人見狀紛紛替我說話:
「裴夫人這樣事事將大人放在第一位的夫人上哪找啊?」
「就是就是,夫人爲了趕路臉色不太好,裴大人還是帶夫人下去休息吧!」
「裴大人與裴夫人的感情當真是羨煞旁人啊!」
……
裴臨對此無動於衷,附到我耳旁低聲道:「說和離的是你,如今前來做戲扮演夫妻情深的也是你。周晚恩,你自己難道不覺得噁心嗎?」
裴臨的話對我不痛不癢,我抿脣笑道:「諸位誤會了,今日裴大人走得急,和離書忘了籤,我是來送和離書的。」
我從袖中拿出和離書:「大人簽完字我就走,絕不耽誤你救公主。」
4.
話音剛落,衆人臉色驟變,方纔的諂媚紛紛化作看戲。
「裴大人與夫人成親纔不到一年,怎的就要和離了?」
「聽聞裴夫人當初落水被裴大人所救,天賜良緣,如今和離不是因爲什麼誤會罷?」
「這你就不懂了吧?只怕日後我們就要尊稱裴大人一聲『駙馬爺』了。」
……
他們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有人說是裴臨想攀公主這個高枝,有人說是我不知好歹。
這些話我在周府已經聽了不少,早就麻木了,反倒是裴臨,臉色鐵青,到最後接過和離書與筆潦草簽下。
「周晚恩,你記住今日是你要與我和離,日後若是在京城抬不起頭做人可別怨我。」他都快把後槽牙給咬碎了。
我淡淡一笑:「裴大人這是什麼話,和離之事乃你情我願,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怨你?」
裴臨見狀臉上更是掛不住,本想回嘴幾句,但最終只能將怒火咬碎了吞下,沉默地拂袖而去。
衆人見狀也紛紛散去,我回過身時,發現顧昭正倚着馬車笑得肆意。
對上我的雙眸時,他輕拍了幾下掌:「這纔是我認識的那個鬥嘴永遠都不會輸的周晚恩嘛。」
我白了他一眼:「真不懂你這句話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自然是誇你。」顧昭笑道,「爲你備了馬車,這個是前朝餘孽的山頭,地勢險峻,暗藏埋伏,既然裴臨已經簽了和離書,你還是儘早下山,以免情況有變。」
「好。」我朝顧昭點點頭,「如今我已與裴臨和離,救公主一事,你千萬小心,不必因爲我有成爲寡婦的可能太過拼命。」
顧昭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桃花目中笑意愈深:「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
我將顧昭湊上來的臉推開:「他既要尚公主,不用苦肉計,怎麼能抱得美人歸?我不過是不想讓我們之間再有任何可能。」
和離一事我還未告知裴夫人,不用猜也能知道她不會同意,甚至還有可能逼裴臨來接我回府。
若是裴臨肯低頭,我爹孃自然也會摁着我低頭。
如果裴臨不能像夢境一般打動安陽,那我們之間很有可能會因爲雙方父母而回頭。
「你放心,我不會搶他功勞的。」顧昭點點頭,「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下山。」
「顧昭,謝謝你。」
「都說了只是順路。」
……
比起上山的匆忙顛簸,下山顯然要平穩許多,又許是因爲心情輕鬆,一路上分外悠閒。
期間駕車的侍從還詢問我的情況:「我家將軍說了,姑娘坐不慣馬車,特讓我慢些送您下山。」
他還特地用了「姑娘」這一稱呼,不用問,定是顧昭交代的。
幼時的朋友尚能對我關心,但我曾經的夫君卻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餘。
正想着,忽然耳旁傳來馬蹄聲,緊接着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馬車門外飛去,與門劇烈相撞,痛楚從胸腔蔓延開來
車門被打開,侍從已飛出去老遠,渾身帶血。
還未等我從痛楚中回過身來,刀光刺眼,待我睜開眼時,脖子上已橫了一把刀。
粗糲的指腹覆上我的臉:「這女子的臉,倒是與那公主不相上下。」說着,他大笑起來。
他身後的幾個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來,掀起我一陣戰慄。
「各位爺不過是求財罷了。小女子身上的珠寶首飾都可以獻給諸位爺,還請……留我一命。」我用餘光打量着他們,十來個人,個個都帶着兵器,我不會武,若是強行反抗只有死路一條。
說着,我急忙將身上的首飾摘下來遞給領頭的那位。
「你當真以爲我瞎?你可是從梁軍處下山的,自然是要用來當人質的。」他捏着我下頜的手忽地用力,痛得我將手中的首飾撒落一地。
「我……不過是到那尋我從前的夫君和離,他早已厭棄了我……你拿我當人質沒用……」我艱難地說着,從袖中掏出和離書給他看。
他半信半疑地接過,眉心頓時皺成一個「川」字,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裴臨?」他思索了片刻,「原來你就是那個裴臨的妻子?」
「我與他已和離,我如今並不是他的妻子。」
「這和離書是你的字跡,說明要和離的是你而非他,說不定裴臨還對你有情呢。」他眸中閃過幾分算計,「我很好奇,妻子與公主,他會選哪一個?」
我聞聲心口一窒,裴臨定會選擇安陽,那我必死無疑。
還未等我開口,後頸被人猛地一擊,眼前一黑,人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時,我被人綁着雙手吊起,一旁與我遭遇相同的,正是裴臨的心上人安陽公主。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裴臨正滿眼擔憂地對她對視。
5.
我撞見的那位就是前朝餘黨的首領,他如今正拿着刀躍躍欲試:「裴大人,一個是你的髮妻,一個是公主,我同時割斷繩子,你會救哪個?」
還未等裴臨反應過來,手腕上一鬆,我與安陽同時墜落。
在墜落時,我看到裴臨早已跑到安陽身下張開雙臂,隨時準備將她接入懷中。
而我的身下是泥石,很快我便會粉身碎骨。
我絕望地合上雙眼,只聽耳旁有什麼東西飛過,接着腰身被人摟住。
我驚訝地睜開眼,抬頭迎上顧昭急促的呼吸,他一手抓着用鉤子固定的繩索,一手摟住我。
儘管胸腔的起伏與心跳早已將他此刻的情緒出賣,但他仍舊笑得輕鬆:「怎麼閉上眼了?恐高?」
「你才恐高!」緊張與害怕被他的玩笑話驅散了大半,話音剛落,上方的利箭如雨般落下。
「抱緊我。」顧昭斂起笑意,在我抱住他後鬆手拔劍,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利箭通通被他的劍擋開。
落地後我們二人都鬆了口氣,只見不遠處裴臨正護着安陽公主逃離,他嘴角滲着血,衣衫與發冠上都沾了污泥,顯得十分狼狽,許是剛纔沒接好安陽所致。
「你這前夫君,挺愛逞強的。」顧昭護我時還不忘調侃一番。
才說完,一支利箭直衝安陽後背。
萬幸裴臨反應及時,以身相護。
「這會只怕你成不了寡婦,安陽公主該成寡婦了。」顧昭眉梢微揚,看起來心情很好。
「你小心。」我低聲叮囑他,這人雖然一心二用,但所有的箭就像避他而行一般,無一命中我們二人。
「此地危險,你儘快離開。」說着,顧昭將我推入士兵中,「速將周姑娘帶下山。」
「糟糕,我的和離書還在那裏……」我這纔想起,那前朝餘黨的首領將我的和離書拿走了。
顧昭笑得不懷好意,朝我揚了揚下巴:「想好日後怎麼謝我吧!」說完便一頭扎進了亂戰中。
……
回到裴府已是第二日深夜,裴臨受了重傷,闔府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房中。
僕人們都不知道我與裴臨已寫下和離書,與往常一樣問我府中大小事宜的安排。
如今裴老夫人因着裴臨無心理事,府上又來了安陽公主,裴府如今的確需要一個能管事的人。
但我心思全都在那張被前朝餘黨拿走的和離書上,再者,這個時候拿出女主人的做派,就等於告訴安陽公主,我就是她的敵人。
我躲在自己的院中收拾東西,避不見人。
天將明未明時,我終於收拾好了一切,徹夜未眠讓我又困又累,但顧昭的消息未到我不敢閤眼。
若當真找不到和離書,我必須提早另尋後路。
正當我陷入沉思時,身後傳來窗戶被翻動的聲音。
回過頭一看,顧昭瀟灑落地。
他小心翼翼地從身上找出了一張紙,是我的和離書。
「想好該怎麼謝我了沒?」他倚在衣櫃上歪頭看我,我一抬頭便撞入他滿是紅絲的雙眸中。
聽聞他帶兵連夜剿滅了前朝餘黨,和離書已經被揉皺過,看得出來有人將它努力地抻平,疊起,然後又交回到我手上。
「謝謝你,顧昭。」我接過那份和離書並迅速地將它放好,彷彿那是什麼燙手的東西。
「別說謝謝,我聽得頭疼,做點實際的吧?」他附身湊上來,胡茬清晰可見。
許是我不知所措時往後退了一步,他很快收起笑容,問起我日後的打算來。
「日後……可能會用嫁妝開間鋪子,賣些香粉香包。」孃親年少時曾靠制香與爹爹定情,她認爲香料有許多好處,因此也將制香的手藝教給了我與妹妹。
我也曾幻想過跟孃親一樣,在裴臨辦公時陪伴在側,替他燃香,爲他磨墨。可無論我如何做,他都不會愛上我。
與其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裏孤獨終老,不如爲自己活一回。裴臨說過,他故鄉那裏,女子可以與男子一樣,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以入仕,可以從商,甚至可以善武,與男子一樣保家衛國。她們不受束縛,爲自己而活。
我羨慕她們,也想成爲她們。
「既然如此,那就送我一個香包罷。就當是考察一下你的手藝是否過關?」顧昭的聲音將我喚回神。
「好。」我笑着向他點點頭,「就當是答謝將軍的救命之恩。」
「夫人,大人醒了,嘴裏正喚着你的名字!老夫人讓你趕緊過去!」拍門聲將我們的談話打斷,是裴老夫人身邊的婢女。
我與顧昭面面相覷,眸中皆是疑惑。
「如今安陽在他身側,這頭喚你過去莫不是要故意讓你難堪?」
「許是讓我快些收拾走人,將這院子騰出來給安陽公主罷……」我這理由一時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自己。
可還未等我說完,門外的婢女再次開口,語氣裏盡是焦急:
「夫人,老夫人知道你氣大人將公主帶回府上,所以一直都未在大人身側服侍。可……可方纔大人已經將公主請走了,可見大人心裏還是有夫人的!夫人你就原諒大人吧!」
6.
