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國春天

　　分別的日子將近。

　　尹氏夫婦收養了修宇便準備移居回故鄉，那是個遙遠而寒冷的國度，男孩沉默的收拾自己為數不多的物品，有雲貞和妹妹的信，一些楊家人盛滿愛的禮物，和幾件衣褲。

　　尹桐和許穎芬看得滿是心疼。

　　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什麼也不要求，每日只是埋首書堆裡苦讀，像是不想忘記這裡的點點滴滴。

　　許穎芬提著大包小包的衣物，是專程給修宇買的，故鄉不比這裡，最高溫不過二十來度，他的舊衣肯定不夠。

　　她禮貌的敲敲小少年的房門：「修宇，嬸嬸給你買了些衣服，你來看看合不合身。」

　　他乖巧應聲後，許穎芬便輕闔上門，讓那孩子自去試衫。

　　她和尹桐低聲相商，想給修宇改個名，讓他能從新名字中重新開始，卻又怕傷了小少年對家人的感情正煩惱不已。

　　尹桐睿智的雙眼盯著那扇闔起的門：「讓修宇自己決定吧。我瞧他不是一般孩子心性，或許，他也會希望有新的事物讓自己忘掉那場噩夢吧。」

　　還不熟知心理疾病的年代，夫婦倆雖早知小少年經常在夜裏被噩夢驚醒，除了倍加關懷，一時也拿不出主意，只想著先做些象徵上的新開始，或許能讓他和緩些痛苦。

　　片刻後，修宇開門，鄭重的和尹氏夫婦道謝，說衣物皆合身，讓他們破費了。

　　許穎芬更是心疼入骨，忍不住摟著小少年輕聲啜泣起來。

　　修宇身子僵了僵，這懷抱直如母親，他多久沒感受過這樣的溫暖？

　　霎時，修宇心底的隔閡消去大半，再繃不住強裝起的大人模樣，無聲的在她懷中哭泣，顫抖抑制不住的傳到穎芬懷中，更傳進她心底。

　　尹桐這時卻微鬆了口氣，直想：「發洩出來就好，你以後再不會感到孤單，可以放心依靠我和穎芬。」

　　他靜靜讓妻子和男孩相處，慢慢踱步回房，繼續分類行李的工作。

　　正式分別的日子終是到來，楊青雲攜著妻兒、苡清來到機場給好友送行，體貼的楊式夫婦和尹家倆口子到了幾步外話別，給三個孩子說點小密秘的空間。

　　雲貞紅著眼眶再三央求好友決不能斷了連繫，而女孩則是哭花臉，拼命將心愛的絨毛玩偶塞進哥哥懷中，兩隻小小的手臂緊擁修宇，不願放手。修宇心酸，只能低低囑咐妹妹要乖乖聽話，也抱緊苡清捨不得放。一陣子後，他才拍拍妹妹，和雲貞笑語，以後寫信得改名，他更名為承洋，也隨了尹叔叔的姓，想揮別那場大火，有個新開始。他掏出預寫好的地址和姓氏翻譯，囑雲貞收好，強扯起微笑說自己還多個新洋名，讓好友也趕快跟上他。

　　時間在不想道別的人心裏特別快，尹氏夫婦別了楊家，牽起男孩準備登機，苡清在身後的哭喊讓他不敢回頭，這一別，什麼時候會再見？但他仍是迫著自己穩住腳步，朝未知的國度和未來走去，一如人生終是獨身而來，孤身離去，即使親如家人也一樣。

　　望著冰晶世界般的窗外，四處皆是耀眼的白，霜花結在屋檐。

　　這雪國也會有忍不住的春天嗎？

　　承洋呆坐在屋裏，想著妹妹、雲貞，還有溫暖的楊家叔嬸。

　　隨尹氏夫婦落腳在此已有兩個多月，沒有適不適應，只有想不想念。

　　男孩終是提起筆，細細寫下自身近況，滿紙歡言。

　　而，他其實努力學習陌生的語言，努力融入學校的小社會，努力不辜負尹氏夫婦真心的對待，努力活得像個正常人......這些，都隻言未提。

　　只因他如雪國的心，仍希望楊家人知曉春天般的自己。

註：雪國春天改自詩人•鄭愁予所作《天窗》

化用原句為「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