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2|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爲什麼會突然放棄一個喜歡很久的人啊?0

    我追了男朋友三年,終於得償所願。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微博小號上看到了他和小青梅的吻照。
    我去找他問清楚,他不禁毫不掩飾,還傲慢地羞辱我:
    「你至少應該感激我,把你帶進過你本來永遠都進不去的世界,不是嗎?」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說點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然的聲音。
    「什麼世界,爛人的世界嗎?」
    1
    第一次見到陸哲的青梅竹馬季瑤,是在我們研一的時候。
    難得週末,他卻失蹤一整晚,消息也不回。
    第二天我忍不住給他打電話,也是響了好多聲才被接起來:「你去哪兒了?」
    那邊人聲嘈雜,片刻後,一道活潑又甜美的女聲傳來:「誰的電話啊陸哲?」
    風聲裏,陸哲的呼吸清晰地停頓了一下。
    「我女朋友。」
    這四個字帶着複雜的、莫名的情緒,像是海面下潛滋暗長的水草。
    安靜片刻後,陸哲又說:「老婆,我發小來找我玩了,我等下帶她回學校,介紹你們認識。」
    那女生在那邊笑着罵:「去你的,誰是你發小,老子是你爸爸!」
    「嘖。」陸哲在那邊冷笑,「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爲了借我暑假作業抄,恨不得叫我爺爺呢。」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着手機呆在原地,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剛纔那一刻的陸哲很奇怪。
    好像很陌生,又好像離我很遙遠。
    他在微信上發來一個定位,我看了一下,離學校只有四站地鐵了,於是掃了輛共享單車,騎到地鐵口的時候,已經滿頭是汗。
    地鐵口那裏,陸哲拎着一個行李箱,正側頭跟身邊的女孩說着些什麼。
    女孩扎着雙馬尾,穿着水手服和藍白格子的百褶裙,人不太高,但身材很好,長相也很甜美。
    她一見到我,笑容就格外燦爛:「姐姐好漂亮,陸哲配不上你!」
    而我一貫冷靜從容的男朋友,竟然衝着她冷笑:「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算。」
    我能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勁。
    季瑤沒理會他的怒氣,一臉理所當然地指揮:
    「趕緊把剛纔買的水拿出來,看不到你女朋友滿頭是汗嗎?」
    陸哲拿出冰礦泉水,擰開,遞到我面前。
    我沉默了一下:「我生理期,不能喝冰的。」
    這件事,昨天中午喫飯時我跟他提過。
    陸哲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
    然後那瓶水就被季瑤接了過去,她四下環顧一圈,指着旁邊的奶茶店:「去給林遙姐買熱奶茶。」
    陸哲二話沒說就往過走。
    季瑤又叫住他:「我也要。」
    「喲,是誰剛纔在地鐵上說要減肥的?叫聲爸爸我就給你買啊。」
    陸哲的語氣聽起來很奇怪,我幾乎是直覺般意識到不對勁,於是往前跨了一步,挽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
    身邊的氣氛忽然微妙地僵了一下。
    就在這樣奇怪的氛圍裏,我和季瑤一人捧着一杯奶茶,而陸哲拖着她的行李箱,到了學校南門外的一家酒店。
    季瑤嚷着要看看我們學校的伙食究竟如何,因此午飯是在食堂喫的。
    我打了飯回去,問季瑤需不需要學校的免費湯,她便站起來,打算跟我一起去。