爲了掩護顧昭離開,我讓婢女先等我片刻。
待顧昭離開後,我便開門隨她去見裴臨。
我到時裴臨正坐在牀上,見我來了甚至還想起身迎我,奈何身子太虛,還未完全站起就倒下。
他看起來還很虛弱,臉色蒼白,雙脣失去血色。
「聽聞大人醒了,特來看看大人身子可是無恙。」我朝裴臨行禮,目光不情願地對上他的。
裴臨早已忘記了方纔傷口撕裂的疼痛,眉眼舒展開來,因着笑意,臉上多了一絲血色。
「晚恩,你來了。」裴臨開口讓我不由得一怔,他向來都是連名帶姓地喚我,如此溫柔的語氣更是前所未有。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久別多年重逢的愛人,纏綿又柔情。
態度轉變之大讓人心驚,更讓我惶恐。
我離他幾步遠,疏離且沉默着。
「晚恩,你怎麼了?」裴老夫人將我拉到裴臨面前,手不經意地拍打着我的手背,「這才一夜未見,爲何就像不認識裴臨了一般?」
說着,她朝裴臨丟去一個責備的眼神:「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放着府上這麼好的夫人不疼,做出這些混賬事來,還不快點跟晚恩認錯!」
我避開裴臨滿是愧疚的目光,抽出手,退回到方纔的位置。
「裴老夫人,昨夜裴大人受了傷,所以有一事我並未告訴你。前日裴臨已經答應與我和離,我們已經簽下了和離書。如今我不再是裴府的夫人,與裴大人還是保持些距離爲好。」我維持着禮貌的微笑,裴老夫人與裴臨臉上皆是震驚。
「和離?」
「怎麼可能?」
他們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我不知道爲何裴臨會忽然態度大轉變,甚至對我們前日就已經和離之事感到萬分驚訝,莫不是……傷到了頭失憶了?
「啪!」清脆的巴掌聲打破了沉默,原來是裴老夫人打了裴臨一掌。
她渾身微微顫抖,怒道:「你個混賬東西,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話音剛落,她再次抬手落掌,裴臨的臉頓時多了兩個紅腫的掌印。
他低頭沉默着,並未開口反駁。
裴老夫人想上前握我的手,但被我躲開了。她眼眶溼了:「晚恩,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你就當……就當看在我的分上,原諒他這一次罷?」
「夫人這段日子對晚恩的好,晚恩銘記於心。只是我與裴大人並非良緣,與其相互蹉跎,不如放過對方,從此各走各路。」我應道。
裴老夫人長嘆一聲,往後趔趄幾步,多得身旁僕人扶着纔沒昏倒在地。
一番混亂後,裴老夫人被送回房休息。
屋中頓時只剩下我與裴臨二人,他先開口打破了平靜:「晚恩,我……」
「裴大人,如今你我已無夫妻關係,請你稱我一聲周姑娘。」
裴臨雙眸似是被刺痛了一般,眼眶微紅:「晚恩,你我之間,真的要算得這麼清嗎?」
「裴大人中意公主,說清楚些好,以免安陽公主誤會。」我當初又何嘗不是如他今日這般,可那時的他又何曾在意過我的感受。
「我對安陽只是相護之情,從前我沒看清自己的真心,傷害了你,是我的錯。我今日已與安陽說清楚,我對她……只是朋友情誼,日後不會再與她有聯繫……」裴臨想過來抱我,卻因爲太急而摔倒在地。
我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究竟是因爲什麼,讓原本冷漠無情的裴臨變得如此癡情……
「你我已經和離,還請大人自重。」我驚恐地看着朝我匍匐而來的裴臨,猛地往後退着。
「晚恩……」裴臨忍痛抓住我的裙尾,鮮血漸漸滲透衣衫。
「裴大人,和離書上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話還沒說完,手裏的和離書便被裴臨搶走了,等我反應過來時,那份和離書已經被裴臨塞進了嘴裏。
「你!」我撲上前想將那紙從他嘴裏取出,卻被他一把攬入懷中。
他將我抱得很緊,溫熱而急促的呼吸從耳旁拂過,隱約能聽出他聲音裏的哭腔:「晚恩,別丟下我好不好?從前是我錯,是我不好,就讓我用餘生來補償好不好……」
我狠下心往他後背的箭傷上重重地摁了下,他這才喫痛鬆開我。
我急忙掙扎着將他一把推開,和離書已經被他吞下,毀屍滅跡。
「晚恩,沒有和離書了,我們還是夫妻。」他嘴角滲着血絲,笑得滿眼柔情。
「裴大人誤會了,那份和離書是我新抄的,先前那份有些皺,本想請大人再籤一份,卻沒想到大人竟有喫紙的癖好。」我看着裴臨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凝固,「之前那份雖然皺,但還是能用的。我就不打擾大人了,告辭。」
7.
當天夜裏我就搬離了裴府,因爲裴老夫人在得知我要與裴臨和離後險些昏倒,所以我特地吩咐了僕人不必告知她我的離開。
倒是裴臨,連撕裂開的傷口都沒處理,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人將我的東西一箱又一箱地搬上馬車。
眼看着最後一個箱子被搬上馬車,裴臨小心翼翼地上前,努了努毫無血色的雙脣,反覆幾次才說出聲:「晚恩,一定要這麼急着走嗎?」
說一句話都要斟酌幾番,生怕惹惱了眼前人,這便是從前的我,在我心死後,那人便成了他。
「都和離了,哪裏還有住在前夫家的道理?」顧昭從馬車下來,雖是笑着的,但眸色很冷,「你說我說得對嗎,裴大人?」
因着之前顧昭與裴臨二人曾打起來過,這次顧昭來幫我搬東西,我也特地囑咐他別輕易露臉,誰知這人還是耐不住性子出來了。
裴臨沉默着,手背的青筋繃起。
我生怕這二人等下又打起來了,急忙開口:「夜深了,也該走了。」
說着,我伸手扯了扯顧昭的衣袖。
我上了馬車後沒多久顧昭也上來了,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今日一早的疲態也一掃而空。
「你看外頭那人,像不像一座石頭?」他還饒有興致地掀開窗簾往回看。
「什麼石頭?」
「望妻石。」
我並未與他一起往外看,反正一切已成定局,往後我與裴臨不會再有任何聯繫,斷乾淨了也是好的。
我暫住在顧昭置辦的宅子裏,這宅子原是聖上賜給他的,只是他常年駐紮邊塞,這幾年回京次數不多,也就沒搬進來。
雖然顧昭沒提,但我還是給了租金。
「你這是做什麼?」顧昭神色古怪地看着我遞給他的銀子。
「租金。我總不能白住你的宅子,再說了,我才和離,這宅子你租給我纔不會讓人說閒話。」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將銀子往他手心裏塞。
剛想抽手,卻被他反手握住:「想交租而已,這還不簡單?」
顧昭嘴角微彎,繼續道:「你日後每個月都給我做些安神的香包,就當作是交租了。」
我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你要這麼多香包做什麼?你在邊塞這些年,都睡得不好嗎?」
顧昭眸光閃爍:「嗯。」
「再說了,我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還不如安神香包來得實在。」他又道,像是故意在解釋着什麼似的。
我點點頭:「好吧。其實這香包的做法很簡單,你若是早些同我說,我還能將製作方法寫下來寄給你。」
顧昭撓了撓後腦:「你那時候不是剛與裴臨定親,總不好讓你被誤會的。」
「不管怎麼說,這幾天的事,謝謝你。日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踮起腳尖拍了下他。
8.
