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宮宴,萬國來朝,穿越女一身白紗,清麗脫俗。
她說,我世家豢養府兵,壟斷學塾,是天下的禍害。
說我久居後宅,見識淺薄,不堪爲太子良配。
呵,不過是個穿越女,怎麼鬥得過世家貴族培養了十幾年的大家閨秀。
要知道,這太子,可是我定的。
1
一直以來,離國三大頂級世家大族之間便流傳着一個心照不宣的祕密。
每一百年,這個國家便會出現一個穿越女,穿越女文采斐然,博古爍今,但,也僅此而已。
而如今,距離上個穿越女出世,剛好一百年。
我,便是這三大世家之首,謝家的嫡女,謝寧。
一出生,我便定下了婚約,及笄之後,入主東宮。
彼時,天下初立,太子都還未定。
新帝便是用這種方式向我謝家承諾,以後由我謝家來定這離朝的下一任天子。
2
我幼年喪母。
母親去世後不久,父親便迎娶了另一大族的旁支嫡女爲繼室。
那時我還年幼,只知道母親不在了,父親要娶新婦,我很是害怕和傷心,這時唐霄出現了,他握着我的手,遞給了我一塊飴糖,告訴我,選他做夫婿,以後他一定對我不離不棄。
我不知道我的擇婿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什麼叫不離不棄,我就覺得他的手很溫暖,讓我想起了母親,於是我拉着他跑到大堂,當着離國所有士族的面告訴我父親:
「爹爹,我要選這個哥哥當夫婿。」
父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好,別說夫婿了,你想要星星爹爹也給你摘。」
第二天,四皇子被冊封爲太子的消息便傳遍了天下。
3
距離那次訂婚已經過去5年。
今年,是我及笄之年,也是新一代穿越女出世的一年。
宣照十年,三月初五,天生異象,九星連珠。
不到一月,便傳出消息。戶部侍郎江家庶女江月璃落水之後,改頭換面,不再癡傻,遊園會上一首「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震驚四座,一時之間,江家才女之名傳遍京都。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倚在庭院中的躺椅上,捻着一袋魚食,隨意向池中撒去。
我那小繼侄女,王青青坐在一旁的條案上調笑道:「我的親親表姨母,您可真淡定,人家遊園會上可是和你的太子哥哥詩詞歌賦,有來有往呢。」
「知道了。」
我淡淡地應了一聲。
穿越女特質一,一來異世,必搭上王公貴族,都是老性情了。
喂完魚,我便起身,向青青說道:「下個月千秋宴,王家便會爲你擇婿,與其在這好奇他人,不如關心一下你自己。」
聽我說到自己的婚事,小姑娘不耐煩起來,拿起茶几上的糕點作勢要跑,跑之前還不忘揶揄一句:「你這麼不在意,小心哪天就變天了。」
魚池波光粼粼,微風拂過,吹得天上雲捲雲舒。
我低頭瞧着那些奪食的小魚,喃喃道:「若不順我心意,這天,變一下又如何……」
4
四月,人間芳菲始出,正是離國建國的日子。
年初宮中便廣發詔令,邀各國士族於今年四月進宮朝賀,名千秋宴,寓意離國功業千秋萬代。
當天,我穿着族中準備的禮服隨祖中女眷入宮,一踏入大殿,便看到我的未婚夫,如今離國的太子正在跟一女子嬉笑,想來那便是江家的庶女江月璃了。
她身着白紗,秀髮披散,略施粉黛,在一衆精心打扮的貴女中顯得格外出塵。
見我來了,剛剛還圍着江月璃誇讚的新貴女娘們便突然噤了聲。
好歹還是定了親的未婚夫妻,見面不打招呼也確實說不過去,想到此,我便施施然向唐霄走去:「許久不見,殿下……」
「阿寧,你別多想。」不等我打完招呼,唐霄便先解釋道,「江小姐想法獨到,與之相談,總覺得豁然開朗。阿寧,你久在內宅,有時難免坐井觀天,你和江小姐聊聊,想必你也會喜歡她的。」
邊說還邊不自覺地搓了搓手指,從小到大,他犯錯爭辯時便會有這樣的小動作。
我看着唐霄,良久才說道:「先聲奪人,殿下,這是當初我祖父教你的朝辯之法。但想必祖父也教過殿下,心虛者最爲色厲內荏。」
5
說完,我不再理會唐霄難看的臉色,轉身便想往謝家的席位走去。結果還不等我邁步,一道白色的人影攔在我身前:
「謝小姐的大名,月璃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才知外界所傳不實,謝小姐的風姿,那些傳言不及萬分之一。」
江月璃攔在我面前,淺淺施了一禮說道。
穿越女特質二,大宴之上必與貴女打機鋒。
我抬眼看了看她,說道:「江小姐,過獎了。」
見她還不讓路,我好意提醒道:
「江小姐,要開席了,三品以下家眷的席位在外圍,你現在往外趕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6
江月璃沒想到我會這麼直白地對她不客氣,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譏諷道:「謝小姐似乎對我有敵意,我想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譏諷完,還不忘看看周圍人的反應。
我知道她在期待着什麼,期待着周圍的權貴們因她的這一句譏諷對我指指點點,期待着我氣憤地和她爭辯,然後展開一場所謂的宅鬥。
可惜了,我姓謝。
都是士族大家,周圍的貴女們一聽她這話便知她想編排我,紛紛低下頭去,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見無人附和,江月璃便將問題拋給了唐霄,略帶委屈地說道:
「殿下,想必謝小姐是誤會了什麼,還請您幫忙解釋一二。」
可能是之前我對唐霄說的那番話讓他丟了些面子,如今聽到江月璃這樣說,便想振一振他東宮的威儀,他拿出一副中正主君的模樣對我說道:「謝寧,你善妒不明理,回去抄十遍女戒吧,之後也好爲中宮表率。」
「呵。」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一聲嗤笑從殿外傳來,「四哥怕是這些年在東宮待久了,聽多了阿諛奉承的話,便忘了自己這個太子是怎麼來的了。」
人隨聲至,一少年自門外而來,身着戰袍,腰繫長刀,發冠微散,在這熙熙攘攘的王公貴族中,顯得恣意又張揚。
這,便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少年殺神,齊王唐瑾。
7
見到來人,我下意識便向後退了一步,因爲不出意外的話,這殺神,應當是恨我的。
在我擇婿前,唐瑾本是離皇屬意的太子,他天資聰穎,天生將才,未及弱冠便帶領軍隊平叛前朝餘孽,收復了蜀地十二城。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天家皇子攜功歸朝,滿城紅袖招,少年穿着戰袍打馬進城,身後衆將領跟隨,身上是連夜趕路的風塵,臉上卻是得勝歸來的笑意。他於御皇道前勒馬,通體烏黑的汗血寶馬被勒得前蹄飛起,馬嘯之聲響徹天際,少年青絲飛揚,烈日光輝順着這新朝城牆映在他臉上,端的是躊躇志滿,少年得意!
