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7/10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心動(6)

2022年 4月 掏心 開心
「很浪漫耶!」雪莉笑得很愉快,「這種畫面大概只有學生時代才會出現了。」
老闆微笑著點點頭。
「BOOS,你有沒有覺得,小時候吃什麼都好吃,可是長大以後就開始挑三揀四了。」
老闆偏著頭思忖了一會兒:「好像是耶。」
「小時候做什麼都開心啊!」雪莉如此感嘆。
「因為小時候最肆無忌憚嘛。」老闆擦著杯子:「不問為什麼,也不會去計較什麼啊。」
「就像黃小琥那首歌。」雪莉唱了起來:「幸福沒有那麼容易 才會特別讓人著迷,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曾經最掏心,所以最開心,曾經……。」
小小的咖啡店裡,老闆靜靜地聽著雪莉的歌聲。
1994年 11月 裂痕
「你會害怕坐摩托車嗎?」下課之後,男孩突然問女孩。
「要幹嘛?」女孩問。
「今天天天氣那麼好,應該去海邊走走。」男孩指著前方那一片蔚藍天空。
「聽起來不錯。」
「所以才問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一同出遊。」男孩把右手貼在左胸前,低著頭如紳士般地提出邀約。女孩彎下腰雙手張開,彷彿拉開隱形的長裙,宛如淑女般的回應。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會害怕坐摩托車嗎?」
「神經哦,小車禍是需要有什麼心理陰影啦!」女孩敲了一下男孩的額頭。男孩笑了,他就是喜歡女孩這般冰雪聰明,別人可能還在搞懂這個問號的時候,女孩已經想到了答案。
這次出遊很突然,但女孩沒有被嚇到,因為這已經不是男孩第一次心血來潮了。對女孩來說,她己經很習慣男孩這樣,總是突然找她去做一些事,有些甚至很臨時。他們曾經一起去看午夜場電影,一起去逛夜市,還有一次,兩個人跑去陽明山烤肉。所以,男孩約的理所當然,女孩也同意得理直氣壯。
「你怎麼這麼好約啦。」女孩的閨蜜婉儀忍不住訓誡了好友,「不要這麼配合男生啊。」
「我沒有啊,我沒有誰約了就走啊。」
「我當然知道。」婉儀說:「我說的是小麥。」
「哦。」女孩漫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偶爾說不,這樣才會讓小麥多在乎一點。」婉儀很認真地說。
「哦。」女孩依然很敷衍。
「為什麼要讓他多在乎一點?」女孩加了這一句。
「隨便你啦!」婉儀有些生氣了。
「好啦好啦。」女孩連忙抱住閨蜜,「我有分寸的啦,我跟小麥是好朋友啊!」
「最好是啦。」
這樣的對話總是反覆出現在每一次女孩答應與男孩出遊前夕,而婉儀的訓誡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
「你不要這樣亂約啦!」阿慶也常常訓斥男孩。
「什麼亂約?」
「文珊啊!」阿慶提醒男孩。
「如果你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一直約人家,她會怎麼想?別人會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男孩覺得很無聊,「我們就是好朋友啊,想那麼多幹嘛?」
「最好是啦!」
這樣的對話也屢次出現在每一次男孩邀約女孩出遊前夕。阿慶的警告好像也沒有什麼影響。
等到女孩跨上摩托車之後,男孩提議去九份。
九份對M大學大傳系的學生來說,是一處聖地。這都是因為大一時教授攝影的鄭桑溪老師的關係。在那一堂課,大傳系的新生們必須歷經了機械式相機快門與光圈的洗禮、對焦取景的考驗、在暗房捲片沖洗底片的難關,才有機會在鄭桑溪老師的帶領下,前往九份進行外拍課程。
鄭桑溪老師是台灣的攝影大師,他最鍾愛的拍攝地點之一就是九份,大傳系的學生總為了老師上課時展出的九份影像幻燈片而如痴如醉。去九份,對M大大傳系的學生而言,就是與鏡頭的朝聖之旅。
一路上兩人無話不說,陽光輕灑在兩人身上,清風在兩人的衣袖跳舞,摩托車的油門穿透了今年夏天燃燒完之後僅存的炙熱,風光明媚的兩種藍色:略帶透明感的天空之藍與厚實濃鬰的海洋之藍,自成一個宇宙,一切是那麼的美好。
「不就是為了眼前這一切嗎?」男孩大聲的呼喊,惹來女孩的一陣輕笑。到了九份,登上山城階梯,九份的街景次第迤邐開來。曾經的繁華與之後的沒落,直到侯孝賢的電影挖掘出過往華榮的骸骨,九份得到了新生的繁榮生命!
穿過擁擠的人群,喧嘩的街道。兩人在一個轉角隱身,就像披上了魔法斗蓬一樣。坐在咖啡館的露台上,眼前秀麗的山海景色就像幻燈片以的開展,定格。
這是屬於男孩與女孩的時光!
