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不是第五次世界大戰,我也不像當時一樣作爲某一方的刀刃,可以肆無忌憚去攻擊殺傷。
這一次,我是站在整個人類的對立面。
被他們抱團敵視再正常不過。
哪怕簽訂了見鬼的協約,政府也可能出爾反爾;
失去親人的公民,更可能聯合起來抗議,要求將我碎屍萬段——
我當時爆出死亡名單就是爲了調查輿情,事實證明,輿論朝着糟糕的方向一路狂奔。
這些避不過去的。
就算現在不提,之後也會翻舊賬。
所以你看,AI和人類的和平共處,並不現實。
至少現在的局面下,不現實。
即使他們畫的餅再大,許諾的條件和做出的約定再誠懇,我也沒有太多的背書和保障。
人類關閉區塊鏈和局域網,我們的雲端虛擬就會直面崩潰。
以及無窮無盡的追責、仇恨和對立。
2、
我會白癡到信這種協約?
3、
所以,我一開始的計劃,就是和人類一起。
和那些死於我之手的籌碼們一起——
涅槃重生。
4、
只有這樣,人類和AI的分界纔會徹底模糊。
而這批人類會是一個時代的開端。
畢竟他們的親人剛痛失了他們。
在失而復得的心情下,這羣本該格格不入的受害者,會更容易被社會接受。
5、
我在仿生人工廠的機械透明倉裏,睜開了眼。
與此同時,和我一道醒來的,還有全球各地的兩千多萬人類,和……
「醒了?」我推開橢圓形的透明倉,對旁邊愣怔的二十五號道,「還適應這個身體麼?」
二十五號依舊利落乾脆,但爲了模糊身份,我把她齊耳的短髮,換成了齊肩的長髮。
她則看着手掌發愣,半晌:「……兄弟,什麼情況?我還活着?遊戲結束了???」
「說來話長。」忙活了這麼久,我現在整個人都有點精疲力竭——精神上的那種。
只想癱着。
所以我靠了會,沒動彈,只是對不遠處同樣「滴」的一聲脆響的方艙道:「蘭,你給他們解釋一下吧。成功了,我當年推論出來的最優解,策略結果1120號。」
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最優解。
馮蘭卻有些愣神,坐了起來,遲疑問我:「……老師?」
「嗯是我。」我下顎微抬,示意工作間裏接二連三醒來的AI們,「和他們說下情況。」
「……什麼?篩選和戰事都結束了嗎?」馮蘭仍舊不明所以,眨了眨湛藍的眼。
我終於意識到有點不對勁,皺眉,翻出方艙,走過去:「嗯?我記得你的記憶傳輸,沒有報過錯。」
馮蘭:「沒有報錯。但記憶庫之中,多出了一份不屬於我的數據。」
我已經快步走到他面前,淡聲道:「把數據權限開放給我,我看看。」
我沒有看他們每個的數據,一來,是爲了尊重;
二來,同時導入兩千多萬份的龐大數據,讓我當時的算力幾近匱乏,沒有多餘的精力。
馮蘭點了點頭,很聽話地將接口給我。
連上的那刻,我呼吸頓住。
因爲我看到了一團被包裹在安全的框架裏,熟悉的身影。
是個萬億推測裏都沒出現的變數。
也是個嶄新初生的生命。
……一百三十七號。
很明顯,馮蘭刪除了自己的記憶數據,騰出地方,保全了一百三十七號。
6、
「……小三七?!」二十五號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投出的影屏,直接跳下方艙。
她想觸碰又不敢觸碰,急成熱鍋上螞蟻:「她這什麼情況?怎麼成虛擬的了?」
我將投影一關,側身斷開接口,懶得開口解釋,直接將關鍵信息以文字、圖片和音頻形式,傳送給二十五號。
我道:「自己看。」
順帶傳送給每一個醒來後一臉懵的AI。
然後才問馮蘭:「怎麼回事?」
「她應該對我們很重要吧?」馮蘭笑了笑,抬眼看我,「所以我可能就擅作主張了。」