但是,只得意了一天……
次日,我父爲我求親,四皇子被封爲太子的消息便傳遍京都。
應是離皇覺得確實對不起自己這寶貝兒子,太子獲封一個月後,便加封唐瑾爲離國建朝以來的第一位一品親王,永世承襲。
但終究只是親王,還是傷了少年人的心。冊封禮畢後,這位齊王便當場自請南下,坐鎮平南軍。
他走的那天,父親爲了不與他結仇,讓我出城相送。
京都城外,唐瑾馬側而立,我端着繼母準備的禮物顫悠悠走近他,說道:「齊王殿下,爹爹讓我告訴你,雄鷹自有其天地,您還大有可爲。」
聽見此話,唐瑾一把將我手中禮物打落在地,笑罵道:「斷我前程者勸我大有可爲,這世道可真是諷刺。」
十歲的我從未打過這樣的交道,一時間便愣住了。
見我傻傻地站着,也不反駁,唐瑾氣急反笑,使勁地拍了拍三下我的腦袋,嘆息道:「算了,跟你個小姑娘說什麼,你也什麼都不懂,大概也是情竇初開被人利用。」
好像是越想越明朗。
他抬頭望了望天,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也是,現在事已至此,不如自去找一番天地,事在人爲,成王敗寇還未成定局!」
說完,他便起身上馬,恰是初春,春風送暖,唐瑾打着馬向我走近,低頭取下手上的佛眼手串丟給我:「謝家小姑娘,眼神打小就不好的話,得治!五年之後我必返京,希望那個時候你有雙明眸慧眼。」
然後大笑一聲,揚長而去。
這條送賓道,迎來送往,千百年來見證了許許多多的英雄過往,我追到送賓道中央,大聲向唐璃叫道:「你的禮物,沒有拿!」
少年的聲音,從大道的遠處傳來:「五年之後,我親自去謝家取。」
之後的幾年裏,我時常聽到他的消息。
宣照六年,齊王整頓軍紀,連斬數名瀆職將領。
宣照七年,齊王率平南軍,連攻五城,收服南疆布依族。
宣照八年,永林郡叛亂,齊王中計被圍,鏖戰三天,連斬數百人,獲援後,率平南軍屠盡郡守滿門。
至此,少年殺神一戰成名!
8
如今,剛好是唐瑾走後的第五年。
唐瑾滿身風塵,應當是剛回京便直接來了宴席。旁邊的小黃門見他戰袍都還未來得及換,便急忙迎了上去:「殿下這宴席馬上就要開場了,您咋還穿的這身,快隨小奴下去換了吧。」
唐瑾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覺不妥,抬頭對我說就句:「小姑娘,等我。」便急匆匆去換衣服了。
他這一句交代,剛剛還覺得自己有點理虧的唐霄突然又覺得自己可以了,當着衆人手指着我說道:「謝寧,你不守婦道,居然與孤的兄弟暗度陳倉!」
我皺着眉,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道:「太子殿下,齊王離京五年從未返京,您是知道的吧。」
唐霄還欲指責,便聽見一道慈愛又威嚴的聲音響起:「霄兒,你與阿寧在說些什麼呢,這麼難捨難分的。」
轉頭望去,原是陛下帶領着世家朝臣入殿了,父親落後陛下半步隨行在側,再一旁,站的是王李兩家家主和離國的開國將領。
陛下問話,唐霄不敢再提剛剛讓我抄女戒的事,乖乖答道:「父皇,兒臣……只是在與阿寧閒聊。」
聽到此,陛下也不多問,只說:「千秋宴上,來人衆多,照顧好阿寧。」
言畢,一眼掃到了站在一旁的江月璃。
江月璃一身白衣,在這大殿中確實很惹眼。見到陛下在看她,江月璃立馬上前自我介紹道:「陛下千秋,小女是戶部侍郎江鵬程之女江月璃。」
陛下皺着眉,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嫌棄地說道:「既是侍郎之女,就滾到外面去,大喜的日子,整得像奔喪的,晦氣。」
說完便帶着衆卿向主位走去。
留下江月璃一臉慘白地待在原地。
9
不得不說,離國的內侍效率真高。
不一會,江月璃便被請出了大殿。
不多時,陛下便宣佈宴席開始,今年是離國建國的第十年,新國初立,大小戰亂仍是不斷,幸好在這第十年初堪堪盛世之景。
千秋之宴,萬國來朝。
大殿之上歌舞昇平,各國士族觥籌交錯,這樣的宴席待久了確實讓人覺得胸悶。恰好我那小侄女是個好動的,不一會便來邀我出去走走。
自偏門而出,便是這離朝皇宮的後花園。這座皇宮始建於千年前,千百年來,王朝更迭,世事變遷,不變的是這花園中的爭奇鬥豔。
出來透氣的貴女不止我們兩人,拐過一座假山,便見一羣年輕男女聚在一起玩飛花令。其中一抹白揮斥方遒,很是惹眼,走近便聽見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不停地吹捧道:「江小姐真是女中文豪,離國第一才女之名真是非你莫屬,在下佩服。」
然後另一略顯得意的聲音不禁響起:「王公子謬讚了,王家也是百年世家,世家底蘊月璃不敢媲美。」
原是江月璃又在「背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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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應付這種麻煩場面,我拉着青青轉身欲走,但是一轉身便聽見那令人煩悶的聲音在後響起:「謝小姐,既然來了,怎麼又要走呢,月璃確實仰慕謝小姐風姿,今日也是緣分,還請謝小姐賞光。」
我還未出聲,青青這小姑娘便忍不住了,拉着我轉身就往那人羣聚集的水榭邊走去,邊走邊說:「你個三品官員之女,怎麼說得好像這皇宮是你家一樣,江小姐不會說話便回去多看看書,我王家藏書百萬,江小姐要是感興趣,儘可上門取閱。」
江月璃看我被青青拉到水榭,嘴邊浮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我是真的不懂這些穿越女,要是想吵架可以去菜市,爲什麼一定要找名門貴女。
見我前來,在座的各位士族子弟紛紛起身行禮。
一踏上水榭的臺階,便聽江月璃開口道:「謝小姐,今日我們在此作飛花令,還請謝小姐指點一二。」
「不會。」我尋了個離水近的地方坐下說道,江月璃像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不會,一時之間愣了愣神,又強顏說道:「謝小姐怕是在說笑,謝家千年底蘊,您又是直系嫡女,怎會連這閒情逸致的詩詞歌賦都不會。」
我淡笑:「你也知,是閒情逸致。世家培養女子,爲的是爲一族主母,掌家族興衰,故而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是有閒情才學。」
