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8|閱讀時間 ‧ 約 22 分鐘

中國有末日準備者(DoomsdayPrepper)嗎?2

    再次回到熟悉的方向和道路,
    爲了防止再有人掉進雪坑裏,
    我們每個人之間都用繩子拴連起來,
    蒙古包裏用來趕羊的木棍鞭子被大叔簡單拆解了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勉,他先用木棍探路,確定無礙再走,
    後一個人,踩着前一個人的腳印,儘可能不要偏移。
    「我問個問題啊,就是這不會雪崩吧?」一個女人問道。
    「不會,這附近沒有山脈,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了。」
    「小姐姐,你也是邊塞人嗎?太強了,居然還帶個孩子。」一個男人接話。
    「你們有聯繫到警察局或者消防隊嗎?」趙子言出聲道,「我們打了很多電話,但是信號太差,打不通。」
    「我們聯繫了,但是……」男人有些猶豫,「他們說整個邊塞都亂了,就連火焰山都遭了雪災,現在根本忙不過來。」
    「那可是,齊天大聖打翻老君爐,鐵扇公主才能滅火的火焰山啊!」
    「噗嗤,」我們都被這句話逗笑了,「哥們兒,你是做什麼的?怎麼這麼逗呢?」
    「啊?我講脫口秀的,好不容易解封,想着來玩一玩,結果……害,倒是把自己活成段子了。」
    就這麼一路聊着,一路走着,也走了挺遠,回頭去看蒙古包,已經變成了風雪中的一個小點。
    「你們看前面那是啥!」
    「是不是警務站?!」
    我們都瘋了一樣跑了過去,然而,那不是警務站,只是一個荒廢的公共廁所。
    「可是,有公共廁所,就說明附近肯定有……對吧。」
    沒人回答,我們已經沒有食物了,剛纔那麼一跑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和希望。
    8
    就在我想說點什麼鼓氣的時候,我忽然抖了一下。
    幾乎同時,所有人都縮起了身體。
    「臥槽,怎麼回事?」
    楊曦費勁地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氣象表,「臥槽,零下48℃,又開始降了,49℃。」
    有人重重砸拳在雪地裏,有人頹廢坐在地上,大叔在詢問要不要返回蒙古包,楊曦憤怒地將氣象表丟進了雪堆裏。
    「媽媽,我好餓。」兒子看着我小聲說着,王勉將他抱在懷裏,偷偷從口袋裏拿出一顆水果硬糖塞進他的嘴巴里。
    「嘟——嘟——嘟——」電話信號太差了,就算好不容易接通,也沒有人說話。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我真的不甘心。
    「你們覺不覺得,雖然開始降溫,但是風停了?」一個女孩嘴脣凍得發紫,她羨慕地盯着我兒子身上的棉被。
    「好像是的,雪也小了。」
    降溫還在持續,已經零下50℃了。
    南極圈的平均溫度是18℃,即使是最冷的南極點,也很難超過零下50攝氏度。
    「這天氣,天氣到底是什麼鬼啊,高……高溫五十幾度,就算了,爆冷是怎怎麼回事?不是說氣候,變暖嗎?!」
    不愧是脫口秀演員,凍成口齒不清也要吐槽。
    「我已經走不動了,好冷,真的好冷,而且好睏啊。」吊帶裙女孩依偎着趙子言,他緊緊抿住脣,不得已去掐她的臉蛋。
    「誰還有喫的?嗚嗚嗚嗚,我好餓,我想喫飯,你們誰還有喫的啊!!」
    有人開始崩潰,那幾個大哥一言不發都垂着頭,搓着已經沒有知覺的手。
    「大姐,我,我還想喫……燒花鴨,燒燒子鵝……」
    我從王勉懷裏接過兒子,王勉稍稍往前坐了坐,擋住了我們。
    「兒子,不能睡,聽見了嗎?爸爸怎麼跟你說的,要做男子漢,媽媽不睡,你也不能睡。」
    「兒子,不能睡!你給我醒着,你說,要親自給姐姐挑禮物的……」
    我哽咽起來,安靜下來的天地放大了我的回聲,只聽見默默的抽泣,和一個母親的撕嚎。
    「醒醒,給我起來!」
    我開始抽打他的小臉,很快,他的臉蛋就被我打紅了,王勉實在看不下去拉住了我的手。
    「媽媽……」
    這一聲微弱的呼喚,讓我頃刻淚奔。
    老天爺啊,我願意用餘下的生命,換我兒子活下去。
    「有聲音,你們聽!」脫口秀演員忽然說了句,他費力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忽然轉頭對我們喊:
    「他媽的,五星紅旗來救人了!!」
    我抱着兒子站起身,踉踉蹌蹌跟着走了出來,
    只看見一片白茫茫天地間,
    一匹奔馬帶着幾輛雪地越野呼嘯而來,
    那奔馬上是熟悉的牧民少年,他看見我們了,
    他一把抽出綁在馬背上的木杆,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逆風而來!
