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周】十八嬈·3

熠江以北，為周氏異姓王之封地坤夷，鍾靈毓秀，氣候呈四季恆春之態，故其景獨絕於世，享人稱道。

相傳兩朝以前，豪族秦氏便已居於此地。秦氏先祖由塞外異族融合而來，亦有一說為姬氏後代，其家譜可溯至百年前，秦氏尚武，子弟自幼以武強身，精八卦，善騎射刀劍，並熟讀各家兵法，深諳裕民之道。

秦家家主建四季山莊為據點，時逢舊雨、廣結新知，故山莊又以「四季花不敗，九州事盡知」，通曉古今事而聞名。

周氏為大慶皇族赫連氏一旁支，早出五服，但仍有人在宗人府名冊上。雖秦氏族人與朝廷交好，未曾有逐鹿之意，其名聲及戰力仍不容小覷。為拉攏秦氏，先皇賜婚於周、秦二氏，令其合掌共治坤夷。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名門商賈皆遣年輕子弟至四季山莊習武取經，此代莊主秦懷章門下弟子八十有一，為歷代之最。

不是不能再收，行高於人，眾必非之，秦莊主只閉門教養這些弟子並膝下獨子。

坤夷北倚奇地乾靈，以四百餘里之連綿山脈為界，山谷奇峰深險，喚回春。

此地有一古老部族，甄為族姓，以守護先祖所著之《陰陽冊》為己任。陰陽冊雖名之為冊，卻是由特殊的木簡刻制，相傳記載著活死人、肉白骨的獨門秘法，非常人所能參悟，若落入心術不正者之手，恐引禍亂。故甄氏舉族遷居避世，藏於此險峻之地內，世代鑽研醫術製藥，遠離塵囂，頗為神秘。

大慶天子赫連琪即位以來，獨崇丹陽之術，頒布禁神令，派人焚毀各地淫祠寺廟，遣使者探子多處打聽長生不死之法。甄氏族長預感不祥，破例將此代獨苗少主送至四季山莊，以求庇護。

回春谷少谷主甄衍父母早亡，寄於山莊後雖未曾拜師行禮，因與山莊弟子同受莊主教習，早已被秦懷章視作親傳弟子。甄衍悟性頗高，十六歲已讀遍山莊內所有古籍，憑這一點便不在眾人之下。因他不喜刀劍，只將一把鐵花逍遙扇使得翩翩如仙，他個性刁鑽，不服管教，唯有山莊大弟子周絮親至，方能治得。

又說這周絮，其母乃本代坤夷王胞妹震澤郡主，因夫婿病逝，攜子投奔坤夷王。周絮還未開蒙便被送往山莊，正與回春谷少谷主甄衍年紀相若。

秦懷章最是看重周絮，見其心性穩健，能擔得重任，隱有傳授衣缽之意，故令周絮將師門絕學流雲九宮步練得已臻化境。此外，山莊的機關術也由周絮傳承，他精於此道，甄衍手中的逍遙扇便是由周絮親手改良。

秦懷章見二子朝夕相處，情好甚篤，便傳書至回春谷，欲將親事提上日程。

甄氏族長本就有所感知回春谷有大劫即至，將少谷主託付於四季山莊便是出於私心，得知秦淮章有此撮和之意，遂欣然同意，並以祖傳秘典陰陽冊設為六禮之首。

周絮雖為皇族旁枝，其父生前出任刺史，未傳有官爵郡位，可畢竟母族顯貴，當朝天子胞弟赫連翊曾在四季山莊取經之時便與之交好，對此人讚譽有加。此等良緣傳至京城宮中，天子赫連琪特以郡主成親之禮賜婚二人，命欽天監擇吉花燭，贈白銀珠玉等馬車六輛，器重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周絮有異域血統，高眉深目，俊美無匹，才氣橫溢，甄衍則外貌清俊，膚白如玉，出身古老醫家，才學兼備，舉手投足風流儒雅，二人婚事一時之間成為了人人稱羨的良緣佳話。

