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7|閱讀時間 ‧ 約 22 分鐘

乖乖0

    任務收網時,我親手爲他戴上了手銬。
    他仰着頭問我。
    「乖乖,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笑了,俯身拍拍他的臉。
    「沒有。」
    「好好喫你的牢飯吧,我親愛的一等功。」
    ……
    結果第二天,這個集結了全市一半警力、伏擊了半年之久的男人,
    就越獄了。
    1
    陳伯彥跑了。
    聽到這消息時,就連我的一等功審批都沒下來。
    押送犯人前往城東收容所的車遭到炸彈襲擊,警員九死一傷。
    這個集結了全市一半警力,伏擊了半年之久的男人,
    連牢裏的板凳都沒坐熱,就跑了。
    地面硝煙的殘骸還未被抹去,我望着焦黑的痕跡與紋路。
    更倒黴的是。
    根據局裏的同事分析。
    我作爲臥底警察在他身旁潛伏整整兩年。
    不僅玩弄他的感情,還在最緊要的關頭背刺了他一刀。
    以這人睚眥必報的性格,
    我必將會成爲他的頭號報復對象。
    2
    「江警官,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沒有人的一等功跑了還會開心。
    在陳伯彥越獄逃跑後的第二十七個小時,警方出動了十五臺無人機,將近大半的警犬警力,全線封鎖的地毯式搜索後,依舊沒有找到他的半分蹤跡。
    男人走的無比囂張,走之前,還用押送警員的血,留下了以下字跡:
    I'llrecapturemyrose.
    我將奪回屬於我的玫瑰。
    這個「玫瑰」指的是誰……
    會議室裏的一衆警員齊刷刷地看向我。
    「就算你們這麼看我。」
    我抱着臂聳了聳肩。
    「我也就只能證明陳伯彥是個戀愛腦而已。」
    要不然,也不能在我都給他戴上手銬了的時候,他還能問出我到底愛過他嗎這種蠢問題。
    當然沒愛過,本來上班就夠煩。
    3
    警車裏,同事李研將平板裏的資料遞給我看。
    「我們追查到陳伯彥劫獄後,曾在這個地點使用了公共電話。」
    我低頭,盯着平板裏的照片。
    「對,就是你們曾同居的地方。」
    確定了戀愛關係後,我確實和陳伯彥在這個地方同居了不短時間。
    走進門內,入眼的情侶拖鞋,也好像昭示着一切都沒變一樣。
    只是茶几正中間菸灰缸中的菸灰,明顯是新鮮的。
    「菸嘴的檢測報告已經出來了,確實是陳伯彥的,」
    和李研走進臥室內,隨後他嗤笑了一聲。
    「膽子還真大,逃獄後的幾個小時內就躲進這裏,玩逆向思維是吧。」
    屋子裏有不少警員在拍照取證,我的思緒卻有些恍惚。
    這是我和陳伯彥同居的第一個屋子,他也是我身爲臥底接觸的第一個毒老大。
    4
    從警校畢業,承襲了我爹的警號後,我就被安排作爲臥底接近陳伯彥。
    理由也無他,因爲我外貌像學生,眼神最清澈,卻是同期畢業生裏最狠的一個。
    當時,陳伯彥還沒成爲華西地區最大販毒組織的老大。
    他只是個沒什麼勢力的二把手,但他實在太年輕了,所以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如果想一鍋端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慢慢地埋進引線。
    我以收銀員的身份隱藏在他家樓下的小便利店裏。
    每晚大概十一二點,他都會下樓買包煙。
    他眉目深邃,穿着黑色的衝鋒衣。
    初見他時我有些意外,明明是個年輕而稍顯聲名的毒販,他卻有張好看到讓人驚豔的臉。
    皮膚幾近冷白,五官也稍顯薄情。
    爲了不打草驚蛇,我在憋了大半個月後纔跟他聊上一句。
    大概意思就是,看他每天都買菸,讓他少抽點。
    他揚了揚眉峯,清淡的神色略過我,輕嗯了一聲。
    之後,我總藉着這個機會每天跟他聊兩句。
    其實,聊了這麼些天,我總覺得鐵樹都快被我聊開花了,可陳伯彥那時候愣是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過好在,我的戰友爲我提速了。
    那是一次小範圍對販毒鏈條的打擊,雖然沒有傷到那個龐然大物組織的根本,但足以讓其下的一些小爪牙覆滅。
    其中打擊目標就包括陳伯彥所在的團伙。
    放陳伯彥奄奄一息地逃跑是故意的,爲的就是讓我好在那片垃圾堆裏「救下」他。
    撿到他時他全身都是血,本就冷白的皮膚沾上血紅的痕跡幾近透明。