隨即,周圍其他世家子弟也是出言附和。
見此,江月璃只得悻悻道:「既如此,謝小姐博聞強識,我們剛好缺一裁判,謝小姐在一旁裁決可好。」
「可以。」我知道,江月璃現在就是惡狗見肉包子,不答應她,她便會一直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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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輪飛花令開始,人間四月恰逢春,這一輪的主題便是春。
江月璃飛快在紙上寫下「勝日尋芳泗水濱,天邊光景一時春」,寫完便挑眉看我,「謝小姐以爲如何?」
「很好。」我端起茶杯淺飲道,「只是江小姐,最後一字,改爲新可能更好。」
「天邊光景一時新,妙啊。」聽見我這麼說,周邊的士族子弟不禁斟酌起來,其實這句詩最後應當確實不是「春」字,想必是江月璃只背不品,背岔了。
江月璃回憶了一下,想起確實是「新」便懊惱起來,同時看了看我,略帶着一些慌張低聲詢問我道:「這首詩,你知道?」
我看着她探究的眼神,想來是把我當成跟她一樣的穿越女了。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更押韻。」
改成春字,確實連詩詞的韻律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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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口舌,我確實覺得無趣,便想起身去其他地方看看。想到此我拉着青青起身便走,見我起身江月璃也未阻攔,跟在我們後面。待到無人之處,江月璃終於忍不住,問道:「謝小姐可曾自責?」
她這一問,來得莫名其妙。
我心裏不禁翻了個白眼,真是層出不窮,窮追不捨,有這毅力,她去幹些什麼不好。
見我不答,她繼續說道:「謝王李三大世家掌天下興衰,歷朝歷代,天下學子一半出自世家。你們豢養府兵,壟斷學署,你有沒有想過,若無世家,這個國家會更加興盛強大!」
「還有,」似是有很多的不滿與不忿一直積在心中想要一吐爲快,「你天天居於後宅,一生爲了所謂的家族興衰,也不爲自己而活,你不覺得可悲嗎,你與太子殿下並不相愛,甚至你可能都不懂什麼是情愛,卻要強嫁於他,你不覺得可憎嗎?」
「你愛太子?」我盯着江月璃因情緒波動而略有充血的雙眼,忍不住問道。
「對。」似是終於直面心意,江月璃激動而面帶笑容地說:「我初見他,也是在一場宴會上,他護我,憐我,對我以君子之禮相待。他與我論家國興衰,他認同我所思所想,我以前曾碌碌無爲,不辨前途,只有他打從心底地欣賞我,我……」
「月璃。」不等她這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說完,一聲感動的呼喚便從身後傳來,「我從不知,你也對我情深至此。」
原是唐霄帶着一衆藩國臣子而來。
「也?」我平靜地望向唐霄,「原是,兩情相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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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下定了決心,唐霄略帶抱歉地看向我:「阿寧,我知道你對我並無情意。但是我確實喜歡月璃,既然如此,你何不成全我們,我仍會娶你,給你太子妃乃至皇后的榮耀,只是……」他後面的話沒說我也知道,只是之後我只是皇后,不是他的妻子。
鬧劇演到這裏,我終於有了一絲怒氣:「唐霄,我以爲你知道。我們的結合從一開始便是一場爲了天下萬民的合作。謝家以千年世家之名助新朝穩定,而新朝也可集世家之力興天下昌盛。」
見不得自己心中的天驕被人這樣質問,江月璃大聲呵斥道:「大膽,你就算是謝家嫡女,怎可直呼殿下姓名!」
我淡漠地看向她:「你恐怕不知,這皇后的榮耀本是我生來便享有的,倒是他這太子之位,纔是我給的。」
「謝寧!你放肆!」被我戳中痛處,唐霄氣急敗壞,「你謝家爲斷專權,這個王朝是我唐家打下來的,不是你們謝家!你們謝家從一開始就看不起我,天天逼我學這學那,女兒爲後,家中族老爲帝師,你們謝家真是打的好算盤!」
我看着眼前這個少年,容顏依舊,但神態已是面目全非。曾幾何時,這番咄咄逼人的脣舌也在我傷心困頓時予我以安慰。爲着那一次的溫情,我在父親明言其或不堪爲君時,拜託祖父授其以帝王之道。
世家之女,特別是世家嫡女的婚姻確實不爲個人情愛,因爲世家累累至此,牽一髮而動全身,享鐘鳴鼎食之福,便需擔鐘鳴鼎食之責。我曾以爲,不談情愛,至少之後我與唐霄能相濡以沫,互相理解,但終究,是天不遂人願。
想到此,我便覺得有些失望加心累,說了句「成全你們」便轉身走了。
14
路上青青見我有些鬱結,便變着法地逗我開心,這個小姑娘古靈精怪,但她也是負累之人。我看着青青:「今日,他應當也來了,你去見見吧。若這次擇婿你實在不願……」
「你不用說了,我與他本就不可能了……」才十四歲的年紀,剛剛情竇初開,便知自己與意中人難成眷侶,也難怪這小姑娘少年老成。
我終是不忍:「你還年輕,未來怎樣還未可知,去看看也是好的。」
說罷便帶着丫鬟向反方向走去,世家嫡女婚姻不可自主,但我希望,至少我親近之人,能在可及範圍內爭一絲可能。
帶着思緒,不知不覺中我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荷塘邊,恰逢傍晚,夕陽西斜,兩華衣男子恰好立於一旁,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正是唐瑾與前朝名將顧秋之子,顧平生。
說起這顧平生,也是個可憐之人,十二歲之前其父爲前朝第一名將,離國大軍逼城之時,顧秋爲了京城中的無辜百姓不被屠殺,自開城門迎新軍入京。之後攜一家老小三十二口人於家中自焚殉國,只於城東歸林寺留下一幼子,這便是顧平生。之後新朝初立論功行賞,封顧平生爲永定伯,以安前朝歸降君臣,只是,當朝的人們都知道,這顧家可能之後便只有這個爵位了。