對男孩來說,九份更加神聖,因為從國中開始,他就迷戀這個地方。
男孩第一次來九份是國中三年級,參加全國寫生比賽。走出計程車那一刻,男孩簡直不敢相自己的眼睛,好美的一個地方。樸陋,一種說不出來的蒼勁。滿山的菅芒花,是層層染上去的蔚藍。拿著畫架走在街道上,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地方。」
國中時的慨嘆有著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得意。但男孩喜歡這個地方,說不上來,也許就是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美麗吧。
再一次來九份,是M大大傳系大一時的攝影課外拍。男孩懷著興奮的心情頭同學騎著摩托車穿州過界來到九份。但迎接他的是一整個傻眼:各種商店,沸騰的人群,國中的記憶不復存在。一切都是拜侯孝賢《悲情城市》這部電影所賜。
有些失落,但也能理解。男孩知道自己懷舊不能成為別人追求富足生活的障礙。這是一個時代的注記,傾頹的天平倒向資本主義的一方。他懂,只是忍不住感慨。
如今的九份,不再是時光遺忘之城。而是地圖上一個讓觀光客期待的景點。年少的浪漫褪去,浮現蒼老而赤裸的欲望。
男孩知道自己的嘆息對這個城市太過奢侈!
曲折的街道飽食了人聲。男孩在露台上,向女孩娓娓說這段往事與感慨,還有對眼前那一片邃麗的深藍迷戀。女孩靜靜地聽著,閃亮的雙眸像海綿一樣,一點一滴的吸拭男孩的美麗與哀愁。
兩人離開了咖啡館,來到了九份入口處的涼亭,「我們來寫詩吧!」女孩這樣提議。
「寫詩?」男孩不明白怎麼一起寫一首詩。
「就是你寫一句,我寫一句啊!」女孩停了一下:「主題嘛,就是眼前這片海吧。」
男孩喜歡這個想法,他想看看兩人可以合寫出什麼樣的詩作。
於是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輕笑與低忖之間,他們完成了一首詩:
遠方寂靜的 莫非是基隆嶼的呼喊
天空流轉的 也許是織女遺落的霓裳
一片海洋傾斜了
於是深藍色的思念有了方向
一座城市飄浮著
於是無聲的夢境有了輕語
搖晃 在日月的關注中
在一對深藍的瞳眸
晴光於琴弦 遙遙撥綻一幅清澈
於是 音符細灑的晶瑩
綴點婆娑 長天一色 旅人獨行
煎軟的柏油提醒一個季節的璨爛
或者過於
然而總是有風的
追逐一朵朵白色玫瑰 或是雛菊 或者百合
更有可能是 一束多情
藍眸依然凝視
而旅人依然獨行
直到一個如虹的港口
在那裡
不會再有流浪者的歌
有的是 有的是
滿足的旅者安靜的躺在
躺在如同花園的懷中
兩人相視一笑。很美,男孩與女孩心裡都這樣想著,然而,沒有人出聲打破這美麗的境界。
回家之後,女孩把這首詩印了出來,用上略帶藍色的手作紙。男孩看著忍不住讚嘆,這是女孩才會有的蕙質蘭心。
「你們在看什麼?」恰巧經過的中文教授好奇的問。兩人在大一時修過這位老師的課,算是他的得意門生,女孩索性把詩拿給老師請他指教。
老師喜孜孜地接過來,「我現在要上課,待會下課再告訴你們我的想法。」兩人點點頭,但兩人不知道的是,老師下課之後,男孩與女孩合寫的詩就傳遍了整個大傳系。
原來,老師在上課的時候,當著大一學生面前朗誦了這首詩,「這首詩是你們兩們很有才情的學長姊共同完成作品,大家聽聽看。」然後老師便開始唸出這首詩。沒有想到,才唸到三分之一,他就停住了,滿滿的笑容堆在臉上,他搖著頭:「你們這兩個人啊!」老師笑著搖搖頭,重覆了剛剛方說:「你們這兩個人啊!」語氣與表情充滿曖昧,這讓台下下的一些學弟妹好奇心大起,趁著下課時,向老師要了首詩來看。
「他們是一對嗎?」看完之後,有些學生向老師詢問著,老師笑而不語,「倒底是不是嘛!」「能一起寫出這樣的詩,應該是戀人吧!」學生們紛紛雜雜的議論著。
「我不知道。」老師把詩小心翼翼地收入包包內,「希望是吧!」
「希望是吧!」這四個字簡單卻威力十足,尤其是從一位老師口中說出來。大傳系炸翻了!希望是吧,這四個字似乎定義了男孩與女孩未來的關係。
「帥哥,要出來開記者會嗎?」阿慶見到男孩忍不住調侃。
「然後呢?」男孩問,「我要說什麼?」
「所以你要繼續沈默?」
「要說什麼也要等文珊怎麼說吧,難道我要代表她啊!」
「所以你要打安全牌就對了。」阿慶的口氣變得很冷峻。
安全牌?男孩蹙著眉,這三個字似乎打中了什麼似的。
「不要說做兄弟的沒有告訴你,有時候不表態就是一種表態,最安全的做法往往要付出最大的代價。」
不表態就是一種表態!男孩咀嚼著這句話。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就表示不想做,不想說嗎?