    「遙遙你坐着吧,我去就行了。」
    因爲假期的關係,食堂裏沒什麼人,陸哲這一聲就響得格外清晰。
    我和季瑤同時停在原地,季瑤問:「你在叫誰?」
    陸哲停頓了一下,然後走到我身邊:「叫我女朋友啊,不然還能叫你嗎?兒子。」
    季瑤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她站在食堂明亮的白熾燈下,一張明豔的臉微微發白,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
    盛湯的時候,陸哲只盛了一碗遞到我手上,就去旁邊的窗口刷卡買了份瓦罐湯。
    我有點發愣:「季瑤她不要嗎?」
    他看起來心不在焉,還有點煩躁:
    「這玩意兒淡得跟刷鍋水一樣,季瑤嘴那麼叼,怎麼可能喝得慣?」
    我無法描述。
    那一刻,我的心裏到底有多難堪。
    2
    我和陸哲的戀愛,從一開始就不平等。
    他是我倒追三年才追到手的。
    本科讀到大二,陸哲轉專業來了我們系,課設恰好和我分在一組。
    他高高瘦瘦,五官清俊,皮膚又白,聽老師講解知識點時,修長手指微微屈起,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釦着桌面。
    當我意識到自己在盯着他的手看時,時間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
    想了想,我主動和他搭話:「你之前在別的系,沒學過我們的專業課,老師講的你能聽懂嗎?」
    「還好。」陸哲語氣很淡,「高中學過,也參加過競賽的。」
    我一下就不吭聲了。
    他就在本省唸的大學,中產家庭出來的天之驕子,據說是高考分數差了點,所以選擇大學拿高績點再轉專業。
    他身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場,和我這樣的小鎮做題家,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人總是嚮往自己身上缺乏的事物,我也是一樣。
    喜歡上陸哲,並不算很意外。
    我學着網上教的那樣,和陸哲製造了不少偶遇,甚至裝作要摔倒,整個人撲進他懷裏。
    他攬着我的腰,低聲念我的名字:「林遙。」
    這下,我是真的腿軟站不穩了。
    大四的時候,保研名單出來了。
    我和陸哲都在上面。
    我作爲優秀學生代表上臺講話,言語中側面提及了一點我的家庭。
    演講結束,臺下掌聲雷動,我下意識在人羣裏找陸哲,正對上他深邃又明亮的眼睛,情緒莫測。
    我以爲那是欣賞,欣賞我從泥濘中爬出來,掙扎着,也能和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並肩站在一起。
    但其實只是我以爲。
    本科畢業前夕,陸哲終於向我表白了。
    戀愛後的陸哲,其實和之前不太一樣。
    他會每天帶着早餐等在樓下,會在週末帶着我去外面找好喫的。
    上週我們去喫一家很貴的日料,他把甜蝦剝好一隻只放進我碗裏,還替我把壽司的蘸料調得恰到好處。
    「按我自己常喫的那種調的,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結賬的時候價格讓我眉心一跳,正要給陸哲轉賬,他忽然伸手,直接從我手裏抽走了手機。
    「在談戀愛呢,請你喫頓飯,還要把錢算得這麼清楚嗎?」
    他忽地湊過來,將下巴抵在我肩上,溫熱的氣息就呵在我耳畔,「……老婆。」
    一瞬間,我整張臉紅得發燙,張了張嘴,卻害羞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畢業典禮那天晚上,班級聚餐,我被灌了幾杯酒,整個人都醉得暈暈乎乎的。
    想去天台吹吹冷風清醒一下,拐過走廊盡頭,卻撞見了陸哲和他兄弟。
    燈光有些暗,他們似乎都沒看到我。
    「怎麼突然就和林遙在一起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喜歡你。」