翌日一早我就出門去看鋪面,出嫁時爹孃給的嫁妝不少,但總會有坐喫山空的一日,再說,和離之後閒下來反倒渾身不自在,還不如找點事做。
剛出門就撞上了顧昭,他又說是順路。
「顧府在城東,你這座宅子在城北,就算坐馬車也需好一陣,你這路爲何總順到我這裏?」
顧昭被我戳破之後,臉染上一層淺淺的緋色。他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這不是閒來無事嗎?再說,我娘讓我置辦幾間鋪子給三妹當嫁妝,我尋思着你橫豎都要看,我也來取取經。」
還未等我應聲,顧昭又道:「再說,你一個女子,出面談這些定容易被欺負。我娘知道你和離之後,也建議我今日與你同去。」
顧昭字字真切,看起來不像是撒謊。
旁人尚能明白我的處境,但我的爹孃卻視我爲周府的累贅……
「勞煩顧夫人掛心了,等我鋪子置辦好後,我定登門拜訪。」
「『登門拜訪』未免也太誇張了些,有空來府上坐坐就好。」說着,顧昭忽然抬手彈了下我的額角。
我回過神時,他俊朗的五官已經在眼前放大:「我發現你近日說話聽得人頭疼,總是謝來謝去也就罷了,用詞也越發誇張了。」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眯起,「還好和離了,不然遲早在裴府變成一塊木頭。」
「顧昭你……」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到了鬧市,京中好鋪子不少,看了幾間便已是傍晚。
我忙着左顧右盼,而顧昭則忙着幫我擋開路上無意撞上前的行人與馬車。
顧昭驀地摟住我的肩將我往暗巷裏帶,還未等我回神,他溫暖的鼻息便灑了下來……
心跳在這一刻似乎被無限放大,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有人在跟蹤我們。」顧昭低聲道,伸手封住我的雙脣。
話音才落,只見那頭果然來了一個人。
顧昭將我護在身後,將那人抓住。
顧昭將人壓在牆上:「你是何人,爲什麼要跟蹤我們?」
見那人不回答,顧昭只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啊——大人饒命!」
「說!爲何要跟蹤我們?」顧昭的臉色有些可怕,看起來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是……是裴大人吩咐我做的。」那人悄悄回過頭看我,「夫人,大人是真的知道錯了!他擔心您的情況,特地派我跟着您呢!夫人您要救我啊……」
話還沒說完,人就被顧昭給打暈了。
「你弄暈他做什麼?」
顧昭面帶嫌棄地將人扔在地上:「不然,你想讓他一直跟着我們然後將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告訴裴臨?」
「再說,都和離了還夫人夫人地叫,是個沒眼力勁的,該打。」
我都被顧昭逗得笑出聲來:「不知道的還以爲跟裴臨和離的是你呢!」
「哎,我這是爲了誰?」顧昭敲了下我的額頭,「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沒良心。」
……
原以爲當場撞破後裴臨會就此作罷,誰知第二日我與顧昭約好一同上門去買下那間看上的鋪面時,開門與裴臨撞了個滿懷。
「你還敢來?」顧昭頓時拉下臉來。
裴臨見了顧昭臉色也不大好,但看我也在,並未與顧昭吵起來。
「晚恩,我有話想同你說。」裴臨無視顧昭,含情脈脈地看着我。
「裴大人,前日我已經將話說完了,我們之間如今無話可說了。」
「晚恩,」裴臨徑直來到我面前單膝跪下,「我知道你昨日去看鋪面了,你看上的這幾間我都買了下來,就當是……我再次求娶你的聘禮。」
他將鋪契捧到我面前,雙眸流露出期望的微光。
「還有,這是我新買的玉戒,希望你會喜歡。」拳頭大小的木盒被他打開,裏頭躺着一枚白玉戒指。
裴臨曾說過,他故鄉中男子求娶心愛的女子,便會這般單膝下跪,如果女子願意嫁給他,就會戴上戒指。
我也曾做過這樣的癡夢。
曾經我以爲是自己癡人說夢,可如今變成現實落在眼前時,夢中的欣喜早已變成了困擾。
「之前曾經因爲那枚戒指傷了你的心,對不起。」說着,裴臨上前伸手過來抓我的手。
我向後一步避開:「不必了。裴大人,和離書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我們已毫無關係,你也沒必要再買這些東西相贈。」
裴臨的手無力地垂下,鋪契隨風一吹,散落一地,木盒掀倒,玉戒碎成了好幾段。
「真的……不再有可能了嗎?」裴臨不甘地問我,淚水將眼眶燙紅,「明明你以前……」
「裴臨,人是會死心的。沒有人是會永遠等着一個人的。」我打斷他。
「我記得裴大人從前跟在公主身邊時,用的錢銀也不止這幾間鋪子和一枚玉戒罷?如今想用這點東西就挽回晚恩的心?是覺着她沒見過世面還是知道她從前對你死心塌地,勾勾手指頭她就會回到你的身邊?」顧昭冷嘲道。
裴臨瞳仁微縮,許是被顧昭說中了心思,他沉默着。
「我勸你做人還是一心一意爲好。你如此這般戲弄了公主,只怕日後聖上少不了會敲打你。爲了晚恩的安全,你以後不要再跟她見面,以免聖上的怒火波及她。」
9.
今日顧昭這宅子甚是熱鬧,裴臨前腳剛走,我爹孃後腳便來了。
或許是裴臨傳出去的消息,他們得知我借住在顧昭這裏,二話不說就想帶我走,他們帶來的家丁徑直到我屋裏搬東西。
「周伯伯這是什麼意思?」顧昭將家丁攔下,「再亂動手,別怪我不客氣。」說着,他隨手拿起一旁的長槍,家丁們紛紛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顧昭,此事我不與你計較,如今我要將我女兒帶回裴府,還望你識相……」我爹蹙起眉心,看向顧昭的眼神隱隱透着怒火。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回裴府?」我打斷他的話,「我與裴臨已經和離,也與周府斷絕了關係。以後我的事,還請你們不要插手!」
話音剛落,一陣涼風從耳旁呼過。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我睜開眼一看,是顧昭替我攔下了我爹的手。
「顧昭!我再說一次,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我爹有些惱羞成怒。
相反顧昭卻是滿臉笑意:「周伯伯這是什麼話,你來我府上搶人搶東西,卻跟我說這是你們的家事?律法上哪一條寫着身爲朝廷命官可以隨便進出私人府邸,又有哪一條寫着可以隨便打人的?」
語畢,顧昭將我爹的手甩開,我爹一個沒站穩,往後趔趄了兩三步,頓時威風掃地。
「顧昭,晚恩是周府的姑娘,如今你讓她住在你的府上已是頗爲不妥。再說了,現在裴臨浪子回頭,你卻還要將人留在你府上,你真該去聽聽外面都傳成什麼樣子了!再這樣下去,我周府的顏面何存啊!你就算不顧及自己,也得考慮顧府的名聲呀!」我娘上前苦口婆心地勸道。
「周夫人這話我可當真是聽不明白。晚恩先前差點因裴臨丟了性命你們全然不顧,唯一看到的就是他假惺惺地做戲。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爲了周府,爲了顧府,可我只知道晚恩如今在這裏過得比在裴府時幸福。」顧昭斂起笑意,指着外面認真道。
傍晚的夕陽就這樣灑下來,在他的輪廓上流淌。
從前只覺得顧昭成日氣我很是煩人,從未想過他竟也有如此的一面。
他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敲在我的心頭,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過得幸不幸福在他心中竟是這般重要的。
「顧昭,你以爲這樣是在幫她嗎?你如今害了她的名聲,待日後裴臨棄她而去,她落得個孤獨終老的下場你又該如何?」孃親也被顧昭氣得不輕。
「周夫人,晚恩既然住得了我的府邸她就是我的人,只要有我顧昭一日,她絕不會孤獨終老。」
顧昭話一出,爹孃皆是一震。
心似被猛地一撞,差點失了分寸。
「顧昭,你莫要在此說這些空話!」我爹明顯不相信他的話,「來人,給我繼續搬!」
「砰!」長槍猛地撞擊地面,聞聲看去,只見顧昭單手耍着長槍:「我顧昭的人,誰敢動?」
「周大人,若你執意要在我府上亂來,可就別怪我明日早朝時將此事交由皇上來定奪了。」顧昭神情嚴肅,語氣認真,當真將我爹孃唬住了。
當着顧昭的面,我爹不好發威,帶着滿腔怒火離去。
孃親則是長嘆了幾聲,低聲嘟囔着什麼我會後悔之類的話。
等人都離開後,我與顧昭二人獨處的氛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我……」
「你……」
我們二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卻又一同止住,面面相覷。
「方纔我都是……」顧昭伸手摸着後腦,後半句話彷彿卡在了喉嚨一般。
「我明白,都是爲了打發我爹孃你才那樣說的。」我替他解釋着,卻不知道這番話是在說服自己還是他。
方纔顧昭那番話,說不感動是假的。可如今這個情況,我真的適合再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嗎?