    「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他媽的,草……」
    「我他嗎以後喫齋,不喫肉了!」
    我緊緊摟着兒子,貼着他的小臉,啜泣着跟他說:
    寶寶,爸爸來救我們了。
    9
    坐在汽車裏,我和兒子分別喝着熱水,聽着副駕上的救援人員詳解是如何找到我們的。
    他說,有一箇中年人,就剩一口氣的時候,遇見了幫助搜救的牧民少年,
    他昏過去之前指了指南邊,說火車前進的方向,有一隊人。
    我的心情很複雜,差一點,我們就因爲沒有熱量來源凍死在外面,但也是這個人,最終拼了命救了我們。
    「媽媽,我們能見到爸爸和姐姐了嗎?」
    兒子的狀況還是不容樂觀,他發起了低燒,迷迷糊糊間還不忘問我。
    「爸爸在趕來的路上了,我們一家人很快就要團聚了。」
    幾十公里的路程,我們在路上花了快兩個小時。
    雪太厚了,這也是遲遲沒有等來救援的原因之一。
    進了A市,汽車將我們放在了一棟體育館一樣的建築前。
    「嫂子,你和我乾兒子先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叫個醫生。」
    我想問他爲什麼不直接去醫院,卻在看到電視新聞的瞬間秒懂。
    這已經不是邊塞雪災的問題了。
    整個世界,都被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高溫不下,山火、停電停水、熱射病,還有不知真相的熱感染,
    另一部分,則是降溫不止,雪崩、凍死、道路受阻無法通暢,
    這個劃分並沒有按照我們所知道的氣候常識,
    或者說,氣候異常已經超越了人類的認知,
    亂了,都亂了。
    醫生很快過來,給兒子檢查了身體,遞給我一盒藥,一天三次,飯後服用,她語氣堅決,手腳麻利,還不忘安慰我一句:「就是凍感冒了,不要緊的。」
    體育館裏都是人,能感覺到暖氣的溫度,聽說這個體育館的暖氣是燒鍋爐的,所以纔沒有斷氣。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來?」
    「等你好起來,所以你要乖乖喝水喫飯。」
    王勉他們也下了車,走了過來,楊曦一副受打擊的模樣:「所有航班都停了,火車也是,我們回不去家了。」
    「至少還活着。」王勉對着我晃了晃手機,「給我爹打了個電話,省得他擔心。」
    我們默契地笑了,一種劫後餘生的快樂傳遞在我們幾個人之間。
    「對不起,我……」趙子言忽然對着我們鞠了一躬,被楊曦一把摟住了脖子,「算了算了,看在你還是挺男人的份上原諒你啦!不過份子錢我肯定要扣掉一些,算你的伙食費!」
    「呦,你們都在這兒呢,」脫口秀演員驚喜地走過來,「剛纔那幾個哥們兒,嘿,真帥啊,我也想嫁給消防員小哥哥。」
    我「噗嗤」笑了出來,吊帶裙女孩指着我說,「這個姐姐的愛人就是消防員隊長,羨慕吧?」
    而此時,我的消防隊長正在趕來的路上,
    五個小時後,我見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出俞成市張揚視角
    1
    我做夢也沒想到,我聰明可愛的女兒,會自己偷偷跑出家,趁着司機師傅買菸的功夫,鑽進了車廂後座藏了起來。
    直到我們的車開出俞成,我聽見後面有什麼動靜,才發現居然是我女兒。
    「反正我現在也不可能回去了!」
    她的手背在身後,咬着嘴脣,瞪大眼睛兇我。
    這是她慣會的動作,每次自己犯了錯知道大事不妙,就會虛張聲勢,先發制人。
    最可氣的是,這是我爸教的。
    「對付你爹,不能來軟的,只能來硬的,你看你媽就知道了。」