    陸哲側着身,指間夾着一支菸,眼神是我不曾見過的,陌生的陰鬱和冷漠:「因爲不會太麻煩。」
    ……
    第二天醒酒後,他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溫柔。
    也會在分別的車站前忽然把我扯過去,低頭吻我:「開學早點回來,帶你約會。」
    我想,那大概是我喝醉後做的一個夢。
    一整個暑假,我都待在家裏,幫外公外婆幹活。
    我媽過世後,一直是他們照顧我。
    爲了貼補家用,我找了份遠程數學和物理家教的兼職,每天都很忙,也沒怎麼聯繫陸哲。
    他好像也很忙,幾乎沒給我發過消息,只會在每天睡前匆匆說一句晚安。
    3
    研一開學後,我和陸哲進了不同的實驗室。
    我的導師因爲一箇中外合資的項目,最近幾個月都在國外,於是安排了一個研三的師兄帶我們實驗。
    師兄叫江慕,比陸哲還高,眉眼間凝着一股冷峻,氣質更是矜貴凜然。
    如果陸哲是星星,他就像更遙遠的、不可觸及的月亮。
    在我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同宿舍的夏黎告訴我,江慕的爸媽都是學校教授,他以極高的成績考進這所學校,又以那一屆年級第一的績點保送了碩博連讀。
    像他這樣的人,生來就該發光。
    在食堂喫飯的時候,我跟陸哲提了兩句江慕,他笑笑:「可別肖想,那是你高攀不起的人。」
    我握着筷子的手一下子僵住,連同脣邊的笑容。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其實有點看不起我。
    愣怔間,被我們談論的江慕端着餐盤經過,忽然在我身邊停下。
    他微微垂眼,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林遙。」
    「……江師兄。」
    「下午早點到實驗室,你昨天交上來的實驗數據有問題。」
    江慕離開後,我也端起餐盤,告別了陸哲。
    下午我在實驗室待到很晚,本以爲陸哲會如以往一般在實驗樓外等我,可走出去的時候,纔看到路燈下空蕩蕩的樹。
    連同我的影子,一起被照得伶仃。
    我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身後便響起江慕的聲音:「怎麼不走,落了東西?」
    回過神,我搖搖頭:「沒有,這就準備回去了,江師兄。」
    他「哦」了一聲,然後說:「那一起吧,正好順路。」
    並肩往回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比了一下,發現我的肩膀,堪堪只到江慕胸口。
    可是我有一米七二,已經是女生裏很高的了。
    怪不得總覺得他站在人羣裏,好像尤其顯眼。
    江慕把我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就停住,他的宿舍隔了一片花壇,在對面。
    我揮揮手:「江師兄,再見。」
    「……」
    他清清冷冷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幾秒,然後說,「晚安。」
    4
    那句晚安並沒有被我放在心上。
    因爲第二天,季瑤就來了。
    假期的第三天,季瑤提出要去城南一個很有名的景點玩。
    國慶七天,N市作爲旅遊城市,人多得誇張。
    陸哲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拒絕了。
    季瑤便冷笑一聲:「你敢不陪我,我回去就告訴陸叔叔和鄒阿姨。」
    「你都多少歲的人了,還玩小時候告老師告家長那一套?」
    陸哲嗤之以鼻,季瑤就撲過去揪住他領子,得意地笑着威脅:「那你說,要不要陪我去?」
    「去去去,我叫我女朋友也陪你一起可以了吧?」
    然後季瑤就看向了我,「姐姐,你要一起嗎?」
