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5|閱讀時間 ‧ 約 40 分鐘

兩世霜

    我的首富爹爹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強迫蕭敬棠娶了我這個傻子爲妻。
    蕭敬棠以爲自己要娶的是我那個頗有才名的妹妹,欣然同意。
    洞房裏看見的人是我,當場拂袖而去。
    後來他終是奪了帝位,君臨天下,殺了我沈家滿門。
    我得知這個消息,就悄悄喝了鶴頂紅。
    聽說我爹爹姨娘他們都被砍了腦袋,我怕疼,就不勞他動手了。
    重活一世,我轉頭嫁給了我爹的養子。
    1.
    「燕燕,你瞧那個蕭敬棠怎麼樣?可喜歡?」
    「爹爹讓他給你做夫婿,可好?」
    屏風後,爹爹指着花廳裏一身織錦圓領袍,玉冠束髮,劍眉星目,正襟危坐的年輕人,朝我問道。
    當時正值亂世,朝廷式微,軍閥割據,各州府刺史、太守,皆自立爲王,甚至有稱帝的。
    蕭敬棠官拜涼州太守,他父親曾是太子近臣,於是打的是和旁人不一樣的清君側的名頭。
    然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欲奪天下,沒錢怎麼行?
    於是便求到了我那首富爹爹的面前。
    我是爹爹的原配嫡妻所出,我娘生下我就血崩而亡,我也因爲在孃胎裏憋得太久,腦子不太好使。
    但爹爹愛我如命,即便後來續絃,娶了我親姨娘生下妹妹,也不曾苛待我半分。
    妹妹少有才名,素有涼州第一才女之稱,亦有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戀人,不需爹爹操心。
    唯有我,因着腦子不好,傻名在外,故而已經十八歲了,還沒有媒人上門提親。
    上一世,爹爹看到上門求助的蕭敬棠,就起了心思。
    在他看來,即便自己的女兒是個傻子,也值得天下頂好的人中龍鳳來配。
    更何況,當時的蕭敬棠,不過一方太守,幾萬精兵。
    天底下稱王稱帝的不知道多少,區區一個太守,我爹還覺得他配不上我呢!
    而我,人雖傻,但色心不死。
    只看了蕭敬棠一眼,便流下了口水。
    抓着我爹的手說:「爹爹,喜歡!」
    「燕燕要他做夫婿!」
    2.
    我那時候天天想要個夫婿。
    原因無他,只因爲我妹妹沈瓊自幼便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
    如今她年過十六,將要出嫁了,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沒嫁出去。
    府裏的丫鬟嬤嬤們都替我着急,免不了在我跟前說些閒話。
    於是聽我爹這麼一說,就答應了。
    也許當時我並非對蕭敬棠一見鍾情,只是急切地想要個夫婿,不想耽誤我妹妹的婚事罷了。
    但如今,我重活一世,腦子也變得清醒了許多。
    聞言緩緩地朝我爹搖了搖頭:
    「爹爹,害怕。」
    「燕燕不要……」
    我爹聽到我的話,有些爲難地皺了皺眉:
    「可是……如今蕭太守親自上門求娶,極有誠意……」
    我聽到這話,不由得一愣。
    依稀記得上輩子,是我先在長街上,看見蕭敬棠打馬而過,誇了他好看。
    後來他上門求助的時候,我爹才提出的那個要求。
    難不成,是我傻得太久,記憶出現混亂了嗎?
    想了想,頓時恍然大悟。
    蕭敬棠喜歡的人,應該是我妹妹,想要的,應該也是我妹妹。
    我永遠忘不了,他爲了得到我妹妹,害死了我妹妹的未婚夫,那個笑起來眼如新月的程小將軍。
    而我那性子剛烈的妹妹,不肯屈服,當夜披麻戴孝,抱着程小將軍的牌位,從高樓之上一躍而下。
    她死的時候,還跟我說:「阿姐,瓊兒去了,你多保重。」
    那一幕,成了我一生的夢魘。
    自此,我夜夜噩夢驚厥,不曾有一日安枕。
    蕭敬棠擁着我,聲聲呼喚我的名字,我也沒有反應,更不肯喝他熬的藥。
    後來他怒斬了幾個太醫,我才強忍住悲痛,老實喝了藥,由着那些人替我診治。
    我想我那時,其實已經死了。
    只是因爲我還有我爹爹,我姨娘,還有沈家滿門上下數百口人,我纔沒跟着妹妹一起去。
    但最後,他們終究還是被蕭敬棠給殺了。
    3.
    我一臉不高興地看着爹爹:「他想求娶瓊兒嗎?可是瓊兒有程驍了!」
    我得提醒我爹爹,蕭敬棠雖是太守,程驍他爹也是鎮守一方的將領。
    可不能因爲蕭敬棠是地頭蛇,就棒打鴛鴦。
    誰料我爹眼神複雜地看着我,輕聲道:「燕燕,蕭太守要求娶的人,是你。」
    我滿臉不解:「他是不是不知道沈家有兩位小姐?」
    爹爹還是搖頭:「他說的就是沈家大小姐。」
    我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但一想到我要嫁給蕭敬棠,他最後會殺死我全家,我就好害怕。
    眼淚噼裏啪啦地掉下來:
    「爹爹,燕燕不要,燕燕不喜歡。」
    「你讓他走好不好?燕燕不嫁人,燕燕陪在您和姨娘身邊一輩子。」
    正說着話,沈瓊一襲戎裝從外面進來了,手上還提着兩隻野兔。
    進門便喊:「阿姐!快瞧瞧瓊兒給你帶了什麼?」
    「我和程驍一人給你打了只野兔,一隻烤着喫,一隻燉着喫……」
    抬眼看見屋裏坐着個陌生人,聲音猛然頓住。
    恭恭敬敬地行禮:「不知道蕭太守在此,民女多有失禮。」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完了,他瞧見瓊兒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蕭敬棠只是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漠然地朝沈瓊點了下頭:
    「二小姐無須多禮,是本官叨擾了纔是。」
    沈瓊雖然私底下性子活潑,但在人前,還是極有禮教的。
    眼見在外人面前丟了醜,暗裏吐了吐舌頭,趕緊退了下去。
    我卻更加不解了。
    他方纔,怎麼不看瓊兒?