雖然之前看上的鋪面被裴臨先一步買下,但萬幸尋找新的心儀的鋪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送給顧昭的香包被他轉贈給了他的長姐顧薇,香粉鋪開張那日,顧薇差人來買了許多。
因着顧薇太子妃的身份,京中貴女紛紛慕名前來,生意很是紅火,我忙得抽不開身,連忙請了兩個人幫手。
本想找個機會好好感謝顧昭一番,但邊境戰事又起,他不日便要啓程。
「香粉鋪的事真是謝謝你了。哎!」
才說完,顧昭就敲了我一下。
「都說了不要總是謝來謝去的,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顧昭一身軍裝,仍舊笑得恣意。「再說,那香包是阿姊硬搶的,不是我送的,你可別謝我。」
我笑着搖了搖頭,但我知道他不過是不想我心裏有負擔才這般說的。
「那樣你不就沒有香包了?」說着,我將帶來的包袱塞到他手裏。
顧昭打開後雙眸似被點亮了一般,驚訝地問道:「你怎麼做了這麼多?」
「你不是說睡不好?我想你這一去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京,所以就多做了些,這裏面有不同香味不同功效的,應該夠你用很久了。」
顧昭的目光似乎黏在了包袱上,指腹輕輕地摩挲着布料。「有心了。」
「能幫得上你就好。」我朝他點點頭。
「如果有什麼難處,你可以去找我阿姊,或者你也可以寫信給我。」說完後半句時,顧昭的語氣變得有些不自然。
「你放心,我能有什麼困難,我就是一個做香粉生意的。現在人家都知道我那個香粉鋪是你顧大將軍罩着的,誰敢爲難我?」我故作輕鬆地戳破真相,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如果沒有顧昭,我開香粉鋪不會這麼順利。
顧昭搖頭失笑:「你如今倒是頗有幾分幼時京中女魔頭的味道。」
我用手肘撞向他:「你怎麼總提以前的事?」
「因爲只有以前,我們才能朝夕相對啊。」顧昭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話音落下,二人相視一愣。
「我這一去短則三五個月,長則兩三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住下別搬了,就當是幫我看看家。」顧昭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把我當狗啊?」我笑着反問。
「不啊,把你當人。」
「當什麼人?下人?」
「夫人。」顧昭的話很輕,被風一吹,清晰地落到耳邊。
這兩個字將我燙得身子一顫,方纔開玩笑輕鬆的神態被一掃而盡。
顧昭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淺笑道:「晚恩,上次和這次我都是認真的,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等你。」
他那雙桃花目漾着滿滿柔情,墨瞳此時比銅鏡還要清晰,將我無措的模樣映得一清二楚。
是啊,我早該知道的。
他爲我做了這麼多,又怎麼只會是幼時朋友情誼這麼簡單。
那我呢?
回答我的是一片空白的大腦,以及突然襲擊的心臟悸動。
但我剛剛纔從另一個情愛的泥潭裏掙扎逃出,滿身淤泥都還未洗淨,又怎麼敢貿然張開雙手迎接一段新的情,污染另一個人?
沉默送別後,我回到了香粉鋪。
新招的工人喜蝶興高采烈地向我跑來:「周掌櫃,今日來了一位大人說要定做一百個香包!」
「一百個?」我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就算是出手闊綽的世家小姐,每次買香包也不過五六個。
「嗯。」喜蝶猛地點頭,「我一開始也被他嚇了一跳,但他很誠懇,已經給了一半的銀子做訂金。」
「那他對香包的香氣和款式可有要求?」如果當真要做一百個,那麼今日就得采買了。
「他說想親自跟掌櫃你說,如今就在裏頭呢。」喜蝶朝屋裏瞥了眼。
我順着喜蝶的視線往裏面看,結果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裴臨。
我頓時冷了下來:「我來處理就好,你跟知雲看着外面的生意。」說着,我朝屋裏走去。
裴臨聞聲轉過頭來,他驚喜地站起身,先一步走到我面前:「晚恩,你來了。」
「裴大人,如果你是真心來買東西,那我歡迎你。但如果你只是想隨便找個理由繼續糾纏,那我只能請你離開。」我甚至不想跟裴臨對視,轉過身背對他。
「晚恩,我只是想看看你。我也是真心想買你的香包的。」裴臨走到我眼前,「你之前給我做的,我弄丟了,所以我想買一些,放在府上的每一個角落。」
「我看到香包,還能騙自己你沒離開過……」
「夠了裴臨!真的夠了!」我打斷他,看着眼前深情款款的人只覺得噁心,「從前你只會將我的香包丟在地上,當着僕人的面還會故意踩兩腳,現在裝深情自欺欺人有什麼用?」
「晚恩……」
「轟!」
不知爲何,突然一陣熱浪破牆而入,將我與裴臨吹出老遠。
再睜眼時,四周已是一片火光。
喜蝶和知雲焦急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將我喚回神。
熱風一陣一陣地吹來,火焰很快就將外面吞噬,我跟裴臨根本出不去。
究竟是誰,要故意放火?
故意挑顧昭離開之後,明擺着是衝我而來的。
「晚恩,這裏快塌了,我們得趕快出去。晚恩?」裴臨的手在我眼前來回晃動。
「轟!」又是一聲巨響,頭頂的房梁搖搖欲墜。
我看着被火勢遮擋的門:「現在只能拼一把了。」
話音剛落,視線就被衣物遮擋。
是裴臨脫下了他的外衫罩住了我:「晚恩,我護着你,我們一起衝出去。」
我將衣服還給他:「裴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們還是自己護着自己吧。」
「晚恩,火勢這麼大,你不要任性!」
言語間,方纔搖搖欲墜的房梁從我頭頂墜落。
我還未來得及躲閃就被裴臨一把抱住,只聽到一聲悶哼,身體明顯感到一陣撞擊,但力道已經被外面的人卸去了大半。
肩頭忽地一熱,腥甜味頓時在鼻尖縈繞。
10.