    「我給你叫車,送你回家,聽話!」我故意板起臉,用前所未有的嚴肅面容對着他,司機師傅見勢不妙,想要打圓場,卻被我一個眼神制止了。
    「我不要,爸爸,我要去找媽媽,我要媽媽!」
    她開始哭了,算是軟硬兼施。
    「你可不是你媽,少來這套!」
    就在我們父女倆僵持不下的時候,師傅慢悠悠來了一句塑普:
    「吵撒子呦,這大馬路牙子上,哪有車啊。」
    「師傅,您是俞成人?還是東北人啊?」
    師傅咧着嘴衝我直樂:「嘿,俺是山東滴!」
    沒有辦法,我只能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女兒抱着我的胳膊小聲嘀咕:我跟爺爺奶奶說了的。
    瞪了她一眼,我開始瀏覽邊塞的新聞,心裏的擔心越發重了。
    整個邊塞,全都下起了暴風雪,溫度驟降到驚人的零下50攝氏度,很多人凍死,大量畜牧凍死,雪災掩蓋了道路,幾個主要山脈北部都在發生不同大小的雪崩。
    我先打了電話給岳父岳母,知道他們屯了食物在家等待消息,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爸媽,你們放心,我已經在路上了,瑤瑤……她偷跑出來,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孩子在我身邊,我也放心。」
    「我一定會帶着老婆和兒子回去看你們,我以我的職業發誓。」
    掛了電話,我又嘗試聯繫戰友,還是佔線,因爲大雪的緣故,信號塔有較大的損傷,而光纜也因極速降溫出現問題,甚至有地方土地開裂,樓房塌陷。
    老婆和兒子,你們一定要等我。
    2
    汽車從俞成到邊塞,我們一路上都走的國道和省道,高速服務區人滿爲患,好在我和司機師傅提前準備好了一車食物。
    「兄弟,你買這麼多,花不少錢吧?」
    「受災的人肯定很多,能裝就多裝點食物吧。」
    從俞成到邊塞,一路上從綠到黃,師傅結結巴巴震驚地問我:
    「不是說這邊寒潮嗎?怎麼還挺熱的?」
    我和師傅輪流開車,除了夜晚基本的休息和進食,我們幾乎不停,本該是最熱鬧的旅遊季,但越往邊塞走,人就越少。
    到了省界線上,一輛又一輛的帶着衛星發射器的軍用車從我們身旁路過。
    「爸爸,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我搖了搖頭,想給認識的朋友打個電話問問,卻又放棄了,現在這個情況,大家都會很忙,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級別的事情發生,那我這個電話,又能改變什麼呢?
    又是一天一夜,終於,我們進入了這個佔國土總面積1/6的地方。
    我們的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氣溫來到了舒適的23℃,神奇的是,氣溫似乎是有了一道明顯的分界線,溫度不是逐漸降低的,而是一過酒泉,就驟降到了23℃。
    「把外套穿上,哈密已經零下了,我們儘快通過。」
    魔鬼城,是典型的雅丹地貌區域,山丘被風吹成了各式各樣的「建築物」,女兒饒有興趣地分辨着山丘的形狀,而我和師傅則對視一眼,將車停了下來。
    我拿起車上的望遠鏡,終於看到了那道讓我不確定的奇觀。
    這裏是溫帶大陸性氣候,由於遠離海洋,或者地形阻擋,溼潤氣團難以到達,因而乾燥少雨,氣候呈極端大陸性,邊塞民謠:早穿皮襖午穿紗,圍着火爐喫西瓜,說的就是大陸性氣候的極端性,早晚溫差極大。
    此時是下午六點半,在望遠鏡裏,一道塵捲風正在形成。
    若只是普通的塵捲風,那麼我也不會感到驚奇,沙漠地帶,塵捲風、沙暴都是常見氣象,但如果這個塵捲風,裹着冰雹呢?
    就好像是,夾心蛋卷一樣,風呼呼轉着,裹挾着一層薄冰,也許喫一口會覺得外酥裏嫩,香脆非凡?