    哦,想來是想給瓊兒留個好印象,不想被當成登徒子。
    我爹卻越看這個女婿越滿意。
    「燕燕,爹瞧着這個蕭敬棠,年紀輕輕便拜太守,長得那是玉樹臨風、氣宇軒昂,還斯文有禮,進退有度……」
    「你真不考慮一下?」
    我看着我爹那副被蕭敬棠灌了迷魂湯的樣子,抿了抿脣,低聲道:「爹爹,燕燕想嫁給玉軒哥哥。」
    4.
    顧玉軒是我爹的養子,本是他故人之子,因爲自幼父母雙亡,我爹又沒有兒子,便養在了我家。
    年長一些,開始幫着我爹打理鋪面生意,很得我爹的喜歡。
    前世,我爹也曾想過讓他娶我,入贅沈家,只可惜那時候我被蕭敬棠迷昏了頭腦。
    直到後來,他想帶我逃,卻被蕭敬棠萬箭穿心,我才知道,這個我一直當做哥哥的人,其實是喜歡我的。
    顧玉軒是我爹的養子,我爹的心思自然是偏向他的。
    聽到我這麼說,頓時喜上眉梢。
    「燕燕,你當真願意嫁給玉軒?」
    「好!爹爹這就去回絕了那個蕭太守。」
    然後安撫似的拍拍我的腦瓜子,從屏風後走了出去,滿臉的歉意:
    「哎呀,蕭太守,真是不好意思,承蒙您厚愛,可惜我家小女已有婚約,這門親事,恕沈某不能答應了。」
    蕭敬棠聞言皺了皺眉:「本官求娶的,是沈府的大小姐沈燕,並非二小姐沈瓊。」
    我爹扯了扯嘴角:「沈某的長女沈燕,早就許配給了沈某的養子顧玉軒,婚事年初便開始準備了。」
    「蕭太守實在是來得有些不巧了……」
    接下來的話,我爹沒敢說下去。
    因爲蕭敬棠噌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死死瞪着屏風後面。
    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感覺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我好怕他,真的好怕他。
    明知道他應該瞧不見我的,卻覺得他的眼神已經將我刺穿。
    我沒出息地跑了,不敢再在花廳待哪怕一刻。
    嗚嗚,爹爹,女兒不孝。
    打發蕭敬棠的事情,就拜託您了!
    5.
    我不知道蕭敬棠後來是怎麼走的,只知道當天晚上,爹爹把玉軒哥哥叫到屋子裏喝酒去了。
    第二天,奶孃帶我去給姨娘和爹爹請安,正好碰見玉軒哥哥從屋子裏出來。
    平日裏落落大方的人,瞧見我竟然臉紅着跑開了。
    姨娘身邊的孫嬤嬤笑着跟我說:「大小姐,老爺和夫人已經準備把您許配給玉軒少爺了。」
    這門婚事是我親自向爹求來的,我自然知道。
    可是,他不是喜歡我的嗎?他跑什麼啊?
    我要嫁人了,我爹和姨娘都很高興。
    一個是我爹的女兒,一個是我爹的養子,既娶兒媳又嫁女。
    姨娘摟着我哭了半晌,才把一個梳妝匣子交給我:
    「這是你親孃留給你的嫁妝,終於可以交到你的手上了。」
    「我的兒,玉軒這孩子,是我和老爺從小看着長大的,是個老實敦厚的孩子,你有了個好歸宿,我死了,九泉之下也對你孃親有個交代。」
    姨娘是我的親姨娘,打小疼愛我,即便有了妹妹,也沒有嫌棄我是個傻孩子。
    見她一哭,我也跟着抹眼淚。
    我拿出帕子給她擦着眼淚,安慰道:「姨娘別哭了,您也是我的孃親。」
    姨娘聞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忘了哭。
    沈瓊在一旁道:「娘!姐姐好像變聰明瞭!」
    姨娘瞪她,將我摟在懷裏。
    「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姐姐本來就不傻。」
    然後摸摸我的腦袋:「咱們燕燕這是要嫁人了,懂事了。」
    「玉軒是個有福氣的……」
    6.
    顧玉軒原本就是沈家的養子,如今入贅爲婿,倒也不麻煩。
    日子定在了下個月初八的黃道吉日,到時候新郎官騎着馬,迎着花轎抬着嫁妝在城裏轉一圈,再回來就行了。
    我十八歲才嫁人,算是晚的了,所以嫁妝喜服什麼的,姨娘早些年就準備好了,倒是也不顯得倉促。
    姨娘帶着我和沈瓊,還有一大家子人去城外寒山寺上香。
    祈求我和顧玉軒婚姻順遂,沈瓊和程驍和和美美。
    畢竟辦完我和顧玉軒的婚事,接下來便是沈瓊和程驍的婚事了。
    參拜完了之後,姨娘留下和住持大師參禪,沈瓊和程驍約好了要在後山見面,早就跑了。
    我一個人無聊在寺裏逛了逛,突然就和丫鬟走散了。
    「湘兒?湘兒你去哪兒了?」
    我有些着急,畢竟從小到大我身邊都有人形影不離地跟着,突然就剩我一個人了,心裏覺得有些害怕。
    向前走了幾步,下一秒,就被人狠狠抓住了手腕,堵到了假山後面的牆角里。
    我嚇得閉上了眼睛,心裏隱隱知道是誰,卻又不敢睜開眼睛,怕真會看見是他。
    蕭敬棠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燕燕,是我。」
    「你也回來了是不是?」
    「可是……你爲什麼要嫁給別人?」
    他的聲音裏透着慌亂、顫抖還有不知所措。
    彷彿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那一刻,我的心彷彿被人抓住,然後狠狠地揪了一下。
    蕭敬棠他叫我燕燕,他說「也」。
    難道他也重活了一次?
    7.