我和丫鬟茯茶還未走近,便看見唐瑾興沖沖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向水中砸去,石塊在水面上濺起一陣陣水花,砸完還一臉興奮地對顧平生說道:「平生,你看,我就說,我打水漂,至少十二下。」
我低頭扶額,當初不小心將這傢伙拉落帝位,後又聽聞其殺神之名,我還以爲他受挫之後消沉了,這些年心中一直有些許愧疚,沒想到……還是這麼白目。
唐瑾轉身又欲撿一石子,結果就見到了站在柳樹下的我,剛剛還在玩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撿起石子在手上拋玩道:「小姑娘,既然來了,在那站着看有什麼意思。來,你瑾哥哥教你打水漂~」
15
石子在少年手上忽上忽下,惡趣味十足,少年立在池邊,明明是殺神,卻通身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正氣,怪異又和諧。
可能是剛剛那場鬧劇,確實擾人心緒。我鬼使神差地走向唐瑾,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石子:「打個水漂,這有何難。」一把將石子扔入水中,咚的一聲響起,石頭在哪裏落下就在哪裏沉下……
這一幕似乎戳中了唐瑾的笑點,他指着池中的水花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就連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顧平生也彎了彎嘴角。我一時羞憤,直接坐在了岸邊,撿起地上的石頭便往池中扔去,撿一個扔一個,不帶任何的章法,也不爲什麼水漂,彷彿就是爲了發泄。
見我如此,唐瑾走到我身旁蹲下,扯下身上的玉玦,雙臂環繞着,抬起我的手道:「都說了,哥哥教你。」熱氣在我耳邊環繞,隨着他的聲音落下,一道白色的影子從我手中飛出,一起一落,驚得池中錦鯉躍起。
這個唐瑾,不太對勁。
一回來好像就顯得和我過於親密,離朝皇族雖然只有十年,但是該有的宗教禮法建國之後也都有補上,他不會不知道,我們這樣,過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眼神微沉,問道:「齊王殿下這是在幹什麼?」
唐瑾見我如此,也不生氣,反而清風爽朗地笑起來:「我以爲我做得夠明顯了。」
「我在……勾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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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行爲孟浪卻舉手投足又清風朗月,千人千斬卻又看起來一身浩然,明明野心昭然若揭,卻又讓人不生反感。
霞光之下,波光粼粼,少年身着黑色的親王朝服,身後是這四月的草長鶯飛。
果然是,春風妒少年。
又一次,我被唐瑾弄得手足無措。雖知道他這樣大概不是因爲對我有什麼心思,而是爲了那太子之位,可話語如此直白,還是讓我有些慌亂。
正當我在思考該怎麼反應時,青青恰好來尋我,我像找到了救星,一把推開唐瑾,走到青青身旁。
小姑娘的眼神延伸,望見了岸邊的另一人。
「顧先生,近來可好。」
顧平生剛剛一直未曾出聲,我差點忘了,他還在。顧平生轉過身來,朝青青雙手合十道:「王小姐,別來無恙。」
合十禮,許佛生。顧平生一直只對青青如此行禮。
青青眼中漸生悲慼:「今日我找了你許久,是想告訴你,父親爲我選中了夫婿,平州大將軍之子路致,大將軍年事已高,下月我便需前往遙城完婚。」
說完,便也遙遙回了一個合十禮。這是青青第一次回他以合十禮。
隔得很遠,我看見,顧平生的合十禮微微抖了抖。
我握着青青的手,很是心疼,不知道爲何只一下午她的親事就定了,還定得這樣匆匆。
青青十二歲時貪玩,元宵節上被歹人所擄,歹人擄人後恰逢大雨,露宿歸林寺,之後便是老套的英雄救美。由於驚嚇過度,青青一直無法開口說話,就這樣,在歸林寺住了三個月,顧平生也照顧了其三個月。直到,王家家奴來歸林寺上香看見了青青。
貴女終是歸家,但是芳心已然暗許。
只是王家嫡女不會嫁與前朝舊臣,皇家也不會允許前朝名將之子迎娶世家嫡女。
有情人難成眷屬。
輕嘆一口氣,我便拉着青青走了。
17
千秋宴結束當晚,我便去了父親書房。
「父親,我想退婚。」
父親坐在案几旁淡淡地說了句:「知道了。」
我原以爲還要費一番口舌,心中早已爲唐霄列了不堪爲君的種種罪狀,卻不知都不用說出口。
見我面帶疑問,父親笑道:「當初你要嫁給唐霄那小子我就不是很贊同,但想着既然你喜歡,多教幾年就是了,但不是爲父說你前人的壞話哈,那唐霄是真的朽木不可雕……」
之後,父親彷彿終於找到了宣泄口,跟我說了整整一個時辰他和祖父這些年教導唐霄的心酸。出門時還塞給了我一大沓銀票,叫我不要太傷心。
翌日,我便帶着侍女出了門,實在是,這銀票太多了。
千秋宴正宴剛過,之後各家各族還會自行舉辦各類宴會以慶賀,林林總總延至月餘,故前來慶賀的各國使臣都仍未離開。
行至賢客樓,恰好遇到了也是出門散心的青青。
「阿寧姐姐。」青青淡笑着跟我打招呼。
以往因爲我繼母在王家輩分大,這姑娘總是調笑地叫我表姨母,如今一場訂婚倒是讓她沉穩了起來。
我應了一聲,便與她一同進了大廳。
18
大廳內人滿爲患,原是今天有策論會,恰好天下才子聚集,迎面一望,聚賢臺上一位青年正在激動地闡述天下初定這新的大離朝應怎樣平定安邦,在他講到「當今首要之事便是大力恢復農桑」時,一聲不合時宜的「不妥」在一旁響起。
一青衣男子大步走到臺前,正是女扮男裝的江月璃。她身着男子長衫,頭髮挽起,耳垂上的耳洞卻清晰可見。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姑娘還真是……能作啊。
江月璃一上臺,臺上的學子便看出了她是女子,但礙於禮節也沒有戳破,只是淺淺拱手道:「這位公子有何高見。」
江月璃自信一笑:「當今首要之事應是廢除世家!」
此話一出,賢客樓內一片譁然,看見羣衆的反應,江月璃也甚是滿意,繼續道:「世家壟斷田地,把握仕途,致貧寒者無緣登天子之門。人生來平等,無需這世家門閥將人分作三六九等,千年糟粕,今當取締!」
一陣寂靜。
青青站在一旁說道:「阿寧姐姐,你挖她祖墳了?」
我淡然道:「她自己挖的。」
臺上的學子終於反應過來,終究也不再客氣,反駁道:「姑娘說笑了,您說世家壟斷田地,可事實上若不是世家派人開墾,很多田地至今荒蕪。您說世家把握仕途,可若不是世家,我們這些學子求學無門,朝堂之上也盡是皇親國戚。您說人人生來平等,那爲何,您可以衣食無憂地在這高談闊論,而她卻要在這賣花。」