裴臨爲了救我被房梁砸傷,郎中囑咐需要臥牀休養。
鋪面突然被燒,需要修繕些時日才能重新做生意。
裴臨的傷情被裴老夫人傳到我耳邊,意思很明顯,無非就是讓我放下過去,原諒裴臨。
但比起裴臨的傷情,我更關心的是爲什麼香粉鋪會好端端起這麼大的火。
當時在場的只有我跟裴臨,他在裏面待的時間最久,想必最能察覺出異樣。
最後我還是打算去見一見裴臨,主要是爲了弄清楚那天的情況。
雖說裴臨受了重傷,可府上衆人見了我卻很高興。
「晚恩,你來了。」裴臨也是如此。
「爲何你還讓他們叫我夫人?」一路走來,僕人們依舊一口一個「夫人」地叫着,着實讓人困擾。
裴臨無辜地對上我的雙眼:「我從來沒有吩咐下去,都是他們自願的。晚恩,你看,裴府所有人都認爲只有你才當得起這夫人的身份,不如你就回來吧?」
「裴臨,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這並不代表從前的所有都可以一筆勾銷。」我避開裴臨灼灼的眸光,「我今日除了來看你,其實還有事想問你。」
裴臨似乎預料到我會拒絕他,輕嘆一聲:「何事?」
「香粉鋪突然着火,我損失不少。我想查清究竟是誰故意縱火,官府也派人查過,除了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外,查不到別的實質性證據。」我看向裴臨,「所以我想問你當日在裏面等我時,可有發現異樣?」
「有人故意縱火?」裴臨驚訝地問,見我不應聲,他這才搖頭緩緩道,「那日我一直在裏面等你,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那就奇怪了,明明官府查到屋外早就被人淋了火油,窗戶也被封上了,這麼大的動靜,你在裏面這麼久,竟半點都沒察覺?」我有些意外。
「或許他們在我來之前就動了手腳。」裴臨應道,「此事或許是安陽公主所爲,畢竟之前顧昭也說過,她可能認爲是我玩弄了她的真心,所以將怒火撒在你身上。」
手驀地被他握住:「晚恩,是我對不起你。」
看着裴臨滿眼愧疚的模樣,我只覺得難堪。
我掙扎着抽回手:「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說,是你救了我,也算是兩兩相抵了。」
「晚恩,你的意思是……你原諒我了?」裴臨激動地笑着,眼眶漸漸溼潤。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是朋友。」也僅僅止步於朋友而已。
「朋友?」裴臨雙眸微睜,似將這二字在放入嘴裏翻來覆去地嚼着。
自從那日香粉鋪着火後,裴臨就成了一塊狗皮膏藥,傷好了就日日往鋪裏跑,美其名曰是連累了我,幫忙一起修繕香粉鋪。
顧昭時不時會寫信回來,我也將香粉鋪着火一事告訴了他,不知爲何,信中我將裴臨救了我一事解釋得很詳盡,就像是有意要自證清白一般。
這頭裴臨怎麼勸都勸不走,日日在香粉鋪外站着,風雨不改。爲了不讓人過往的客人說閒話,我只好將人請到屋裏;那頭安陽來了,她派人來訂了好些香粉香包。
縱火一事剛落,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主使是安陽的概率很大。
這次還特地來光顧我的香粉鋪,只怕是別有用心。
但因着安陽是公主,我若不賣,只怕就更給了她欺壓我的理由。
爲了自保,我只好讓人替我打聽安陽的喜惡。
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將香粉和香包送過去的第十天,安陽高燒不退,滿臉紅疹,彷彿火燒一般,芳容不再。
這個消息我是在獄中得知的,太醫查看過安陽近日的喫穿用度,最後發現問題出在我的香包上。
安陽對百合花過敏,而我的香包中有百合花的香氣,太醫推斷我加了百合花花粉,故意謀害安陽。
「民女冤枉,民女知道公主玉體尊貴,特地提前打探過公主用香的避忌,又怎會故意陷害公主?」我辯解道。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打探以陷害公主!之前裴大人在前朝餘黨面前選擇了救公主而非救你所以你懷恨在心,所以才用如此惡毒的計謀陷害公主!」安陽公主的貼身婢女指着我大罵。
「我與裴大人已和離多日,且和離是我先提出的,姑姑的猜測並不成立。」我反駁道,「若大人不信,可宣裴大人來作證。我沒有要害公主的動機,請大人明鑑!」
上方的大理寺卿聞聲點了點頭:「宣裴臨裴大人。」
只見安陽的婢女臉上並未露出半點失落,相反,她眼底映着的是得意的情緒。
裴臨很快就到了,與這些日子的殷勤關心不同,他直接略過我,甚至沒有正眼看過我。
「張大人,我今日來就是要告發周晚恩喪心病狂,勾結太子府,蓄意謀害安陽公主!」裴臨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如果大人不信,可在周晚恩的香粉鋪的水缸裏搜搜,如果我上次沒看錯的話,她應該就是將百合花花粉藏到了那裏!」
心在這一刻似被萬箭穿心,停止了律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裴臨會突然性情大變,對我「回心轉意」。原來一切的源頭還是安陽公主,她與太子相爭,需要裴臨做她的棋子,將禍在不經意間嫁到我頭上。
我與顧昭交好,而顧昭的姐姐顧薇又貴爲太子妃。所以裴臨不能與我和離,準確地說,應該是不能與我疏遠,必須能讓我在不經意間成了安陽的刀。
原本指向我的證據並不充足,可如今裴臨親自將其補滿,並且還給我多安了一個罪名——勾結太子府。
安陽當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
11.
「裴大人說親眼看到我將百合花花粉藏在香粉鋪的水缸裏,但因着這些日子要趕工製作香包和香粉給公主,因此我都未曾購買過百合花花粉。民女斗膽請張大人到香粉鋪裏搜,還民女一個清白!」
裴臨聞聲回頭瞥了我一眼,眼底盡是陰暗的神色:「此女心腸歹毒,公主如今情況不明,還請大人儘早決斷,也好向皇上交代。」
大理寺卿張朔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我會派人儘快去香粉鋪裏取證,裴大人不必擔心。此事我會徹查,絕不會放過謀害公主之人,也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在裴臨口中的「百合花花粉」被搜出來之前,我被暫關在牢中。
太子妃這兩日來過一次,她告訴我如今安陽公主的情況轉好。畢竟栽贓已經完成,戲也沒有繼續演下去的必要了。
此事目前所有矛頭都指向了東宮,皇上如今對東宮態度急轉直下,整個東宮如今處境艱難。
張朔並未從水缸下找到那包百合花花粉,相反,那只是一包驅蟲的香料包。
得知消息的裴臨氣得臉都白了:「不可能,明明是……」
看着裴臨喫癟我心裏很是爽快:「怎麼?裴大人是想說,以爲我放的是百合花花粉罷?民女看裴大人最近眼神不大好,許是那日香粉鋪着火被房梁砸昏了頭,不如還是先將自己腦袋的毛病看好了再來指證我?」
「你!」裴臨緊咬着後槽牙,敢怒不敢言。
他自然是不敢說他放到裏面的明明是百合花花粉,只是不知道爲何會變成了驅蟲的香粉。
此事說起來多虧了顧昭,是他提醒我裴臨突然態度大轉變必有異樣,讓我多多留意裴臨。
上次香粉鋪着火,明明官府事後在屋外發現了不少火油,按理來說味道不輕,但偏偏裴臨說他什麼都沒察覺到。
這讓我產生了懷疑,加上這些日子裴臨一直在香粉鋪裏打轉,明面上是幫着我忙前忙後,但他每次都在幫倒忙。
爲了不讓他亂來,我特地讓喜蝶看着他。果不其然,在安陽公主派人來購入香包香粉後,喜蝶就發現裴臨偷偷往水缸底藏東西。
幸好我換得及時,纔沒讓安陽公主與裴臨的計謀得逞。
「張大人,此女狡猾,分明是她提前換了百合花花粉!」裴臨依舊不依不饒。
「我知道裴大人心悅公主,關心則亂,還請大人冷靜。」我冷聲道,「如果我要害公主,又何必將百合花花粉放到香粉中,太過明顯不說,一旦查出來,我根本無從辯解。我認爲百合花花粉是另外放進去的,爲的就是借刀殺人,還請張大人明鑑!」
張朔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緩緩道:「此事雖沒有明確的證據,但裴大人所言有理。如今沒有找到新的疑兇,周晚恩你仍舊不能擺脫嫌疑。此事還需進一步調查,周晚恩繼續關押獄中看守。」
話音一落,裴臨頓時鬆了口氣。
我被帶回獄中,當日深夜,我被一陣腳步聲吵醒。
我驚得睜開雙眼,只見鎖被打開。
猛地抬頭,對上裴臨意味深長的笑容,寒意從後背爬上來,掀起一身戰慄。
「睡得可好啊,周晚恩?」我這才發現,他手裏拿着一段白綾。
12.
「你來做什麼?」我迅速往後退,越過裴臨的身子往後看,發現周圍的獄卒都不在,如今只剩下我與裴臨二人。
看來裴臨是故意支開了獄卒,因爲花粉一事並沒有栽贓成功,如果繼續查下去,沒有能指證我的證據,此事又涉及東宮,很有可能無疾而終。
但如果此時我「畏罪自殺」,無疑是讓東宮坐實了陷害安陽公主這一罪名。
所以裴臨便這麼迫不及待地來取我的性命!
「那日香粉鋪裏的火,是你放的吧?」我反問他。
裴臨將手中的白綾繃緊,並不否認:「不錯,是我。」
「爲了能靠近我,你差點連命都沒了,值得嗎?」我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我以前怎麼會看上他?爲達目的如此不擇手段,甚至願意強迫自己跟自己的不愛的女人一起……
裴臨輕蔑一笑:「不用點苦肉計,怎麼能引你上鉤?這些日子與你待在一起的每一瞬,強迫我自己要對你笑,要裝深情,如果不是因爲安陽,我早就忍不下去了。」
他蹲下身來與我對視:「上次我捨命相救,安陽被我的真心所打動,只要我能替她除去太子,等日後她登基,我就是她的皇夫。」說着,他眉眼間漾開幸福的笑意。
自欺欺人,我想道。
「難爲你了,忍我忍了這麼久,爲的就是將一包小小的百合花花粉栽贓給我。」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讓我清醒過來,忍住了衝上前給裴臨一巴掌的衝動。
「小不忍則亂大謀,只要是爲了安陽,莫說是靠近你,就算是讓我親手殺了太子我也願意。」裴臨仍舊沉浸在安陽編織給他的謊言中。
「我看你是瘋了!」我罵道。
裴臨對我的罵聲並不在意:「都要上路了還這麼吵,周晚恩,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別的遺言嗎?」
他朝我走近,墨色的雲靴就像踩在我心口上一般,每一步都讓人窒息。
就在那白綾要靠近我的頸部時,我仰頭笑着看他:「這句話,該我問你的,裴大人。」
裴臨不解地蹙起眉心:「什麼?」
話音剛落,那頭的牢門被人推開。
我與裴臨順着聲音望去,只見門外站着大理寺卿張朔、太子,還有皇上。
裴臨神色大變,目光四處躲閃,手中的白綾一時變得無比燙手:「皇上……」
「大膽裴臨,你栽贓東宮,如今還想殺人滅口,你可知罪?」皇上罵道。
「方纔裴臨說一切都是爲了安陽,兒臣認爲此案沒有這麼簡單,還請父皇下令徹查。」太子說道。
「此事皆由我一人而起,與安陽無關。」裴臨匆匆丟掉手中的白綾,朝皇上跪下。
「事已至此,你當真以爲以你的一面之詞就能忽悠我們?」太子斥道。
「張朔,此事你怎麼看?」皇上沉思着,臉色嚴肅。
「臣聽聞裴臨曾爲安陽公主癡狂,甚至在公主被劫時捨命相救。之前曾陷害周姑娘,如今還想殺人滅口。此事或是裴臨愛而不得要報復公主,並栽贓到周晚恩身上,又或是……受人指使。但此案如今只當場捕獲裴臨,至於是否有幕後主使,臣認爲,需請公主前來對質。」張朔小心翼翼地說着,生怕涉及安陽公主一事會讓皇上不快。
半晌,皇上緩緩開口:「那就按你所說的,傳安陽過來。朕倒要看看,此事是誰動了歪心思!」
13.
