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igia》Ch.4 Acedia 怠惰 01

自己的腦袋不太靈光這件事，其實路爾斯一向清楚。從小到大，父親丹尼爾都不多看他一眼，和兄長喬治從來聊不上幾句，這都全是因為自己不夠聰明。可是話分兩頭，他也深知自己的直覺和靈感都相當準確，所以比起深思熟慮，路爾斯更加相信身體的自然反應，別想太多，先幹了再說吧，這才是他的生活態度。

可是今次他面臨的難題，卻明顯和以往都不同，這種種怪事都是從捲入那宗所謂的涉嫌強姦案開始。可疑的藥物之後是奇怪的雕像，然後是會淹沒人意識、難以形容的古怪紋路，與及地下洞窟中那些不明怪物。還有剛剛今次嘉年華會的地陷事件，那個掉進地穴中的孩子，路爾斯清楚看見他的身體溶化成黑色液體，但這樣的事情，不是應該只會在恐怖電影中出現嗎？

再來就是那個自稱為JM的男子，他口中那些零零散散、模稜兩可的怪談，經過幾天的思考，路爾斯仍然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路爾斯，這個人不是在愚弄他，也許真的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提出忠告。

想到腦袋都要炸裂了還是毫無頭緒，可是躺在病房中無所事事，又讓路爾斯的注意力無法從這些想不通的事件上移開，他的心情煩躁極了。過去路爾斯一直覺得沒有甚麼能真正明白自己處境的傾訴對象，不過現在已經不一樣，有些人，他們和路爾斯一起經歷過這些事，跟他們商量的話，應該就能整理出一點方向。

叩門聲響起，路爾斯勉強地把身子坐直一點，迎接到訪的客人：「請進。」

「午安，路爾斯，你今天覺得怎樣？」

來訪者的身影卻讓路爾斯感到意外，接著是一陣夾雜著高興與抗拒的複雜心情。

「安傑爾先生，你怎麼來了？」路爾斯直接地因驚喜而笑著：「我們不是通過電話了嗎？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是擔心不知你精神如何才先打電話，既然可以的話，還是得親身來探望你才行。」亞佛烈德已走到路爾斯的床沿，還從購物袋中拿出牛奶和蘋果，放在床頭櫃上：「都是些有益的食物，你需要多補充營養。」

「這些嗎？」路爾斯的情緒明顯回落：「醫院每天也有牛奶，喝到我都快要吐了。」

「這不就証明醫生也認為牛奶對你有幫助嗎？」亞佛烈德繼續在袋子中拿出另一個玻璃瓶：「我記得你喜歡甜食，對吧？加上這個改變一下口味，我猜你會喜歡的。」

「是蜂蜜！我喜歡啊，謝謝安傑爾先生。」路爾斯說：「我最喜歡蜂蜜牛奶，小時候安妮姨也是用蜂蜜牛奶哄我睡覺。」

「喜歡就好。」亞佛烈德坐到床邊的椅子之上，慢慢地倒出牛奶並混入蜂蜜，但他的笑容卻逐漸減退，換上嚴肅的語調：「有些話，我必須親自向你說一遍。」

來了……路爾斯暗暗叫苦，他完全知道亞佛烈德接下來要說甚麼，畢竟他在電話裡已經重複過幾次。

「你知道嗎？當時的情況可是相當危險，我明白你想要救人的心情，但怎樣也好，得先把自身安全放在首要考慮。其實遇上這種突發事故，更適當的做法，是立即通知我們倫敦警察……」

我這樣做實在太笨，現在弄得滿身傷痕也是活該，以為自己跑得快一點就去逞英雄，沒丟了命已經算是走大運。路爾斯腦中已經自動播放著一大堆冷嘲熱諷，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在亞佛烈德的話上。他猜亞佛烈德親自前來，肯定就是要當面對他說教，但路爾斯完全聽不進去，他只是想救人而已，為甚麼每個人也來說他不是，卻連半點嘉許也沒有？

「不過，怎樣也好，我還是得謝謝你。幸好有你及早發現，傷者數字才不算太高，不然在人口這麼密集的地方突然發生地陷，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說著，亞佛烈德已回復笑容，還把調好的蜂蜜牛奶交到路爾斯手中。這是讚揚嗎？路爾斯只得呆瞪著亞佛烈德。

