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7|閱讀時間 ‧ 約 63 分鐘

之歸:太子妃逆襲記(一)

    1
    我是他結髮十年的太子妃,他登基後卻只封我爲貴妃。
    我起身接過冊封摺子,問那負責傳旨的小黃門:「所以皇后是誰?」
    他戰戰兢兢不敢看我:「是..……是周娘娘……」
    我莞爾,揮手讓他離開。殿內宮女都小心翼翼覷着我的神色,我卻抱着那道聖旨樂了起來:
    真可笑,這世上竟真有因爲愛情冊封的皇后。
    2
    貴妃禮成後兩個月我都沒見過皇后,卻見到皇上:原因無他,那道封后旨意被內閣攔了足足兩月,氣得他差點動用廷杖。現在這位顯而易見焦頭爛額的新君徑自闖入我宮內,張口便道:「玫安,你上一道摺子自請讓出中宮之位吧。」
    我瞠目結舌:「這就是皇上想出的好辦法?」
    鄭履珩看上去很是氣惱:「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你主動請辭後位,事情就都好辦了。」
    我差點沒被氣笑:「皇上從未與我透露隻言片語便要奪我正宮之位,還指望我主動上表?珩郎,你未免想得也太美了。」
    他被我不合作的態度激怒:「蕭玫安,朕早就與你說過,朕與你已無情意可言。朕心裏惟有琇言一人。」
    我聲音悽婉:「臣妾與皇上沒有情意也沒有這十年的情分麼?臣妾自幼受太皇太后教養,滿心只有如何做好您的正室,如何匡扶您天下大業;太子府十年,臣妾如何不驕不妒,全心全意幫您管教嬪妃養育子女,您也都看在眼裏,便是周妹妹也從未說過臣妾半句不是。如今臣妾做錯了什麼要受貶妻爲妾的羞辱?臣妾一切都獻給了皇上,甚至連孩子....我的孩子......」
    我越說鄭履珩面上越掛不住,直到最後一句斷然喝止:「好了!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眼淚漣漣,他似有不忍,深吸一口氣:「朕明日要看到你的上表,否則...否則你別怪朕不對你手下留情!」
    我雙眼含淚目送他匆匆離去,澄玉立刻上來扶住我:「娘娘,咱們怎麼辦?難道真要寫這自表嗎?」
    漣玉在旁氣得流淚:「這真是奇恥大辱啊!皇上當年信誓旦旦要與娘娘白頭偕老的樣子,他都當餵了狗嗎?!」
    「慎言。」我喝住她,「澄玉,漣玉,如今不比太子府,你們是這貴妃宮裏的大宮女,一言一行皆代表我的意思。這樣大不敬的話休要再說。」
    澄玉一臉悲憤:「您是太皇太后爲皇上親定的髮妻,就這麼屈居貴妃之位了嗎?」
    我不言,只伸手接過小宮女遞來的帕子,在溫水泡開的玫瑰花汁子裏細細洗了兩遍臉,直到誰也看不見我的淚痕。隨後我示意宮女端水下去,輕笑道:「貴妃就貴妃,既然他非要一意孤行,我硬碰硬又有什麼好處?」
    澄玉猶豫不決:「可是娘娘,咱們真要自請辭去皇后之位嗎?」
    「皇后之位是要不得了,但請辭是不可能請辭的。」我聲音低下來,「既要咱們喫虧,又要把理掙過去,敢情好處都讓他們得了...哪有這樣的好事。」
    3
    第二日內宮傳出蕭貴妃病重的消息。傳言頭一日皇上去找蕭貴妃說了什麼,又怒氣衝衝離去;當天晚上貴妃就一病不起。等太醫來看診時,貴妃娘娘竟吐血了,着實把滿宮嚇得不輕。如今太醫也束手無策,只說貴妃乃氣血攻心導致經脈紊亂,如今只能好生養着,期間再不可受刺激。此言一出滿宮譁然,誰不知道身子一向康健的貴妃爲何突然「氣血攻心」?別說朝臣,便是宮內妃嬪都頗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此時正舒舒服服依在牀頭喫南邊貢來的葡萄一面聽漣玉給我彙報她上午去見鄭履珩的經過:
    「奴婢上來就哭,說娘娘本來硬撐着就要寫辭讓表的,寫了一半忽然一口血吐出來。如今在牀上昏着已經不能提筆了,只讓奴婢來說,您如今既然病重管不了六宮事務,自然也當不了皇后。既如此,就聽憑皇上另封一位皇后吧,」她說得有聲有色,「奴婢把咱們那張』表』遞上來,您沒見皇上那臉色!簡直當時就要垮下來。再問什麼奴婢就只是一面叩頭一邊哭,最後皇上氣得讓奴婢快滾了。」
    澄玉給我剝好一顆葡萄:「不枉咱們大半夜的抓了兩隻雞,可放了足足三大碗的血。光那奏表上就淋了大半碗,能不瘮人嗎?」
    我差點又嘔出來。這個餿主意是我自己出的:找一些鮮雞血,一部分灑在奏摺上做出我悲痛欲絕吐血的假象,另一部分灌到細腸衣裏去,直接吞下。待太醫前來我便當場嘔血——反正是真的血,誰還仔細看它是人血還是雞血?太醫也診不出病症,那便自然是,受正妃變成側室刺激而驟然大病唄。
    至於大半夜裏哪來的鮮雞血?雖然宮規裏后妃與御膳房勾結可是大罪,但我蕭玫安,自八歲起被太皇太后接入宮中教養,到嫁與太子、封爲貴妃,在宮裏摸爬滾打已經十幾年,早蓄下一批自己人分散在宮禁各處。找御膳房熟人要兩隻雞可不是問題,只要錢到位,一切都好辦。
    至於錢——我內有太皇太后、太后先時賞賜,外有整個蕭家支撐,只怕整個宮裏最富得流油的后妃就是我蕭玫安了。
    自此我在宮裏安安靜靜養(喫)病(睡),大臣們終於停止爭論,勉強同意立周琇言爲皇后。自此登基三個月的中宮之爭終於落下帷幕,內宮外宮乃至京城中人無不可憐我因皇上偏愛失掉後位。周琇言正式母儀天下掌握宮權,而我則在偏宮裏苟延殘喘。
    「得位不正,既失民心,」我望着鳳儀宮喃喃道,「別急,纔剛開頭呢......咱們以後走着看吧。」
    4
    又過了三個月我才第一次去拜見皇后。這三個月我被下令好好養病,不用參加一切活動——也就是變相的禁足。原先在我宮裏住的幾個小妃嬪也被盡數遷出,似乎生怕我生病期間沒事組組小團體。我也不在意,只管好好休養。
    「不是說咱們讓出皇后之位他們就能放過咱們的,必須未雨綢繆,以後糟心事只怕不少。」我私下裏叮囑澄玉漣玉,「宮裏從來不是安生地方,再幹淨的人進來也渾了......更何況周琇言向來也不怎麼厚道。」
    今兒個是闔宮拜見皇后的日子,也是我禁足解了的第一日。我起了大早,叫下人們伺候裏裏外外拾掇了一番,穿上一件樣式相當普通的月白色宮裝,頭上插幾朵絹花就出門了。這一番打扮,只怕還不如受寵的那幾個貴人。
    希望鳳儀宮那位能曉得我這是在給她面子,千萬別不識抬舉。
    「嬪妾蕭氏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鳳儀宮正殿,我上前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禮。
    周琇言上頭寶座坐着一動不動。我低着頭,還能聽見茶盞相碰輕微的響動。
    給我個下馬威麼?我心中暗歎,周琇言行事還是老樣子,全憑意氣。這會子整我對她沒有絲毫好處,她會不知道?只是老早看我不順眼,如今好容易能壓我一頭,可不就來了。
    於是我就這麼跪着,只怕皇后一盞茶都喝完了,她也不叫我起來。其他妃嬪陸陸續續都進來了,就看蕭貴妃跪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半晌,我聽到鳳儀宮宮門關上——看來闔宮都來齊了。
    這是拿我做筏子,顯她皇后威風?
    我不出聲,不代表我不動腦子。這會我跪着,心裏頭已經在盤算該怎麼把這事兒傳到內宮外宮乃至前朝去。不過還沒盤算完,就聽到有人出聲:「皇后娘娘,貴妃姐姐身子纔剛好,怕是禁不住這麼跪,您開開恩,叫她起來吧。」
    是恭妃,我心下了然。她是先頭的太子側妃,算來資歷比周琇言還老不少,更是生育了一子一女。也只有這樣的潛邸老人敢跟皇后這樣說話。
    「恭妃娘娘這話何意?皇后娘娘是後宮之主,她叫誰跪着誰就得跪着,有咱們嬪妃什麼說話的份兒?」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
    我一驚,闔宮裏竟還有這般說話輕狂的人?這聲音我不熟悉,應該不是潛邸帶上來的,估計是登基後選進宮的新人,只怕還挺得寵。我心下詫異,潛邸裏頭我坐鎮的時候可不許受寵宮人這般沒規矩。如今不歸我管了,皇后是怎麼管束嬪妃的?
