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5/07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乖乖1

    ……
    第一顆炸彈爆炸,是東郊的森林裏。
    一瞬間的轟響讓我幾近耳鳴。
    然後,子彈穿梭與叫喊聲就自曠遠的地方傳來。
    這人壓根就沒想着偷偷把我帶回去,這完全是土匪流氓的做法。
    甚至也許……
    這也不是個逃犯應該有的火力。
    意識到這回事的時候,我立馬就鬆動着綁我手腕的結。
    可惜還是晚了。
    我聽到噗呲的聲音時,卻還是沒辦法瞬間將手腕自繩套拿出來。
    嗆人的氣體立馬就充斥鼻腔,我想伸手抓住什麼東西,
    意識卻逐漸陷入昏沉。
    摔倒時,遮着眼睛的幕布掉下來了。
    我模模糊糊地看見,一雙皮鞋出現在我面前。
    腦子裏最後想的是。
    我錯了。
    這根本不是一個毒販該有的軍備。
    他還是有瞞着我的東西。
    他比我想象中還要恐怖。
    8
    我盯着略顯潮溼的天花板。
    細密的雨落進窗臺,就好像這是個在普通不過的秋日的傍晚。
    隔壁房間老舊的電視還在響動,我躺在牀上。
    明明沒有東西束縛住我,可我還是動不了。
    我想,是因爲藥效沒過。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那竊聽器和定位器肯定都被取走。
    我轉了轉自己的眼珠,卻覺得眼皮無比沉重。
    ……
    在我醒來躺在這個房間的第二十分鐘後,有人走到了牀邊。
    「好久不見了。」
    男人依舊很適合黑色,他像是一棵挺立於風雪中的孤松。
    陳伯彥。
    是好久不見了。
    上次見你,還是在爲你戴上手銬的時候。
    「乖乖。」
    我沒法動,任由男人擺弄。
    而在見到他稍顯愉悅的表情後,我就該明白,惹怒一個毒販,下場是什麼。
    針劑抵在我的大臂,我盯着男人緩緩將藥液打入我的體內。
    這是第一次。
    打完了,他輕理了下我的頭髮,吻落在我的脣角。
    「乖乖,你一點都不乖。」
    9
    以下是我恢復說話能力後,與陳伯彥的第一次談話。
    「你給我注射的是什麼?」
    「海洛因。」
    「放心,劑量很少。」
    「……」
    「我的戰友犧牲的多嗎?」
    「不,應該是我這邊的傷亡比較慘重。」
    「……」
    「你手上還有多少槍支?掌握多少毒品?明明被通緝,你還能向別人供貨嗎?」
    他笑了。
    「乖乖,你覺得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對你全盤托出嗎?」
    他的指骨,抵在我的臉頰邊。
    男人離我很近時,能聞到松雪的味道。
    「我親愛的警察小姐。」
    「愛上你,到底是我的不幸,還是你的不幸呢?」
    ……
    我的行動,被限制在了這個房間裏。
    從窗戶那往外望去,可以見到鬱鬱蔥蔥的大樹,和屬於老舊小區獨屬的圍牆。
    大聲呼救是不可能的,因爲陳伯彥既然能大搖大擺地居住在這裏。
    那麼很有可能,這整個樓道乃至小區,都是一整個製毒販毒的集團。
    到底,我還是有什麼疏漏掉,成了他絕命翻盤的關鍵。
    ……
    男人每天晚上都會回到這個房間裏來。
    而每次來,都帶給我些他覺得能討我歡心的東西。
    只是他不知道,我之前所有的喜好,都是爲了迎合他而創造的。
    當他第二次給我注射那個針劑時,我幾乎就有那麼一瞬間就想着去自殺了。
    最後卻衝進廁所裏吐地天昏地暗。
    扒着洗手檯看見鏡子裏倒映的人影。
    那血紅的雙眼,蒼白的皮膚,還有顫抖的嘴脣。
    我不要死。
    就算跪着。
    就算苟活。
    我也不要死。
    ……
    注射針劑的間隔開始變短,而我太懂他要對我做什麼了。
    當某一個夜晚我在牀上難受地翻滾時,男人推開了房門。
    「想要這個嗎?」
    他俯身,垂着眼看我。
    「求我。」
    他手裏的曾經如洪水猛獸般讓我避之不及的東西。
    現如今,是我的救贖。
    我知道,那玩意扎進我的臂彎,我所有的痛苦就都沒有了,我死死地盯着他。
    再一次,告訴自己。
    要活着,不能死。
    見我點頭,男人才滿意地勾起脣。
    他將我壓在牀上,自我的眼角,吻到鎖骨。
    他滿意了。
    他知道,至此之後,我就再也離不開他了。
    10
    陳伯彥不知道在哪辦的假證。
    是兩個紅色的本子,有印章,有照片。
    結婚證,我和他的。
    他把我摟在懷裏,然後自己卻先笑起來。
    「你大概永遠都不可能答應嫁給我的吧。」
    「所以,沒事,我就先替我們倆辦了。」
    我的目光移向玻璃,那裏反射出我和他。
    有的時候會想就這樣吧,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有的時候會想拿死亡報復他,我死了,這人大概也會痛苦一陣子吧。
    但是不能。