    意識到這一點,我整個人都慌了。
    前世我嫁給蕭敬棠十載,和他朝夕相處,太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他活着,我和我的家人就都活不了。
    不,我不能讓他知道我什麼都記得。
    這一世,我不能和他有任何瓜葛。
    我哭起來,揮手去打他:
    「你是誰啊?抓燕燕幹什麼?」
    「姨娘!瓊兒!救我!救我!」
    蕭敬棠沒想到我會喊起來,將我扣在懷中捂住了我的嘴。
    「燕燕,別喊……」
    我卻抓住他的手,衝着他的虎口重重咬了下去。
    我這一口,帶着前世今生對他的恨,很是不輕。
    原以爲蕭敬棠會喫痛鬆手。
    沒想到他只是悶哼一聲,便擁緊了我,無論我怎麼用力,他都不撒手。
    我嚐到了嘴裏有些微鹹的血腥味,愣住了。
    見我轉頭看他,他抬起袖子,爲我擦了擦額頭上因爲掙扎而冒出來的汗,衝我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真好看,是那種即便腦子裏對他這個人已經只剩下恨,還是會被狠狠驚豔的好看。
    所以上輩子,我是個傻子。
    但這輩子,我已經是個不太傻的傻子了。
    不會再因爲他長得好看就喜歡他了。
    我的眼淚噼裏啪啦地掉下來,蕭敬棠望着我,深深地皺了皺眉,手上抓着我的力道漸漸鬆了。
    我趁機推了他一把,大喊着跑了出去。
    這才發現,我和湘兒不是走散了,她是被蕭敬棠的人控制住了。
    我被他氣得渾身發抖。
    這一世我跟他已經沒有關係了,我馬上就要嫁人了,他是瘋子嗎?
    爲什麼要這麼欺負我?就因爲我是個傻子,因爲我喜歡過他嗎?
    可是我明明,已經爲我的喜歡,受到過懲罰了啊!
    好在,我有疼愛我的家人,沈瓊和程驍發現我不見了,馬上帶人來找我了。
    8.
    沈瓊將我護在懷裏,程驍提着祖傳的紅纓長槍,很不客氣地看着蕭敬棠:
    「蕭太守怎會在此?」
    我一邊吸着鼻子,一邊跟沈瓊和程驍告狀:
    「他……他……」
    我哭的時候,就會很激動,說不清楚話。
    但沈瓊是明白我的。
    瞧見我脖子上的印子,頓時火冒三丈:
    「好你個蕭太守,前幾日求親不成,竟然尾隨到這寒山寺,欲對我姐姐行不軌之事!」
    「今日不管你是太守也罷,皇帝老兒也罷,欺負我姐姐就是不行!」
    「程驍!揍他!」
    程驍聽到沈瓊的話,二話不說上去和蕭敬棠打了起來。
    程驍是將門虎子,但蕭敬棠也是武將世家出身,劍術功夫相當了得,程驍以長槍禦敵竟然奈何不了他。
    沈瓊一看,更生氣了,鬆開我,要過去幫程驍的忙。
    我知道她雖然有兩下拳腳功夫,但絕不會是蕭敬棠的對手。
    當年他領兵打仗,每攻下一座城,就下令屠殺城裏的百姓,是個十分心狠手辣的人物。
    把他逼急了,說不定會痛下殺手。
    我趕緊抱住沈瓊不讓她去:
    「瓊兒!危險,不要去!」
    「蕭太守,燕燕要嫁人了,不能嫁給你了,你走好不好?別傷害我妹妹和妹夫,求求你了……」
    蕭敬棠聽到這話,身形猛然一頓,發現今日確實帶不走我。
    聽到我的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終轉身走了。
    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發現他走路的樣子好像有些不對。
    順着他腳下看去,地上竟然有血跡。
    有些驚訝地去看他的手,竟然發現,他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受傷了,此刻正微微顫抖着,往下滴血。
    他受傷了,蕭敬棠竟然受傷了。
    他那樣精於算計,時刻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的人,原來也會受傷嗎?
    9.
    那之後,我很久都沒見過蕭敬棠,我和顧玉軒大婚在即,沈家上下都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
    成婚前一天晚上,沈瓊和程驍把顧玉軒堵着不讓他走,說要幫我給他立規矩。
    「玉軒哥,你娶了我姐,以後就是我姐夫了。」
    「你要是敢欺負我姐,讓她受半點委屈,我可不答應!」
    程驍在一邊「助紂爲虐」。
    「就是就是,瓊兒的姐姐,就是我姐姐。」
    「你往後要是敢做什麼對不起燕燕的事情,我手中這杆長槍可不答應!」
    顧玉軒被他倆堵得哭笑不得:
    「燕妹是義父義母的心頭肉,又有你們這對妹妹妹夫護着,我哪裏敢讓她受半點委屈?」
    「我保證,往後會像愛惜自己的性命一般愛惜她的。」
    這我自然知道,前世他正是爲了救我,丟了性命。
    所以,今生我用一輩子還他。
    我知道,他會對我好的,無需沈瓊和程驍去威脅。
    眼看他倆還要說些什麼,我跑了出去,護在了顧玉軒的面前:
    「你們倆,不許欺負玉軒哥哥。」
    我說這話的時候,臉羞得紅紅的。
    沈瓊和程驍取笑我:
    「哎喲!我這姐姐,人還沒嫁給他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是啊燕燕,我們這是在幫你!」
    我知道他們是好心,但我就是見不得他受委屈。
    抓緊了顧玉軒的手道:「他會對我好的……」
    顧玉軒聞言轉頭愣愣地看我,眼睛裏亮晶晶的。
    我衝他笑笑,他也衝我笑笑。
    沈瓊和程驍直呼肉麻,牙都要酸掉了,笑着跑開了。
    顧玉軒想跟我說幾句話體己的話,被孫嬤嬤李嬤嬤幾個人帶着幾個小丫鬟攔住了。
    「哎喲!祖宗!明日就要大婚了,新郎新娘成婚之前不能見面,不吉利的!」
    顧玉軒哀求孫嬤嬤:「嬤嬤,我只說一句,就一句。」
    被孫嬤嬤鐵面無私地趕出去:
    「左不過幾個時辰的事情,這都等不得?」
    「等大小姐成了你媳婦兒,你兩人晚上關起門來,還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顧玉軒沒跟我說上話,只能依依不捨地走了。
    我笑笑,在身後朝他揮揮手,他就又興高采烈地跑起來了。
    10.