    上任領導表示不服。
    周琇言輕咳一聲,「好了,不許無禮。」她頓一頓,「瞧我這記性,只顧着喝茶卻忘了蕭妹妹還在下頭跪着,快起來吧。」我被澄玉扶起來一瘸一拐走到皇后左手邊坐下,她倒是已經帶上笑臉:「貴妃這幾個月養病,怕是還沒見過這幾位新妹妹呢。」
    我正暗地裏祝她記性不好早日得帕金森,聽這番話趕緊陪笑:「娘娘說的是,何時選的秀女嬪妾竟是一點不知呢,定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娘娘賞臉給我認認人吧。」
    我一說美人皇后臉色很快暗了一下,旋而恢復正常:「這幾位,胡婕妤、葉婕妤都是勳舊之女,趙貴人、孫貴人、魏貴人是民間採選出來的。貴妃與她們好好相處,有什麼不規矩的,貴妃直接教導就行。」
    我就不教導了,現在這是你的事兒,我撂挑子地想道。皇后又對大家說了幾句,大略是近期宮中事宜各位要遵守宮規什麼的。正說着,突然有人來報:「鴻寧宮來人了,說皇三子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快些進來。」
    說實話,我也很激動。宮裏的規矩一向是皇子公主都養在別宮,統一由正妻撫養,親生母親不過能幾日見上一次。所以在潛邸衍欽、衍銘、衍鍾還有幾位皇女都是我一手養大的。皇三子鄭衍銘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因爲他是鄭履珩最愛的周琇言之子,很有可能會被封爲儲君,所以我一向花最多的心血教他讀書騎射品德修養。而衍銘是個好孩子,他聰明、勤懇,一點就通,雖然才八歲,但已有儲君風範。
    衍銘進來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周琇言笑得合不攏嘴:「銘兒,快過來母后身邊。」
    衍銘卻先給我行了個禮:「兒子給母妃請安,母妃身子可大好了?」他仔細瞧我,「銘兒瞧着母妃臉色還不好,要多休養,好好喫藥。」說罷他才戀戀不捨走到皇后身邊去。
    我差點流下淚來。不愧是我從小疼大的孩子,除了衍銘,今日闔宮再無一人關心我的身體。
    不過皇后臉色極陰沉。她擠出笑臉撫撫衍銘的頭髮,又問了問他的生活學習,隨後叫下人先帶到後殿喫點心。衍銘一走她立刻狠狠瞪我一眼,隨後對妃嬪說:「這宮裏就要有宮裏的樣子,本宮昨兒剛跟皇上商量過,以後皇子皇女都養在鴻寧宮由本宮照顧,生母每月及節日可以探視,其餘閒雜人等——」她盯着我,「不許靠近鴻寧宮半步!」
    我還沒說什麼,恭妃先失聲叫了起來:「每月?以前不是三日見一次嗎?」皇后警告地看向她,她卻顧不得了,直直走到皇后跟前跪下:「娘娘,皇長女和皇四子不能見不到嬪妾呀,求您——」
    「恭妃娘娘今天怎麼處處和皇后娘娘不對付?這般不恭不敬,可不像個妃位的娘娘。」那個嬌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冷眼看過去,原來是新近入宮的胡婕妤。看那一身的珠光寶氣,應該很是得寵,只是居然這般講話,這品格——我望向周琇言,要我我是容不下的,不過看這位皇后娘娘估計是不管了。處處替皇后講話,只怕是她的走狗。我掃視衆妃嬪,皇長子生母卑微而且早就故去了,皇次子夭折,還有皇次女生母王昭儀和皇三女生母郭婕妤正也欲下跪求情,卻被胡婕妤一番話嚇得不敢動彈,只可憐巴巴望向皇后。我輕嘆一口氣,就聽皇后怒氣衝衝發話:
    「恭妃這是在說本宮照顧不好皇子嗎?你既然這麼愛跪着,就去偏殿跪去吧,跪一個時辰再回宮反省。」她轉向我,「貴妃身子沒好出來晃什麼?回去別出來了,本宮這兒不要你請安。」隨後憤怒地擺擺手,「你們都回去吧。」說罷徑自轉身回內殿。
    衆妃面面相覷,只聽見恭妃跪在地上默默的啜泣聲。胡婕妤得意地看我一眼,率先起身走了。其餘人也各自離開。我出宮踏上軟轎,未行幾步,卻聽到有人喚我。我轉身看,可不正是那胡婕妤。只見她笑眯眯向我走來,也不行禮,只嬌聲道:「我要是貴妃娘娘,必然不會出門晦氣別人,只管閉上宮門自個兒養病。您說是不是啊娘娘?」
    我心下大駭。不是因爲胡氏,而是因爲我不過三月未管宮事竟已亂成這副樣子了,想我入宮十幾年也未見過如此輕狂之人,竟不知如何應對。我瞥一眼澄玉漣玉,見她們也是驚愕大於憤怒。我想一想,卻是笑了:「胡妹妹說得極對,本宮如今身子垮了,指不定還能活幾時呢,何必出來污了別人的眼?這就回宮養病去。」說罷也不管她一臉驚訝,命人抬轎回宮。
    入了宮門漣玉才緩過勁來:「娘娘您爲何不好好責她一番?白白落了下乘,她不過是小小一個婕妤......」
    我抬手打斷她,人卻在不斷思襯:「原先我想着周琇言能坐上皇后之位還有幾分本事,如今看來......」我揚聲,「澄玉,漣玉,」她們到我近前,我低聲吩咐,「早上我受辱的事情叫人散播出去,越快越好,但是不要叫人抓住把柄,」我想了想,「包括皇后不叫生母見孩子以及胡婕妤爲人輕狂的事......那胡氏如今是個寵妃?」我抬頭叫來牆角一個小中官,「叫你打探的事怎麼樣了?」
    "回娘娘話,皇上如今每月大半歇在皇后娘娘處,剩下多在胡婕妤那裏,其餘貴人婕妤也都能分幾天。皇后娘娘那兒的人也回話了,說上月皇上和皇后娘娘吵過一次,隱隱約約聽着好像是爲這胡婕妤;上上月也吵過一回,好像是爲了娘娘。這兩回吵過之後皇上冷了皇后七八天,不過也就好了。"
    我點點頭,「從前幾個時辰便好,到一兩日,再到三四日,如今都要七八天了。」我揮手示意他退下,吩咐澄玉漣玉,「往外頭說,就講這胡氏品行不端,引起帝后失和。旁的你們掂量着說,這些都想法兒傳出去叫哥哥們知曉。只一個,做事仔細些,絕不能讓別人察覺。」
    澄玉點頭應了,漣玉抬頭笑道:「不是奴婢誇口,娘娘的人遍佈全宮,足不出戶也能掌握內宮全部動向。旁人能察覺什麼?就算察覺了也查不出來,咱們的人忠心着呢。」
    我低頭把玩銀鑲玉鏤梅花的護甲:「不可掉以輕心。我原就看周琇言不能管事,沒想到內宮這麼快便有要亂的苗頭了。」我諷刺一笑,「原先都是我嘔心瀝血管着這一幫不安分的,他既不領情不叫我管了,那我便不妨讓這宮裏更亂一點。」我起身伸個懶腰,「帝后可不是一般夫妻,只管着情情愛愛......叫他瞧瞧這親手選出來的皇后能有幾分合他心意。」
    漣玉上來給我卸下外衣,笑道:「娘娘就只管好好歇着,替他白操勞這麼些年,他是絲毫不體諒娘娘。咱叫他們看看,離了娘娘這內宮能有多安生。」
    5
    周琇言管理下的宮務很快出現了重重問題。先是,敬康太妃壽辰貢禮頗有些簡陋,引得太妃好大的意見——要知道敬康太妃可是先帝的先帝時候的,如今八十歲是宮裏的老壽星,太后都不敢怠慢。隨後又是藩國獻上一批貢品,妃嬪之間分配不公引起好大動靜;不久連皇嗣都出了問題:恭妃去看皇四子時發現天氣轉涼而四皇子處用炭竟然遭到剋扣,當場拉着人跑去勤政殿跪着,一見到皇帝就哭;皇帝剛爲西北戰事頭疼,心煩意亂去說了皇后兩句也就過去了,皇后還委屈得很。氣得恭妃跑來找我哭訴:
    「她說什麼,皇子都是按份例來的,衍欽那都沒話,就我事多……可誰人不知鍾兒當年早產身體虛,每到深秋就得日日燒炭,那點子份例哪夠?姐姐您當年管事的時候可從不苦了孩子,偏就她份例左份例右的——我看皇三子稍微有點不好她破例比誰都快!衍銘現在身邊還有比別人多一倍的嬤嬤呢,她怎麼不管份例了?不就是不親生的不心疼,仗着自己是嫡母不把庶子當人看!還好意思提衍欽,我上回去看時衍欽連衣物都不足,小小一個孩子凍得瑟瑟的……不是我生的我都看不下去!我瞧她怕不是覺得自己有嫡子了要把其他皇子都做弄死才成,也不瞧瞧那算哪門子嫡子,她這皇后怎麼來的誰人不知,當這宮裏多少人瞧的上那點子狐媚手段!小小一個撰修的女兒,論出身能比得上哪個高位妃嬪?就整天在那蹦躂以爲自己多麼了不起……」
    我一臉痛心疾首狀聽着,時不時讓澄玉給她把茶添滿。恭妃顯然氣急,平日最是謹慎的她出口都些大大大不敬的話,可我也沒叫停,只早早把澄玉漣玉以外的宮人都趕了出去。說實話,恭妃所言甚合我心意,聽着十分痛快。
    大半個時辰恭妃才罵過癮,端起茶來大口喝。放下茶杯她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今兒個脾氣暴了些,累得姐姐在這聽我這麼多瘋話……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笑:「跟我客氣什麼,咱倆是一同入潛邸的情分了,你哪次過來我和你講規矩了?」我斂下笑意,「不過你在我這說什麼都行,出了這道門可不許再妄議皇后。」