    我在心裏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她微笑:「好啊。」
    最熱門的一處許願臺,人山人海,季瑤個頭不高,淹沒在人堆裏,差點和我們走失。
    陸哲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拽出來。
    季瑤踉蹌了一下才站穩,氣鼓鼓地看着他:「陸哲!你把我手腕都拽疼了!」
    「我要不拽你,你就該摔倒被踩過去了。」陸哲咬牙盯着她,「接下來你就跟在我和林遙身邊,不許亂跑。」
    顯然,他是真的生氣了。
    季瑤「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乖乖跟在他身後。
    陸哲去旁邊買水的時候,她還湊過來,在我耳邊偷偷說:
    「林遙姐,陸哲脾氣這麼差,你是怎麼忍得了他的啊?」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他在我面前,脾氣挺好的。」
    是真的很好。
    甚至在我們戀愛的這幾個月,他依舊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分寸和教養。
    我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甚至以爲他天生就該這樣,沒有任何事情能影響到他的情緒。
    可是,季瑤出現了。
    我恍然驚覺,他並不是永遠遊刃有餘。
    至少他的小青梅季瑤,一舉一動,都能輕而易舉點燃他的怒火。
    接下來的半天,我一直沉默着。
    但我性格向來如此,陸哲也沒太在意。
    天黑下來後,陸哲接了個電話,回來說:
    「老許正好帶女朋友過來玩,問我們要不要晚上聚一下。」
    「當然要!」季瑤毫不猶豫地說,「你叫他帶上嫂子,我們去唱歌!」
    陸哲像是終於想起了我,轉過頭,低聲解釋:
    「老婆,這是許嘉遠,跟我和季瑤一起長大的發小,比我們大兩歲,已經工作了。他正好帶女朋友來N市玩,你也一起來吧。」
    路燈的光從他頭頂照下來,在那張膚色冷白的臉上暈開一片暖黃。
    我微微失神了一瞬,然後說好。
    在包廂等了一會兒,許嘉遠到了,季瑤自告奮勇下去接人,卻好半天都不回來。
    我喝了瓶啤酒,準備去趟洗手間,結果起身後晃了兩下,跌坐在陸哲腿上。
    背景音樂這時正好切到下一首歌,是告五人的《唯一》。
    「你真的懂唯一的定義,並不簡單如呼吸。」
    房間裏燈光很暗,屏幕閃爍,他眼睛裏的情緒不甚清晰,像是平靜的湖泊,又像翻湧的浪潮。
    「……林遙。」
    他啞着嗓音叫了一聲,然後湊過來吻我。
    一下午的不安無措,幾乎要在他溫熱的親吻化爲虛無,於是我攀着他衣襟,軟綿綿地叫了一聲:「陸哲。」
    聲音在酒精裏浸潤過,甜得發膩。
    身後傳來一點輕微的動靜,陸哲忽然沉了臉,伸手推開我:「下去吧。」
    回過頭,我纔看到季瑤站在門口,臉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她誰也沒看,就只是死死地盯着陸哲。
    好像在這個瞬間,房間變成舞臺,只有他們是兩個歷經跌宕起伏的主角,其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音樂還在放——
    「總是在關鍵時刻清楚洞悉,你的不堅定。」
    「你不想證明,證明我是你唯一。」
    5
    許嘉遠和陸哲季瑤住在同一個小區,從小就玩在一起,感情很好。
    他的女朋友,似乎也是他們家裏人認識的。
    幾個人見了面就很暢快地聊起來,話題無非是未來什麼時候進家裏的公司,第一輛車要買什麼牌子,新買的手錶和首飾,家裏又換了房子。
    話裏的內容很昂貴,但語氣又很習以爲常,就好像普通人在談論天氣和明天喫什麼。
    對他們來說,這大概的確只是日常。
    是一個距離我很遙遠的世界。
    我在旁邊默不作聲地聽着,注意到每次陸哲說完話,季瑤接話的口吻都會變得很衝,就好像在生他的氣。
    她在氣什麼呢?