    「我們跑不過風的,下車,快點下車!」
    我一把抱住女兒,師傅停好車,抱着一個大揹包裏面全是喫的,我們找了一處較高的山丘背面,瘋狂地挖洞,還好這一處砂石較多,我倒了幾瓶水凝固周圍一圈,我們三個人跳了進去躲起來,又用衣服將身體全都裹起來。
    風聲越來越大,像是舒服地扯着呼的貓,女兒的手緊緊扒住了我的脖子,我乾脆用胳膊箍住了她。
    「爸爸,我想媽媽。」女兒說完這句話,就紅着眼睛埋頭進了我的懷裏,我跟師傅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無畏,堅決,還有脆弱。
    人在面對生死的時候,總是複雜的。
    風暴席捲而來的瞬間,塵沙漫天,遮天蔽日,一瞬間,我們的視線都黑了。
    漫長的一分半,我差點要窒息了!
    等風捲過去,我立刻撥開身上的土,將女兒拽出了沙坑,她緊緊閉着眼睛,我大聲呼喊,又用手輕輕拍着她的臉,師傅從土裏摸索着找到一瓶水,擰開蓋子,澆在了女兒滿是土的臉上。
    「你扶起她!」
    我照做,師傅用力叩着她的後背,十幾下後,女兒終於咳嗽出聲,醒了過來。
    「就是憋着了,老家的土辦法。」
    我投去感激的目光,連忙問她感覺怎麼樣。
    「活,活下來了。」女兒嚎啕大哭,我連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大哥,謝謝你。」
    師傅擺了擺手,「都一起經歷生死了,別說這種話了。」
    我們簡單整理了一下,就去找車,所幸車居然沒有翻倒,只是車廂被砂石冰塊砸得坑坑窪窪。
    打火,能走。
    坐在車上,我們幹了整整一桶水,才終於平復了埋葬沙坑的恐懼。
    天色黑了下來,此時本不應該再走,但師傅擔心沙暴會捲土重來,便打了燈繼續沿着路走。
    快到服務站的時候,我們救了一個人。
    「我叫張聯星,是氣象站的實習生,本來是要去烏市的,結果車壞了。」
    「現在打電話叫拖車,可能不太現實。」我提醒道。
    「沒事兒,能遇到你們太好了,只要我和這個包能去烏市,別的都不重要。」
    他穿着簡單的格子外套,一雙黑色運動鞋,看上去幹淨清爽,從上車到現在,手裏始終抱着一個類似攝像機包的大包。
    「這裏面是什麼?」
    「探空儀,用來探測深空氣象的,這個是最新研製的裝備。」
    「怎麼不派車送你?」
    「已經有幾臺坐軍用車送過去了,我想抄近路,就帶着一臺走了這邊,沒想到車壞了。」
    他說着從包外側的兜裏掏出證件遞給我,又自言自語道:
    「真希望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3
    原本需要6天才能到達,可我們只用了三天。
    女兒幾乎是蹦着跳下了車,驟降的溫度讓我打了個噴嚏,顧不得許多,我也加緊步伐向臨時避難的體育館走去。
    「媽媽!」
    我看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在幫忙發着食物,她的身影僵了一下,猛地回頭,女兒已經小鳥一般撲進了她的懷抱。
    當我將她們三人擁進懷抱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真的在活着。
    「對不起,老婆,讓你受苦了。」
    她伏在我肩頭哭了很久,當着孩子的面,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哭。我的眼睛也泛着酸,姐弟倆乖巧地站在我們身邊,我聽見有人說話:
    「再堅強的女人,看見自己男人都會變成柔弱妹子吧。」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的作用,老婆的哭聲漸漸小了。
    接着,我就被打了一巴掌,她的手被凍地紅腫,塗了藥膏,輕輕在我下巴颳了一下。
    「騙子!以後再也不信你了!」
    我有點頭大,「當着孩子的面,給我留點當爹的顏面嘛,我發誓,從現在開始,你到哪兒我到哪兒,我們俞成男人就是喜歡跟在老婆後頭。」
    老婆終於破涕爲笑,接着問了我怎麼帶着女兒過來,我隱瞞了路上的生死沙暴,介紹了一路上互相照應的司機大哥,還有那個氣象站的實習生小張。
    老婆也拉着我,給我介紹了跟她同生死的幾個朋友,剛纔說話的男生是一個脫口秀演員,他的逗趣感染了我們,大家都覺得輕鬆起來。