    恭妃感慨地看着我:「姐姐一向是最賢良的了,先時在潛邸誰人不念着姐姐的好?就說對孩子,姐姐說視如己出我是真服氣。大囡囡當年染疫還是姐姐拼死拼活救回來的,您這恩情我能還一輩子。皇后之位本來就該是您坐,您當皇后,這宮裏保準什麼幺蛾子都沒有……也不曉得皇上怎麼想的。」
    我低頭道:「你又不是不曉得,皇上對她可是一往情深。這都八九年了,咱們不都被她壓着一頭?」
    恭妃冷笑一聲:「我出閣前娘就和我說,太子殿下和蕭姑娘青梅竹馬自要比別人強些,你到時候要賢惠不許喫心……結果這滿京皆知的青梅竹馬情分一年就被她截胡了。姐姐莫恨,皇上到底是個深情的還是薄情的咱倆還不知道?就說我,也算十年枕邊人了,還給他生下兩個孩子;可現在如何?我生鍾兒傷了身子,他轉眼就把我忘了,現在連個什麼胡婕妤都敢和我作對。」她覷着我的神色,「姐姐您不會還念着他吧?嬪妾斗膽說句不該說的,您想想您當年那胎是怎麼落的……」
    「娘娘慎言!」漣玉急急出聲。恭妃自知失言趕緊閉嘴,緊張地瞧我。
    孩子……我心下絞痛,面上也帶了幾分冷意:「我沒忘……忘什麼也不可能忘了孩子。可我現在無寵無子,嫡妻之位被奪,身子也壞了。我還能做什麼?不過等死而已。」
    大概我這話說得太過慘痛,恭妃嚇了一跳,半晌開口:「姐姐您說,您這病,是不是旁人手筆?」
    終於來了。我心下一動,面上卻絲毫不顯:「誰人手筆?皇上當日讓我上表自辭,想必也不會要我性命吧?」
    「不是皇上,」恭妃嚇得趕緊搖頭,「嬪妾在說……那位,鳳儀宮。」她壓低聲音,「您不疑她?我可記得潛邸當年正是她奉的那一碗藥到姐姐房裏,還被皇上硬護下了。您不疑她?」
    我垂頭,沉默不語。半晌我抬頭,面露疲色:「我乏了,來日再請妹妹喝茶吧。」
    我瞧着恭妃面上神色從不忍到哀痛直到憤怒,最後起身離開。漣玉笑着拍手道:「娘娘這招好極,恭妃娘娘素來交際甚廣,這就叫那位百口莫辯去。」
    我笑着搖搖頭:「我原沒想着拿這出整她,可恭妃那麼一問,我便想起來我那突然一病在外人面前只怕很可疑。咱們不借題發揮可不白瞎了這麼好的機會。」
    澄玉倒是眉頭緊皺:「娘娘,皇長子和皇四子不會真是皇后授意怠慢的吧?」
    「不會,」我肯定地搖搖頭,「她一向倨傲得很,不屑於向這些孩子下手,但她的確毫不關心。如今西北戰事喫緊,宮裏正是要節約用度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怕是節約到孩子頭上去了。」我也皺起眉頭,「鴻寧宮……咱們怕是沒人。選幾個忠心可靠的看看能不能悄悄加到衍欽衍鍾屋裏頭,事事關照些。衍銘就不用了,他有親孃護着,咱們非要往裏頭塞人搞不好還鬧幺蛾子。」
    宮裏雞飛狗跳過了新年。不消說,年節也出了不少問題:煙花不慎把永巷柴火點着了呀,除夕夜侍宴的下人染風寒在衆臣面前打了一串噴嚏呀,元宵節御膳房突然發現做湯圓的核桃碎不夠了呀……都是些小事,不過足夠鬧心。皇帝登基後一直耐着不吭聲的太后終於憋不住了,正月剛出就把皇帝傳過去,半天纔出來。
    「……罵了好大一通!懿寧宮下人來報時都忍不住笑……皇上怕也是理虧,竟一句沒駁。」漣玉笑得合不攏嘴。
    「娘娘!」澄玉跑進來,「御前的人說皇上出了懿寧宮就去了鳳儀宮,裏頭好像又吵了一架。現在皇上氣沖沖跑出來到御花園兜圈子,隱隱的好像要往咱們宮裏來……」
    「快!」我趕緊丟下手裏的葡萄乾,急匆匆跑到內殿,「過來幫我更衣!雀兒呢?叫她來上妝,就上回生病那個妝……你們都擱這兒守着,表情要悲痛,就跟給我守靈一樣,聽到嗎?」
    御前消息靈通,不一會兒就聽外頭來報「皇上來了!」隨後鄭履珩走過來——
    映入眼簾一個滿臉慘白癱在牀上,眼看着只有進氣兒沒有出氣兒的蕭玫安。一旁伺候的澄玉漣玉都面色慘痛,給他行了個禮的時候還落下淚來。
    「怎麼這般不好了?」鄭履珩看起來着實嚇了一跳,「太醫可來看了?」
    我氣息奄奄:「太醫日日來請脈,是嬪妾福薄……」隨後一串奪命連環咳,嚇得他趕緊來撫我的背。我趕緊躺下,別碰爺,你個狗皇帝。
    「皇后不是說你身子大好了,還能去跟前惹她……她不還罰你跪了?那時候……那時候也這樣不好嗎?」
    我眼看着他面色逐漸陰沉,趕緊補刀:「給皇后娘娘請安是嬪妾本分,身子再不好也不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澄玉趕緊給我端茶,鄭履珩陰晴不定:「給皇后娘娘請安……蕭玫安,你不是素來最傲氣的嗎,肯這樣伏低做小?」
    瞧瞧這都是什麼鬼話,我伏低做小,誰害的?我心裏氣得咬牙面上卻只連連落淚:「嬪妾自小受的教導,要遵禮儀,講宮規,事事爲皇上着想……如今您讓我做妾,我自然肯聽從皇后娘娘的……可皇后娘娘,娘娘,咳咳咳咳,咳咳……」
    「皇后怎麼?」他一面接過漣玉手中的湯藥一面問。
    「皇后娘娘很好,待嬪妾、待六宮都很好,您放心。」我楚楚可憐着一雙眼,喝下他餵我的湯藥。鄭履珩盯着我,似想說什麼又不忍心說:只怕是在質疑一向風風火火、喜歡和他頂嘴的蕭玫安怎麼變了個人似的;不過看我現在病的要死,又不忍出言相譏
    我不理會他探尋的目光,輕聲說:「皇上許久沒來過了。您來是有什麼事吧?」
    鄭履珩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了,「琇言初掌宮務,不大熟練,總出紕漏……玫安,你素來做事最妥帖,你能不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趕緊又一陣連環奪命咳。指望我幫周琇言幹活?只怕是給他心愛的女人找一個背鍋俠吧。當初我做事偶有什麼差錯都被他一通斥責,也不見叫個人幫我。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我怎麼可能接。
    在其位謀其事,周琇言想當皇后,也要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鄭履珩現在也不好說話了。讓一個病秧子幹活,先不提人道主義精神,這活我也幹不動啊。
    他突然在我身旁坐下,低垂了頭:「玫安,你倒是生病躲了清淨……如今宮裏頭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團,皇后處理不好埋怨我,母后責怪我,朝上禮部大臣也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一封封摺子彈劾皇后不講宮規不恤母子情,還彈劾朕的寵妃……西北戰事喫緊,朕身邊卻絲毫不得安生,就連宮內,都在說皇后狠……」他突然止住。半晌,他握住我的手:「玫安,朕很想念你身子好的時候。朕……」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不合時宜地開咳,「臣妾……咳咳!臣妾身子實在太差,等身子養好了,再爲皇上分憂……咳咳咳咳咳!」
    鄭履珩:「玫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朕……」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朕走了。」鄭履珩有些氣惱,但對着我這麼個病人又找不出發作的理由,「朕改日再來看你。」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還帶倒了門口一尊琉璃花瓶。拜拜了您嘞,改日多和皇后吵架,別來看我。
    我迅速從牀上爬起來活動四肢。澄玉和漣玉過來扶我時,我們六目相對,再也忍不住幸災樂禍之意,大笑了起來。一時間宮裏充滿了輕鬆愉快的氣氛。
    看皇帝和周琇言遭罪真乃平生一大樂事,我邊笑邊想。
    6
    出了正月宮裏都無精打采的。春寒料峭,饒是我整日悶在宮裏也不慎染了風寒。許是那日皇帝來後漏了點我病重的風聲出去,懿寧宮都坐不住了。二月裏太后竟親自跑來看我,不巧我還真有些病懨懨的樣子。