行禮擺宴地點定於四季山莊，甄氏族人生活簡樸低調，不喜喧鬧，秦懷章善解人意，大婚並未鋪張，僅席開二十桌，便是秦甄二氏全數的族人了。

豈料，郡馬的彩車出谷後行至半路，便遭人行劫，人車盡毀，隨行者盡數慘遭殺害，甄衍機靈，將負傷的貼身侍女藏於一空禮箱中，自己起身禦敵，分散劫匪注意，侍女躲了些時刻，才忍著重傷上馬前去求助。

馬匹奔了足足一個時辰行至四季山莊，侍女顧湘未能堅持，已失血過多死於馬背上，馬蹄撞開山莊大門，嘶鳴一聲，嚇退半步，只見莊內死氣沉沉，腥氣滾滾，屍體遍布，竟已遭害。秦甄二氏與少數周家賓客加起來共兩百餘人口，無一生還，連六歲稚童皆未被放過。

金銀財寶等聘禮嫁妝遭洗劫一空，陰陽冊、郡主周絮與郡馬甄衍，皆不見蹤影，只留一地鮮血，在這極好的日子，染盡滿庭霜花。

第一時間聞聲而來的探兵形容，山莊內地面上除了腳印，更有拖曳、爬行的血跡，能辨出十指奮力摳地的指痕和脫落的甲蓋，男子遭開腸剖肚，女子遺體遭蹂躪，似乎逞兇者人數眾多，手法殘暴，毫無人性可言。

然而此案一經調查，似乎處處都有蹊蹺，四季山莊全員皆有武藝傍身，山莊內更布有機關奇甲，無人能想通究竟何等兇惡的劫匪才能將其全數殺害。且奇怪的是，經過核對，那些凌亂腥紅的腳印，全都是屬於死者，竟無外人入侵之跡象——倒像非人所為。

此一慘案驚動京城宮中，天子赫連琪惜才，痛失舊友秦莊主及周家族人，悲慟搥胸，痛斥坤夷野蠻賊人作惡，命其弟赫連翊徹查此案，並不惜派精銳親兵前往協助。

赫連翊之母與周絮之母為同胞姊妹，深感憤恨哀戚，親自操持喪禮厚葬死者，盡了全力查案，判斷因秦周二氏結連以來聲勢坐大，未能代表坤夷向朝廷表達徵稅不公，惹周圍部族不滿，重重積怨之下才在大婚之日聯合起來犯下此案。這樣說起來，甄氏一族倒是被連累了。

赫連翊以此為令，剿滅坤夷地區數十個散居部族，了結此案，藉機收攏坤夷勢力。

赫連翊查案壤夷有功，天子大喜，將坤夷賞其作為封地，不出二十年，赫連翊便率兵進京逼宮，推翻親兄長暴政。赫連琪因崇好丹陽之術多年，無心朝政昏庸無道，盡失民心，身體亦不再康健，朝野早已悉數倒戈。

赫連翊稱，當年四季山莊血案乃赫連琪忌憚秦氏數百年聲望所犯，原不必做得如此殘暴，然赫連琪亦對甄氏祖傳秘典陰陽冊心存貪念，刻意設下歹毒布局。從賜婚那一刻起，這門喜事便注定要成喪事。

赫連琪見大勢已去，當場抖著手寫下詔書，禪位於赫連翊。

四季山莊血案發生至今已四十餘載，卻從未見陰陽冊、周絮與甄衍蹤影，據傳因二人身分不凡，匪徒恐二人的故舊將來登上高位追查此案，分別將二人肢解凌遲，殘骸被拋置大慶各處任野獸啄食，自然尋不著屍首。

可憐一雙絕壁佳人，未能拜堂成親，便已是再無相見之時。

赫連翊為二人立了衣冠冢於四季山莊遺址附近的青山，以郡主郡馬之謂刻碑，只是秦甄二氏香火已斷，便也無人前去祭拜，唯赫連翊念及表親情誼，清明時節會攜酒上香，在墳前大嘆故人英年早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