學子,一手指了指一旁的賣花女。
江月璃欲還想再說什麼,突然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嘴角一笑:「世家之事終究還是世家之人最爲了解,謝小姐以爲呢?」
19
話語所指,大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門口的我們。
再也不能一旁看戲,我帶着青青走入廳中,讓小廝上了壺茶,才道:「江小姐如今官至幾品,抑或說,江小姐可曾讀過什麼書?」
江月璃不明白我爲何這樣問,反問道:「我讀什麼書和取締世家有什麼關係?」
大堂內才子聚集,聽見我這樣問一瞬間便反應過來了是爲何。
「聽聞江小姐三月之前還很癡傻,如今恢復不過月餘便開始指點江山。此前你曾說我天天居於後宅,我也奉勸江小姐多出去看看,看看世家是否真的欺壓百姓,看看我世家子弟是否天天居於內宅。朝政並非兒戲,江小姐既然沒有爲官從政的經驗,那便……多看看書吧。」
話畢,廳內學子也是一臉贊同。他們雖大多也無從政經歷,但耳濡目染,或是學讀史經,才敢出來大議朝政。此前便對江月璃所言不贊同,如今得知其此前癡傻,更是覺得其所言瘋癲。
眼見情勢不對,江月璃還想說什麼。
一道玩味的聲音從二樓傳出:「江小姐欲取締世家,江大人可知道?還是說這是皇兄的意思?」
20
唐瑾揹着手從二樓走下,身後跟着的一臉淡漠的顧平生。
見到唐瑾,剛剛還有點慌張的江月璃突然又淡定了起來,拱手道:「見過齊王。小女子剛剛那番話無任何人授意,齊王亦爲離國皇族,難道不覺得世家,太過掣肘?」
說完,覺得自己彷彿猜中了唐瑾的心思,面上一臉自信。
唐瑾笑了一下,一揮手將旁邊桌上的茶壺掃到了江月璃腳下,熱水濺在江月璃下裳上,驚得她尖叫連連:「齊王殿下這是何意!」
唐瑾斜倚在樓梯上,轉了轉手臂說道:「沒什麼意思,就是看看,我這肘,掣不掣。」
嘴上說着玩笑話,眼神卻帶了些冷。
可能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江月璃的眼中突然帶了一點淚,顯得異常可憐與委屈。美人委屈,必有護花使者。
果然,小廝還未來得及收拾,在江月璃侍女的帶領下,唐霄便氣喘吁吁地趕到了賢客樓。
一進門,看到江月璃身上的水漬,氣都還沒喘勻的他就指着唐瑾道:「七弟,你好大的膽子!」
唐瑾抬腳向我們這邊走來,路上抬眼望了他一眼:「臣弟不知,皇兄何出此言。」
一國親王懲治一個庶女,算哪門子的膽子大。
氣喘勻了,唐霄也反應過來了自己言語中的不妥,補充說道:「七弟這樣對一個女子,確實不是君子所爲。」
看見唐霄如此明目張膽地護着江月璃,一旁的青青終於忍不下去了,站起身道:「齊王這樣確實不是君子所爲。連天。」
其身旁侍衛應聲而動,將周圍茶桌上的茶壺齊刷刷全都掃向了江月璃。
要說她剛剛只是下裳有點溼,現在便是徹徹底底的落湯雞了。
唐霄連忙從一旁扯下旁邊的窗簾,奔過去蓋在江月璃身上:「王青青!你……」我猜他是又想說青青大膽,結果話到嘴邊想起了剛剛喫的癟,又咽了回去。
青青是王家嫡女,對上江月璃,如此只能說無禮卻不能說不敬。
火氣撒不出,唐霄估計是想在我這找回面子,轉頭便把所有的矛頭都對向了我:「謝寧,這都是你挑唆的吧,你這樣善妒無禮,今後怎可主持後宮!」
21
我頭一次恨這朝廷爲什麼會有休沐的制度,如若不然,今早我父親便會上奏陛下取消婚約,我也不用如今在這裏受氣。
我坐在座椅中,看着聚賢臺上的那對男女:「若你不滿我所爲,可奏請陛下解除婚約。否則,就別在這又當又立!」
身後唐瑾恰好走到茶桌旁,啪啪地拍起手來,補充說道:「皇兄若是不好向父皇直言,臣弟願意代勞。」
一句話,又把唐霄氣個半死。
江月璃見自己的太子殿下受氣,又支棱道:「你謝寧今日堵了我的嘴,還能堵天下人的嘴嗎,賢客樓主設這聚賢臺想必就是爲了讓被世家權貴欺壓的百姓可以暢所欲言,今天是我第一個在這裏發聲,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看了看她,果然,這姑娘清醒之後就想着戰鬥了,就沒出去看過。
我拂了拂手:「這賢客樓確實是爲了讓天下有賢能之人暢所欲言,但卻不是爲了所謂的被欺壓的百姓,因爲這賢客樓,是我謝家的產業啊。」
22
我謝家能綿延千年,自家底蘊是一方面,還有一點,便是世家聚賢。
朝堂之上,有一半官員由謝家舉薦,但他們卻並不都姓謝,相反,他們大多都爲外姓之人,或爲我謝家學堂學子,或爲我謝家門客。凡是有賢能又投門無果的人便可來這聚賢臺,策論驚豔則賢客樓主便會將其舉薦爲我謝家門客。
江月璃怕是隻打聽到賢客樓中有聚賢臺,箇中細則卻未打聽到,如今知道這賢客樓爲謝家產業,本就溼漉漉的臉上更顯可憐。
或許是這裏陣仗太大,將一條街上的公子小姐都引了過來,其中恰有江月璃的嫡姐江月容,這江月容也是可憐,江月璃穿過來以前她在家中很是受寵,在京中也是有名的大家閨秀,這穿越女一來,便傳出了其迫害庶妹,蛇蠍心腸的傳言,以至於原本的親事也被退了。
江月容進了樓中,看了一眼渾身溼透,臥在唐霄懷中的江月璃嘆了一口氣:「月璃,跟我回去吧,朝堂之事不可妄自非議。」
江月璃立馬可憐地往唐霄懷中縮了縮:「姐姐也要幫着外人數落我嗎?我原以爲,至少血親骨肉,是站在我這邊的。」說完,一滴淚適時地滴落。
真是,好演技。只是這演技用得也太不看場合了。
見此情形,剛剛與江月璃辯論的少年出言:「看來江家還是有小姐要讀書的,江小姐還是快跟你姐姐回去吧,久病還能痊癒已是幸事,莫要不惜福。」
被人如此嘲諷,江月璃反而不說話了,只默默地扯了扯唐霄的衣袖,還真是軟硬兼施啊。
唐霄也是默契,立馬給那少年施壓:「何人插嘴,報上名來!」
少年不卑不亢向唐霄施了一禮,回道:「啓稟殿下,學生乃河東劉紹東。」
「河東劉氏,很好,孤記住了。」唐霄威脅的意味盡顯。
誰知那少年也是個妙人,不理會他話中的隱含之意,反而又施一禮道:「學生多謝太子殿下記掛。」
直接將唐霄氣得臉色漲紅,丟下一句「好樣的」便抱着江月璃走了。
待其走後,我讓樓主將我的名帖轉交給少年,他日他便可憑我的名帖舉薦入官。
23
終於等到了第二日,上朝。
父親在朝堂之上直言謝家不願有情人分離,自願與太子解除婚約,成全眷侶。朝堂之上,有太子黨站出來道:「皇家婚約豈容你們想結便結,想退便退,更何況謝小姐即將及笄,世家嫡女及笄退婚怕是不妥,還望謝家主三思!」