    「老孃娘?您怎麼來了......咳,合該嬪妾去拜見您的,這不合規矩呀。」我嚇一跳,趕緊從塌上爬起來。
    「坐坐坐坐!你這孩子素來硬朗的,怎麼折騰成這般模樣?」太后一臉痛惜,伸手把我摁下去。我倆相對無言,半晌無話。
    說實在的,我私心裏對太后頗有些怨言。我打小養在太皇太后身邊,可太皇太后畢竟年紀大了,許多事情不能親自教導,都是那時身爲皇后的太后親力親爲。算來我也是太后眼瞅着長大,很是有些情分;我初當太子妃時生怕行差踏錯,也是太后明裏暗裏指導。我曉得她對我這個兒媳還是滿意的,可她兒子硬要以妾爲妻時,我並沒有看到她有什麼強烈的表示。我朝素以孝治天下,若太后一定不同意周氏爲後,皇帝也無可奈何。
    不過太后也有她的難處。鄭履珩實非太后親子,而是一位宮人所生,七歲才被記在太后名下。因着這一層鄭履珩嫡子身份頗有些不正,先帝當年立太子時也是猶豫了許久。
    而我爹爹站隊鮮明的力挺成爲先帝拍板的直接原因。
    我還記得爹爹入宮時與我說:「玫兒,天底下旁的都不用管,惟有嫡庶禮法不能廢。淑妃所生長子絕不能立,嫡庶不分則得位不正,天子不正則漢室危矣。」
    我茫然點頭,心裏只有鄭履珩滿月夜偷帶我跑出去看湖景時別在我頭上的凌霄花兒。
    打小我就知道,我們蕭家是世代事君的忠臣。我爹爹和大哥都戰死沙場,二哥官至中書令,三哥則依然鎮守邊關;便是並不那般出色的四哥,也在兵部武選司裏兢兢業業。我是蕭家這一代唯一的姑娘,從出生起就是要侍奉內闈的。甚至等我八歲被以準太子妃之名接入宮中時,太子還沒定呢。
    而我選擇鄭履珩,並非因爲他是嫡子,而是因爲,我曾糊塗覺得青梅竹馬的情誼值得託以終生。
    我和鄭履珩年紀差不多。我入宮時他也才被太后認在名下。我在苦瓜着臉背宮規女誡,他也在絞盡腦汁啃四書五經。那時候在太皇太后宮裏碰面是最快樂的時光。我們互相抱怨師傅的嚴厲,宮規的嚴苛。大人們出於各自的計較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時候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只是我不知他何時存了利用我奪嫡的心思。他與我說父皇不喜歡他,處處委屈他,我就信了;他說他大哥哥雖然文武雙全頗得皇上喜愛,但實際心術不正處處想除掉他這個嫡子,我也信了。我動用我自己的方法替他造勢,在先帝面前盡力替他說好話。
    如今想來,先帝不喜歡鄭履珩只怕單純因爲他既壞且蠢而已。
    我滿心歡喜做了他的太子妃;他卻憂心蕭家對他不利。他不曉得我爹爹哥哥支持他並不是因爲我選擇他,而是皇室正統選擇他。他生怕蕭家倒戈把他拉下馬去。
    只有心術不正之人才會陰邪地揣摩別人。
    我嫁他一年有了身孕;然而一個新入府的美人一碗寒藥把我的孩子殺了。隨後那美人被診出身孕,他告訴我,那是他早已愛上的女子,他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
    彼時我父兄剛戰死沙場,屍骨未寒;而他則在沾沾自喜一舉兩得,歡樂地與周琇言一起等待愛子降臨。
    如今更是把我僅剩的正妻之位一併剝奪。
    「想什麼呢?」太后拍拍我,打斷我的回憶。我一驚,才發覺我已不覺間將恨意顯露在臉上。我趕緊收斂,「嬪妾只是想到了病情的事......」
    「好了,哀家瞧着你長大的,你還想蒙我?」太后長嘆一口氣,「我曉得,你在恨他們,是不是?」
    我無言。
    「換做是我,我也恨。」太后直言不諱,「你以爲我就一帆風順嗎?先帝對我從來冷淡,他喜歡淑妃,順妃,慶妃......就不肯多看我一眼。說來我比你還差些———我生了嫡子,卻沒養活。」太后頓了一下,眉間一抹痛色顯而易見。「素來立嫡立嫡,沒有嫡子就算了;可哪怕我認下了皇帝,先帝還是寧可立淑妃的兒子也不立我兒子。這不是明着打我臉?」
    「您不恨嗎?」我喃喃問道。
    「恨?我沒有本事去恨。」太后眼睛望向屋角金漆描摹的飛雁,「我還不如你,背後好歹有蕭家撐着。我能恨什麼?不僅不能恨不能怨,我還得拼了命地討好先帝,教導皇兒;我無寵,意味着一點點錯處都可能萬劫不復。」
    「你比我強多了。皇上,他對你是有情分在的。」太后拍了拍我的手。
    情分?我不禁冷哼出聲。太后對我倒是真有些情分在,可只怕這情分也比不過算計。當年她如何看不出鄭履珩對我到底是什麼心思?可她拼命撮合我們,只爲兒子立儲借勢。
    這些我都能理解,可到如今這種地步何必再說這種噁心的話?無非是怕我心生怨憤擾亂後宮,而我背景太厚又輕易動我不得,只能演這般溫情戲碼拉攏。
    若我不是蕭玫安,是什麼李玫安劉玫安,只怕皇上還沒登基就一杯毒酒賜死了。
    我不着痕跡抽回雙手,「老孃娘說的是,只是嬪妾病體不詳,娘娘莫在這待久了以免污了鳳體。」
    「連兒臣都不願自稱了嗎?」太后竟沒有生氣,只是面露哀色,「玫安,哀家曉得你在想什麼。只是與你說句掏心窩子話,哀家對你是真心疼惜的。」她又嘆一氣,「我曉得你在怨哀家當初沒有力保你皇后之位,可皇帝你又不是不知,他對哀家實在......令人心寒。若我與他鬧太僵,只怕如今他眼裏已經再沒有我這個母后了。就是現在,他宮裏的事我能插手幾分?只不過一個懿寧宮彰顯孝道的擺設罷了。」
    太后忽地肅起面容,「玫安,你切不可沉溺於恨意和報復之中。這宮裏眼看要亂套,我知道你樂得袖手旁觀,可別忘了,你如今仍是這後宮的一份子,更不要說,你背後還有兄長。縱容宮裏頭亂下去,誰知道將來要起什麼事?千萬別等到一切收不住時再追悔莫及!玫安,你向來冰雪聰明,你不會不懂。」
    她又拍拍我,「如今哀家瞧着,恐怕要出大亂了。玫安,皇帝糊塗啊,皇后更是爛泥扶不上牆,這宮裏,以及皇嗣,怕是隻能指着你了。」
    「好孩子,你想想吧。」太后說罷,起身離去,唯餘我默默思忖。
    半晌,澄玉悄悄進來。「娘娘?」
    我抬頭,一臉複雜。「澄玉,我頭一回不清楚怎麼行事了。」
    後面幾日一切照舊。我閉門不出,只管養病。太后那裏也再無什麼消息過來。帝后依然吵吵鬧鬧,鄭履珩卻不曾再來看過我。
    三月初的一日,陽光燦爛。我正命人將一把躺椅搬到院子裏供我曬太陽,忽見漣玉一頭扎進宮門:
    「娘娘娘娘!不......不好了,皇三子!皇三子出事了!」
    我大驚,連忙抓住她:「銘兒怎麼了?快說清楚!」
    漣玉急得要哭出來了:「是鴻寧宮......也不知道送進去什麼,三個皇子全都突發中毒,其中皇三子尤爲嚴重,已經......已經快不行了!」
    我頓時慌了神,急忙喊人「備轎!備轎!去鴻寧宮,快!」
    「誰也不準出去!」忽地宮門口進來一大羣人,領頭一箇中官徑直走到我面前:「奉皇上口諭,貴妃蕭氏涉嫌謀害皇嗣,特令封宮,一干人等,嚴禁出入宮門,違者杖斃,欽此!」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們把我的宮門緊閉,下人全部趕往偏殿。只見那中官木着臉向我躬身一禮:「貴妃娘娘,您如今嫌疑在身,委屈您在此稍後。至於到底如何,只能等皇上過來,再做定奪。」他一揖,「奴才失禮了。」
    7
    「賤婦!」鄭履珩一掌把我打個踉蹌,「你連朕的孩子也不放過,何等狠毒!」
    我完全處於懵的狀態,滿心裏只想着銘兒,其他皇帝的憤怒亦或自身安危全部無暇顧及:「銘兒......銘兒如何了?本宮要去看他!」
    「你還有臉去看銘兒?」鄭履珩又一掌把我打倒:「傳朕旨意,貴妃蕭氏心腸狠毒,廢除位分打入冷宮!」他氣得滿臉通紅,指着我:「若銘兒有什麼不好,我再把你千刀萬剮!」
    這一掌倒把我打醒了。皇帝的種種不公、我的逆來順受千般委屈......被我長久壓抑的怒氣一瞬間爆發出來,我指着皇帝大喝:「鄭履珩,你隨便什麼時候殺我,但現在貿然定我的罪只會讓背後之人開懷!你憑什麼說我謀害皇嗣?」
    鄭履珩又驚又怒:「那下毒之人親口所招是你指使,你還想抵賴什麼?」他命身邊人:「還不快把這毒婦抓出去!」
    「我看誰敢!」我暴喝一聲,御前的人竟都被我嚇住。「鄭履珩你是喫多了豬油蒙了心,我素將銘兒視如己出,你盲目殺我只會徹底遂了真兇的意!身爲皇帝只有這點眼界,我真替你羞!」說罷我也不管他氣得滿臉青紫,徑直道:「擺駕鴻寧宮!」
    ......