    「我找人送你去氣象站。」我回頭跟小張溝通,他點了點頭,我將他委託給了戰友。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臨時避難所的市民們,由於氣溫仍在下降,供暖出現問題,請大家穿好衣服,不要私自外出……」
    「已經零下59℃了,這溫度,就是企鵝也受不了啊!」
    手機新聞熱搜快速跳動着,格林蘭的冰川大片融化,海水抬高,淹沒了幾個小島嶼,企鵝承受着35℃的高溫,此時此刻,也許我們彼此都想交換一下。
    「這也太反常了,歷史最高溫和歷史最低溫同時出現,地球要完了?」
    「地球不會完,完蛋的只是人類而已。」
    人們紛紛議論起來,我滑動着天氣,俞成的溫度,降了……
    就在幾乎同一時刻,零下60℃沒有再降,氣溫開始回升。
    零下59℃,零下57℃,零下53℃……
    兩級反轉,原本極速降溫的地方急速升溫,而原本的高溫地區,則開始了大降水。
    脫掉羽絨服,脫掉外套,脫掉毛衣,脫掉襯衣,
    短短的幾天時間裏,我們居然經歷了完整的四季。
    晚上7點,新聞聯播的音樂準時響起,所有人都盯着眼前的電視,等待着最權威的通知。
    熟悉的播報員出現在電視上,他的語氣無比沉重:
    「下面,是國家給民衆的通知:同志們,整個世界都在顛倒沉淪,氣候異象絕非一國之事,全人類面臨着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我們不是專業人士,但小張抱着儀器還沒有離開。
    「這是什麼意思?張老師能解釋一下嗎?」脫口秀演員問道。
    「太陽耀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爆發,影響了氣象,科學界關於耀斑爆發對地球的影響有很多猜想,但我們並未獲知全貌,因爲宇宙太可怕了,人類現有的科學技術根本不足以支持我們真的瞭解某一個氣象變化……」
    「那這個叫耀斑的東西,多久能停?」
    體育館裏鴉雀無聲,只有新聞作了背景音,小張深呼吸一口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新聞上說,目前沒有停止的跡象,也許幾個小時,也許幾天,也許……」
    我感覺手上一緊,是老婆和孩子靠了過來。
    「除了極端天氣,還有什麼危險嗎?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這也不是人類的風格。」
    我故作輕鬆,希望他能說出一些積極的信息給大家打氣,然而他迷茫地看着我,反問道:
    「地球幾十億年的生命,而人類只有幾萬年,也許在此之前就發生過毀滅性的事件了,哦,不是也許,上一次極端事件,毀滅的是地球霸主恐龍,他們毀滅了,爲人類的誕生提供了條件,也許大自然,本就如此?」
    4
    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誕生是一種奇蹟,在這個遠離宇宙中心的銀河系邊緣,得益於日地距離和自然衛星月亮的庇佑,地球誕生了無數生命,甚至發展出人類文明。
    在我們無數的仰望星空和追求哲學真諦的過程中,人類終於發現了,毀滅也是常理。
    這很讓人悲傷,沮喪,恐懼,卻又那麼自然,真誠,確定。
    但我不是哲學家,也不是天文學家,我只是一個消防員,剛剛跟着兄弟們一起撲滅了山火,現在作爲一個丈夫,兩個孩子的父親站在這裏,我不想被毀滅。
    「請國民們,有序進入臨近的地下避難所,沿海居民有序進入海洋避難所……」
    「十五天後,我們將會停止人類大部分工業活動,所有商業活動,在溫差地帶建立農業救援站。」
    「十天後,我們將會轉移所有幸存人類進入避難所,並重建社會結構。」
    「五天後,所有部隊全部重新組建,代號:人類火種華夏救援軍,並與亞歐大陸其他火種救援軍攜手保衛倖存者。」
    「三天後,所有衛星發射停止,探測器全部發射完畢,氣象天文研究工作轉入地下堡壘,啓動民衆緊急避難所。」
    「一天後,各省市自治區清點倖存者人數,優先轉移老弱病殘孕等需要幫助的人羣,農業資產由各級組織民兵自行轉移至對應避難所。」
    「六小時後,啓動人類文明火種計劃,軍事堡壘和避難所同時開啓。」
    「三小時後,太陽耀斑將進入一週以來的極大值,人類文明進入至暗時刻,但希望和勇氣將陪伴着我們直到黎明。」
    播音員此時已淚流滿面,他哽咽的聲音充滿着不捨和堅定:
    「宇宙是強大的,人類文明在宇宙中如此渺小,但我們無法放棄生的希望,倘若毀滅已在路上,那就讓我們人類放下芥蒂,停止戰爭,用前所未有的團結將毀滅延遲吧。」
    「希望,人類文明的火種,生生不息。」
    在這個擁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老的土地上,人們在短暫的混亂和恐慌後,有秩序地進行着避難和救援。
    又要食言了,老婆帶着兩個孩子跟我告別,她們會先去避難所,而我,則申請留在地面編入民兵。
    「爸爸,你一定要快點來。」兒子的小臉蹭了灰,我輕輕幫他擦掉,笑着點了點頭,「你要聽媽媽和姐姐的話,照顧好他們,小男子漢。」
    「爸爸,我們會一直等你。」女兒背過身擦了擦眼睛,轉頭一臉堅毅的模樣讓老父親一下受不了了,「你可不能再騙媽媽。」
    「老公,」妻子紅着眼睛,伸手摸上了我的下巴,「打疼你了。」
    我的眼淚直直掉了下去,一臉的輕鬆耍寶,「不疼不疼,你那點兒小力氣,還不如給我撓癢癢呢,老婆,你等我回來,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就是遊樂園去不了了……」
    我再也繃不住了,老婆放下兒子一把抱住了我,埋在她的懷裏,我情難自制,往昔那麼多時光都在讓她等我,如今世界末日了,她還是要帶着孩子等我。
    「沒事的,沒事的……」
    我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緒,抬起頭看見她對我笑,「女人的直覺,你很快就會回來,我們也很快就能出去,也許下個月,太陽就會照常升起,天朗氣清,金秋十月,我們再一起去遊樂園。」
    5
    目送着她牽着一大一小走進鋼鐵撐起的避難所入口,我身後遞來了一根菸,是司機大哥。
    「我老婆孩子也進去了,俞成已經零下5℃了。」
    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默默地抽着這根菸,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抽不到了。
    「兄弟,你說我們這代人,是不是很牛逼。」脫口秀演員的眼睛紅紅的,他也要了一根菸,剛抽一口就被嗆得咳嗽個不停。
    「是挺牛逼的,大事兒小事兒都趕上了。」
    「99年那次,你們也簽了保密協議吧?」他轉頭笑着看向我們,我跟大哥相視一笑,都忍不住點了點頭。
    「草他媽的,」他又抽了一口,還是咳嗽地不行,憋紅的臉看着十分滑稽,那雙眼睛卻神采奕奕:
    「老子們外星人都打得過,何況你個小耀斑呢!」
    「草他媽的!」
    「草,跟他幹啊!」
    「人定勝天!」
    此起彼伏的人聲響徹了最後的大地,遠處的天空中,比平日裏刺眼得多的陽光一閃一閃,彷彿是某種設定好的頻率一樣。
    小張走之前說,如果伽馬射線爆了,可能地球就真的完了。
    我好奇地詢問他,明明纔是個20歲的大學生,爲何看上去那麼淡定,
    他先是一愣,然後露出八顆牙齒:
    「哥,你知道克蘇魯嗎?裏面有一派人叫降臨派,他們希望邪神降臨,人類毀滅,因爲他們覺得人類文明是一種破壞,就好像高溫,也許只是地球在發燒,想要殺死表面活動的細菌一樣,也許人類就是細菌。」
    我有些呆愣,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解釋,「那你,也是降臨派?」
    他搖了搖頭,收斂了笑意,「我這種,畢業就失業,買不起房也結不起婚的年輕人,不能說是降臨派,但確實對世界末日沒什麼特別的感覺,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變過,哥,你爲什麼而活?如果世界末日,你又爲什麼抵抗呢?」
    避難所的人流還在緩慢前進着,我早已看不見我的妻子和兒女。
    我爲什麼而活?
    又爲什麼要抵抗?
    答案一直很簡單,我有要守護的人啊。
    「哥們兒,走了,去運棉花!我他媽還沒見過真正的新疆棉呢!」
    我丟掉了菸蒂,轉身向一片光亮走去。
    作者:胖可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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