「這是什麼道理?」男孩在心中咆哮。有時候,人就是有不知道的時候啊!
一段關係,就非得加上定義才行嗎?
眾人的期待在兩人的淡漠下逐漸滅熄了,兩人的關係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男孩也因此相信自己是對的,他想起了阿慶說的:「有時候不表態就是一種表態。」他笑了笑,「本來就沒有必要去定義什麼。」男孩輕啐了一聲。
「在想什麼?」女孩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男孩身後,男孩嚇了一跳。
「嚇了我一跳。」男孩有些驚魂甫定。
「在想什麼事事想得那麼認真啊?」女孩很好奇。
「沒什麼。」男孩雙手一攤,一副淡然的模樣,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跟女孩討論自己剛剛想的事情。
但男孩還是忍住了,「何必去討論早己知道的事。」他心裡這樣想著,討論是想要改變什麼或是處理什麼,既然一切如常,又何必吹皺一池春水。
「我只是在發呆。」男孩隨手找了一個說法, 然後隨口拋了一個問題,想要阻女孩的追問:「怎麼啦?有什麼好康的要跟我說?」
「有~」女孩拉長女孩露出了一抹,「我允許你進入我的房間。」
「蛤~」男孩一臉狐疑地望著女孩。
原來女孩要搬家了!房東要把房子收回來,剛好閨蜜婉儀租的房子有人搬離,鬆了一口氣的女孩便開始著手搬家事宜。她的搬家規畫很簡單,就是要男孩來幫忙。
「沒有問題。」當然,男孩一口氣應承下來。他跟著女孩來到她租賃的住所開始打包,原本以為是一件浩大的工程,男孩甚至想著要怎麼拗阿慶等人來幫忙,但沒有想到竟出乎預料的簡單。
女孩房間並沒有太多大型家俱,一些衣物應該早就整理完畢,房間的桌椅、床舖,衣櫥等,應該都是房東的。想來也該如此,畢竟是別人房子,租期最長也就四年,大學畢業後,應該就不會再住在這裡了,遊牧民族就該輕車簡從。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搬的啊!」男孩覺得很輕鬆。
「所以找你一個就夠了啊。」女孩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直接倒在床上,抱著枕頭,笑盈盈地看著男孩。
男孩怔怔地看著女孩,有一種衝動在他心中升起,他想伸手撫摸的臉頰,讓手掌的每一個細紋都填滿女孩的溫柔。然後閉起雙眼,感受女孩的五官,從眼睛滑過鼻樑,想像著女孩的靈秀;接著輕輕觸撫雙唇,那是吻嗎?如此深刻地填印在男孩的指紋;最後穿過耳後的髮際,讓手掌掬起一室的清香。此刻男孩開放了所有感官,盡力地感受的女孩美麗與了柔情,他彷彿可以聽到當自己的手指輕觸女孩臉龐,她微微的輕吟……。
男孩發現自己身微微的向前傾,以一種只有自己能體察的速度緩緩地奔向女孩,就像即將降落地面的太空船。
女孩察覺到了!男孩發現女孩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女孩看來沒有要閃避的樣子,但男孩也看不出她有允許或期待。
電話響起!
男孩迅速地往後靠上了椅背,女孩跟著起身接電話。
男孩吐了口氣,滿滿的尷尬與還飽漲的欲望,令他做坐立難安。他站起身來,覺得要找點事做,不然就只有奪門而出了。
男孩打量了一下房間周遭,把思緒放在搬家這件事,「嗯,電腦與印表機會比較麻煩,其他的東西,應該一個大包包就可以搞定了。」男孩想著想著,才發現床頭上的那一束,己經半顯乾枯的玫瑰花。
這是自己半個月前送女孩的玫瑰花嗎?怎麼會還在這裡?此時女孩剛好結束了談話,她看見男孩拿起這一束枯黃的玫瑰,一時間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這不會是之前我送你的玫瑰吧?」男孩率先打破了這隱隱約約的僵局。女孩點點頭。
「就已經枯萎了啊!幹嘛還放在自己床頭上。」男孩拿著玫瑰花,把它丟到垃圾桶裡。
當男孩轉頭望向女孩時,他嚇了一跳,因為他清楚地看見女孩的表情刷上了一層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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