    「賤人!」我剛踏進內室就見一個狀若瘋婦的周琇言撲上來撕我:「你爲何毒我的銘兒,爲何毒我的銘兒?我要你的命!」
    「滾開!」我不顧禮節直接將她狠狠推出去,「我害銘兒?周琇言,你長腦子了嗎?!」我徑直問太醫:「皇三子如何了?」
    爲首的太醫冷汗涔涔:「殿下中毒甚重,微臣已經盡力,只怕,只怕......」
    「不許吞吞吐吐,照直說!」我焦急萬分,「你告訴我,皇三子還能撐幾時?」
    太醫伏在地上連連叩首:「這毒來勢甚兇,只怕非特定解藥不可醫治;只是微臣如今診不出到底是何種毒,也就配不出解藥。如今殿下只靠老參吊命,若無解藥,怕是就這兩日了......」
    「嗚!」另一頭的周琇言聞言痛哭失聲,直直向我撲來:「賤人,你還不快說毒藥是什麼,快說,快———」
    啪,我直接一掌把她打翻,隨後喝令:「皇后瘋魔了,把她帶下去看住,皇三子醒來之前不許靠近內殿!」我見皇后的宮人正要護主,又道:「把皇后宮裏人也全部看好,不許作亂!」
    蕭家素是武將世家,我小時也頗和爹爹哥哥練過幾下子,周琇言受我一掌幾乎被打暈過去。我眼見他們被帶下,匆匆走到銘兒塌前:只見那平日裏生龍活虎的銘兒如今面色蒼白,四肢冰冷。我心如刀絞,恨聲道:「澄玉,那下毒之人如今在哪?」
    「已被押到宮正司,是御膳房的副掌事宮人,」澄玉道,「娘娘,我們如今可去審問?」
    「去!看我不扒她一層皮。」我咬牙,又想到什麼,吩咐道:「漣玉,去查查那人的底細,只怕不是宮中人那麼簡單。」
    我帶人到宮正司時,那宮人已被捆好送去待我審問———說來好笑,這會兒宮裏大多已接到我被廢爲庶人的旨意,但竟無一人敢違抗我的命令;或許也是被我身前那一排舉着廷杖的中官嚇得不敢不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纔是我蕭玫安行事風格。
    「我問你,是誰指使?」我強壓着怒氣問道。
    「不就是娘娘您?」那宮人翻着白眼,甚至還帶了一抹譏笑。
    我大步上前將她一腳踢翻,四周傳來一陣驚呼。「何人指使?」我擰着她的下巴問道。
    那宮人顯然被嚇着了,但依然不鬆口:「就是您,蕭貴妃蕭娘娘指使的,您.......」
    我左右開弓狠狠四五個耳光,又兩拳落到雙眼上;不待她喘氣,又雨點般拳頭對準了鼻子砸,只打得她哭爹喊娘。我揪住她的髮髻繼續問:「何人指使?」
    她已經被嚇破了膽,只哭個不停。見我又舉起拳頭,忙大聲道:「不是蕭娘娘不是蕭娘娘......是奴婢自己的主意,無人指使!」
    我大怒,直待再要打時,漣玉過來把我拉開。「娘娘,消消氣,爲這麼個人不值當的。」她在我耳邊耳語幾句,我聽罷笑了:
    「沈月娘,是吧?菏花臺一帶人,家裏有爹孃哥嫂和兩個未嫁妹妹,還有三個侄兒。」
    見她面色逐漸驚懼,我冷笑道:「你真以爲指使你的那位會讓你全家富貴?只怕會一併殺了以免被皇上皇后拿去審問!就是我,你以爲我現在要想抓你一家老小進宮要多久?」
    她瞬間面如死灰,囁啜半天,望着我一句:「我如果說了,娘娘能饒了我家人嗎?」
    「禍不及家人,」我強壓下怒氣,「雖然我現在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但這不影響我明白你家裏人是無辜的。本宮還有良心,肯允你這一句;若你背後那人———呵,連孩子尚能下手,你還指望他能饒你家人性命?」
    她咬牙思忖良久,終於崩潰痛哭:「是......是胡婕妤!她答應給我黃金千兩,奴婢一時糊塗就應了......可她只說那是會讓皇子們腹瀉的藥,奴婢不曉得那藥竟這般毒呀娘娘!奴婢絕不是存心的呀......」
    她一面大哭一面叩頭,而我早已恨得咬牙,對宮正喝道:「聽到了嗎?還不去押解胡婕妤過來!」
    ......
    我提着胡婕妤回到鴻寧宮時,鄭履珩已經在那兒了。他一見我就怒道:「誰許你命人關着皇后?誰給你的膽子?」
    「臣妾膽小隻敢關個皇后,您這位愛妃可是連皇嗣都敢下手。」我毫不客氣,點點頭示意中官把人扔下來。「說吧,爲何毒害皇子?」
    胡婕妤哭得梨花帶雨:「皇上爲臣妾做主啊,蕭貴妃屈打成招,讓那賤婢胡亂攀咬了臣妾......」
    鄭履珩果然怒了:「蕭玫安!你......」
    「不愧是昏君,妖妃說個幾句就信了,一點證據都不看就知道隨心所欲,」我絲毫不給他講話的機會,任由他氣得暴跳,只低頭勾起胡婕妤下巴:「你是江遠胡氏旁支出身,自小在長沙王封地長大。因着你名門貴女的身份常常出入王府,早與那長沙王私定終身———」我看她面色逐漸陰沉下來,「可真不巧,你那心心念唸的情郎卻要你去侍奉他的弟弟,當今的皇上,順便害死他宮內一切皇嗣,好爲長沙王篡位鋪路。我說的是不是啊?」
    不待胡氏回話,我附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你有個弟弟,如今才三歲,是你父親這一脈唯一的男丁———你不妨猜一猜,他現在在不在我手上?或是說,你覺得你那情郎比和你流着同樣血液的兄弟更爲重要?」
    她瞳孔驟然放大,旋而整個人頹敗下去:「行,我招了。是我命人下毒,又嫁禍給貴妃娘娘。」
    鄭履珩顯是震驚,面露痛苦:「怎麼會是你?喬喬,你那麼良善,怎麼會......」
    「解藥呢?快拿出來!」周琇言也是大驚,但很快想起最要緊的事來。
    胡氏死死盯着我,似是想換一句準話。我輕哂,低聲道:「銘兒不死,你弟弟當然也不死。」
    她咬咬牙,彷彿下定決心:「解藥在長沙王那裏,也是他給我的毒藥。」她望向我,綻開一個極美的笑容:「貴妃娘娘的手段當真雷厲風行,要是您做皇后,我說不定還真不敢隨便做什麼。您可要說話算話,否則我胡麗喬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罷她猛地掙開下人一頭撞向廳正中的柱子,血濺當場。
    衆人一齊尖叫。我漫步走到她身邊,見胡氏已奄奄一息。我輕聲說:「妹妹猜錯了,我再有本事,也搞不到遠在江遠的令弟呀。我還真只恰巧曉得你有個弟弟罷了。」
    胡氏雙目圓睜,但不過一刻就斷氣了。
    「去把長沙王捉來,百里加急,快!」鄭履珩狠狠把拳頭砸向案几。
    「要我幫忙嗎?」我盯住他。鄭履珩憤怒地瞪我一眼,但還是服了軟:「你既然這麼會審訊,那就你來!」說罷氣呼呼離開了鴻寧宮。
    四更天長沙王就被運來了,聽聞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馬。宮正司裏我笑眯眯向他詳細描述了胡氏撞柱的慘狀,又在他暴怒時火上澆油:
    「當年奪嫡奪不過皇帝,如今使這下三濫手段自以爲就能坐上龍椅了?您做這事前也不想想淑太妃娘娘,她可是太后老孃娘一輩子的死敵,等你成了謀逆之臣,她還能活幾時?」
    長沙王雙眼彷彿淬了毒,要將我生吞活剝。哪知只一會兒他竟笑了起來,對我道:「我們母子活不活,說來與你有什麼干係?被心愛之人害死了孩子又貶妻爲妾的滋味不好受吧?看着情敵生兒育女和你丈夫恩愛兩不疑感覺如何?蕭玫安,就算你能救回來鄭衍銘又能如何,他又不是你的兒子。等他坐上帝位,太后是誰?我若是周氏,到那時便一道懿旨令你殉葬。噢不對,你還未必能活到鄭履珩死的那天呢,你說是不是?」
    我笑容冷了下來:「我能不能活到聖上駕崩那天誰也說不準,但你是一定活不到了。」話音剛落,澄玉猛地闖進來稟報:「娘娘!娘娘!解藥找到了,就在長沙王府密室裏頭!」
    「你們派人搜查我王府?」長沙王驚得幾乎跳起來,「本王的密室,你們如何能找得到?」
    「皇上派人去了,」我笑得溫婉,「您帶來的人,府裏的人,先嚴刑拷打一頓,總有那麼一兩個嘴不嚴的;這不就找着了?順帶一提,您想的是一舉毒死三個皇子的好主意,可皇長子和皇四子壓根兒沒中毒。就算皇三子病逝,皇位也與您沒幹系。」我起身,「皇上怕是正趕來要親自監您的刑呢,我要是您呀,就先給母妃上一柱香。」
    長沙王當天就賜死了,一道的還有淑太妃。而我則在鴻寧宮守着銘兒整整一夜,終於等到他醒來。銘兒睜眼見是我,張口喚道:「娘......」