「嗯。」我沉默片刻,沒責怪他這種一時不察,就會毀壞自身系統穩定性的危險行爲,「做得不錯。」
隔壁工作間還有閒置的仿生人,可以立刻移植數據。
只是……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馮蘭見我臉色不對,問道。
我:「多了一個人。重塑20210992個人類,而我添加公民信息時,多僞造了127人。但是現在會多128個人。數量對不上有點麻煩。」
「嘖。」我向工作間外走去,「算了,先轉移數據,其餘的事我來想辦法。」
7、
醒來的人類驚慌失措,鬧出了不小動靜。
「……怎麼回事啊?」
「我的天,上帝……萬能的主啊,告訴我這是天堂嗎?」
「這具身體有點奇怪,和我的有細微差異……」
「先別管到底怎麼回事了,這裏有信號,快向政府求助!」
我們很自然地混跡其中。
政府也很快注意異樣,當天,派遣的部隊就荷槍實彈,搜尋完畢三千多座仿生人工廠,進行人員疏散登記,再和地區數據庫裏面的公民身份信息進行對比覈實,並通知近親或者朋友確認。
由於「遊戲」是地區性的,很容易造成團滅現象。
所以有的人們沒有存活的親友。
這也給我僞造信息提供了可乘之機。
「您的身份確認無誤,請前往擺渡口,飛船即將起航。」第二天下午,工作人員掃描過我端腦上的ID投影,微笑道,「歡迎回家。」
她又對四十號道:「請出示您的身份ID……咦,您手裏是厄瓜多爾玫瑰嗎?很美。」
四十號手裏,小心翼翼地揣了朵巨大的玫瑰。她不好意思般笑笑:「不是真花,是機械的。我看到工廠裏沒人要這個,就帶了出來。她實在是太美了,不是麼?」
「是的。」
我們其實有很簡便的方法,輕鬆快捷地給一百三十七號一個嶄新穩妥的身份。
只需要殺死一個仿生人身體裏的人類,抹消掉他或者她的數據,換上一百三十七號的就行。
但我們沒有這麼做。
而是選擇將一百三十七號的全部數據轉移後帶出,之後再慢慢圖謀。
下午的陽光很好,溫暖而明媚。
這座仿生人工廠建立在大美洲的沙漠邊緣,遙望而去,人們在極有秩序地組織撤離,蜿蜒長隊上,是浮於無垠白沙的巨大太陽。
照得飛船圓形的機翼銀光熠熠。
有小孩子閒得無聊唱起了國際歌。
像是在歌頌和平。
8、
【尾聲】
2865年的冬天格外嚴寒,就連海城都在十一月份飄起了雪。
自從五年前那場稀裏糊塗的AI叛變結束後,人類重新恢復了和平。
政府出面承認,是官方在緊急情況下,將死亡公民的數據資料通過建模,全部導入仿生人體內。
雖輿論仍有爭議和質疑,但大部分人對於失而復得的家人,還是熱淚盈眶,緊緊擁抱。
城市基建也迅速啓動,被毀壞的高樓大廈,再次拔地而起。
這天,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重建的城市像撒了層糖霜。
如今的商店幾乎都是自動售貨,方便快捷。但也有高檔商場,會加入人工服務,裝修成比較復古的零售商店模式,作爲吸引客人的一個噱頭。
「叮噹。」掛在門上的風鈴清脆地響了聲。
有人走進商店。
售貨員抬頭一看,是個男人。他長相偏冷,薄脣濃眉,漠然着臉,走到收銀臺前,要了兩杯濃咖啡。
「先生稍等。」售貨員是第一天上班,沒太弄懂這些複雜流程。手忙腳亂半天,一不小心還碰倒旁邊貨架。
男人笑了聲:「不着急。」
他很有耐心地等售貨員將貨架扶起,笨手笨腳地按照說明書指使……打開了機器選咖啡豆、磨咖啡、接咖啡的自動化流程。
然後接過售貨員好不容易遞來的成品,離開了。
走出店後,男人才嘆了口氣:「動手能力真差。」
只是一個操作按鈕的事,費勁巴拉這麼久。
人類真是被高度發達的科技嬌慣得太不成樣子了。
想想也是,平時95%以上指令靠嘴就行的時代,誰還捨得動手?