    都這樣了,看到我時還是沒放下防備。
    我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受驚的便利店店員,然後在他告訴我別去醫院後把他帶回了我家。
    之後的那幾天,他都住在我家裏。
    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他臥室的位置、我出浴室後不小心滑落的浴巾、包紮時不免的肢體接觸。
    我讓自己活潑開朗,想方設法地逗他笑。
    把咖喱做成小熊的形狀,把紗布打成漂亮的蝴蝶結。 
    關鍵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人也愣是忍了大半個月。
    無數個夜晚裏,男人就拿那雙漆黑而琢磨不透的眼睛盯着我看。
    雖然隊長再三告誡我要沉得住氣,但好幾次撐着下巴看他時,我都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暴露。
    直到某一天,因爲對接的緣故,我連着晚回了好幾次家。
    那天,家很反常地沒開燈。
    我回家脫鞋,試探性地喊了幾聲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正當我摸索着客廳燈的開關時,後頸卻被人輕輕碰住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硬生生遏制住了自己反身過去把那人給過肩摔了的衝動。
    陳伯彥就就着這個姿勢在黑暗裏摟住我。
    我的身體大概挺僵硬的,男人的每一寸呼吸就落在我的耳骨,被陌生的人逐漸控制的觸感,讓我體內每一個因子都叫囂着反抗。
    其實,當踏上這條路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目標只有一個了。
    黑暗裏,我一點一點地放鬆自己的身體。
    他的吻落在我的頸側,繾綣而細緻。
    ……
    我要扮演一個傻女人,拿最稚氣和青澀的目光看着他。
    即使確定了關係,陳伯彥依舊不是很愛說話,對我的警惕心也很強。
    這當然不夠,陳伯彥不知道我爲他做過些什麼。
    他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東西,他對待不同事物的神色,某一次在喫完我做的飯後揚的眉,亦或是我穿了哪件裙子他下意識地勾脣。
    都被我認真仔細地記在心裏,每天晚上在腦子裏拿出來複習一遍的程度。
    終於,他會在我喫麪條把醬汁弄到嘴邊的時候笑起來,也會在我深夜一個人睡沙發上等他回家時輕揉我的頭。
    他蹲在我身前,仰着頭問我乖乖怎麼還不睡時,我就知道,我第一步,贏了。
    但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我沒有被陳伯彥計劃進他的未來裏,我只是一個他隨時都能分手的女朋友。 
    他不會告訴我他交易的地點,也不會告訴我他真正販賣的都是些什麼。
    不過很快,我的機會來了。
    我被陳伯彥的敵對組織給盯上了。
    他們在我第二天去菜市場買菜的路上綁架了我。
    目的也很簡單,就是看我是陳伯彥的情人,以我來威脅陳伯彥。
    我被人綁在椅子上,支着攝像頭拍攝。
    坐我對面的人將陳伯彥的底細全部透露給我,告訴我我親密無間的戀人事實上是個毒販,告訴我陳伯彥究竟有多狠心,他是怎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我的大腦在飛快地轉動着,那時候既不能表現得過於鎮定,也不能完全六神無主成一個廢物。
    要塑造成一個堅毅,果斷,哦對,還有對陳伯彥完完全全一片赤誠之心的女人。
    在我被綁架後的十一個小時,陳伯彥終於出現在了這個綁架我的工廠裏。
    他天生就適合黑色,後來我才明白,他本就是個吸附於罪惡裏的惡魔。
    我手腳被綁着,淚汪汪地看着他,而我那幾天前還親密無間的戀人,
    此時只是簡簡單單地瞥過我一眼。
    「條件。」
    男人的嗓音清冽,沒帶多少感情。
    「你三處供貨商,五十斤新型的。」
    抵着我後腦勺的管口,又緊貼了些。
    半晌,傳來陳伯彥的一聲嗤笑。
    「你覺得她值這麼多?」
    無比嫌棄與不屑的眼神,男人只是最後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我盯着他幾乎融入夜色頎長的身形。