    「哎,」我也沒糾正他,上前掖掖被子:「好生養着,過幾日就好了,啊。」
    我步入外殿,帝后二人顯而易見又剛吵了架,正背對無言。我不理他們,自顧自往外走,卻聽鄭履珩喝到:「站住!蕭玫安,你身子倒是好了?欺君之罪,大不敬之罪,你以爲你就這樣一走了之?」
    「不然呢?」我回頭,拿鼻孔看他,「您可是好樣的,差點縱容寵妃害死了親生兒子。我問你,如果你那日就把我打入冷宮了,如今死的你弟弟還是你兒子?」
    「你!」鄭履珩氣結,但到底理虧,憋了半晌才道:「那你也不能對我和皇后百般不敬,如此也該罰。」
    「好傢伙,」我冷笑,「我管這叫惡人先告狀。你差點讓我的孩子被毒死了,我還沒找你算賬;你有什麼資格治我的罪?」
    「你的孩子?」半天不吭聲的皇后突然開口,「那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憑什麼說是你的孩子?」說到最後她幾乎在尖叫。
    「什麼?」我瞬間怒氣值max,發飆道「你的孩子,你有什麼臉面說是你的孩子?你自己說,銘兒打小養在我手裏,整整八年,連個頭疼腦熱都少,破點皮我都捨不得,你敢說句不是?如今到你這個親孃身邊,這才一年,差點丟了命!還有欽兒鍾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兩個小孩子幾乎不間斷連着生病,你這母后是怎麼當的?啊?你還有臉說是你的孩子?」
    「欽兒鍾兒又不是我生的......」周琇言理直氣壯。
    「我他孃的......我,」我氣得幾乎失去理智,一腳把正座上案几踢飛,「銘兒也不是我生的!他在我手裏可受過一丁點委屈?銘兒就是我的孩子,欽兒鍾兒,還有幾個囡囡,都是我的孩子!你對我的孩子不好,我把你頭蓋骨掀咯!」
    「蕭玫安!」鄭履珩厲聲制止,「你怎麼和皇后講話!」
    「這是皇后?就這?」我怒極反笑,「您叫我敬重皇后,您倒是自己尊重皇后呀,整天宮裏宮外都曉得您愛和皇后吵架,這可真是———」我拉長聲調,「琴瑟和鳴呢!」
    周琇言彷彿被我罵傻了,雙目失神盯着前方;鄭履珩被我氣得說不出話。我冷笑一聲,徑自走出宮去。
    隔日聽聞皇帝又被太后叫去了。聽說銘兒出事那日太后本來也想趕過去,但老人家一着急竟當場暈了,等到醒來正好長沙王捉拿歸案,她直接去賜死了淑太妃。
    皇帝灰頭土臉回來,當天擬旨晉封我爲皇貴妃,負責撫育皇嗣。接到這旨意我立刻從原先鳥不拉屎的偏宮裏搬出來直接住進了鴻寧宮———銘兒出事後我恨不得全天候看着他們,以免再出意外。
    「皇后這都病了兩月了,前兒葉婕妤去侍病,說她呀,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宮權可落到姐姐手裏來了。雖然您只是皇貴妃,但宮裏誰不服您纔是後宮之主呢?」恭妃抱着鍾兒對我笑道,一臉心滿意足。我也笑笑:掌宮權後我第一件事就是恢復皇嗣生母三天一探視的制度,並私下裏告訴她們,管它三不三天,只要想孩子了什麼時候來都行。
    「六個孩子,我還要管事,難免看不過來。叫親孃時時瞧着,總比我這養娘仔細。」我笑道,摸了摸鐘兒的小腦袋:「真是有福氣的孩子,當初那毒下到皇子們每日必用的牛乳裏頭,鍾兒竟只喫了一點兒還吐了。還有欽兒,居然就沒喫。」
    「可不是因禍得福?」恭妃樂了,「鍾兒那會子因爲燒炭不足染了腸胃症,喫什麼吐什麼;欽兒更是,因爲棉服上被剋扣得了風寒,胃口不好乾脆沒喫。這哥倆呀,逃過一劫。」恭妃諷刺一笑,「是不是咱還得謝謝她?」
    我笑笑不說話,只低頭核我的賬本:「鳳儀宮這個月用項,除去湯藥,竟只有二百多兩。這不符那位的性子啊。」
    「我看她是心死了,」恭妃輕笑,「聽聞爲着皇三子那事她與皇帝吵了好大一場;哪個男人喜歡瘋婦一般的女人?更何況如今可不是心力交瘁,色衰愛弛了。」恭妃放下鍾兒,低聲對我說:「我看姐姐的好日子要到了;她就算不死這闔宮也都是姐姐的,她若死了,您可不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陛下再昏聵,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
    「他糊塗的時候還少嗎,」我淡淡道,心下一想起做鄭履珩的皇后竟泛起一股噁心。我嘆一口氣,「周琇言雖可惡,但罪不至此。咱們啊,就只管好好過日子,皇帝那頭會怎麼想,管他呢。」
    8
    整個夏天我都在忙着重塑宮規。潛邸舊人得知我重新掌權一個個喜氣洋洋得不得了,巴不得日日給我捧場。新人們雖有被慣出壞毛病的,可不幾日就被我收拾服帖了。太后也高興,三不五時的召我去懿寧宮聊天替我撐腰。皇帝也在太后的吩咐下來鴻寧宮看我:
    「玫安,那日是朕對你不住......」
    「皇上請回吧,臣妾這兒伺候不起。」我一手抱着鍾兒一手攬着皇三女,對鄭履珩翻白眼。
    「玫安,」鄭履珩這回倒自知理虧,沒有亂發脾氣,「可那時候證詞的確指向你,朕也並不是胡亂安排......」
    「證詞說啥就是啥?您不會動腦子嗎?」我白眼翻上天,命人把孩子帶下去,「這事兒說您不是故意的我還真不信,但凡動動腳趾頭就能想明白的道理,好傢伙,您和皇后一個個盡往我身上撲,還別說,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盡力忍下粗口,「您請回吧,我可害怕您在這睡一晚就中毒了還說是我下的。臣妾命賤,折騰不起。」
    「蕭玫安!」鄭履珩終於被我說得面上掛不住了,「朕給你面子你還真蹬鼻子上臉?就算是朕冤枉你,可你看你那幾天囂張做派,哪有身爲后妃嬪妾的樣子!這大不敬之罪......」
    「又來又來又來,大不敬大不敬大不敬,」我毫不客氣,「我救了您兒子命順便鏟了兩個謀逆份子您不感謝我就罷了,還一個勁要治我的罪,卸磨殺驢啊您這是,」我不和他多掰扯,直接吩咐下人:「皇上累了,伺候皇上去找皇后或者葉婕妤或者什麼貴人美人歇息去。」
    「你......」他驚於我絲毫不給他面子,正欲出聲,我適時掐斷:「皇上沒聽到麼,臣妾這兒不伺候,您耳背?臣妾不伺候不伺候不伺候,還是說您非要覥着臉往這兒貼?」
    鄭履珩終於被我氣到了,「好,好啊,蕭家教出來的女兒就是這麼賢良淑德?」
    「您裝糊塗呢?」我自嘲一笑,「賢良淑德,我剛剛嫁給你的時候夠不夠賢良淑德?您是怎麼回報我這份賢良淑德的?」我冷笑,「從今兒起臣妾就與賢良淑德這四個字不沾邊了,您要賢良淑德,找皇后去吧。」
    鄭履珩怒氣卻瞬間消下去了,半晌不動。我正要再出言趕人,卻聽他喃喃道:「朕......特別想念你剛入潛邸的時候。那會子朕剛被封爲太子,府裏一切都井井有條,你也善解人意......罷了,是朕自作自受。你且歇息吧。」他帶人離去了,身影似是有些頹靡。
    我反倒奇了,轉頭問澄玉:「皇上這是怎麼了,怕不是前朝有事?」
    澄玉壓低聲音道:「奴婢剛聽到消息,蕭將軍回朝了。」
    「當真?」我大喜。如今這蕭將軍是我三哥蕭珏安,自爹爹和大哥戰死後他便一直在北疆守着不曾回京。「他可回去蕭府了?這回要待多久?」
    澄玉搖搖頭:「奴婢不知,但聽聞皇上這回召蕭將軍回來是因爲西北戰事實在喫緊,要派蕭將軍去前線。可蕭將軍在朝上直接交了兵符,說什麼教妹無方,被皇上嫌棄得後位都奪了,他也不配當什麼大將軍,自請奪職還鄉。聽說給了皇上好大一番沒臉。」
    「可不止呢!」漣玉跑過來接道,「那會子中書令也站出來了,先把將軍一頓罵,然後上奏說有這樣的弟弟妹妹他也不配當中書令了,直接乞骸骨。一來二去皇上都慌了,連連安撫,直說什麼娘娘自然該封皇后的,只是身子不好自請辭的後位。」
    「然後呢?」我樂壞了,直問後續。
    「後面將軍馬上接了,說那皇貴妃現在身子還不好麼?說皇貴妃未出閣時也沒聽說這麼三病五災的,如今這樣必是上天不認鳳格,降災懲戒。那他也沒臉當大將軍了,趕緊告老還鄉吧,最好皇帝把皇貴妃廢了給他們帶走,免得蕭氏一族在京裏惹得祖宗不痛快......皇上整個都慌了神了,話也說不利落,直言皇貴妃已經大好,上天懲戒是無稽之談;結果將軍毫不客氣,說那皇貴妃身子好了,皇后身子卻不好了,皇后可要請辭後位?皇上都懵了,一句也不會接......然後下朝就來娘娘這兒了。」