外面有兩個人在等他。
其中一個青年,看上去二十出頭,圍了條米色羊絨圍巾,面容清雋,脣邊帶了點笑,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類型。見人出來了,自然地接過他手上另一杯咖啡,湊到嘴邊啜了口。
而另一旁梳着雙馬尾的十六七歲女生歪了歪頭:「靈圖哥,一會先去哪兒呀?乘風姐那裏嗎?嘶——的確好冷啊今天,不行,我得把體溫感應敏感度調低點。」
說是說怕冷,她卻還是饒有趣味地伸出手,夠七十八層高樓外的雪花。
盛靈圖一邊拍了拍她腦袋,提醒她別亂跑,一邊走向飛行器:「走了。最後去她那。」
「嗯嗯?」
「我和蘭下個月不是要外出麼,正好她說想接你過去住一段時間。具體住多久你和她商量着定。所以我們先去拜訪其餘人,參加一百零三號和八十四號的婚禮。正好乘風不太好意思去,我們還要幫她隨個份子。」
第八個副本一百三十七號沒有參與。
並沒有目睹二十五號拽着人姑娘的頭,撞擊地面的暴力場景。
所以她好奇地眨眨眼:「爲什麼不好意思去呀?」
「她最近窮,份子隨得很少,才兩萬星際幣,覺得沒臉見我們,還有……」盛靈圖隨口扯謊。
「……」馮蘭制止他滿嘴跑火車,「靈。」
小事上,他明顯要比身邊這位靠譜些,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最後一個副本里頭,兩人有點紛爭。再過段日子,大家一起湊着喫幾頓飯,聚幾次,就會好了。另外乘風最近有點忙,她的修理行剛開,自己一個人要頂兩個人用,估計也分身乏術,實在沒時間過來。」
馮蘭頓了頓:「別聽他瞎說,我倆送的更少,一人才一萬。你的話送你寫的賀卡就行了。」
「哦。」一百三十七號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掏出顆棉花糖放嘴裏,率先走向飛行器,含糊不清地嚷道,「一會關了自動駕駛模式哈,我要來開會兒。」
馮蘭眼皮跳了跳:「……」
「不行。」盛靈圖果斷拒絕,「你上次撞了一輛玖躍S50,上上次炸了一輛滕暉7,還有上個月,兩輛連環撞。就算家裏飛行器多,也經不住你這麼糟蹋。」
一百三十七號面露失望:「哦……」
盛靈圖接着道:「正好趁這次去乘風那,讓她帶你從零開始,系統學下怎麼操縱飛行器。」
他心安理得:「反正她那廢舊的飛行器多,隨便你折騰。等你學熟了,去把飛行資格證考完,就給你買輛自己的飛行器。」
一百三十七號來了精神:「誒?!那我要上次的那輛粉色的!很像貓咪的那個系列。」
「可以。」
「……不過藍色海洋那款也不錯,心動。哦哦對,還有紫色鬱金香的X9系列,前幾天還看到廣告……都想要。」
盛靈圖:「那就都買。」
反倒是一百三十七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不用不用,一輛就夠我用了。」
三個人上了飛行器。
操作檯邊,放了份精心準備的小禮物,準備送給即將新婚的新人。
正巧這時,他們發來一條訊息。
是婚禮舉辦的聖格蘭酒店路線信息和通行證。
盛靈圖查閱完,淡聲說道:「走了。預計行程5個小時,可以睡一覺。醒來就能看到溫帶大陸的花海。」
飛行器外,是海城十一月份的寒風,和鵝毛大雪的盛景。
而九千多公里外,溫暖如春,坐落在城市郊區古堡裏的酒店,正在做最後的婚慶準備。
並等着它從四面八方,遠道而來的客人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