世家最受累於名聲,嫡女於及笄之年退婚,還是退皇家婚約,更是少有。想來唐霄也是因此算準了這一點,這段時間纔對我如此囂張。
父親也不爭辯,只是對殿上的陛下拱手:「還望陛下成全。」
天子也知自己這兒子最近太過了,而且教導多年還這樣,確實不堪爲君,便也允了。只是有得必有失,我的夫婿必須是天家皇子,退了這一個,我便需再擇一位皇子做夫婿。
早朝退後,陛下私下將父親叫進了書房,具體說了什麼外人不得知,只是回家後,父親便讓我與齊王多多相處,想來,陛下還是藉此給父親施了壓。
早朝一散,太子與謝家嫡女解婚,太子被貶爲晉王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
一時之間,天下譁然。知內情者言太子確實做得太過,不知內情者說我極盡嬌寵,天家皇子想要便要,想退便退。
聖旨一下,唐霄便立馬進了宮,但是不知陛下跟他說了什麼,據說不到一個時辰他便出了宮,出宮時臉上似有掌印。
出宮後第二天,晉王唐霄便出發前往了封地,晉州。身邊帶着前段時間聲名鵲起的江家庶女,江月璃。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因爲此刻我正在歸林寺禮佛,旁邊還跟了個春風得意的殺神。
24
「我就說吧,成王敗寇未成定局。」
唐瑾搶了顧平生的木魚,坐在一旁邊敲邊同我臭屁道。
我不想理他,他便更加起勁:「小姑娘,你就依了我吧,要是你與我訂婚,我保證不婚前搞破鞋,哦不,婚後也不。」
「婚後也不?齊王殿下這是要爲我放棄後宮?」我拜完起身,向後殿走去,今日我來,除了禮佛,還要幫青青送一件東西。
「也不是不可。」唐瑾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恰好行至寺中的許願樹下,我轉身望他:「臣女竟不知,殿下何時對臣女情深至此。」
唐瑾正欲回我,一幫孩童便從後殿湧出簇擁着他。
「大哥哥,你好久沒來看我們了,你看小毛都又長高了。」
唐瑾蹲下,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頭說道:「最近有沒有好好跟着師傅學功夫,可不能懈怠,學好了哥哥下回給你們帶飴糖。」
一陣應和歡笑後,孩童散去。
春天正是萬物復甦的季節,老樹的枝丫上已長滿了新芽,唐瑾直起身一臉正色地對我說道:「他們都是平叛時沒了爹媽的孤兒。你也知道,我是戰營中出生的,出生即見妻離子散,國破家亡,之後大哥、二哥、母妃更是死於戰亂之下,我答應了他們要以己之能,濟天下之黎民,開萬國之盛世。我不想騙你,我對你有好感,雖還未到情深,但今日之諾,絕無虛假。阿寧,我心赤忱,還望你好好想想。」
言罷,他便轉身離去,只是行至院門處卻突然轉身望來:「小姑娘,當年,謝謝你的鈴鐺,那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辰禮。」
古寺陰鬱的樹蔭下,少年從頸上扯出一個鈴鐺,鈴鐺上依稀可見一個「寧」字,和我手鐲上的那一隻,一模一樣。
原來他就是那個無人慶生的哥哥。
25
那一天恰好是離國建國的日子,朝臣覲見,宮中熱鬧非凡。
年僅5歲的我跟着母親一同進宮與宮中的娘娘們見禮,但是那時的我貪玩,趁着母親與命婦交談,偷跑出去,跑到一個水池邊,便見有個身着華服的小哥哥在池邊哭泣,我覺得很是奇怪,便上前詢問,他說今日是他十歲的生辰,但是他的父親並不記得,也沒有人爲他慶生,還說自己母親已經去世,他並不得父親疼愛。
我生辰時祖母曾送我一隻如意鐲,鐲上有兩隻鈴鐺,我摘下一隻遞給他:「祖母說天下無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只是有些父母孩子太多了,你得讓父母瞧見你。這是我今年的生辰禮,分你一半,哥哥,生辰快樂。」
轉眼之間已過去了十年。
當年無人慶生的小哥哥已成爲了前呼後擁的少年王爺,更成爲了其父親屬意的儲君。
唐瑾離開後,我找到了還在後院抄經的顧平生,將青青託我帶的錦盒遞給了他:「青青下月初五出嫁,永定伯若是有空,可去城門送親。」
顧平生接過錦盒,打開看了看,雖不知裏面是什麼,但我明顯看到他拿錦盒的手抖了抖。平復了一下情緒,才說道:「多謝謝小姐,作爲謝禮,我想告訴小姐一個祕密。」
「當年那塊飴糖,是阿瑾讓晉王給你的。」
一瞬間,我感覺彷彿信仰在眼前崩塌。這些年我對唐霄的縱容全是惦念當年在我低谷之時他給我的溫暖,原來,這一切本就不是他給我的。
想到這裏,我急忙向寺門跑去,但,人早已不在。
之後我又去了齊王府,卻得知北戎有異,唐瑾已連夜趕往邊關。
26
此後,又過了三月。
這三月裏,青青已經嫁去了遙城,自那次歸林寺相遇後,我也再未見過唐瑾。
可是日子越是古井無波,越是暗流湧動。
宣照十年,六月初五。
晉州突變,三月前貶至晉州的晉王聯合北方戎族一起,集結三十萬大軍自碎玉峯入關,本是天塹的碎玉峯在他們一種名爲火藥的武器下形同虛設,京中人知道消息時,叛軍已連下三城。
消息傳回朝中,遠在邊關的齊王唐瑾自請領兵平叛。但是,新朝初立,這些年平叛不斷,能抽出來的兵力也堪堪三十萬……
聽起來兵力對等,但是大殿上的人們都知道,有火藥的三十萬北戎大軍,兵力可算翻倍,此戰,兇險異常。
我來到歸林寺爲他祈福,顧平生在一旁幫我敲木魚誦經,在他的木魚旁我看到了一個匣子,那是青青送他的錦盒。
27
七月二十,月亮下弦。
如今,距離唐瑾出征已近兩月,在這兩月之中又發生了許多事。
宣照十年,七月二十八。
唐霄爲了穩固北戎聯盟,迎娶了北戎三公主爲妃。側妃江月璃因火藥之後,再無產出,被晉王猜忌,貶爲妾室。
八月初五,齊王於西北永陽城大敗叛軍,那一戰離國三萬將士死於火藥,暫時無再戰之力。
至此,兩軍陷入僵局。
可還未來得及喘息,八月初十,北戎增兵五萬,欲繞道遙城,夾擊永陽。遙城守將路致不戰而降,當夜北戎軍入城,路致宴請叛軍,路致之妻,王氏嫡女攜陪嫁家奴乘半數叛軍酒醉,火燒遙城,殲北戎軍近半。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仍在餵魚,直至今日,我才知,爲何青青的婚事訂得那樣匆匆,原是王家早知遙城不忠。
世家風骨,大義死節。
青青殉節的第七日,便聽說永定伯于歸林寺剃度,隨後領王家府兵北上,清剿那從遙城中逃出的北戎軍。