    我爹是涼州首富,我身爲沈家大小姐,成婚當日自然是鋪十里紅妝,滿城紅毯。
    光流水席,我爹就準備了三天三夜,全城的百姓都可以來參加。
    我坐在爹爹自我出生起就命人爲我打造的萬工轎裏,搖晃着滿頭珠翠,悄悄掀開簾子的一角看在前頭騎着高頭大馬、胸前繫着紅綢的顧玉軒,腦子裏一陣恍惚。
    憶起,前世我好像也是這樣出嫁的。
    只是前頭騎馬的人不是顧玉軒,而是蕭敬棠。
    我那時候是那樣歡喜,都顧不得什麼規矩,這樣偷偷看了他一路,生怕他跑了似的。
    嫁給顧玉軒我自然也是歡喜,只是,再也不是那種肆無忌憚地喜歡,迫不及待地期盼了。
    花轎路過懸橋之下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一陣目光,抬眼望去,卻是蕭敬棠站在橋上看我。
    同樣是我十八歲這年,同樣是三月初八,只是當年他是一襲紅袍的新郎官,如今只是一身青衣的蕭然客。
    前世今生的畫面彷彿在這一瞬間重疊,匆匆一眼別開,就是一生一世的錯過。
    不過,我顯然低估了蕭敬棠這個人的破壞力。
    當花轎遊行完畢,回到府裏即將拜堂的時候,他不請自來了。
    長長的禮單,震驚了滿堂的賓客。
    我爹的臉色都快黑成鍋底了。
    顧玉軒是入贅沈家的,他送這樣的重禮,讓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今日是小女大婚,太守大人送上如此重禮,意欲何爲啊?」
    蕭敬棠立在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
    「這些,原本是要求娶沈小姐的彩禮,如今她嫁人了,本官也用不上了……」
    他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人家說蕭太守喜歡沈家的傻閨女,竟然是真的啊?」
    「這麼多價值連城的禮物,別說是娶一個沈燕燕,就是十個都夠了,沈家是怎麼想的啊?」
    「是啊,放着堂堂太守夫人不當,竟然嫁給一個寄人籬下的養子。」
    還有人朝顧玉軒投去同情的目光,覺得我跟蕭敬棠怕是婚前就有點什麼。
    「要我看,這顧玉軒別是個接盤的吧?」
    「入贅本就是件丟臉的事情,要是再遇上這檔子事兒,真是糟心……」
    11.
    我掀起蓋頭,偷偷看了一眼顧玉軒,發現他的臉色不大好看。
    任誰,大婚當日遇上這麼個搗亂的,想必都不會開心的。
    我暗裏握了握顧玉軒的手。
    他愣了愣,轉頭看我,眉心才舒展了一些。
    沈瓊和程驍想把蕭敬棠趕走,沒想到這廝竟然帶了兵。
    沈瓊和程驍一動,他的兵就把沈府給圍了。
    這下所有人都嚇壞了,疑心蕭敬棠要搶親,氣得我爹腦瓜子嗡嗡的。
    「太守大人,您這到底是意欲何爲啊?」
    「今日是小女小婿的大婚之日,您要是來賀喜的,沈某自然好酒好菜招呼您。」
    「但您要是來搞破壞的,那就別怪沈某不客氣了!我沈府的家丁也不是喫素的!」
    蕭敬棠不搭理他,反倒是死死地盯着我:
    「沈小姐說,本官是來幹什麼的?」
    他飲了酒,滿身都是酒氣,一靠近,就撲了我滿懷。
    我望着他,淺淺一笑:
    「民女多謝太守大人的禮物,只是一女不事二夫,燕燕已有夫婿,承蒙太守大人的錯愛了。」
    「這杯酒,敬您,祝您安樂康健,事事順遂。」
    然後一仰頭,喝完了杯子裏的酒。
    我不會喝酒,這酒又兇,喝得急了,立時身形一晃。
    蕭敬棠下意識要來扶我,卻被我一袖子揮開。
    「太守大人可是覺得還不夠?那燕燕再敬您一杯。」
    說着,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蕭敬棠想攔我,我卻是再一次一飲而盡。
    我接連喝了三杯,禮堂裏所有人都在倒吸涼氣。
    旁人不知道我和蕭敬棠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敢阻攔。
    他眼見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氣得來奪我手上的杯子。
    「夠了!」
    「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誰?」
    我望着他,笑了。
    我當然是她。
    只是不是從前那個,滿心滿眼是你,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那個她了。
    我揪住他的衣領,藉着醉意朝他道:「蕭敬棠,我嫁人了,不想再看到你,你明白嗎?」
    12.
    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反正我說完那句話就暈過去了。
    醒了發現是顧玉軒守在我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一夜。
    見我醒了,顧玉軒一臉欣喜,將我扶起來。
    「燕燕你醒了?」
    我扶了扶額頭,有些失神。
    「這是哪兒?我這是怎麼了?」
    顧玉軒沒好氣地看我:「喝了這麼多酒,頭疼了吧?」
    「來,快把醒酒湯喝了,我一直在爐子上溫着呢。」
    我就着他的手,把醒酒湯喝了,抹抹嘴朝他甜甜地道:「謝謝玉軒哥哥!」
    顧玉軒笑了一聲,點了點我的鼻子,然後有些擔心地道:「昨天那個蕭太守是怎麼回事?你們之前認識嗎?」
    我心說,之前不認識,上輩子倒是認識。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因爲我已經嫁給顧玉軒了。
    於是隨便編了幾句瞎話:
    「此事說來話長,有次我和湘兒上街遊玩,路上遇到那蕭太守打馬過長街,他看見我的美貌,便對我一見鍾情,上門找爹爹求娶我。」
    「可是,我要嫁給玉軒哥哥你啊,就拒絕了他的求親。」
    「他懷恨在心,便在你我大婚之日,上門搗亂。」
    「這人真是心胸狹隘,壞得很!」
    我其實長得挺普通的,並沒有什麼美貌。
    但我這明顯鬼扯的話,顧玉軒竟然信了。
    還很義憤填膺地握緊了拳頭:
    「竟是這樣,這個登徒子!早知道我昨天就不該讓他就這麼走了,應該一拳頭砸他臉上。」
    我皺了皺鼻子,跟着應和:
    「就是就是!」
    顧玉軒說,要在家裏養兩隻大狼狗,那姓蕭的再來,就放狗咬他。
    我重重點頭,深以爲然。
    13.