    我想我知道原因。
    可在這一刻,竟然不願意深想。
    幾個人越聊越精神,明顯意猶未盡的樣子,最後陸哲提議:「不如找個清吧喝點東西。」
    季瑤沒應聲,許嘉遠說好,於是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往外走。
    陸哲落在最後,好像終於想起我來:「……林遙。」
    我撐着桌面,慢慢站起來,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
    「你們去吧,我要回學校了,宿舍樓十二點有門禁。」
    他低頭看了一眼表:「已經十一點了。」
    我「哦」了一聲:「也來得及。」
    陸哲沉默了一下,折返回來,一把摟住我:「遙遙,你不開心嗎?」
    其實他是個很敏銳的人,察覺我的情緒變化,也不是件難事。
    從前不說,無非是不在意,或者覺得無關緊要。
    見我沉默不語,他又湊得更近:「是因爲我剛纔推開了你,是不是?」
    眼睫輕顫,我闔上眼睛,輕輕應了聲是。
    「是因爲剛纔那個姿勢……不太雅觀,在別人面前,影響不好。老許算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哥哥,跟我父母也認識,我不想他對你的第一印象是這樣。」
    他說得好誠懇,貼在我耳畔的呼吸溫熱,我的心跳很快,還是忍不住動容。
    我信了他的話,但還是沒有和他們一起去清吧。
    「我本來就不會喝酒,剛唱歌的時候已經喝了一些了,再繼續下去會醉到神志不清的。」
    我認真地看着他,「你們去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陸哲笑了。
    他湊過來親了我一下,低聲又曖昧地說:「有的時候,真想看看你醉到神志不清的樣子。」
    下樓的時候,季瑤他們已經打到了車,一直在催,於是陸哲只把我送到學校門口。
    我沿着學校的梧桐大道慢慢往回走,微涼的夜風裏,有零星的落葉打着旋兒落下來。
    我伸手去接,再抬頭時,不遠處的前方忽然就多了道身影。
    那人穿了件白色的衛衣,淺咖色工裝褲,側身靠在路燈燈柱上,微微仰着臉,頭髮柔軟地垂落。
    是江慕。
    他嘴裏叼了根什麼東西,起先我以爲是煙,走近了才發現,竟然是支棒棒糖。
    「江師兄。」
    他睜開眼看着我,目光裏染着一點醉意:「林遙。」
    「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宿舍?」
    「陪我男朋友接待了一下他發小,他們去酒吧了,我不會喝酒,就回來了。」
    我頓了一下,又問他,「師兄呢?你怎麼也……」
    江慕勾了勾脣角,撐着額頭:
    「很巧,我也是陪着朋友喝了點酒,他們要去酒吧,我不想去,就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醉意浸染的緣故,此刻他的聲音不似平常清冷,反倒多了一絲柔暗的旖色。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捏着那片梧桐葉,在指腹間揉來揉去。
    江慕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直起身子:「走吧,正好順路,一起回去。」
    他也不是多言的性子,一路上難免沉默,我有點莫名不好意思,於是努力找了個話題:
    「剛纔隔遠了看,還以爲你在抽菸,結果是棒棒糖。」
    江慕笑出聲來:「我不抽菸。」
    「啊……」
    「抽菸對身體不好,其實喝酒也不好,我今晚算是破例,所以喫糖醒醒酒。」
    他停頓了一下,問我,「你要喫嗎?」
    我一愣,步履跟着頓住,正不知道怎麼接話,他就從兜裏拿出一支新的棒棒糖遞了過來。
    ……原來是要給我一支新的糖啊。
    也是,江慕怎麼會說出那麼失禮的話。
    那是支檸檬味的糖,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開來,果然令我的酒意漸漸醒了一些。
    如同三天前一樣,江慕把我送到樓下就止住。
    我說:「謝謝江師兄,你回去吧。」
    「嗯。」他應了一聲,卻沒動,「我看着你上去,再走。」
    6
    因爲酒量差,我其實很少喝酒。
    難得一次,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
    一睜眼,就看到陸哲發來的消息:「醒了嗎?起牀給我發消息,帶你喫午飯。」
    我問他:「季瑤呢?」