    我狂笑不止。我那三哥向來口不擇言,只怕周氏一族現在已無地自處。
    我這兒勢頭日漸高漲,皇后那裏自然慢慢寥落了。待到秋時,聽聞皇后已是病情沉重,頗有不好的苗頭。鄭履珩雖時時探望,可聽說一去就吵得不可開交,每次都是皇上憤而離去,皇后急召太醫。
    「咱們不摻和,鳳儀宮那喫多少藥,需多少用例盡着他們,旁的一概不管。」我吩咐下人。
    入了冬,聽說皇后身子越發不好了。一日我正查問銘兒功課,卻聽人來報:「娘娘,鳳儀宮召您過去。」
    我皺起眉頭:「咱們這段時間沒有短了她什麼吧?沒有吧?」見澄玉漣玉也茫然搖頭,我越發奇怪:「那我與她還有什麼話好說?」
    卻見那鳳儀宮的宮女直直對我跪下了:「娘娘,求您過去吧......皇后娘娘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如今就唸着與您說幾句話......皇后娘娘雖然處處與您不對付,可真的沒有什麼壞心眼啊!求求您過去吧......」
    周琇言沒什麼壞心眼我倒真信,可蠢人坐高位那就是實打實的壞。我暗歎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說來她這病還是我罵出來的......雖然是她自找。」
    我慢步進入鳳儀宮。曾經太后還住這兒時我常常來拜見,太后就拉着我細數宮裏頭的物件:「以後都是你的,可不許弄丟了。」如今我雖沒住在這裏,可所有一切陳設我都那樣熟悉。我步入內殿,就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你可算來了。」
    這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周琇言嗓音最是清麗不過,也頗得皇上喜歡。可如今躺在塌上的是誰?曾讓鄭履珩爲之傾倒的美人兒已經瘦成一把骨頭,眉眼盡顯老意———哪怕是比她大上三歲還生了兩個孩子的恭妃站在這隻怕都比她年輕不少。我大驚,一時都忘了與她的恩怨:「這是得了什麼病,怎麼不過半年壞得這般厲害?」
    周琇言自嘲一笑,一滴淚卻從眼角落下:「什麼病?心病罷了。」她朝我招手:「離我那麼遠做什麼?將死之人了,害不了你。」
    我坐到她牀前一把小凳上,卻不知道說什麼。半晌還是她先開口:「我這身子只怕拖過這個年也難,到時候皇上必然封你爲後———十年了,我到底還是爭不過你。」
    我皺眉:「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這呢?我可從來沒想過與你爭什麼,現下也沒想着你死。」我望她一會,輕聲道:「現在覺得做皇后沒那麼好了吧?」
    周琇言卻笑了起來,笑聲頗爲淒涼:「不好,一點也不好———蕭玫安,你覺得我非要做這個皇后是爲了什麼?權勢?富貴?都不是,我只爲做他的正妻,做這天底下唯一能與他並肩而站的人。可他呢?他是怎麼待我的?」眼淚撲簌而下。
    皇帝那麼蠢你是怎麼瞧上的———我強忍下這句話。周琇言轉臉看我,突然開口:「你以爲你是他青梅竹馬,他就最愛你了?他大婚前就與我在街上碰到了,元宵燈會,我跑散了髮髻,他親手與我盤上......他發誓要娶我爲妻,轉頭卻娶了他最厭惡的你......我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你是蕭家的女兒,就能享有他的一切?我雖然出身低,但是我纔是他最愛的…我纔是他的髮妻!」
    我靜靜地看着她歇斯底里。待她說完大口喘氣的時候,我輕聲道:「現在覺着這最愛也不好當吧?」
    她終於痛哭:「可我當了皇后就都變了!宮務這麼多,這麼繁雜……他從來不體諒我,太后也處處刁難我,妃嬪也處處和我作對......而且他還有了新歡!早在成親時他便與我承諾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在潛邸他有你們,和你們生了一個又一個,我都忍了;可爲什麼他已經當了皇帝還要納新妃?爲什麼?憑什麼?」
    「這樣的鬼話你也信?」我詫異於她的愚蠢,「且不說你們是不是情深似海,做君主的一定會有三宮六院,要廣延子嗣……你不懂麼?你且看春天那件事,長沙王要是得手,那就是三個皇子一波害死。你能爲他再生三個皇子?就算你能接連不斷生,怎麼保證個個都能活到加冠?一夫一妻只是民間佳話;你看史上有幾對一夫一妻的帝后,他們下場又是如何?」
    周琇言語塞,顯然從未想到過這一層。半晌她悲慼一笑:「銘兒中毒那事我是真的服了你。你說的不錯,我這親孃是怎麼帶的孩子?要不是你捨身相助,銘兒早就死透了。我不配養銘兒,真的。可他父皇……他父皇是個什麼樣子?胡氏賤婦都親口招了他還不信……要不是你手段好,換他來審,早放胡氏跑了!」
    我不語,她能想明白這層已實屬不易。卻見她強撐着爬起來:「蕭玫安,我快死了,銘兒就託付與你。我求你......求你不要因爲我這生母遷怒於他,等我死後,你隨便把他記到你的名下,都行。我這做孃的沒用,求你一定護他平安長大。」說罷竟要向我磕頭。
    我連忙扶住她。周琇言早已行將就木,這一叩只怕能當場摔在地上摔死,到時候要說我謀害皇后我怎麼也洗不清。「不用你說,我也早視銘兒如親生。銘兒是好孩子,我自然疼他。」
    「我曉得,我曉得,」周琇言頭一回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我早先恨你,覺得你搶了我的位置;可現在才明白你當真是個好人。」她似是突然想到什麼,猛地抓住我的手:「蕭玫安,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我恨你不假,但當年那一碗藥真不是我配的;鄭履珩讓我給你送我就送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從沒想過要害你的孩子,我對天發誓!」她作勢就要發誓,我趕緊攔下。這事兒是我早就知道的。周琇言是個蠢人,也不良善,但從來不惡毒。真正惡毒的,如今在勤政殿坐着。
    「還有你的病,也不是我害的……宮裏都說我爲了奪你的位給你下藥,我沒有!我……我從不想殺人!」她攀住我繼續說,我連忙止住她。你知不知道你若過於激動死在我懷裏我就慘了,姑奶奶。
    好容易等她平靜下來,我又與她相顧無言。最後還是我先開口:「如果當日是我做皇后,你當貴妃,你本來會過得很好。皇后是小君,是天下人之母,從來不是和皇帝情深就能做好的。如今你的病……你和他吵,是因爲他要廢了你吧?」
    周琇言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是,他要廢了我,還說我一向體貼他一定能理解……什麼鬼話!他自己做不好皇帝惹了朝臣卻要我來背鍋?我說我都快死了,連這幾個月他都等不及?他說什麼,朝臣要的是他的態度,只有把我廢了才能平息衆怒……當初立我的人不是他麼?只怕不僅要廢,還要賜死吧!」說到最後她已淚流滿面。
    我安靜望着她,半晌道:「既然到這一步了,不如你自請廢后,他不可能賜死你,你還能在朝臣那裏賺回點聲譽。到時候銘兒身份也好看。」
    她搖頭:「我早就是妖后了,還管什麼聲譽不聲譽的呢?至於銘兒,我早就想好了。你沒有孩子,玉碟上就改成你的名字。」
    「不可能。」我連連搖頭,「你既知道鄭履珩讓你下藥落我的胎,你就知道他不可能讓我有子。如今銘兒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哪怕是個宮女做他生母都比我這個蕭氏女強。你以爲,」我苦笑,「你以爲我當皇后就是贏了?我早就不想當這個皇后了,想想他我就噁心。」
    周琇言難得在一件事上和我達成一致,但她伸手拉住我說:「爲了孩子,我求求你把皇后做下去。」
    ......