「對了，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會有地陷發生呢？」

這正是路爾斯煩惱的問題，雖然他本來就打算要找人商量，但對象是亞佛烈德嗎？把這些不合邏輯的事情告訴冷靜又理性的安傑爾先生，他不會相信吧，於是他又會怎麼想呢？

不，安傑爾先生說過會相信我的。路爾斯說服了自己，別想太多才是他的人生哲學。

「安傑爾先生，事情是這樣的——」

「嗨路爾斯，你沒有等很久吧？」病房的門在毫無預警之下打開，走進來的是棕髮的法國人西奧。

「怎麼把我們都叫來了？」在他身後的是凱特琳，可是當她看見床邊的亞佛烈德時，卻又止住腳步：「咦，原來連亞佛烈德都……」

剛進門的這兩個人才是路爾斯原本打算要跟他們商量的對象，而他們的出現亦正是因為路爾斯的邀請。

「凱特琳，還有洛朗，你們好。」倒是亞佛烈德站起來禮貌地向二人打招呼：「我也是來探望路爾斯，正跟他談起當日嘉年華會的事。」

「甚麼？」怎料凱特琳一聽到嘉年華會一詞，反應便大了：「路爾斯，你叫我們來不是要談嘉年華會嗎？怎麼又要跟他說？」

「有甚麼問題？」看凱特琳的態度，路爾斯也強硬起來：「安傑爾先生也知道事情的大概，而且之前還幫過我們不少。」

「對啊，警官先生可以幫忙吧。」西奧也附和：「他是個可信的人吧。」

「可信？」凱特琳嗤之以鼻：「他到底有甚麼地方可信？你們別忘了，他可是對我們刻意隱瞞馬修・戴維斯的死訊。」

「凱特琳，關於這一點——」

「我說啊，亞佛烈德・安傑爾先生隱瞞的事情可多的是。」凱特琳卻不讓亞佛烈德發言：「索妮婭的事也是這樣吧。你就只知道從我們身上套資訊，卻從來不把我們想知道的答案告訴我們，那有這麼不公平的狀況，我才不會被你利用。」

「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打算利用你們。」

「這可不對。」西奧卻馬上轉變立場：「凱特琳剛才說的話也確是沒錯啊。」

「請聽我說一句，我從沒打算從你們身上套甚麼情報。我會關心事件發展，純粹是出於希望保障你們幾位的安全。」亞佛烈德堅定地說：「至於馬修・戴維斯的事情，基於職業操守，我實在不便透露，而且現階段說多了對你們也毫無好處。這是刑事案件，請各位放心交給倫敦警察處理吧，等查明真相之後，一定會讓大家獲得滿意的答案。」

「對啊，甚麼都你說了算，你說不透露我們便不得過問，你說要等我們就甚麼也不可以做，是這樣對吧？」

「凱特琳，」作為召集人的路爾斯也終於忍不住插話：「既然安傑爾先生都說不是利用我們，為甚麼我們不可以跟他好好合作？」

「甚麼時候才查明真相？」凱特琳卻完全沒把路爾斯的話聽進去：「又要我再等五年嗎？」

其實路爾斯一直也不明白凱特琳為甚麼要這樣，處處針對亞佛烈德。打從最初見面的籌款宴會開始，凱特琳已不止一次提出過要大家不要相信亞佛烈德。到之後凱特琳跑到亞佛烈德工作的地方大吵大鬧，一向義正詞嚴的安傑爾先生不但一句話也沒說，而且還讓路爾斯找到他眼中的晦暗。路爾斯只知道凱特琳已故的男朋友是亞佛烈德的弟弟，但五年前到底發生過甚麼事，讓這二人變成如此關係呢？

路爾斯的好奇心閃燃起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句不明話語。

「kneel ng listen l' ya ulnah」路爾斯衝口而出，說了這樣一句莫名奇妙的話：「凱特琳，到底為甚麼你一直這麼憎恨安傑爾先生？」

只見一直虛張聲勢的凱特琳在聽到路爾斯那句話後，表情便立即沉靜下來。她的眼神由凌厲變得空洞，原來一直叉在腰側的雙手也慢慢放低，情況就和當天突然轉變態度的丹尼爾，還有喬治一模一樣。

「因為他欺騙我。」凱特琳木納地說，那道落在路爾斯身上的目光根本沒有聚焦：「亞倫的死，我有權知道真相，但是他卻連半點都沒告訴我，我再也不會相信這個人。」

凱特琳的手無力地舉起，手指則指向亞佛烈德。面對這樣的指控，亞佛烈德完全沒有申辯，就像罪有應得的犯人靜靜地站在被告欄後，聆聽法官宣判自己的罪狀那樣。

亞佛烈德到底隱瞞了甚麼，使他會露出這樣的神情？這是路爾斯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

「kneel ng listen l' ya ulnah」路爾斯已經意識到這句話的含意：「安傑爾先生，你到底向凱特琳隱瞞了甚麼？」

只見亞佛烈德繃緊的神情消退，換上一張無表情的臉。路爾斯很期待接下來亞佛烈德要吐露甚麼樣的秘密。

「抱歉。」亞佛烈德冷冷地說：「我的確有所隱暪，但這並不是她的責任，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她來承受。」

「慢著，安傑爾先生——」

「路爾斯，今天就先這樣吧。你得多休息，早日康復。」

說完，亞佛烈德已經筆直走向病房大門。而凱特琳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任由亞佛烈德在她面前匆匆而過，再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喂，現在是怎樣了？」西奧則一臉茫然地問路爾斯。

其實最搞不懂狀況的，可是路爾斯自己。現在他只感到頭痛欲裂，眼前全被無以名狀的黑色紋路所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