安陽得知裴臨試圖栽贓以及殺害我後十分意外:「父皇,裴臨的所作所爲兒臣並不知情。想來定是裴臨之前就對兒臣懷恨在心,蓄謀報復並栽贓給周晚恩。」
安陽眸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就被冷靜所掩蓋:「兒臣請父皇速速處置裴臨,以儆效尤。」
還未等皇上開口,裴臨便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公主怎能這般無情!明明是公主說的若我出事,只要不連累公主你就會竭盡全力保我,怎如今卻想儘快地將我滅口?」
裴臨爬到安陽身旁,死死攥着她的裙角:「公主不是說,只要我與你安插在周晚恩身邊的知雲聯手,將那百合花花粉放到她的香粉鋪裏,只要助你扳倒了太子,你就會與我……」
「啪!」裴臨的後半句話被清脆的巴掌聲硬生生截斷,循聲看去,出手的是安陽。
此時的安陽被撕下了所有的僞裝,她焦急地想堵住裴臨的嘴。
「父皇,此事都是裴臨的一面之詞,是他要故意陷害兒臣!」她急着與裴臨劃清界限,但卻欲蓋彌彰。
只見裴臨冷笑一聲:「我從前當真是瞎了眼了,竟不知道公主有兩副面孔。」
「你休要再污衊本宮!」安陽怒聲道。
「是不是污衊皇妹,將那叫知雲的抓來問問便知。」太子緩緩道。
話音一落,安陽臉色凝住片刻,但她很快就將自己眸底的慌亂掩蓋,強裝鎮定:「也好,兒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沒有勾結裴臨,一問便知。」
站在一旁的我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溼,我實在是沒有想到,知雲竟然會是安陽安插在我身邊的人!
坐在上方的皇上沉默着,良久才緩緩開口:「將那喚知雲的女子找來,嚴加審問。」
裴臨與安陽二人的臉色都不大好,許是反目成仇的人本就該如此。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爲何裴臨昨晚還打算將一切罪名攬到自己身上,如今卻突然將一切都說出來?
就在我們所有人都在等待知雲的供詞時,派出去找尋知雲的人卻傳來了知雲已死的消息。
聽說官兵找到知雲時,她倒在地上,喉嚨被割開,死狀慘烈。
屍體還有餘溫,想必是趕在官兵到來之前就殺人滅口了。
線索就這樣斷了,我雖然已經擺脫了嫌疑,但裴臨指證安陽卻沒有證據。
安陽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皇上自然不願意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處置安陽。
於是裴臨被關押到獄中,等待進一步的審問。
剛從牢裏出來,我就撞上了顧薇。
看樣子她的馬車停在這裏很久了,她並未嫌棄我如今邋遢的模樣,相反,她還遞給我一塊絲帕。
「這次你能平安,我也算能給顧昭一個交代了。」顧薇笑道。
「顧昭?」我萬萬沒想到此事還能跟遠在邊塞的顧昭扯上關係。
顧薇點點頭:「你不知道,他知道你出事了,一天往東宮傳好幾封信。就連昨夜皇上願意到獄中,也是他寫信去勸皇上的。他向皇上表明,已經把你當成了妻子,敢以這麼多年對朝廷的忠心擔保,你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希望皇上能到獄中探明真相。」
聽完顧薇的話,震驚之餘我反倒覺得安心。
之前我雖然猜到裴臨會來殺我,但將計劃告訴顧薇時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皇上會來。
如今得知此事是顧昭寫信相勸的緣故後,我心中的疑惑才被打消了。
不知爲何,腦中竟想到「心有靈犀」這四個字來。
他素來在我面前都是一副輕佻的模樣,但每次在危機之時他卻總能讓我心安。
「此番真的是多虧他了。」內心的情緒風暴過後,我佯裝鎮定地應道。
顧薇搖頭失笑:「你是他的夫人,他護着你是應當的。」
「我……」
顧薇握住我的手:「晚恩,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顧昭對你如何,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顧薇沒讓我含糊過去,她讓我直視自己的內心。
我一直都沒將那天他說的話當真,以爲那只是顧昭腦子一熱說的胡話,沒想到他是那樣說的,也是那樣做的。他真的,將我當成是自己夫人一般相護。
他那天說,讓我做他的「夫人」。
腦中不禁又迴響起他說的「夫人」二字來,手心沁出一層薄汗,我這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將他的話記在心裏。
「晚恩,顧昭的心意你我都看在眼裏,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他。」顧薇輕拍我的手背。
我點了點頭:「我想等我打點好這裏之後,我會將生意搬到邊塞。遠離京城的紛爭,」我撞進她的笑眼裏,絲絲甜意在心頭化開。
「順便離他近一些。」
回想起來,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他在身邊護着我,一直都是他奔向我,這次,該換我奔向他了。
但一切並沒有像預想一般一帆風順,我出獄當晚,張朔派人找到我,說裴臨想見我。
14.
張朔說裴臨執意要見我,只有跟我見了面,他纔會說出指證安陽的證據在何處。
張朔半勸半威脅,我無法拒絕。
來到獄中,裴臨已被打得遍體鱗傷,臉上的血污將他俊秀的五官遮蔽,如果不是獄卒領路,我根本認不出眼前人是他。
裴臨聽到聲響,緩緩地掀起眼皮,看清是我後,雙眸驀地睜大,聲音裏是按捺不住的欣喜:「晚恩,你來了。」
裴臨這親近的態度讓我喫驚。
「聽張大人說,你想見我。」我避開他炙熱的目光,態度疏離。
「我從知雲手裏換下來的那包百合花花粉藏在我房中,你做給我的那雙靴子裏。」裴臨似乎預料到我的態度,語氣平和。
但他這句話卻在我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什麼?」
聽裴臨這話的意思,他跟知雲與安陽公主不是一夥的?
裴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許你會覺得我接下來的話很荒唐,但我對你發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裴臨看進我的眸底:「晚恩,我並未參與進安陽這一場算計中。從一開始,我就換了知雲手裏的百合花花粉,指證你不過是想讓張朔搜不到。來殺你,故意說我與安陽有關係,不過是爲了讓你能夠脫身。」
他清淺的雙眸倒映着我震驚的模樣:「安陽得知計謀被揭穿,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中斷線索,知雲已經被滅口,下一個,就是我。」
裴臨深吸一口氣:「我可能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所以,晚恩,你若想自保,只能找到那一包百合花花粉,並將其交給張朔,證明你換下來的就是百合花花粉。」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忍痛交代一切的裴臨,腦中將一切都梳理清楚。
我從一開始就很好奇,爲何裴臨要在殺我之前將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爲何表面維護安陽但卻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開始反口,爲何那日安陽在看見裴臨時會那麼意外……
因爲裴臨一開始就不是安陽計劃中的一部分,他只是察覺到了安陽的計謀,他心知沒有證據我無法脫身,所以只要他假裝自己是安陽的人,假裝「愚蠢」到將一切都說漏嘴,那麼就算無法成功指證安陽,那麼我也能夠全身而退。
安陽爲了與太子爭權對我下了一盤大棋,而裴臨爲了救我這枚棄子,以身入局。
我一直懷疑裴臨對我態度爲何會突然改變,也一直懷疑他這些日子的真心是另有所圖,可如今他卻在臨死前還要安排好我的退路。
「那香粉鋪着火又是怎麼一回事?」但香粉鋪的疑團還未解開,我依然對裴臨的話充滿懷疑。
裴臨苦笑道:「那是我爲了挽回你用的苦肉計,但沒想到你根本不感動,甚至很快就懷疑到了我身上。」
他落寞地靠在牆上,淚水摻着血污滑落:「或許,上天根本不想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差點讓你沒命的苦肉計,你當真會對我用嗎?」既然香粉鋪是他的苦肉計,那這一次呢?