    顧玉軒婚後待我極好,我爹也將手上的生意全都交給了他,沈家的產業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
    第二年,我們親自送沈瓊出嫁了。
    看着沈瓊嫁給了她心心念唸的程小將軍,我心中懸着的那塊大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他二人離了涼州便好了,將來即便蕭敬棠起事,沈家遭了難,程驍和程將軍也能護得住她。
    只是日子過得越平靜,我的心裏就越慌,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有一日,天色都暗下來了,顧玉軒還沒回來。
    我有些困惑地問湘兒:「姑爺呢?怎麼這個時辰了還不見人?」
    湘兒出去打聽了一陣,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小姐!姑爺他……姑爺他被太守府的人抓起來了!」
    「蕭太守在圍獵的時候遭了刺殺,人家說他……資助亂黨,私鑄兵器圖謀不軌……」
    我聞言只覺眼前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當初的事情,顧玉軒他果然還記恨在心嗎?
    只是,蕭敬棠位高權重,對我們這種人家來說,就像參天大樹一般無可撼動。
    他又何苦去冒這個險呢?
    我急急抓住湘兒的手:「打聽清楚了嗎?姑爺被關在哪兒了?」
    湘兒抹着眼淚道:「嗯,報信的說,關在太守府的暗牢裏了。」
    我慌忙整理出姨娘給我的那匣子我孃的陪嫁,連夜叫人套了車,求到了蕭敬棠的太守府上。
    一年多不見,蕭敬棠清減了不少,不是記憶中意氣風發的樣子。
    裹着一襲黑色大氅,穿着雪色的長袍,這個人顯得冷清清的。
    見我跪在他面前,他似是明白了,抬手屏退了左右,朝我道:「刺殺太守,勾結亂黨是死罪。」
    我閉上眼,滑下兩行清淚:
    「他都是爲我。」
    「他身子弱,暗牢那種地方,他熬不下去的。」
    蕭敬棠有些動怒:
    「他奪走了本官的妻子,現在還想要本官的命!」
    「你心疼他,怎麼不心疼心疼我?」
    「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受傷,會不會死?」
    14.
    他武功那麼高,我擔心他什麼?
    更何況,禍害遺千年,我們所有人都死了他都沒死。
    見我抿着脣不說話,蕭敬棠「噌」地一聲拔出劍。
    「本官現在就去把顧玉軒的腦袋砍下來。」
    我內心一緊,立刻撲過去抓住了他的手:「不要!」
    他反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近:
    「好啊,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跟顧玉軒和離,我娶你。」
    一瞬間,我淚如雨下。
    我努力了這麼久,最終還是變成這樣了嗎?
    可我不想走上輩子的老路了,即便蕭敬棠的權勢無可撼動,我還是想再努力一次。
    我扣住蕭敬棠的手,按在了我的肚子上。
    帶着顫聲求他:
    「蕭敬棠,我懷孕了,大夫說會是個女兒,我要有自己的女兒了。」
    「我記得,你一直想要個兒子,你不喜歡女兒,可我很喜歡。」
    「你放了他好不好?我不想我的女兒,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我把那匣子嫁妝奉上: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裏面有銀票,還有很多地契、房契和你最想要的銅鐵礦……」
    「這些,我只求我夫君一條性命,你會成全我的是不是?」
    蕭敬棠將東西全部掀翻在地:「沈燕燕!我要的不是這些!」
    我哭得不能自已,胡亂點頭: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能給你的,只有這些……」
    蕭敬棠閉上眼,背過身去,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我吼道:「滾!」
    他這個人脾氣古怪,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我已經鋌而走險,暴露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
    若是惹急了他,把我們都殺了怎麼辦?
    只能慌忙地起身退出去,再另想辦法。
    臨到門邊的時候,恍惚聽到蕭敬棠的聲音飄忽而來,散在天邊。
    他說:「燕燕,其實我們也有女兒,只是你不知道……帶着她一起離開了我。」
    聽到蕭敬棠的話,我如遭雷擊,腳下一陣踉蹌,只覺喉頭一陣腥甜。
    卻不想蕭敬棠瞧出端倪,加快腳步逃出了院子。
    或許,初見時我是喜歡過蕭敬棠的。
    或許,後來蕭敬棠也愛過我吧。
    但我們之間隔着前世今生的世仇,是不能回頭看的,只能各自向前走。
    15.
    蕭敬棠終究是收了我那匣子嫁妝,把顧玉軒送了回來。
    只是他幫着行刺的那些人,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蕭敬棠砍了他們的腦袋,血淋淋地掛在城門上。
    我看了心裏止不住地一陣害怕,若是當時我再怯懦一些,沒有跪着求到他跟前,這會兒被掛在那的,估計也有顧玉軒一個。
    顧玉軒回來之後,徑直跪在了我面前,一句話也不說。
    我有些慌神地看着他,想去扶他。
    「玉軒哥哥,這是怎麼了?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顧玉軒抓住我的手,咬着牙道:「娘子,你就讓我跪吧。」
    「若不是我心中自卑,覺得自己比不上蕭太守,配不上娘子你,嫉妒作祟,也不會犯下如此大錯。」
    「險些丟了性命,也差點連累沈家。」
    「娘子,我沒臉面對你和岳父大人,我們……和離吧?」
    我哭着看着他:「可是,我已經懷了你的骨肉。」
    「玉軒哥哥不要我和寶寶嗎?」
    顧玉軒愣了一下,隨即擁緊了我,將臉埋在我的頸側,聲聲道歉:
    「燕燕,都是我的錯。」
    我搖了搖頭:「不是,不是玉軒哥哥的錯。」
    「是我……是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我和顧玉軒說:「玉軒哥哥,咱們搬家吧?」
    「去雍州,去找程驍和瓊兒。」
    顧玉軒點了點頭:「好,都聽娘子你的。」
    爹爹和姨娘聽到我和顧玉軒的決定,有些不捨。
    「燕燕,我們沈家世代都生活在涼州,祖墳祠堂都在這,這說走就走……」
    我說:「這天下亂了,涼州不安全。」
    「更何況瓊兒和程驍在雍州,咱們一家人應該在一起是不是?」
    我爹考慮了一晚上,最終決定變賣家產,帶着我們全家人舉家北遷。
    16.