在這宣照十年,天災人禍頻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八月,曲江大壩突然坍塌,水患橫生,沖垮了曲江沿岸十幾座村莊,上千百姓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並且突然不知是何處傳出的謠言,說是離國皇室建國十年便起內訌,皇家子弟引外敵入侵,不堪爲天子。每天都有各學子聚集在曲江邊上,控訴當朝,各小型世家及地主也閉門謝客,不再爲前軍提供糧草。
消息傳來的當天,三大世家家主便連夜進了宮。三大世家,謝家善謀,王家善兵,李家善農。一夜過後,父親便帶着世家學子去往了曲江,與曲江學子機辯,以堵悠悠衆口。王世伯與李世伯兵分兩路,前往各個世家遊說。
剩下的,便是災民安置了。歷朝歷代安置災民都是爲災民重建家園抑或是將災民遷至他處,如今的離國建國不過十年,還戰亂不斷,實在沒有能力安置,便只有世家,將災民收進各個世家,以工養民。
而我,頂着當朝太子妃的頭銜,又是謝家嫡女,實在是賑災的不二人選。果然,父親前腳剛走,後腳便傳來了旨意,命我領各世家嫡系子弟前去賑災。
28
九月將至,曲江的風突然凜冽了起來。待我們一行人趕到曲江最北的江陵城時,已有不少的百姓凍死。
在這曲江北岸最大的城池外,我見到了這場戰亂最大的「功臣」,江月璃。
她好像斷了一隻手臂,半邊臉也毀了容,再見她時,她正有氣無力地躺在城外的草垛上,旁邊有一老婦,正在喂她喝粥。
秋風蕭瑟,我沒有跟她任何廢話:「火藥配方,拿來。」
戰火從夏天打到秋天,再這麼打下去,後面無論哪一方獲勝,離國百姓都需休養很久,沒有火藥,唐瑾就算天縱奇才也會打得很喫力,想到這裏,我愈加厭惡起這個穿越而來的女子。
江月璃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突然大笑起來:「謝寧,哈哈哈,你想要配方,你想要配方去救你的情郎,我偏不給你。只要我不給你,就還是你輸了!」
我看着狀若瘋癲的江月璃,覺得她好像不太對勁,正在我思考之際,一陣轟隆的山崩之聲從遠處傳來,剛剛還在給江月璃喂粥的老婦突然崩潰起來,跪在江月璃身上不停地哀求:「小姐,你就把配方給謝小姐吧,晉王那樣對你,你還護着他幹嗎啊!」
聽見唐霄的名號,剛剛便有點不太對勁的江月璃更加瘋癲起來:「都要死!你們這些封建糟粕都要死!我纔是這個時代的救世主!」
我還沒來得及細品她的話,前方便有侍衛來回話:「小姐,前方有大隊人馬順江而下,看那樣子,似是叛軍!」
「叛軍?!」我一時間驚疑不定,「永陽城未破,他們怎麼可能攻到永陽城後的江陵,除非……曲江!」
一時氣憤,我一腳踢開趴在江月璃身上的老婦:「我一直以爲你只是蠢,沒想到你還壞,炸曲江大壩,讓叛軍南下,虧你想得出來!那都是人命啊!你們那個時代的人不是最講究人命可貴嗎,你這又是救的哪門子世!」
罵到最後我已是聲嘶力竭。
「什麼我們那個時代……」江月璃眼中閃過驚慌,不曾辯解其他,卻是在害怕我看破了她的祕密。
「不是小姐,不是小姐讓炸的,小姐阻止過了。」一旁的老婦哭着爲江月璃辯解道,「小姐阻止了,晉王更覺得小姐沒用,任由晉王妃將小姐一起扔進了曲江。」
29
原來,是被唐霄拋棄了。
但是唐霄會如此狠心也是我沒想到的,看來,權力確實容易燻人心。
鐵蹄之聲愈近,來不及細想他們這狼心狗肺的故事情節,我着急讓人帶災民進城,再遲一點,這些人不死於水患也要死在叛軍刀劍之下。
江陵太守恰是我謝家子弟,見我到來,走上前來拱手道:「臣謝必安見過小姐。」
情況緊急,我也來不及與其見禮,急忙說道:「先安排這些災民進城,我帶來了一些糧食,應該夠我們撐一段時間的,另外你再派兩隻小隊,一隻去往永陽尋援,一隻去往京城,估計陛下他們都還不知道叛軍炸了大壩隨江而下了。」
匆匆安排完,待到城閉,叛軍剛好兵臨城下。
江陵城守軍堪堪三萬,而這次涉江而來,唐霄的兵力卻有五萬,三萬士兵對上帶有火藥的五萬精兵,光想想,就知絕無戰勝的可能。而待援,若是順利,永陽的援軍也至少需要5日才能趕到……
要堅持,就需要江月璃的火藥。但是她對我帶着莫名的恨意,死活不張嘴。
當夜,叛軍就開始攻城,戰火連天,箭雨與刀劍齊鳴。第二天清晨,唐霄便讓人送來帖子,邀我城門一敘。
我踏着濃郁的血水走上城樓,城樓上是斷掉的刀劍和來不及清理的殘肢。從城樓向下望去,城牆腳下是由屍身堆起的丘壑,丘壑之後,唐霄坐在馬上,領着千軍萬馬。
見我出來,他勒馬喊道:「阿寧,好久不見!」
我微微扶着城牆,回道:「晉王殿下真是好手段,曲江百姓也是你的子民,你也是狠得下心。」
質問對唐霄來說不痛不癢,他反而大笑起來:「打仗嘛,是要流血的。」
「阿寧,你現在開城門迎我進去,我便不會轟城。」
「阿寧,以前是我不對,沒有好好珍惜你,只要你回來,以後你還是我的皇后。」
唐霄馬蹄得意,一句又一句的鬼話說着,我站在城樓上,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成王敗寇。僅僅一夜,江陵城三萬大軍便死傷過半,我想這個城,今日我是守不住了。
秋高氣爽,大雁南飛。
在唐霄叫囂之際,一聲嘹亮的駿馬嘶鳴之聲從城外的山岡上響起。迎頭一望,黑色駿馬當空,駿馬之上是手持銀槍的黑衣將軍。
30
唐瑾騎馬立在山頭,長槍一揮指向唐霄:「四哥,青天白日的,少做春秋大夢!」
言罷,便從山頭直下,煙塵滾滾,無數的鐵騎從山後湧出:
「叛國者,殺無赦!」
一聲聲軍號中,唐瑾率軍如入無人之境,叛軍見援軍如此之快便趕到也是一時慌了神,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削了腦袋。
我看着那黑衣將軍銀槍揮舞,三轉之下,十人人頭落地,所到之處,敵人不自覺地後退,鐵蹄揚起,心想,原來這就是離國的少年殺神,齊王唐瑾。
唐霄的叛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節節敗退。在猛攻之下,退至曲江江畔。戰事暫休。
我轉身跑下城樓去迎接援軍,城門打開,唐瑾騎馬率先奔來,但還未等我行禮,便一彎腰將我撈至馬背,與他共乘。
駿馬疾馳,街道邊都還是逃難的難民,他帶着我一路奔到城中古樹下,翻身將我抱下馬,問道:「小姑娘,六個月了,你可曾想好。」
西風瘦馬,落葉紛飛。我沒有回答他,直接拉下他的衣領,吻上他的脣。劫後餘生的慌亂,再見他的欣喜全部揉在了脣舌之間。
唐瑾愣了一下便反應了過來,伸手扣住我的頭,轉守爲攻。
31
事後,我才知唐瑾此前來得匆忙,大部分兵力都留在永陽對峙,這次來也只有兩萬兵馬。兩萬,還是不夠。此前據探子回報,叛軍正在各個山頭挖掘硝石,想來那便是火藥的原料,而之前作戰他未使用火藥,乃是因爲原料不足。