    那邊正在輸入中的字眼持續了很久,他纔回了我一句:「她有點事,早上回去了。」
    季瑤出現得突然,又離開得突然,像是電影裏的一段插曲,結束後,劇情就又回到了正軌。
    但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陸哲開始頻繁地走神,哪怕是在我們約會的時候。
    有一次我和他去看電影,開場前他說要去趟洗手間,然後就一整場都沒有回來。
    劇情過半的時候,我終於沒忍住出去找了一圈,最後在樓梯間門外發現了他。
    陸哲正在抽菸,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我沉默了一下,還是推門出去,站在他面前。
    繚繞的煙霧讓我咳嗽了兩聲,他聽到了,立刻按滅手裏的煙,轉頭看着我:「怎麼不看電影?」
    「出什麼事了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沒什麼,就是我家裏的一點事。」
    我之前聽陸哲提起過,他家裏有家公司,是他爸媽在經營。
    我斟酌着道:「如果是你家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後面我們約會的支出可以我一個人來付……」
    話音未落,他眼底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逝,像是混合着嘲弄的憐憫。
    可我再去看時,又什麼都沒有,好像那只是我一瞬間的錯覺。
    陸哲笑着揉揉我的發頂:「倒也沒困難到用女生錢的地步,老婆不用擔心。」
    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兩個月。
    天氣漸漸涼了,實驗室任務又多,我和陸哲見面的時間越發少,甚至三天都沒有一起喫頓飯。
    他回我消息的語氣,也變得冷淡很多。
    我問過他,得到的答覆是課多實驗忙,家裏也有事,所以難免忽略了我。
    而我知道真相,其實源自一個意外。
    與我同一實驗室的師姐,在休息時衝我感慨,她一直關注的一個博主,終於追到了他喜歡很多年的小青梅。
    「女生一直逃避,不肯正視自己的心意,男生被逼得沒辦法,故意找了個女朋友刺激她喫醋,最後小青梅終於發現自己喜歡他,兩個人把話都說開了——這是什麼偶像劇裏纔有的情節?」
    她感慨完,還翻出微博給我看。
    那是一張照片,應該是在酒吧卡座裏,酒瓶和杯子堆了滿桌。
    女生白皙纖細的手握着一隻玻璃杯,大概是還沒來得及喝,就被男生捏着下巴吻了上去。
    燈光昏暗,看不清他們的臉。
    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季瑤的雙馬尾,和陸哲耳骨旁那顆小痣。
    彷彿渾身的血液一瞬間被凍住,劇烈的痛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我張了張嘴,竟然發不出什麼聲音。
    師姐察覺到不對勁:「林遙,你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輕輕顫抖。
    呼吸凝滯間,忽然有隻溫熱的手搭在我肩頭。
    我稍微緩過神來,轉頭看去,正對上江慕垂眼望下來的目光。
    「對不起,江師兄……」
    我有些艱澀地發出聲音,「我好像突然有點不舒服,今天的實驗可以請假嗎?」
    我想大概是我的臉色看上去實在太難看,實驗上一向嚴厲的江慕,竟然什麼也沒問就給我準了假。
    我匆匆回到宿舍,打開微博,重新點進師姐剛纔分享給我的那個微博賬號。
    賬號的主人似乎不常用它,從年初到現在也只發過幾條微博。
    其中一條是今年四月,也就是畢業前夕發的:
    「如果她明明對我有意思,但就是彆扭着不肯承認怎麼辦?」
    下面點贊最高的評論赫然寫着:「找人刺激她,讓她喫醋!」
    畢業聚會那晚的記憶,突然湧入腦海。
    陸哲的兄弟問他:「怎麼突然就和林遙在一起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喜歡你。」
    而他抽着煙,語氣冷漠:「因爲不會太麻煩。」
    我當然不麻煩,甚至在演講時主動將我毫無威脅的家庭透漏給陸哲。
    令他意識到,我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整整三年,我將我珍而重之的愛捧到他面前。
    起先他視若無睹,後來接過去,僅僅是因爲他要通過我,去刺激另一個女孩,讓她確認自己的心意。
    所以,我到底算什麼呢?成全他們美滿愛情的工具嗎?