「晚恩,我知道我從前傷透了你的心,在我回頭時,你已經與我一刀兩斷。我也知道曾經的自己,冷漠、自私,爲了挽回你,我做了很多努力,但都於事無補。我急切地想要你回心轉意,所以我用了放火以身相救這樣卑劣的手法。」他抬頭看我,雙眸盈滿晶瑩,「但我如今真的只想救你,你若擔心,可以在我死了之後再去裴府拿證物。」
話音剛落,人就被裴臨拉到一旁。
就在同一瞬,利箭從臉旁擦過,刺入牆中。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黑衣人正拿着弩對着我們。
是安陽派來的殺手!
「是安陽派來的殺手。」裴臨在我耳旁低語,將我內心的話一字不錯地念了出來。
裴臨嘴角勉強揚起一抹笑:「晚恩,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
話還沒說完,那頭利箭又至。
就在我與裴臨躲閃之時,另一個黑衣人正往牢內澆着什麼東西。
仔細一聞,是火油!
「不好!」
「不好!」
我與裴臨同時開口,只見裴臨衝上前一腳踢向牢門,黑衣人猝不及防地倒向一邊。
裴臨趁他們不注意,拉着我從牢中走了出來。
眼看着那兩個人又要追上來,裴臨將我推開,力道如同他拒絕籤和離書趕着去救安陽那次,只是這一次,他留給我的話是——「晚恩,快跑!」
我整個人被推開老遠,等我站穩回頭時,只看到裴臨奪下一旁的蠟燭衝向黑衣人的背影。
那兩個黑衣人雙眼佈滿驚恐,拿出刀劍準備制服裴臨。
裴臨並未放慢速度,在即將撞上他們的那一瞬,他回過頭來,雙脣無聲地張合。
雖然無聲,但我很清楚地看到他想說的話:「我愛你」。
15.
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但這個來自千年之後的「裴臨」並不是那個身手了得的少年將軍裴臨,他對上兩個訓練有素的殺手,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用盡全力奔跑着,淚水難以自控地被吹向兩邊。
很快,兩個黑衣人就從火海里脫身。
一人躍到我眼前,阻擋我的去路,另一人則守在後方,讓我退無可退。
他們身上僅有一點燒焦的痕跡,兵器上的血色格外刺眼。
心臟此刻彷彿被揪住,停止了跳動一般。
原來我與裴臨今夜都難逃此劫,他爲我獻身,爲我準備好的證據,在此刻,都成了徒勞。
就在兩個黑衣人同時朝我衝來這一瞬,長槍飛來,徑直捅破眼前黑衣人的胸膛。
他衝上前的姿勢頓時變成了雙膝跪地,他意外又絕望地低頭去看胸前的長槍,卻再沒抬起頭。
身後的黑衣人急忙大叫一聲「不好」,轉身欲走時,同夥胸前的長槍已朝他後背飛去。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我被摟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抬眸正與他相對,熟悉的氣息灑下來,顧昭的眸中全是我的身影。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不過裴臨他爲了救我想與殺手同歸於盡,不知道他現在如何?」
說着,我拉着顧昭的手往火海里走去。
火勢兇猛,烈火撲來,舔過我的髮梢。
「我進去看看,不過看火勢,只怕是凶多吉少。」顧昭將我護在身後,對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進去。
我反手拽住他:「那你呢?」
他一身風塵,想必是快馬加鞭從邊塞回京,本就是抗旨,如今還要捨身去救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人。
再說,要救也是我去。
「晚恩,我不想你欠他的。」說完,他就快速拿開了我的手,衝進了火海。
「顧昭!」我破聲大喊,眼看着他的背影被烈火吞噬。
淚水如同決堤一般,我從未像現在這般擔心過。
裴臨爲救我不顧性命與殺手搏鬥時我雖傷心,但更多的是感激和震驚。
但親眼看着顧昭爲了我而放下生死去救裴臨時,我後悔自己沒有拉住他。
我甚至已經想好了,如果他爲我而死,黃泉路上,我會陪他一起走。
我已經愛上他了,我捨不得他。
在此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一顆心已經被顧昭佔滿了。
「顧昭,你回來!」無論我如何喊,回應我的只有燃燒的噼裏啪啦的聲音。
坐以待斃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我用盡全力往外面跑,安陽早就算好今日派人來取裴臨的性命,牢外看守的獄卒被盡數迷暈。
不安籠罩着我,最後我只能用水將外衫打溼準備衝進火海。
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正準備低頭猛衝時,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浮現,又被淚水模糊。
顧昭將肩上的人放下,將我披在身上的外衫拿開。
他的臉頰已經被火焰燻黑,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但那雙桃花目仍舊狡黠,眸光如天邊的星星般閃耀,最終落到我身上:「怎麼,這是怕我出不來了,打算跟我一起做一對鬼鴛鴦?」
我又是哭又是笑:「少來!」
顧昭瞥了眼地上傷痕累累的裴臨:「你放心,還沒斷氣,我先替他包紮一下。」
話音剛落,躺在地上的裴臨忽地睜開了雙眼,他的聲音很微弱,隱隱透着不甘:「你爲什麼要救我?」
「因爲晚恩是我的人,我不想她欠你什麼。」顧昭認真地應道,蹲下身替他包紮。
我本想幫忙,卻被顧昭抓住手腕制止了。
「我來就好,你別碰他。」顧昭這話雖是對我說的,但雙眼卻是看向裴臨。
「我到底是輸了。」裴臨無奈道,側頭移開了看向我的目光。
「愛情沒有輸贏之分,是你從來都不懂得珍惜晚恩。她今日所受的一切,哪一樣不是拜你所賜?」說着,顧昭包紮的力度加大,裴臨面露隱忍之色。
待顧昭替裴臨包紮好後,張朔等人也聞火勢而來。
安排人救火以及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裴臨被帶去救治。
我與顧昭尾隨人潮走出大理寺,繁星將夜空點亮。
我悄悄踮起腳尖附到顧昭耳旁:「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還未等我說完,顧昭就側過頭來,他的脣擦過我的。
我不由得想後退,卻被他先一步扣住了腰,兩人之間的空隙一點一點地消失。
「我救自己夫人是理所應當的,還用你謝?」他仍舊是那副輕佻的模樣,但我知道,他這句話是認真的。
手伸到腰後,與他的十指相扣。
「還沒娶我就張口閉口地叫我夫人,顧將軍未免也太喜歡佔人便宜了吧?」
顧昭的耳尖肉眼可見地燒了起來:「如果是你的便宜,自然是……多多益善。」
我被他擁進懷裏,在繁星之下,聆聽他此刻瘋狂的心跳。
曾經因爲婚姻遍體鱗傷,幸得有他相護。
希望我此刻的回應,還不算太晚。
(正文完)
【裴臨番外】
裴臨曾經很討厭周晚恩,他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就像一隻鹿無意撞入狼羣。
他出於好心救下了周晚恩,但因爲古代該死的禮制,他必須娶周晚恩。
但他喜歡的,明明是跟他一樣都是穿越而來的安陽公主。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她是他唯一的故人。
他只有在跟安陽聊天時才能完全放鬆警惕,漸漸地,他分不清究竟是孤獨所需還是真正的愛情。
但他知道的是,他跟安陽在一起很舒服,他想跟她過一輩子。
就在他定下求婚戒指那天,這副身體的母親告訴他,已經讓媒婆向周府提親。
裴臨在裴老夫人院門前跪了半天,直到他暈倒她都未曾鬆口。
他也想過要跟安陽私奔,但安陽卻笑話他太天真。
他這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他失去了裴臨的身份就一無是處。
他無法在這裏發揮自己的實力,也沒有能獨立生存的一技之長。
裴臨恨這個世界,恨它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廢人。他也恨周晚恩,恨她讓自己無法跟心愛之人結婚。
周晚恩在成親之後對他百般討好,裴臨卻對她冷嘲熱諷。
他看見她就想到他在這個世界裏有多絕望無助,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任憑他人操控自己的人生。
婚後,裴臨一如既往地找安陽,對周晚恩避而不見。
安陽比他有野心得多,她想在這個世界稱王。
漸漸地,安陽與裴臨疏遠,與其他有權有勢的古代原住民走得很近。
嫉妒的怒火在裴臨心底咆哮,但萬幸的是,在安陽被前朝餘黨劫走時,她被他不顧一切捨身相救所感動。
她終於願意嫁給他。
而周晚恩,也被聖上悄悄解決,從此消失。
但自從周晚恩死後,裴臨與安陽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
二人雖已成婚,但安陽並沒有放棄稱帝的計劃,依舊與朝中各方勢力密切來往,其中不乏對安陽有意之人。
裴臨敢怒不敢言,但安陽也漸漸地,開始嫌棄他一無是處,無法滿足她稱霸的野心。
日子再往後,安陽開始明目張膽地將男子往府上帶。
朝中對安陽的議論日漸增多,其中還有對裴臨的嘲笑與輕視。
裴臨的耐心與愛意在安陽日復一日的冷漠中磨滅,最後二人爆發爭吵。
安陽忍無可忍,抬手給了他兩巴掌,言語間多爲輕視。
裴臨本想向皇上請求和離,可就在當夜,他於公主府外被殺。
殺他的那人甚至沒有蒙面,裴臨認得,那殺手是安陽忠心的侍衛。
估計是安陽故意吩咐他無須蒙面的,安陽性格囂張跋扈,此舉無疑是讓他在臨死前知道是她先不要他的,讓他死不瞑目。
閤眼之前,裴臨眼前像走馬燈一般回放着生前的畫面,最後浮現的卻是周晚恩的臉。
是啊,其實她是個好姑娘,好妻子。
她此生所遇,皆拜他所賜。
如若有來世……
算了,怎麼可能會有來世呢?