    我沒有那麼脆弱。
    ……
    陳伯彥每晚都會抱着我睡覺。
    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我會如此出人意料地順從他。
    他開始放我能進行一些自由活動。
    那天,下着大雨。
    他打着傘接我走,我下樓梯時,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把我抱起來,抱了很久。
    他說了無數遍地對不起。
    他知道,是他讓我變成了這樣。
    可是他若想控制我,就不得不這樣。
    ……
    也許是我太乖了,陳伯彥就沒怎麼關着我。
    不過,他在任何我能接觸外界的方面,依舊非常非常警惕。
    那天,跟他一起到樓下的小攤喫早餐。
    今年的冷空氣來得挺早,我縮了縮脖子。
    這個小攤……估計也是和陳伯彥有關係的吧。
    我喫了兩口面就喫不下了,把自己的推到他面前。
    他嘆了口氣,抬手揉我的頭。
    「你好歹把煎蛋喫了啊。」
    「不喜歡。」
    我躲過他的手掌。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喫了嗎?」
    「那是騙你的。」
    「……」
    他沒怎麼嫌棄地把我剩下的面喫掉了。
    我插着口袋,看鍋裏的炊煙裊裊,偶然散落在晨冬的清霧中。
    ……
    陳伯彥真是想方設法地讓我開心。
    他帶回了一個遊戲光盤。
    是線下比較火的一款雙人遊戲。
    需要兩個玩家配合着闖關,而每次到我這,總是頻頻失敗。
    「原來江警官也有不擅長的東西。」
    身旁的人眉眼彎了些,總如霎然融化的松雪。
    我別過臉,沒去看他,把手柄甩向一邊。
    「我總不能一直討好你吧。」
    「……」
    他也把手柄放在一邊,碰着我的臉,將我抵在他的沙發上。
    我從他漆黑的眼瞳中望見自己,如同虛無縹緲的幽魂。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間。
    「就這樣,一起走下去吧。」
    ……
    陳伯彥總喜歡抱着我睡覺。
    其實這並不是個科學的睡覺方式,
    而且說實話,抱久了他的手臂會很麻。
    我聽着身旁人均勻的呼吸,而後手慢慢地摸過他的枕邊。
    隨後坐在他身上,將他放在枕邊的那把槍的槍管抵住他的額頭。
    扣動扳機。
    ……沒有動靜。
    「沒有子彈。」
    「你不會感受不出來吧?」
    黑暗裏,男人睜眼,直直地盯着我。
    他手指,摩挲過槍管口。
    ……我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
    作爲一名一線緝毒警,槍裏有沒有子彈,掂量一下就該知道。
    可我不知道。
    我真的感受不出來了。
    11
    我的行動,開始只被限制在那一方小院子裏。
    真厲害啊。
    表面上每天出豆糕攤的大嬸事實上是製毒的好手。
    而那個總在院外喝得寧酊大醉的大叔,靈巧地掌握了所有供貨點。
    我總以爲陳伯彥是孤身一人。
    事實上不是,做臥底時,他到底對我留了個心眼。
    大嬸和大叔好像有個小孩。
    總是沉默寡言,一放學,就一個人在院子裏玩籃球。
    那天,我站在廊下看他把火腿腸分成幾分喂樓下餓得喵喵叫的貓。
    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惡狠狠地瞪我。
    「你看個屁!」
    「……」
    我揹着手,風揚起我大衣的邊。
    之後,我一有時間就會去院子裏轉。
    而陳伯彥那邊,雖然他總是對我很溫柔,乃至有點寵得過分。
    但他這次學聰明瞭。
    我軟硬兼施地套話都沒套到半點有用的消息。
    打針的針眼上,開始出現小潰爛的痕跡。
    明明緝毒警是最知道一輩子都別碰毒品的人,可臥底卻依舊是最容易沾染上它的警種。
    我努力地讓自己每天都過得更加樂觀,但消極的情緒依舊如密密麻麻的絲線拉扯着我。
    ……
    秋天的傍晚頭一次颳了那麼大的一場風。
    我只是提起過小時候曾在大院裏蕩過鞦韆,陳伯彥就叫人特地給我造了一個。
    天邊的遠光捱進黃昏的殘陽,我坐在上面數着自己的倒影。
    大多時候,我都是這樣。
    如若要保持清醒,就得讓自己一遍遍地思考些東西。
    可曾經的我能無比快速地心算速算,現如今連十位數的乘除都要反應半天。
    我的腳尖點在地上,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沒有回應。
    直到我看見他急匆匆地走近院裏。
    見到我的一剎那,眉眼滿是焦急。
    「你去哪了?」
    我被他上前緊緊地抱住。
    「房間,走廊裏都沒有你的影子。」
    「我以爲你不見了。」
    男人的身上有薄薄的菸草味。
    混着秋日的寒涼。
    「我好怕失去你。」
    風衣的面料蹭在我的臉頰。
    我不想耗費力氣去推開他。