    那天,我的生命本來就該交代在那了。
    可誰知道,抵着我後腦勺的槍管移向了陳伯彥的身後。
    「小心!!!」
    那人開槍的一瞬間,我就已經推倒了開槍的人,可因爲是情急之下猛地撞過去,那顆子彈就狠狠地嵌進了我的手臂。
    好久之前我是中過彈,但那時候穿的可是防彈衣。
    劇烈的疼痛讓我腦海空白了一瞬,身旁的人就已然被打成篩子。
    果然,陳伯彥不可能孤身前來,他身後藏了不少火力。
    男人走到我身前,我臉上的疼痛可不是裝的。
    見到他,我就猛地衝過去抱住他哭。
    他明顯被我抱着有愣了那麼一瞬。
    過了會,我感到他的手,輕揉了下我的髮間。
    「爲什麼,我都拋棄你了,還要救我,嗯?」
    我心裏想的是,那人的子彈還沒出膛,估計就會被你身後的火力打成篩子。
    嘴上說的卻是……
    「下意識就……想要保護你了。」
    黑暗裏,聽見他放柔了的聲調。
    「不介意我是幹什麼的嗎?」
    我搖了搖頭。
    心裏想的卻是。
    陳伯彥,總有一天,
    我會讓你成爲我肩膀上最亮的那顆勳章。
    5
    「想啥呢?」
    我被一支夾着煙的手拉回了思緒。
    好久沒聞到煙味了,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少同事一思考問題就喜歡抽菸,
    可陳伯彥他從不在我面前抽菸。
    爲了塑造乖乖女的形象,我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抽。
    「拿了一等功後,你就得退居二線了吧。」
    我和李研一起坐在樓道的臺階上,他揉着亂糟糟的頭髮,一邊翻看手裏的報告問我。
    我點點頭。
    像我們這種人,無論結局如何,最終都會如一抹沙子般隱入塵埃。
    「退役後,想做什麼?」
    「英語老師。」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揚了揚眉。
    「我感覺,我還挺有教書天賦的……」
    ……
    陳伯彥沒讀過書。
    所以他的英語,是我教給他的。
    也許是我教書的天分高,也許是他這人本就聰明。
    當初就連「你是我的」都能說成「Youismy」的人,
    現如今也能完整地拿一句英語跟警察宣戰了。
    是的,我認爲陳伯彥所做的一切,是在向警察宣戰,也是在逼我出來。 
    他囂張到跑回曾經與我同居的地方,並且留下居住痕跡。
    就是在告訴我,他會找到我,無論有多少警員保護我,我都跑不掉的。
    ……
    「所以我覺得,你們這樣把我放在這裏守着,也不是什麼好的辦法。」
    快捷旅館裏,我抱着臂跟靠在我門口的李研說。 
    「陳伯彥要找我,就應該把我放出去。」
    他嘆了口氣。
    「你這是什麼話,誰的命不是命?不到最後一刻,至少大家都不希望有任何一名戰友犧牲。」
    見我遲遲沒有應答,他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江,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喪心病狂的毒販是怎麼報復臥底的。」
    ……
    窗外的豔陽很大,落進避光簾也遮不住的室內。
    那條光隙,搖搖晃晃。
    是啊,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爸當時是長明市禁毒支隊大隊長,境外的毒販開出了一百萬美元懸賞他的項上人頭。
    跟着二叔找到他屍體時,我還沒從警校畢業。
    我是不是該感謝他,給自己的女兒上了最後一課。
    因爲我這輩子都再沒見過比他死相更慘狀的屍體。
    所以之後無論見到怎樣的場面,我內心裏都不會再有波瀾了。
    我爸總跟我說,緝毒警的一等功在活着的時候很難拿到,
    所以,我就想在我活着的時候,拿一個,給在天之靈的他看。
    ……
    陳伯彥逃亡的第三天。
    局裏的側寫師再次向我索要關於陳伯彥的所有罪犯細節。
    沒辦法,我這樣一個跟他親密接觸過的人,所有的經驗都會很寶貴。
    在那次爲陳伯彥擋下一槍後,他慢慢地向我展現他的真面目。
    期間,我開始發現,他其實是個很缺愛的人。
    這簡直對我來說太有利了,陳伯彥這半生其實都沒怎麼碰過女人,他自小就沒有爸媽。
    他是個被人販子養大的孩子,因爲嘴甜和機靈,逃過了被割掉舌頭打折腿去街上乞討的命運。