斷氣前的裴臨自嘲地想着。
可偏偏他再睜眼時,他看到安陽在他牀前……一切像極了他捨身相救之時……
當裴臨知道自己真的重生之後,他險些沒在安陽面前笑出聲來。
裴臨當即與安陽說清楚,他只是把她當成在這個陌生世界的同鄉纔多加照顧。
他已娶妻,他要對周晚恩負責,不能再讓她傷心,更不能讓她重蹈上一世的悲劇。
可當他想彌補前世的一切時,卻親口聽到周晚恩說他們已經和離的消息。
裴臨只覺得難以置信,前世周晚恩顧及周府和自己的名聲,根本不願意和離,爲何這一世卻……
上一世她對他死纏爛打,這一世卻對他無比疏離,還與顧昭那小子越走越近。
裴臨幾次挽回無果,終於在顧昭離開後找到了接近周晚恩的機會——苦肉計。
就在他以爲自己要成功時,他卻在周晚恩的香粉鋪裏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知雲。
知雲裴臨前世見過,是安陽的貼身婢女之一。
儘管知雲改了名字,也換了一身打扮,但裴臨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裴臨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一世的回心轉意讓一切都不同了,安陽奪權的野心讓她將手伸向了周晚恩。
裴臨往香粉鋪裏跑得更頻繁了,儘管周晚恩多次強調自己已經對他死心,但他還是厚着臉皮來了。
不爲別的,就爲多看她兩眼,以及護她平安。
終於,安陽下手了,她派人到香粉鋪裏訂下香粉跟香包,然後派知雲偷偷藏下百合花花粉。
但她們並不知道的是,裴臨先一步將百合花花粉換掉了。
裴臨清楚貿然指證安陽只會打草驚蛇,但安陽既然已經動手,就抱了必然成功的決心。
所以裴臨只能犧牲自己,來一招釜底抽薪。
他清楚地記得那日他去指證周晚恩時她看他的眼神,並沒有太多意外,而且很冷漠。
裴臨也清楚地記得,上一世她看自己的目光永遠是充滿愛意的、炙熱的。
也好,她對他徹底死心了也好。這樣他死之後,她也不會太難過。
裴臨早就想好了,只要他假裝無意間將安陽的計劃拆穿,周晚恩就能平安脫身。
至於安陽,他不確定。
但他自己,肯定是九死一生了。
裴臨將她推開打算與殺手同歸於盡的那一瞬,他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應該會爲他掉一滴眼淚吧?
哪怕只有一滴。
但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被顧昭從火海里救了出來。
顧昭救裴臨的理由也很簡單,他不希望周晚恩欠裴臨的。
話音剛落,裴臨閉上雙眼,靜靜地感受着身上每一處傷口帶來的疼痛。
真疼啊,可惜跟心上的傷口比起來,這些都不值一提。
不管過了多少年,裴臨每每午夜夢迴時,腦中都會難以遏制地浮現起與周晚恩成親那一年中爲數不多的幾次交集。
餘生,他與她也只能這樣相見了。
【顧昭番外】
顧府與周府相鄰,顧昭與周晚恩是從小打打鬧鬧,一同長大的。
當初年少懵懂,不懂情愛。
顧昭看着周晚恩一點一點地變得陌生,成爲大家口中的大家閨秀。
儘管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笑,但那樣端莊柔淑的笑容並不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真正快樂的笑,是發自內心的、毫無拘謹的。
等顧昭意識到自己對周晚恩的感情時,他已遠在邊疆,早已生根發芽的情緒悉數化爲內心洶湧的暗潮。
顧昭一心想着等自己掙得軍功凱旋,向周府提親。
可就當他凱旋那天,他聽到的卻是周晚恩被裴臨所救,二人定了親。
他攜滿身傷痕與塵土歸來,上天卻只讓他參加她與旁人的婚宴。
裴臨出身世家,祖輩爲國建功立業,裴臨也是一表人才。
人人皆說這是一段命定的好姻緣,二人甚是相配。沒人知道在那場婚宴上,他將自己灌得爛醉。
翌日醒來頭痛欲裂,顧昭強撐着身子,用涼水讓自己清醒。當日他便趕回了邊境,他不敢在京中多逗留,他怕自己看到她與旁人恩愛的模樣會心碎。
他時常會收到關於她的消息,儘管他嘗試說服自己,她已嫁人,他那從未表達過的情愫也應該被埋入黃土。
可就在周晚恩與裴臨成親後第一年的那場宮宴,他看着她被裴臨冷落,看着她強顏歡笑,看着她望着裴臨決絕的背影心傷……
他願意放手是因爲他以爲裴臨會一心一意地待她好,但宮宴上的一切以及這些日子他所聽到的消息都在向他證明:裴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負心漢!
那日若非晚恩攔着,顧昭少不得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就在晚恩說出要與裴臨和離時,顧昭的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他萬萬沒想到,晚恩竟會如此果斷地想要和離。
更沒想到的是,裴臨竟會這般不顧晚恩的性命。
萬幸他一直在晚恩身邊,當顧昭將那溫軟的身子護到懷裏時,他的一顆心才終於落了地。
顧昭替她找回了那張和離書,誰知裴臨醒來之後卻開始後悔。
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要輕賤,更何況裴臨之前爲了安陽置晚恩的性命於不顧!
顧昭覺得裴臨的轉變甚是奇怪,本想繼續觀察趁機揭穿裴臨的僞裝,奈何皇上這頭讓他祕密查清一些事,以戰事爲由將他調離京城。
臨行前,他借玩笑說出自己的心意,但晚恩似乎並不願意接受他的心意。
顧昭明白,她剛剛結束一段婚姻,他不應該如此急迫。
但他這一走,裴臨與安陽便又動了歪心思。
這頭晚恩的香粉鋪着火,裴臨出手相救。可那頭裴臨卻又出面指證晚恩受東宮指使陷害安陽。
若非他抽不開身,他定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將這無情無義的裴臨千刀萬剮。
幸虧晚恩先一步察覺裴臨的陰謀,這纔沒讓安陽與裴臨得逞。
顧昭知道晚恩的打算後,親自寫信給皇上,勸皇上到獄中看清裴臨的真面目。
但隨着京城裏發生的一切的細節悉數被傳到顧昭眼前,他將這一切拼湊起來才發現,其中疑點重重。
裴臨在其中的表現最爲可疑,按理來說,如果他真的心愛安陽公主,又怎會這般輕易就將一切全盤托出?如果他真的對晚恩回心轉意,爲何又要出面指證,還想殺人滅口?
事情絕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如今關鍵證人知雲又被滅了口。
被滅口……
是安陽公主想要毀滅證據!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晚恩會有危險!
當這個猜想在顧昭腦中浮現時,他捏緊了手裏的香包。
他一定要儘快趕到她身邊!
萬幸皇上讓他查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顧昭先行策馬回京,帶着一路的風塵,在緊要關頭,護住了她。
在得知裴臨爲了救晚恩孤身闖入火海後,顧昭想都沒想,徑直到火海中去尋他。
顧昭在這一瞬才明白裴臨的目的——犧牲自己,保全晚恩。
但他不會讓裴臨得逞,他不想晚恩帶着愧疚過一輩子,也不想晚恩將一輩子都綁在裴臨身上。
其實在救出裴臨之後,顧昭內心十分慌亂,他怕晚恩回頭再愛上她。
他賭氣地在裴臨面前說晚恩是她的人,儘管語氣理直氣壯,但餘光還是心虛地留意着她的臉色。
但她並沒有像從前那樣反駁他,顧昭如同踩在雲端一般,輕飄飄的,感覺很不真實。
在她五指扣上他的那一瞬,掌心的溫度終於將他喚回現實。
她心裏是有他的,只有顧昭自己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多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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