    7
    我約陸哲見面。
    起先他又要像之前兩個月一樣推脫,我對他的理由視若無睹,只是平靜地告訴他:「我看到了。」
    「什麼?」
    「你的微博小號。」
    電話那邊,陸哲的呼吸似乎停滯了片刻,然後他輕輕笑了一下,應聲:「好啊,那就再見一面吧。」
    細想起來,哪怕是在同一所學校裏,我們上一次見面,也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
    我下樓時正值黃昏,夕陽把天際和雲彩都染成豔麗的玫瑰色。
    陸哲站在那裏,微微偏着頭,脣邊的笑不再像之前一樣淡漠冷靜,反而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桀驁。
    我終於意識到,從前那個清冷淡然的陸哲,只不過是他的面具。
    而這副惡劣的、玩世不恭的模樣,纔是真正的他。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沒什麼好解釋的。」他懶洋洋地說,「分手吧,林遙,我們可以結束了。」
    我以爲我至少能保持冷靜。
    可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還是又尖銳又刻骨的痛,從心底漫上來。
    我是真真切切地喜歡了他三年。
    戀愛的這半年裏,也付出了我百分百的真心。
    我深吸一口氣,死死掐着手心,看着他:「你怎麼就選了我呢?」
    「因爲你喜歡我啊。」
    他看着我,用的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語氣,
    「你堅持不懈追了我三年,自己送上門來,我當然要成全你一回。」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凝視着我的眼睛,忽然笑起來:
    「再說了,你至少應該感激我,把你帶進過你本來永遠都進不去的世界,不是嗎?」
    整整三年的喜歡,甚至想到他都會臉紅耳熱的悸動,在這一刻心死成灰。
    心臟刺痛,指尖發顫,我把手背到身後,死死掐着手心,不肯讓自己掉一滴眼淚。
    哪怕在陸哲面前一文不值,那也是我的自尊。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說點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然的聲音。
    「什麼世界,爛人的世界嗎?」
    轉過頭,正好看到江慕站在我身邊。
    陸哲神情微微一滯,他挺直脊背,看着江慕:
    「江師兄,我和我女朋友的事情,好像和你沒什麼關係吧?」
    「是前女友。」
    江慕一臉冷淡地糾正,
    「你在欺負我實驗室的師妹,陸學弟,需要我把這件事彙報給你的導師嗎?」
    陸哲的眼神一下就變了,他盯着江慕,目光又兇又冷。
    我有點怕給江慕惹麻煩,於是往前跨了一步,在他身前擋了擋,然後叫了一聲:「陸哲。」
    他側頭盯着我。
    「你說的沒錯,我沒你家境優越,沒你天生聰明,也沒你擅長玩弄人心……」
    我平靜地看着他,
    「我的確喜歡過你,也想過和你的未來,要怎麼努力才配得上你——但現在,都過去了。我已經不喜歡你,你的世界,也讓我覺得噁心,所以,到此爲止吧。」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察覺到江慕在看我,我深吸一口氣,小聲說:「江師兄,給你添麻煩了。」
    他沉默片刻,問我:「要不要我陪你散散心?」
    我搖搖頭。
    不是沒察覺到,他望向我的眼睛裏,除了師兄對師妹的關愛之外,還有其他的、難以察覺的隱祕情愫。
    但此刻,我都沒有精力再去想了。
    8
    和陸哲分手後沒兩天,我就聽說他和季瑤在一起了。
    我並不覺得意外。
    他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她承認自己的心意,而我這個工具人也自覺退了場,得以成全這對本來就在一個世界的璧人。
    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陸哲和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能察覺到他在我面前偶爾流露出的傲慢和輕蔑。
    但人總有妄想。
    至少在他專注親吻、爲我情動的那一刻,我是真的以爲,我們之間的距離,並非不可跨越的鴻溝。
    很小的時候,我媽生了場病,連那年冬天都沒熬過去。
    而她走後半個月,我爸就再婚了。
    爲了幾百塊錢撫養費,他想盡辦法推脫,甚至想出了一天只給我喫一頓飯,讓我去外公外婆那裏蹭飯的主意。
    後來外婆生氣了,她把我接回去,堵在門口罵我爸:
    「我們把遙遙接回去,不需要你養!你以後也別指望她給你養老送終!」
    我爸沒應聲,甚至懶得看我一眼,只是專注地看着繼母的肚子。
    那裏面藏着他期盼了很多年的兒子。