    大概年少時的經歷基本上都是殘忍和痛苦的,所以估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渴望一個溫柔善良的靈魂去愛他。
    陳伯彥當一個罪犯是有天賦的,他果斷,冷靜,偏執而殘忍。
    但作爲一個戀人,他簡直太傻了。
    他太容易就會沉溺於一方溫柔,迫不及待地討好自己喜歡的人,想要裝作不在意,但其實各種心思全在微表情裏暴露。
    所以,即使在感情上我也是個半吊子出家的人,但根據警校裏研修過的心理學內容,雖然磕磕絆絆,但還算是把他給拿捏了。
    最後一步,就是在他心裏埋下根怎麼也除不去的鋼針。
    如果有什麼比天長地久的陪伴更深刻的。
    那就是天長地久的陪伴後,猛然消失。
    陳伯彥在慢慢地往上爬時,周身當然會不免圍繞起一些鶯鶯燕燕。
    即使知道有我這個「嫂子」的存在,但依舊有不少前仆後繼的花蝴蝶。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婉兒」。
    「婉兒」大概是藝名吧,女人的長相很明豔,和我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她就像一根塗滿毒液而漂亮的銀針。
    她,也盯上了陳伯彥,想取代我這個嫂子的位置。
    明面上她是當地連鎖酒吧的老闆娘,事實上,是那個街區出貨量最大的毒販子。
    如果她真的勾引上陳伯彥,那絕對是強強聯合,並且就沒我什麼事兒了。
    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覺得我這麼一個女學生,完全可以輕輕鬆鬆扳倒。
    而那時候,我和陳伯彥也處在一個感情滯緩的時期。
    他依舊對我很好,甚至說得上是熱戀,但他從來都沒明確拒絕過婉兒。
    那時候,我就想,太好了。
    女主,男主,第三者。
    一出大戲,演得好,我就能讓他一輩子也忘不掉我。
    ……那次,是一場遊輪的商會。
    表面上是家掛牌公司的年會,事實上,就是個毒販子的大聚會。
    輪船上也潛藏着我們的人,暗流湧動,我那時候,是作爲陳伯彥的戀人出席的。
    可婉兒頻頻挑事。
    先是在宴會上讓我出醜,然後當着我的面大膽地勾引陳伯彥。
    陳伯彥沒拒絕。
    其實到這裏,我就知道,出問題了。
    陳伯彥就算真那麼快變心,我明面上還是一堆人的嫂子呢。
    直到晚上,我洗完澡走進他房間,被他握着手腕抵在門框。
    「乖乖,你向我發誓,你從來沒騙過我。」
    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心都涼了半截。
    我連我是怎麼榮歸故里的場景都在腦子裏構想好了,能不能完整地回來都得另說。
    不過,他跟我說的是要我發誓。
    發誓。
    那就是沒證據,很有可能是婉兒吹了耳邊風在挑撥,讓他懷疑我是臥底。
    他自己,也拿不定注意。
    這時候不能表現得過於急切,也不能全然鎮定。
    「我從來都沒騙過你。」
    我將他的誓言重新唸了一遍。
    他鬆開了我的手。
    「陳伯彥我……」
    我想牽他的手腕,被他甩開了。
    「我沒騙你……」
    我嗓音都在發顫。
    「乖,回你的房間去。」
    他放軟了語氣,話卻不容置疑。
    我沒走,又去勾他的手指,他推了我一下,我就這麼怔愣地看着他。
    「婉兒說得對,你說不定真是個很會演戲的女人。」
    夜裏,男人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不可置信地回望他。
    「你寧願相信她也不願相信我嗎?」
    ……
    留給我的,就只有他不留情關上的房門。
    而我奪眶而出的眼淚,在下一秒猛地收住。
    陳伯彥還是有點嗅覺的,我並不覺得真是婉兒讓他改變了想法,而是他天生的第七感感應到了。
    這種東西,無論我做得多完美,都有可能暴露。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誰都不知道哪一天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所以,需要一劑猛藥。
    多虧了婉兒,她已經爲我搭建好了最好的舞臺。
    6
    我一直都跟陳伯彥說,我怕水。
    事實上,我高中是校游泳隊金牌得主。
    沒想到很久之前埋下的伏筆,可以用在今天。
    在船上其實還有另一名警察同志是臥底,他僞裝成了船員。
    他告訴我夾板最頂方的船邊,其實是能被攝像頭全程監控到的。