硝石!江陵人喜好道教,城中道觀衆多,每個道觀都有不少硝石,只是光有原料,不知配方也難以成事。
夜晚,我命人將江月璃綁到城樓上,在皎皎月光下,我將她的頭狠狠摁在城牆之上:「江月璃,你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便是你救的世!」
城牆外,是層層疊疊的將士屍身,有叛軍的,也有我們的,天氣雖然已轉涼,但是這麼多的血水混在一起,還是隱隱發出了腐臭味,而城牆內,是餓殍遍野的災民……
看見這些景象,江月璃的眼中似有觸動。
我接着道:「你一來便說取締世家,但你可知,我謝家先祖,便也是穿越而來。這片土地之上,世家建立之前,部族零落,大小戰亂不斷,故謝家先祖建立了世家。」
江月璃突然轉過頭來望我,眼中滿是震驚。
「沒錯,」我繼續道,「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你是穿越而來,甚至不光是我,三大世家之人皆知。實話告訴你,每一百年這片土地上便會出現一個穿越女,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知道你所在的那個時代,資源充足,百姓安居樂業,人人生而平等。時代有其發展的趨勢,我們身處歷史滾滾河流之中,我也相信終有一天,離國也會如此,但,不是現在。」
「穿越之人,博古通今,有人籍籍無名,也有人聲名鵲起。但不可否認,這之中確實有些穿越之人推動了文明的進步,八百年前的穿越之人促成了王家的出世,五百年前的穿越之人帶來了造紙之術。我原以爲這便是百年穿越的意義,直到你的出現!」
「我不知你原來是個怎樣的人,但看你阻止唐霄炸水壩我便知你沒有壞得徹底,但是如今因你這片土地上正在血流不止,你可以好好想想,上天給了你機會重活一世,你是否,有好好珍惜。」
言罷我便帶着人下了城樓,留她一個人,享受那血色月光。
32
夜裏當衆人還在睡夢中時,一聲炮響突然在夜空中響起。
明媚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天際。在炮響的那一瞬間唐瑾就帶兵出了城,待我趕到城樓上時,就見到炮火之下,平叛的將士們死傷慘重。
江月璃站在城樓上,晚風將其破爛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見我到來,她微微一笑:「你說得對,我並不是個壞人,在前世,我也曾因一隻小貓受傷而流淚,也曾想過存夠錢去享受世間的風景。只是一朝穿越,讓我迷了眼,這世間的風景我終究是沒好好珍惜。」
說完,便從牆頭一躍而下。
一旁,之前服侍她的老奴流着淚遞給我一封信,信中是火藥的配方,以及火藥的弱點:火藥怕水。
之後,藉着這個配方,我們也製出了火藥,並且唐瑾多次帶兵偷襲,水淹叛軍火藥倉,一燒一滅,終於將叛軍打回了碎玉峯外。
終於,九月二十八,霜降。
這場起於穿越女,止於穿越女的戰亂終於平息。大軍班師回朝。
當朝齊王與謝家嫡女情定江陵的消息也一起傳回了京城。
我的生辰也將近,這次陛下爲了避免再生變故,連夜催促禮部,一月之內操辦四場盛典,一場是慶賀大軍凱旋,一場是我的及笄之禮,一場是我與唐瑾的大婚,還有一場,便是當朝太子、太子妃的封位大典。
33
十月。
離國太子與謝家嫡女大婚,宴席從宮內鋪到了謝宅,皇城內外,無論官職大小皆可入席。
大典之上,
唐瑾牽着的我手一步一步向那至高之處走去,在魏巍宮宇前,他執起我的手腕,吻在了那佛眼之上,道:
「五年前的謝家之禮,我娶到了。」
王青青番外
十二歲那年,我隨家人前去逛燈會,燈會上不小心被歹人擄走,他們將我擄至一座寺廟的柴房中,說是等外面大雨停了便將我賣去江南。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小女生被賣去江南,下場一定不會很好,我害怕極了,忍不住哭出聲來。
人販子怕我引來廟中人注意,便拿了把小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脅我,再哭就直接把我殺了喂狼。
我一下便止住了哭聲。
後來出現了一個少年,拿着一把長劍,三下五除二便挑斷了歹人的手腳。
他扶着我走出那間柴房時,我已發不出聲音來了。
他問了我是哪家的女子,我怕他知道我是王家的嫡女便會起別的心思,就搖了搖頭。
他見我搖頭也沒有追問,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點同情,大概以爲我是被富貴人家拋棄的啞女。後來的日子平淡又安寧,早晨他拜佛,我便爲其敲木魚,晚間他抄經,我便爲其磨墨。
一開始我是怕他起歹心,不願告訴他住址,後來,便是真的不想走了。
但終歸還是在這京城裏,三個月後,王家家奴來廟中燒香瞧見了我,平淡又安寧的日子結束了。
歸家之後,我將我的心事告訴了母親,母親憐愛地摸了摸的頭髮,告訴我,我們不可能。
他其實是當朝的永定伯,前朝名將之子,陛下不會允他娶一個身份顯貴的世家嫡女,王家也不會讓我嫁他,我難過極了。
第二天,我去歸林寺找他,卻見他立在廟宇之下,對我合十作禮,喚我「王施主」,但明明,他並未出家。
之後的每年元宵,我都會去歸林寺燒香。
直至,我出嫁。
出嫁之前,陪房的嬤嬤告訴我,兩人結髮便爲夫妻。
我終是不死心,自己從額間剪了一縷發,放在盒中,讓阿寧姐姐替我轉交給了他。但是,直到我出嫁他都未曾出現。
後來路家叛國,我趁着夜色將他們燒了個乾淨,那一夜是我這一生中最暢快的一夜,我終是爲自己活了一次。
可能是因爲殺孽太重,死後我的魂魄無人引渡,我便順着風,很快地飄回了京城。
夜裏,我看到他抱着我送的匣子發呆,常常一坐到天明。
三日後,王氏嫡女殉節的消息傳回京城。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發了瘋一樣地跑到了王家,質問信使是不是傳錯了消息。
消息沒有傳錯,我確實死了,還死得很慘。
那一夜,他又一坐到天明。
清晨,他喚來主持在寺中剃了發。隨後去到王家,求我父親借給他府兵。
顧家歸降之時,他曾發誓此生不再上戰場,如今卻是爲我又執起了刀劍。
他提着那柄劍,從京城殺到了遙城。
他將我送他的盒子放在了我縱身火海的地方。
盒子中,是他全部的頭髮和我的一縷青絲,髮絲交纏,他說:
「青青,我來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