    十二月,才做了一年多皇后的周氏被廢,我被立爲新後。轉眼到正月,周琇言病逝。我不顧鄭履珩強烈反對大辦喪事———不爲別的,就純噁心他也好,更何況還有銘兒生母這一層。鄭履珩氣呼呼跑來找我時,我只冷冷看他:
    「多年的愛人死了,你就沒點愧疚嗎?」
    他表情一滯,隨後說:「她自己福薄,有什麼可愧疚的?」
    我冷笑:「和你吵個架就能吵成危及生命的重症,你以爲我信嗎?鄭履珩,爲一己私利毒害妻子,我還真是小瞧你了。」
    他臉色瞬間漲如豬肝:「蕭玫安,休得胡言亂語!你以爲我不敢廢你?」
    「你還真不敢,」我輕笑,「廢后乃失德之事,你連廢兩任皇后,看天底下會怎麼說你這個君父?」
    鄭履珩氣得說不出話,看我的表情也變得陰狠:「朕不過是最近西線喫緊用得着你們蕭家......等西狄之亂平定,你等我收拾你。」
    「好啊,我等着,」我譏笑,「西狄平定還有北胡,南夷……你哪來的本事覺得用不着我們蕭家?除非您有太祖皇帝那樣馬背上得天下的本事———不過換太祖皇帝處理西狄這點子事,可不會一拖拖兩年啊,所以你說什麼大話?」
    鄭履珩氣得跳腳:「好,好,剛封皇后就敢和朕叫板,我看你們蕭家是要反了不成!」
    「蕭家最是忠心不過的,您不知道?」我哂笑,「只是您這般對待忠臣之妹,才寒了哥哥們的心———你會不明白?」我徑直坐到塌邊,「麻煩皇上滾開一下,臣妾要就寢了。」
    鄭履珩氣沖沖走了。澄玉到我身邊有些擔憂地說:「娘娘,這般會不會太露骨了些?」
    我面無表情:「無礙,叫他早些認清自己的位置。實在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我吩咐道:「咱們快些休息了,明兒還有命婦朝見,指不定,還能見到哥哥們呢。」
    9
    新年第一日,我和鄭履珩並坐接受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的朝見。鳳冠鳳袍加起來幾十斤重,除了莊嚴華麗能彰顯皇后氣勢外毫無用處。穿一身膩味的衣服和一個膩味的人待在一塊屬實無趣,好在,朝賀結束後我可以單獨接受家人的覲見。
    禮畢我就去鳳儀宮正殿屏風後候着。不久有人進入的腳步聲,我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
    「微臣蕭琰安參見皇后娘娘。」
    「何必拘這些虛禮?」我笑着命人撤下屏風,「二哥,近日府裏如何?三哥怎麼沒一道來?」
    我二哥有些不快道:「皇后娘娘,您撤了屏風怕是不妥……」
    我毫不在乎:「從前在東宮不就是這麼見的?也沒人多嘴說什麼。」
    「東宮畢竟不比宮裏,而且娘娘才復得皇后之位,行事該小心些……」
    「娘娘娘娘娘娘,二哥你和我生分了?」我頗爲不爽,「這宮裏日子已經夠膈應人了,咱們自家人還多講這些虛禮幹什麼?」
    「玫兒,」二哥頗爲無奈,「你還是這麼由着性子來,先前皇上執意不立你還不夠教訓嗎?宮裏又不是蕭府,皇上雖是你的夫君,但更是君主,你得事事多順着他……」
    「他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突然一個爽朗的聲音傳進來。只見一個大鬍子男人大步上前朝我咧嘴笑,「玫兒,這傢伙之前給我寫的信那叫一個字字噴火,直罵皇帝小子糊塗到了家來欺負咱們蕭家妹子,直把我氣得上京找姓鄭的算賬來了。這會倒是講起皇帝的好來,別聽他鬼扯。」他拱手向我行禮:「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我淚朦朧了眼:「三哥,北方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如今……」我哽咽得說不下去。
    三哥也頗有些動容:「十年了,玫兒,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噗嗤一笑:「十年前我就不是大姑娘了?都已經嫁人了。」
    我看着兩個哥哥,感慨萬千。二哥任中書令倒還好,年年好歹能見上一面;三哥便是常年駐外,一晃已經十年未見。十年前爹爹和大哥突然戰死在外時,二哥也不過剛及冠,三哥才十幾歲,卻共同硬生生扛起了蕭家。如今誰還會因爲蕭老將軍不在就輕視蕭氏?二哥三哥受過多少苦累自不必說。
    「三哥,皇上爲何突然召你回京?」寒暄完畢我開門見山問,「別說什麼自願回來,我知道皇上要派你上西北前線。什麼緊急情況才讓皇上硬生生調走北胡防線上的守軍去西北?」
    三哥語塞,思索一會才緩緩道:「玫安,我照實和你說:西北情況很危急了。」
    我一凜,正待再問,卻聽三哥罵道:「西夷那點子東西,先帝時候還能放在眼裏?本朝他們就沒撲騰過幾天,到皇上手裏倒好,兩年平定不下來,反而越鬧越歡!一羣狗賊,等你們蕭爺爺過去看我怎麼收拾……」
    二哥趕緊勸停他,這才轉向我苦笑:「皇上的意思怕是想御駕親征,讓珏安給他保駕護航。」
    我一驚,「已經到必須御駕親征的地步了嗎?」
    「其實並沒有,」二哥無奈道,「但戰事的確不容樂觀。皇上許是想借此立下戰功震懾外族……」
    「胡鬧!」我生氣道,「他不過是想要功績罷了,也不顧京中天子不在太子未立大有可能出亂子……皇上是心意已決了?」
    三哥氣呼呼道:「可不是,就差一道摺子了。不是我說,明明我多帶點兵去就能搞定的事,非得……哎,不說了,不能妄議國君。」
    「你妄議得還少嗎?」二哥瞪他一眼,三哥翻了個白眼閉上嘴。隨後二哥又看向我道:「玫兒,若皇上執意御駕親征,這宮裏大概便是你攝政了。」
    我皺眉:「雖然皇子年幼,但不還有太后嗎?他厭我已久,怕是不肯讓我攝政的吧。」
    「皇上更厭太后。」二哥低聲道,「他這人剛愎自用,素來不信助力過自己的人,無論太后,你,還是蕭家。而太后並非出身世家,以前也無議政經驗,她攝政恐朝廷不服。縱皇上不肯,也只有你能代管朝事了。」
    我們又商量了些事,就到朝臣告退的時候了。我正依依不捨,卻見二哥道:「玫兒,我有事單獨與你說。」
    三哥不滿地咂咂嘴走了。二哥一臉鄭重問我道:「玫兒,皇三子……你瞧着如何?」
    我想了想道:「銘兒聰慧穩重,倒並不像他母親般愚蠢。相比起來欽兒庸懦,鍾兒頑皮,銘兒的確是最好的孩子了。」
    二哥點點頭:「早聽聞皇上有意立第三子爲儲,如今看來的確靠譜。」
    我翻白眼,那是因爲銘兒是周琇言的孩子,如今周琇言被他厭棄,不知道他還想不想立銘兒了。
    二哥思索一陣,突然望向我道:「皇三子殿下今年有八歲了吧?」
    我點點頭:「過了二月就有九歲了。」
    「玫安,雯兒也已八歲,可以安排進宮了。」
    我心下一咯噔。蕭雯是我二哥的長女,這些年我雖沒見過但常聽二哥念起。進宮嗎?重複我當年的老路……
    「雯兒還小,現在不着急。」我搪塞。
    「不小了,玫兒,蕭家的女兒都是這樣過來的。姑祖母,姑母,還有你。雯兒該履行她作爲蕭家女的責任。」
    我心下一冷。每一代都有一個蕭氏女兒入宮,姑祖母莊愨皇后生下先帝后莫名其妙離世;姑母慧妃成爲先帝寵妃後只活了兩年,我甚至從未見過她。而我,一個被皇帝厭棄的皇后,表面上是贏家,而實際呢?這深宮裏風刀霜劍的日子,這見不得人的去處……雯兒就活該走一遍這樣的路嗎?
    可二哥逼視着我,「玫兒,作爲蕭家的女兒,生來就是要入宮的。」
    是了,這是我打小就聽我爹重複的一句話。生來就是要入宮的,逃不開,躲不過。我長嘆一口氣,「二哥你來安排吧,到時候我和皇上提一句便是了。」
    10
    剛出正月鄭履珩就下了御駕親征的旨意,不出意外,果然讓我監國。二月初一,皇上與蕭將軍率大軍出城遠赴西北,我帶領諸妃在後送行。
    這期間,鄭履珩從未看過我一眼。
    監國的生活並未有我設想的忙碌。京內有我二哥把控,沒有大事發生。我每日上午在勤政殿帶着秉筆太監批閱奏摺,下午回鴻寧宮教導皇子公主。
    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個,我侄女蕭雯。
    雯兒與我入宮當年幾乎一模一樣:一樣的心高氣傲,一樣的愛穿紅衣。我將教導她如何成爲一名合格的皇后。
    一如我的現在。
    沒有了皇帝的後宮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嬌豔的小妃嬪們再也沒有了爭鬥的對象,常常湊在一起嗑瓜子兒打葉子牌。入了夏,我還見到在御花園裏幾個小貴人在鬥草。她們見到我嚇得一溜跑了,我也懶得追究。到底,都是些十幾歲的小姑娘,沒必要成日裏乾坐着。
    若說還有什麼稍微大點的事,那便是,葉婕妤有喜了。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胡氏死後就數葉婕妤最受寵,她有子也是遲早的事。我得了信後就照慣例安排養胎事宜,其他妃嬪也做做樣子表達了一下祝賀。唯獨太后很高興,竟把葉婕妤接進懿寧宮同住。
    「母后,這不合規矩啊。」我勸她道。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太后不耐煩朝我道,「哀家和她住就是和哀家孫子住。哀家六個孫兒,都住在鴻寧宮,也不來陪陪哀家。皇帝又不在宮裏,還不叫我這老骨頭找個人陪嗎?」
    看來太后是要親自撫養葉婕妤的孩子了。我也不好多勸,畢竟太后這些年的確難熬,先帝在時多看她一眼都不願,如今終於熬出頭了,養子又並不孝順。我還能怎麼着?只能由着她了,反正葉婕妤住懿寧宮我也樂得省事。
    這一年日子過得飛快。我每月接到西北傳來的戰報,都是些平常消息或是小勝仗。到了十一月,我收到三哥來信。看出來他都有些着急了,說西北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狄人和西南邊犬戎相勾結,很是棘手。更要命的是皇帝常不聽勸,用兵一意孤行,戰報雖什麼都不說,但實際已打了好幾場敗仗,好在不算大敗,沒有傷到元氣。現在他和幾位副將都在焦頭爛額想對策,希望來年春天戰事能有轉機。
    「我就知道御駕親征不靠譜,」我頭痛地對澄玉說,「他那點本事,只能給三哥拖後腿。」
    轉眼到了臘月。臘八節的到來也算是給死氣沉沉的宮裏添了點喜氣。一大早我就主持着給滿宮分發臘八粥,中午時分才得空去給太后請安。一進殿就見太后和葉婕妤正坐着敘話,葉婕妤的肚子已然非常大了。
    「算起來也快生了,不知是個皇子還是皇女?」我笑着問道。
    葉婕妤紅着臉摸了摸肚子,「嬪妾倒希望是個小公主。」
    「女兒貼心,」太后笑道,「哀家也想再要個孫女。」
    我陪笑着正欲再言,卻見一御前太監忽地衝進來,對着太后和我匆匆行一禮道:「娘娘,奴才有急事相奏。」
    我心下一驚,抬頭看太后時,太后也瞬間面色凝重。「葉婕妤先下去吧,」她抬手吩咐,隨後命道:「有什麼事,快說。」
    「這……」那中官明顯一滯,遲疑地看我。我定了定神道:「如果是關於皇上的,太后娘娘在也無妨。」
    那中官這才撲通一聲跪下:「娘娘,蕭將軍急報,西北敗仗,皇上……皇上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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