    而根據這艘船的航行路線,距船九百米的地方,就有座小島。
    今晚的海風不是很大,
    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夾板也沒什麼人。
    我站在了先前設想好的地方,調整到攝像頭最能拍攝的位置。
    海風揚起我白色的裙邊,我編輯好短信發給陳伯彥。
    「我知道,我沒她聰明,也沒她有能力,但這樣……」
    「是不是就可以證明我從來沒騙過你呢?」
    我縱身躍進了大海里。
    ……
    以死來證明自己清白和愛他的戲碼,可以在一個缺愛的人身上無限放大。
    那天晚上,我是怎麼依靠一個指南針,一個發光的運動錶盤摸向那個小島的。
    又是怎麼攤在沙灘上等待同事的接應,期間差點被不知名的鳥類把我當成屍體啄死的。
    就先不贅述了,這遭遇絕對算得上能寫一本小說的險象環生。
    好在最後我被同事拿着橡皮艇接走,然後在另一方向的漁村小島上藏了一段時間。
    期間,我大概知道了陳伯彥在瘋了一樣地找我。
    就算攝像帶裏完整地記錄了「不會水」的我是如何爲了向他自證清白躍進海里的。
    他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已經死了。
    沒人見過他能慌成那樣,大肆遣調了無數條漁船搜尋我的蹤跡。
    我因爲那天海上的遭遇確實受了不少傷,所以一直在慢吞吞地養着。
    他找到我的那天,我坐在漁民屋子的小板凳上,辮子垂向一邊,低着頭看夕陽的倒影。
    我計算過,他那個角度看我,我的側臉絕對悽美而又有殺傷力。
    我付出了這麼多,結果當然是好的,他幾乎跌跌撞撞地走向我,然後抱我抱得那麼緊。
    男人,都是這樣啊。
    他們喜歡爲他們付出一切,又從不計較的女人。
    我感覺我快被陳伯彥揉進身體裏了。
    張了張口,拿自己偏軟,又帶着點沙啞的嗓音輕輕地跟他說。
    「陳伯彥,你可以放棄我的。」
    「我沒事啊。」
    「你如果喜歡她,就放棄我吧。」
    「只是,你可以……」
    「你可以親口跟我說,你不要我了嘛……」
    我感受到他身體猛地一僵。
    手指輕撫進我的髮間,和那次不一樣,陳伯彥動情了。
    離不開我的,現在是他。
    我把下巴,擱在他頸窩。
    如果當初跳進大海里是一場豪賭,那麼現在。
    我賭贏了。
    6
    「你說,陳伯彥逃亡後,會去向哪裏呢?」
    「他是個瘋子,我怎麼可能弄明白瘋子的想法。」
    辦公室裏,風扇呼啦啦地轉動着。
    光自百葉窗漏進室內,可屋子裏的警員幾近焦頭爛額。
    沒有消息,沒有動向,人間蒸發。
    可所有人又無比確切地知道他會再次出現,他從不是善罷甘休的人。
    「小江的家人都處理好了吧?」
    「作爲已明牌的臥底,我們不排除陳伯彥會把報復撒在跟她有親屬關係的人身上的可能。」
    李研重新碼了遍資料,捏了捏眉頭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是的,畢竟陳伯彥是已經知道我身份的人。
    所以目前我的家人受到了警察的嚴密保護。
    不出意外的話……
    可今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雖然我不是很相信這種東西的人,但局裏上了點年紀的大多會信一點。
    比如在做重大決定之前先喫一頓自己喜歡的,看口味有沒有變,這叫作「機鋒」。
    偏偏今早我的早飯簡直食不知味。
    我坐在位子上垂着眼,明明做完這個任務就可以退居後方,我甚至都已經想好了放年假去哪裏消遣,上天偏要跟我開個玩笑似的。
    會議室的門被一個警員匆匆推開了。
    當他倉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心頭就猛地一跳。
    「江警官,你侄子出事了。」
    ……
    「被人發現時是今天早上九點,東淮路的菜市口。」
    我坐在車子裏,渾渾噩噩地聽着那個警員闡述的報告。
    「大臂、腕側,大腿根部,都有針眼,初步檢測爲一次性反覆注射大量海洛因。」
    「目前已送往第一人民醫院,在手術室裏搶救。」
    「……」
    陳伯彥的報復……來了。
    我張了張口,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腦子裏嗡嗡地在響,告訴自己冷靜,冷靜,我想問的,我想問的是……