    沈家是涼州首富,每年上繳大批賦稅,說走就走,自然沒那麼容易。
    我不知道蕭敬棠心裏會怎麼想,只能試探着賭一把,把最值錢的產業全都交上去。
    沈家百年積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這樣,剩下的錢也夠我們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去了雍州,我爹還是可以繼續做生意的。
    我去辭行的時候,蕭敬棠立在庭中,五月的梨花正是盛放之時,落滿他的肩頭髮頂,好似下了一場雪。
    我說爹爹和姨娘思念妹妹,沈家要舉家北上了,特來辭行。
    並且說明來意,上交產業。
    蕭敬棠沒看我遞上去的東西,只是盯着我隆起來的肚子,一言不發。
    我立在那,脊背挺得都僵硬了,好似被一條毒蛇盯着一般,冷汗浸透了後背。
    我承認我很怕蕭敬棠,也不聰明。
    一心想要護住我的家人,也只能仗着自己多活了一輩子,對蕭敬棠的脾氣秉性比旁人多一絲瞭解。
    蕭敬棠有君臨天下的野心,我和沈家對他來說,不過是爭奪帝位的工具罷了。
    他想要的錢、礦產我都給他了,我和沈家對他來說沒用了,他應該……會放我們走的吧?
    那天午後,我們相對站着,彼此靜默。
    後來,他向前走了一步,我下意識地倒退。
    蕭敬棠的腳步猛然頓住,握緊了拳頭,望着我,滿目哀傷:
    「沈燕燕,誰說你傻?」
    「我纔是那個最傻的傻子。」
    「而你,原來如此心狠……」
    重生以來,我一直對他畢恭畢敬,活得戰戰兢兢。
    但在這一刻,我爆發了。
    17.
    我死死地瞪着蕭敬棠:
    「蕭大人,我知道我有錯,不該讓爹爹以糧草相要挾,逼着你娶我。」
    「可是我死了,我沈家上下也爲此付出代價了,你不能放過我嗎?」
    「這一次,我沒有來招惹你,我只想保護好家人,過安安生生的日子,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爲什麼,要一直爲難我這樣一個普通人呢?」
    蕭敬棠抿了抿脣,伸手來抓我:
    「燕燕,我從未想過要殺你。」
    我重重地揮開他的手:「可是,我家裏人都被你殺了。」
    「我妹妹妹夫因你而死,我爹爹姨娘被你砍了腦袋,還有我沈家上下滿門……」
    蕭敬棠握緊了拳頭:
    「那是因爲沈家犯了謀逆之罪,他們想要我的命!」
    其實我心中隱隱是知道一些的。
    當初我嫁給蕭敬棠,沈家和程家自然也和他綁在了一起。
    但隊伍大了,人心就會亂。
    程驍和蕭敬棠的心腹一起領兵出征,他的心腹卻臨陣撤軍,導致程驍的先鋒部隊腹背受敵,最後戰死沙場。
    我妹妹沈瓊也以身殉情。
    我爹和程將軍痛失愛子愛女,背地裏策劃着要推翻蕭敬棠,最終東窗事發,兩家都落了個滿門抄斬。
    所以我聽到蕭敬棠的話,只想笑。
    拔下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敢說,程驍的死不是你授意的?我妹妹的死不是你害的?」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
    「我只問你,到底放不放行?」
    蕭敬棠看見我脖子上的血痕,眸色一沉:
    「沈燕燕,你要以死威脅我?」
    他一兇,我就怕了。
    前世,我曾愛他愛得好卑微。
    我喝下鶴頂紅的時候,沒想過他殺了我沈家滿門,還會留下我。
    這一世,我以死相要挾,也不敢想我在他心裏到底有沒有分量。
    報仇,我更是想也沒想過。
    我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人,但面對他,我已經盡力了。
    我苦苦哀求他:「蕭敬棠,放我走,放我走……我害怕。」
    18.
    我說完這話,只覺腹痛如絞,額上冒出一層冷汗,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蕭敬棠急急地扶住我:「燕燕,你怎麼了?」
    我皺眉按住了自己的小腹:
    「我的肚子……好痛……」
    蕭敬棠抱着我,拼命地往屋裏跑,聲嘶力竭地喊着:「請大夫!」
    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聽到大夫說我這是動了胎氣,要臥牀靜養,不能再受刺激。
    要不然,這胎恐怕會保不住。
    蕭敬棠的臉色很難看,而我在被子底下輕撫着隆起的小腹,心中默唸心經,爲自己的罪行懺悔。
    孩子,對不起,不要怪孃親心狠。
    孃親這麼做,也是爲了你爹、你外公外婆,還有沈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蕭敬棠說我心狠,我也確實是心狠。
    來之前我服了容易導致滑胎的藥物,雖然分量很輕。
    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也只能使這招苦肉計。
    蕭敬棠最終還是妥協了,他答應放沈家的人走。
    顧玉軒來接我,得知我動了胎氣,想讓我休息一陣子再上路。
    我握緊了他的手,衝他搖了搖頭: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咱們這幾天就走,免得夜長夢多。」
    蕭敬棠心思多變,我怕他會反悔。
    這幾日,我一直心神不寧,難以安枕。
    直到出了涼州地界,我才鬆了口氣,大大地哭了一場。
    我終於離開涼州,逃離了蕭敬棠。
    我希望,我此生都不要再見到他了。
    半年時光匆匆而過,我們一家人落戶雍州,年底的時候,我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嫣兒。
    只是不知道是懷她的時候動了胎氣,還是路上顛簸,嫣兒自小身子便弱。
    我知道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所以總是抱着她哭。
    好在小丫頭很懂事,喫藥的時候不哭也不鬧,還會抱着我軟軟地叫:「孃親。」
    19.