    我就這樣跟着外公外婆長大,也很清楚地知道,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
    因此不敢有半分鬆懈。
    在最躁動的幾年青春期裏,我都不敢將精力傾注一絲一毫在學習以外的事情上,以至於見到陸哲之後,被壓抑許久的、遲來的悸動如山呼海嘯,幾乎快要吞沒我。
    心情沉鬱期間,外公外婆依舊如從前一般,按時每週打兩個電話過來。
    我拼命收拾情緒,在他們面前裝出無事發生的樣子,可還是被察覺到了異常:「遙遙,怎麼了,是不是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小聲說:「沒事的外婆,就是實驗有點難,我做不出來。」
    「不急啊,不急啊,難就慢慢做,我們遙遙最棒了……」
    她軟着嗓音,像小時候那樣哄我,而我死死咬着嘴脣,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我知道了,外婆,實驗室的師兄叫我呢,先掛了。」
    掛斷電話,我剛轉過身,就對上江慕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的瞳色很淺,被實驗樓走廊亮白的燈光一照,像是皎潔的、高不可攀的月亮。
    我回過神,低聲道歉:「對不起,江師兄,我不該實驗時間出來接電話。」
    他卻沒理會我的道歉,只是凝視我的眼睛:「要出去走走嗎?」
    「……」
    很荒唐,我沒料到像江慕這樣專心學術的人,也會在實驗時間,陪着失戀的學妹走在學校的白樺樹裏。
    冬天已經來了,樹幹筆直高大,透着生機漸枯的深灰色,仰頭就能從錯落的樹枝間,看到被切割成不規則形狀的藍灰色天空。
    江慕問我:「實驗很難嗎?你才研一,如果真的做不出來,我可以幫你調整難度。」
    「……不是實驗的問題。」
    他沉默了一下:「那是因爲……陸哲?」
    「也不是。江師兄,只是有時候我覺得很無力,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從來不敢有一分一秒的鬆懈,但還是沒辦法和你們站在同一個高度。」
    「就好像……好像我努力追趕的終點,連你們的起點都達不到。」
    不是從前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只是那時候我一直在說服自己,只要我努力,總有一天能平等地和那些天之驕子對話。
    但其實,只是我的妄想。
    「你想去的終點是什麼樣的呢?」江慕停住腳步,轉過身問我,「林遙,你現在就站在這裏,和你以爲高不可攀的人站在同一所學校裏,還不足夠說明嗎?」
    「可是……」
    「沒有可是,陸哲只是陸哲,他的想法只代表了他,我從來都覺得,我們站在同一個世界。」
    我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江師兄,那天我們在食堂說話……你聽見了啊?」
    江慕抿了抿脣:「……嗯。」
    我的臉一下紅得發燙。
    因爲那天在食堂裏,我跟陸哲談起江慕,說的是,說不定未來有機會合作實驗,一起參加競賽,論文發刊……
    「江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試圖解釋,結果一轉頭,對上江慕含笑的眼睛,瞬間啞了聲。
    好像遠在天邊的月亮,一下子降落在我眼前。
    他彎着脣角,眼底笑意明亮,說:「我求之不得。」
    「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實驗,組隊參加競賽,是我求之不得、樂意至極的事情。」
    9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睡着。
    江慕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面對我的無措和沉默,他善解人意地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什麼。
    我卻能察覺到,他大概、至少此時此刻,是喜歡我的。
    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早就從實驗室同學的口中,瞭解了他的家庭,得知他和我之間的距離,甚至比陸哲和我更爲遙遠。
    於是我什麼都沒提,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他也就恪守分寸,和我維持着單純的學長學妹關係。
    我聽了很多遍告五人的《唯一》,聽着溫柔冷清的聲音在我耳邊唱:「真的希望你能釐清,閉上眼睛,用心看清。」
    我看不清。
    因爲這世界上,往往並非喜歡就能解決一切。
    這一年快要結束的時候,老家的小縣城忽然暴發了疫情。
    我第一時間給外公外婆打電話,他們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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