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覡事典 10

第四章-密室 2

「老師，請問是？」胡一楊在如此情境下，也放棄了掙扎到底信不信鬼神這種哲學思辨了，反正他本來就不是鐵齒的人。

他們站在店門外的騎樓裡，雖有遮蔭但仍顯得悶熱。

曲令謠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了APP商店：「是哪個遊戲？」

「不是吧！老師，這個會」

「你們當初為什麼來找我啊？」

這麼一說，胡一楊真的澈底不掙扎了；他這才想起自己曾經嘲諷過鬼來電，而現在居然怕手機遊戲會殺人。是不是，打臉雖遲但到？

他把遊戲APP找出來，交給曲令謠，讓他自己決定要不要下載。

「謝謝。」曲令謠接過手機，「你剛才是不是在想《鬼來電》？雖然以前沒經驗，但確實想過能不能透過電線或電纜來傳輸能量，聽起來很好笑吧？沒事，就算在我們圈子，這也絕對是被嘲諷到體無完膚的腦洞。」

「蛤？」

APP已下載完畢，面板上浮現「開始遊戲」的字樣。

「所以我只好自己試試看。」

「老師，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我從小啊，就有一個奇怪的超能力。」曲令謠的拇指移到開始鍵上方：「我從來不會迷路。」拇指按了下去。

裡面是一片黑暗，無光的黑暗，沒有氣味，也沒有時間的流動感，宛如最初的，沒有任何模樣。

我沒有錯。紀雲晏有了這樣的認知。

她摸索著前進，彷彿碰觸到了一片虛實交界的斑斕迷霧，絢爛之中盡是萬般閃爍，被生成且被遺留在虛空之中，成為渾沌裡渺小脆弱的意識；她看不見但感覺仍敏銳，是眼目被創造之前即有的感知本源，若彼時已知第一顆星子，那麼生命與天地的聯繫便已存在。

一隻鹿蹄踩過她的腿，她忍著疼痛讓蹄印留下痕跡，才可以繼續往不知顛倒或扭曲的混沌中前行。

某種燥熱黏膩的觸感緊緊包圍她，近似擠壓束縛，接連著惡臭腥臊湧入，黑暗仍然黑暗，然而卻有某種近似於光的暗紅不住湧動，又帶著某個規律的搏動，漸漸鳴如響雷，接著一道強光衝來，她在無邊無際的亮光中顫抖著喪失知覺──

又是潮濕黏膩的惡臭腥臊，陳腐的凝滯氣味讓人呼吸不了，她不只頸部被冰冷的硬物固定，手腳也被勒得死緊；她確知乃因劇痛在身體穿梭，而她無法掙扎，在穿痛的相近之處被割裂，鮮紅的液體噴湧如注，液壓將原本該在內裡的東西擠出體外，一截又一截地暴露到空氣中。

腸子……肝臟……子宮……卵巢……腎臟……胰臟……。

劇痛叫不出聲，只有痙攣和抽搐搖晃著破碎的理智，冷汗爭先恐後逼出毛孔，她像渾身泡在水裡；張著的嘴隨著抽搐一口一口嘔著血，但嘴裡卻含含糊糊念念叨叨著什麼，混在血中，模糊不清……。

在被疼痛與腥臭吞噬之前，她將知覺集中在腿上，意識逐漸形成一隻蹄印，那早已模糊的眼前浮現了一雙鹿角，然後她扭曲的軀體猛然炸裂，燒成了一團焦黑的火球！

果然一片漆黑。曲令謠卻一點也不慌，他看得見。

並不像其他巫覡術者使用的遙觀、靈視，或感應，他是真看得見。

這裡是某位術者的結界內部，空空如也、一無所有，除了暗無天日之外，簡直找不出一粒灰塵。所以並沒有「解謎」這種東西供玩家遊樂，大概是符合某些條件的人選，意識經由某種手法被轉移到這個結界內，那麼，外觀上來看，玩家本人就可能像胡一楊所描述的那種清醒的無意識狀態。

其實在現實情況中，魂魄抽離並不罕見，例如驚嚇過度、遭逢重大意外等，或者在山上、海邊遇到精怪捉弄，魂魄被圍困或迷失在某個區域；處理這些案件甚至是不少私人宮廟重要的收入來源。

不過這種由人類術法製成結界，用以困住魂魄的手段，倒是頭一遭。

理論上它只是個憑空創造個「空房間」，而能進入就表示存在出入口，因此曲令謠進行再次確認，放出千百條靈線代替雙手，在漆黑中向四面八方搜尋摸索，除了要找出破綻之外作為突破點，最好也順帶摸出是哪家不肖靈媒在違法亂紀。

靈線猶如髮絲不斷延伸，黑暗中卻宛如無盡虛空，一度讓曲令謠感到不安──這個空間廣闊的程度已超過他過去所探索過的任何一種結界，他從業已久，基本上可排除菜鳥被誤導，靈線被反向封鎖的可能性；且從進入空間之初，就已經增強了感官能力，何況他天生適應黑暗，也不至於被混亂空間感。

他的靈線向來是以自身為中心的光式散射，可以同時向每一個角落發散，盲點區非常小，和一般靈媒只能學得的單線探索不同，因此幾乎很難被空間扭曲所誤導。思考到這一點，曲令謠就更覺得非同小可：製造這個空間、主導這個惡性事件的人物，難道是個比蘭豔更加修為深厚的巫者？

然後，曲令謠意外的觸碰到一條條垂直的金屬細長金屬柱體，冰涼的冷意從指尖傳透他全身……他並沒有伸出手，但手卻無意識的往前伸，進而碰觸到幾乎就近在眼前的金屬欄杆！

喀噠！

一聲清脆的金屬敲擊聲突兀地響起，從遙遠的後方迴盪而來……。

曲令謠心臟一縮，慢慢地轉過頭去，黑暗中他的雙眼綻放出隱約細微的光芒，隨著轉頭而閃爍；他僵著身子不敢動，只有頸部轉過了九十度，但他沒有停，繼續地往後轉，漸漸地，超過了一百八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