    這一世,蕭敬棠奪取天下的速度更快了。
    我們離開涼州後不久,蕭敬棠就起兵舉事,先後攻下禹州、宛州、青州、越州……
    職權也一再晉升,大司馬、丞相、太師……封趙國公。
    天下九州,半數都盡在他手,下一步,只需殺了中州的兒皇帝,他便可以稱帝。
    一日,我帶着女兒嫣兒去郊外踏青,路上卻被人抓走了。
    我死死地護住懷裏的嫣兒,那來人揭下面罩,卻是蕭敬棠的心腹蕭佐。
    「顧夫人,主公要見您。」
    我下意識地護住懷中的女兒:「我不去!」
    蕭敬棠和我已經整整四年未有交集,他在這個時候見我做什麼?
    蕭佐看出我心中的抗拒,壓在我肩頭的劍微微施力:
    「這些年,主公殫精竭慮,身患重疾,已經時日無多。」
    「唯願死前再見夫人一面,難道這點要求,夫人都不肯成全嗎?」
    「也好,那就讓沈家上下,還有夫人的女兒,爲主公陪葬吧!」
    我驚慌失措:「不要!我去便是!」
    這是個瘋批,對蕭敬棠忠心耿耿,爲了蕭敬棠,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放我女兒回去,我跟你們走。」
    蕭佐沒有爲難嫣兒,帶着我去見了蕭敬棠。
    一路上,我心中不免困惑。
    蕭敬棠這樣的禍害,真的要死了嗎?
    要死了,爲什麼要見我?
    他應該知道,我是不想見他的。
    直到見到蕭敬棠形銷骨立,奄奄一息的模樣,我才終於意識到他是真的要死了。
    「燕燕……」
    他臥在榻上,面色青灰,伸長了手叫我的名字。
    我忽然感覺內心一緊,卻還是強忍住想要撲過去看他的心情,朝一旁的蕭佐問道:「他得了什麼病?」
    蕭佐搖了搖頭,只道:「大夫說,是思慮過度。」
    說到底,是機關算盡太聰明。
    那一日,我被蕭佐用劍押着,坐在蕭敬棠牀前,聽他說了很多話。
    細數他生平的得意、遺憾、求而不得。
    最後,他死死地抓住我道:「燕燕,這一世,我又錯過了你。」
    「我們還有來世嗎?下輩子我還有機會嗎?」
    我想說,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不想見你的。
    但或許是礙於蕭佐架在我肩膀上的劍,又或許是想讓他早點死吧。
    我猶豫了半晌,回了他一句:「下輩子……你早點來。」
    蕭敬棠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笑。
    抓住我的手緊了緊:
    「下一世,你等我。」
    「燕燕,下一世,我絕不辜負你……」
    然後,手上的勁道猛然一鬆。
    這一世,蕭敬棠在他二十五歲這年,溘然長逝了。
    (完)
    番外1:
    蕭敬棠死之後,天下羣龍無首,更亂了。
    我們一家人隨着程家輾轉,跑來跑去,躲來躲去。
    最後,是竟是蕭佐平定了亂世,建立了新朝。
    程家父子歸順新朝,帶着我們一家人搬到了京城,才過上幾天安生日子。
    我和顧玉軒又生了個兒子,取名顧麟。
    這孩子打小就安安靜靜的,三歲了還不會說話,愁的我倆不行,怕這孩子會不會隨了我,是個傻子。
    誰知,他三週歲那日,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小傢伙,竟然開口了。
    死死的抓住我的衣袖,狠狠瞪着我。
    「你說過,許我來世的,我來了!」
    我頓時被嚇的渾身一個激靈。
    蕭敬棠是八月初九死的,顧麟是第二年五月生的,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吧?
    而且,就算我是答應他了,他這也來的太早了!!!
    由於他一直拉着我說胡話,最終被他八歲的姐姐,也就是我閨女嫣兒給揍了。
    嫣兒小時候體弱,我便讓她跟着程驍和沈瓊習武。
    幾年下來,頗有成效,不再病懨懨的,反倒是有幾分沈瓊的風範。
    打那之後,顧麟一說胡話,就要捱揍。
    「你放肆!抓着孃親幹什麼?」
    「孃親是爹爹的,你少胡說八道!」
    被揍的多了,顧麟就不鬧騰了。
    後來年紀漸漸長大,好像是忘了前世的事情,整天跟在嫣兒屁股後面,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着。
    我一直懸着的那顆心,才總算落了地。
    和顧玉軒相視一笑,皆是鬆了口氣。
    記得我將前世今生的故事說給顧玉軒聽的時候,顧玉軒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他問我:「燕燕,你後悔嗎?」
    「你後悔選我嗎?」
    我搖了搖頭:「我後悔,我第一世就該選你的。」
    「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都會選你。」
    顧玉軒擁緊了我。
    「好,我生生世世都等你。」
    番外2蕭敬棠視角:
    我叫蕭敬棠,官拜涼州太守,向首富沈家籌款,沈老爺竟提出要我娶他女兒。
    我年過二十尚未娶妻,早聽說沈老爺的女兒沈瓊頗有才名,便應允了。
    誰知,大婚之夜,掀開蓋頭,坐着的人竟然不是沈瓊,是個衝着我流口水的傻子。
    細問之下才知道,她是沈家長女沈燕燕,因爲出生的時候難產,所以腦子不好。
    沈家願意捐出那萬貫家財助我起事,是爲了讓我娶他們的傻女兒!
    得知真相的我,怒不可遏,小小商賈沈家,如此欺我辱我實在可惡!