    「不是安排了專員保護嗎?爲什麼還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李研替我問出口了。
    「孩子正處高三,馬上要高考了。」
    「他媽媽說,沒辦法耽擱那麼久學業了,所以就只是在上下學的路上安排了警員跟護。」
    「可沒想到還是……」
    ……
    我想起來,我答應過夏志豪那小屁孩,等他考上了985,就給他買臺最新頂配的電腦。
    可現如今,他就在手術室裏,我就在手術室外。
    我表姐的哭喊聲,一遍一遍地鼓動着我的耳膜。
    手裏攥着的證物袋裏,是一張紙條。
    放在夏志豪的口袋,是陳伯彥留給我的一句話。
    陳伯彥的字並不好看,卻獨有種他偏執的鋒芒。
    上面寫的是:
    「不準不愛我。」
    7
    「你們現在還他媽的不明白嗎?!」
    醫院外的院子裏,那是我這幾天頭一次對着李研爆粗口。
    「陳伯彥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我,我一天不出來,他一天不被抓,他的報復就會繼續!」
    「那你們爲什麼不放我出去,引他現身呢?」
    李研沒說話,他腳邊全是菸蒂。
    「剛剛,我侄子被推出了手術室。」
    我總是覺得自己足夠冷靜了,可到了這時候,我的嗓音還是在發顫。
    「他媽媽哭成那樣,都沒有怪過我。」
    「她說,她能怪很多人,唯獨怪不了我。」
    「那我能怎麼辦?!她兒子是因爲我變成那樣的!」
    「我去死,我把這條命賠給她兒子,都不夠的……」
    人是不是永遠都需要一個發泄的契機呢。
    我是不是也壓抑了太久呢。
    過了好半晌,才發現肩膀上搭的那個手掌。
    「辛苦了,小江。」
    李研苦笑了聲,拍了拍我的肩膀。
    做同事這麼久,他這麼一點動作,就夠我明白。
    要放手一搏了。
    ……
    陳伯彥之所以能逃獄,究其原因,其實就是我們對他掌控的情報有誤。
    誤算了他的火力,以及其背後殘留的餘孽。
    一定有什麼是沒被完全剔除的,那深埋於地底的引線,被我們給忽略了。
    現在的計劃就很簡單,既然陳伯彥這麼執着於我。
    就由我將他引出來好了。
    只是沒等我們佈置好計劃,這個人先自己找上門來了。
    凌晨三點,局裏收到一封匿名郵件。
    把全身被捆綁,雙眼被矇住,手腳無法行動的我,送到東郊一個廢棄廠房裏。
    不然,就引爆藏在市中心CBD裏的五顆炸彈。
    ……
    這行爲,直接把早睡早起的老局長氣得直接從被窩裏跳了起來。
    連夜開會。
    我確實會被全身捆綁着送到陳伯彥指定的地點。
    但是,那個區域將會有近十輛裝甲車,百名警員封鎖。
    無人機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巡邏,竊聽器,信號定位儀,安裝在我的衣服內側。
    一句話,如果陳伯彥敢來。
    那他一定就回不去。
    ……
    「害怕嗎?」
    李研拿黑色的布矇住我眼睛時,部署基本已經做好了。
    因爲陳伯彥同時也要求方圓百里內不能出現警察,所以封鎖圈不會離我特別近。
    換而言之,我要一個人蒙着眼睛,在漆黑一片的廠房裏不知道待多長時間。
    我搖了搖頭,從小時候起,我就不怕黑了。
    眼睛被矇住,我感受到李研輕輕理了理我的頭髮。
    他離我挺近的,在我耳旁鄭重地說。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陳伯彥捉拿歸案。」
    「到時候,就去城北新開的那家自助餐店,喫一頓吧。」
    ……
    晚上九點三刻。
    黑暗裏的時間永遠很難消磨,況且我還是手腳被綁着的狀態。
    說實話,除了身體痠痛外,對我來說困難的,還是要隨時保持清醒。
    給我打的結其實是個看起來是死結的活結,必要時刻,我也希望我可以爲緝拿要犯出一點力。
    只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依舊沒有動靜。
    這讓我不免想起,第一次的時候,我也是被人綁着這麼等着他的。
    ……話說,他不會看人太多,不敢來了吧。
    ……話說,他不會是在戲耍我們吧。
    其實在此之前,我們構想過陳伯彥劫走我的方式。
    卻從來沒想過,是這種——
    直接而又殘暴的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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