    於是任由他像是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裏似的。
    「不要走。」
    「求你了,別走。」
    「……」
    是囈語,也像哀求。
    我仰頭,盯着枝頭那片落葉晃晃悠悠地飄下。
    夕陽的光早就沒了,
    我心底,也只剩一片黑暗了。
    ……
    我被陳伯彥牽着手拉進房間。
    陳伯彥將我抱在懷裏時,有時我腦子裏會出現混亂的景象。
    被推進醫院裏的侄子、被炸掉了雙腿的李研,曾經波濤洶湧的大海,還有走的時候不那麼體面的老爸。
    他們都站在我面前,有人在指責我,也有人在安慰我。
    我老爸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蹌蹌地邁着步子。
    他說,姑娘,往前走。
    別回頭。
    ……
    這次,陳伯彥直接將一盒針劑推到了我面前。
    他揉着我的頭。
    「我要走一段時間,如果成功的話,我們就一起去國外。」
    「到時候隱姓埋名,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好不好。
    好個屁。
    ……
    他走的那天,
    我倚在門框那,看他。
    窗外暮色沉沉讓這人融於一片霞光,殘忍的夕陽割裂開他的身影。
    我已經站不住了,將自己身體的重量付諸於牆板。
    最後,看着他鑽進那輛黑色的車裏。
    目光,卻落在藏於牆邊的那兩桶塑料箱。
    12
    我給陳伯彥打了通電話。
    算算時間,他該起飛了。
    電話裏,我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陳伯彥,我真的好難受。」
    「我身上好癢,我使不起力了。」
    「你回來好不好,今天是我生日,你回來。」
    「我一個人,我好怕……」
    他幾乎一瞬間就緊了嗓子哄我,叫我別哭。
    我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喊他,他果然要上飛機了,
    但僅僅有猶豫了幾秒鐘,他就放軟了聲線安撫我。
    說他馬上就回來,讓我乖,別哭。
    ……
    我掛了電話,拎起放在門邊的汽油,往地上灌。
    刺鼻的氣味幾近吞噬我的感官。
    最後在他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猛地上前抱住了他。
    他愣了有一瞬。
    而後,放輕了聲線。
    「果然。」
    他抬手,輕揉我的頭髮。
    好像沒看見我們站在滿地的汽油中央。
    好像沒看見我手中的打火機一樣。
    「乖乖,哪來的汽油?」
    「住在隔壁那個樓道大嬸的兒子,我把他策反了。」
    「放心,他已經跑了,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他會帶警察去你們藏毒的窩點的。」
    「至於你,陳伯彥……」
    「我好怕你會再次逃走,所以這次……」
    「我帶你走。」
    ……
    手中的打火機落下,我盯着那簇火苗。
    微弱而燎原。
    恰如陳伯彥對我的感情。
    明知道我對他撒嬌肯定有詐。
    明知道這次回來了有可能就走不掉了。
    他還是因爲我一哭就回來,他還是如此無望地希冀抓住我這份愛。
    這個從小生活於一片黑暗的孩子,還不是敗在了那個他唯一所奢求的光上。
    可惜,光也是假的。
    就是最後一刻,火舌燎進我們的衣襬。
    他依舊執着於那個問題,輕輕,輕輕地問我。
    「你有沒有哪怕那麼一刻把我當作你的愛人,嗯?」
    我撫上他的臉,笑了聲。
    「陳伯彥,笨蛋。」
    「我的愛人……」
    「一直是這個國家。」
    ……
    「這樣啊。」
    到最後一刻,都要護着我不被火燒了似的。
    他的咳嗽聲,響在我的耳側。
    「壞女人。」
    「可我是自始至終都愛着你。」
    ……
    終於,那抹火焰吞噬了我們。
    走之前,好像遇見了站在不遠處看着我的爸爸。
    老爸。
    果然。
    活着拿一等功,真的好難啊。
    13
    在長明市特大緝毒案件中。
    繳獲毒品近500公斤,抓獲犯罪嫌疑人近百餘名。
    其中,十六名警員犧牲,
    追加一等功。
    有一名緝毒戰士深入毒窩,與販毒分子周旋,破獲大量情報,同時爲牽制住販毒集團首領,壯烈犧牲。
    追加榮譽勳章。
    ……
    李研給江若琳收拾遺物時,翻到了她櫃子裏擺的機票。
    十一月二十八日,飛往三亞的航班。
    在陳伯彥被捕後的那一天訂的。
    小姑娘總是嘟囔着年假年假。
    這下好了。
    真的能放假了。
    長長久久地,放假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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