    當場拂袖而去。
    第二日才知道,那傻子竟然在屋外頭等了我一夜,臉都凍白了,在書房外的長廊下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起來可憐極了。
    我惱恨沈家騙婚,但也不願爲難一個傻子。
    瞧見她憨憨傻傻的模樣,當即怒斥了手下人。
    「她怎麼在這?你們這些人都是死的嗎?」
    嬤嬤哭着道:「大人,不是我們不管,是夫人不肯走啊!」
    「我們怎麼勸都沒用。」
    那縮成一團的人,見了我卻直笑:「夫君!」
    然後來抓我的衣袖,手裏還攥着一塊黏糊糊的糖:「夫君,是不是燕燕做錯了什麼,惹你不高興?」
    「這個糖糖給你,可甜了,你別不開心了好嗎?」
    眼見糖液沾在了我的衣袖上,我的臉色更難看了。
    想我蕭敬棠文韜武略、英雄一世,竟然娶個傻子爲妻。
    那傻子見我愣着,還問:「夫君,你不喫嗎?糖糖可甜啦!」
    我扯了扯嘴角:「你自己多喫一點。」
    她說:「不嘛!爹爹說,我嫁了你,就是你娘子了,要同甘苦共患難,有好喫的糖糖,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喫呢?」
    我其實是不想搭理她的,但她臉上手上糊着糖的樣子,真的好髒。
    她是個傻子,底下人照顧她定然也不仔細,於是一個沒忍住,我抓着她洗了臉和手。
    教訓她:「糖化了就扔掉!」
    「不許用髒手抓我的袖子。」
    「還有,沒事別來煩我!」
    她卻說:「夫君你真好,像我爹爹和我姨娘一樣好。」
    我說:「我不好,今天就把你這傻子打包送回去!」
    但到底沒能送走。
    我領着人去了沈家,沈老爺一口一個賢婿,拿出幾十萬兩銀票來,說我照顧他家傻女兒辛苦了,想要多少錢,開口便是。
    還說他女兒雖然傻了點,但善良可愛,只要我留着她,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本無心娶妻,家裏有沒有夫人都是一樣的。
    如今白得這麼多銀錢,不過在家裏養着個傻子,倒也不是很虧。
    於是狠敲了他一筆竹槓,又把人領回來了。
    傻子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爲我帶她回家玩了一趟。
    傻乎乎的問我:「夫君你真好,你什麼時候再帶燕燕回家玩?」
    我嗤笑一聲:「等我沒錢的時候。」
    傻子雖然是傻子,但嘴很甜,還特別粘人。
    天天圍着我轉悠。
    「夫君你冷不冷?」
    「夫君你餓不餓?」
    「夫君你渴不渴?」
    「夫君你累不累?」
    我:「你好煩。」
    她說:「夫君你真好看,燕燕想跟夫君貼貼。」
    誰要和她貼?
    傻子其實挺乖的,不哭也不鬧的時候,看不出是個傻子。
    而且很好用,缺錢的時候領着她去沈家轉悠一圈,沈老爺就會把大把銀子雙手奉上。
    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鬧騰,總要人哄,要講故事。
    起初,我都是把她哄睡了再回書房睡的。
    但好幾次太累了,講完故事就睡着了,不知道怎麼的,就跟她睡到一張牀上去了。
    後來我發現,只要我躺下,她就鑽到我懷裏來,不哭也不鬧,也不用講故事,就自己乖乖睡了。
    我實在不想天天講故事,於是只能天天抱着她睡。
    傻子人雖然傻,但抱着睡覺很暖和,很軟,也很香……
    後來,她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睡在一起就會生娃娃,還說:「夫君,燕燕要生個女兒,像瓊兒一樣,聰明又漂亮!」
    我說:「我不喜歡女兒,我要生兒子。」
    生兒子像我,生女兒像她。
    我纔不要生個傻子當女兒。
    她就跟我鬧:「就要女兒!就要女兒!」
    我壓緊了她,不讓她再動。
    「傻子,生兒子生女兒還能由得你?」
    自然,也由不得我。
    如今回想起來,那大抵是我們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但這世上的事情沒什麼是永遠不變的。
    後來我得到的越多,身邊的人就越少。
    程家父子在軍中日漸勢大,隱隱有些難以掌控的趨勢,
    我那好岳父,似乎也更偏向他這個未來的二女婿。
    他們到底嫌棄她是個傻子,要棄了她了。
    哼!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我提出要納沈瓊爲妾,想制衡程驍,誰料卻擾的程驍在戰場上方寸大亂,最終死了在戰場上。
    程家人和沈家人都說是我指使下屬刻意不施以援手,我不想解釋。
    程家對我早有不忠之心,自然要付出代價。
    但沈瓊卻死了,抱着程驍的牌位從高樓一躍而下。
    沈燕燕就站在樓底下,親眼看着她妹妹落在她腳邊,嚇的發了一場高燒,病了很久很久。
    看着她擔驚受怕的虛弱模樣,我有些後悔,疑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這人雖然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但爲了沈燕燕,我其實是可以留他們一條性命的。
    可沈家人似乎學不會教訓,沈家養子顧玉軒爲了威脅我,竟然想偷偷帶走沈燕燕。
    我氣的親手把他射成了篩子。
    但傻子不明白,她只知道我害死了她妹妹妹夫,射殺了她的玉軒哥哥。
    我看着嚇的不斷尖叫的沈燕燕,有些疲憊的扯了扯嘴角。
    她教會了我愛,我卻教會了她恨。
    很好。
    程驍和沈瓊的死,讓程家和沈家更加的瘋狂了。
    當初是沈家死乞白賴的要我娶他們的家的傻女兒,如今卻又不惜一切代價的要毀掉我。
    而那些嘴上說着最疼愛沈燕燕的人,似乎並不想管她的死活。
    於是我把那些人都殺了。
    砍了他們的腦袋,掛在了城樓上。
    反正沈燕燕是個傻子,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忘記了。
    她也不需要那些家人,她有我就夠了。
    可讓我沒想到是,漫長的時光,讓她成長了,她什麼都學會了。
    學會了喝毒藥,學會了用自己的死來懲罰我。
    她走了,帶着我們未出世的女兒,什麼都沒有留給我。
    那一天,我喝下了她喝剩下的半杯鶴頂紅。
    再睜眼,竟然回到了十年前。
    我着急忙慌的帶着人,去沈家提親。
    卻聽見她在屏風後面弱弱的說不願意。
    這個傻子,記得所有人都對她好,卻只記得我對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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