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黑澤明 3. 電影 踏虎尾的男人

此片於1945年製作完畢，由於拍攝底片被軍方嚴格管制，而當初因為本來要拍的腳本需要大量馬匹，所以劇本被擱置。

黑澤明就拍了一部簡單又只有59分鐘的"踏虎尾的男人"。

黑澤明從恩師山本嘉次郎那學到電影是時間的藝術，不管多好的鏡頭，只要後製覺得不適合都可以剪掉，一開始黑澤明還不理解，直到最後慢慢知道山本嘉次郎是對的。在一部母馬想衝出去找被賣掉的小馬的電影製作時，黑澤明拍了一個母馬焦躁的近鏡頭，但是後製時怎麼看都覺得效果不好，但是他又一直想要加上這鏡頭，直到山本嘉次郎提醒他，這裡要的不是情節，而是感情，於是黑澤明將其改為遠景下漫無目的奔跑的母馬。[1]

因此這部只有59分鐘敘事的電影，在黑澤明導演下也是傑作。

但意外連連，當初的審查官認為這部改編自日本古典歌舞伎劇目被胡亂改編，此時事業水漲船高的黑澤明憤怒，他也的確有資格憤怒，他的名聲已經也有了，但是審查官卻將這部從等待上映的名單剔除。直到三年後另一名審查官認為電影有趣，予以播映，最後到了1952年才上映。

雖然是1952年才上映的電影，但是導演是1945年的黑澤明，筆者姑且還是將這部電影視為1945年的電影來介紹。

片頭一開始先用文字寫出電影背景，源平戰爭，1185年，平家於西海滅亡，這裡指的主要是瀨戶內海的制海權被源家控制，瀨戶內海被日本本州、四國和九州圍繞。平家發起最後的反擊，但是因為風向轉變，導致源義經軍大量射殺平家水軍，平家最終不是自盡就是被俘，自此平家正式滅亡。

字幕接到源義經本應受到尊敬，但是懷疑是人性的弱點，他的同父異母兄長源賴朝將軍擔心源義經謀反，於是追殺源義經，源義經帶了六名隨從想逃亡到加賀國，但是有個新設立的檢查站，要通過檢查站的源義經就像是"踏虎尾的男人"。

源賴朝疑心源義經是有原因的，源義經不是一個高大的武士，相對的他身形比較小，但是屢創戰果。協助兄長建立起源家勢力，擊垮強大的平家有奇功。

於著名的一之谷奇襲中，源義經用了聲東擊西，命部下領一萬騎兵進攻正面，自己只領40騎兵迂迴繞山，聽到殺聲的源義經，最後從平家本陣後方出現，突擊本陣，導致平家本陣大軍死傷慘重，潰敗至港口逃走。

而傳說平家滅亡那戰，平家猛將平教經已知不能活，於是抱著要與源義經同歸於盡的想法追殺源義經，結果源義經輕靈不斷跳過數船逃避追殺，連跳了八艘船，是有名的"八艘飛び"。

源義經在帶兵作戰時展現出智勇雙全，於平家滅亡後，受到源賴朝的冷落，最終不安決定追殺源義經。

此片正是描寫鎌倉戰神源義經逃亡的故事。

以下為本片劇情。

一開始地點在深山中，配樂聽起來像是一眾僧侶的清唱誦經聲又像是歌舞伎的唱法，歌詞內容描寫的是即將出現的人物，人物是源義經、六名隨從以及一個腳伕，源義經與六名隨從扮成僧侶走在山中。在歷史上，7歲到16歲的源義經，當時還稱做"牛若丸"，或是後來被給了法名"遮那王"的確在寺中渡過。而傳說中的源義經隨侍武士武藏坊弁慶是僧兵，從小則被稱為"鬼若丸"，正史中提到他稱為弁慶法師。

日本寺廟屬於佛教體系，佛教體系主張自我修行，但是有些寺廟卻有軍事化武力，這些士兵便為僧兵。在亂世中少數還是有錢進口袋的機構是寺廟，為了保護自身不被搶劫，於是自我武裝。強大點的還可以自成一方勢力，參與亂世的戰爭。

從山上已經可以看到逃亡地點加賀國了，但是最難的一關，新設的檢查站必須先通過，而新設的檢查站就是專門要抓源義經的。

其中志村喬此演員也在片中飾演其中一名隨從，這演員與後來遇到的三船敏郎這演員，都是黑澤明的愛將。志村喬出演過黑澤明的21部電影，三船敏郎演出16部電影。雖然志村喬大多飾演配角，但是演甚麼像甚麼，不管是武士首領，還是怯懦的老百姓，抑或是商人。

此片的鏡頭拍攝非常像舞台劇的畫面，抑或可說是歌舞伎的畫面，畫面沒有延伸感，在山裡行走時，總是把樹幹放在畫面左右方，剛好形成一個有形的畫面框。

而跟隨的腳伕在眾人休息時，開始講起源賴朝要追殺源義經的事情，只見他手舞足蹈像個說書人，也算是某種致敬源做歌舞伎劇目的手法。其中他也提到源義經扮女人的事情，這在日本傳說上的確有這樣的說法，由於源義經身形小臉俊美，可以輕易扮成女人入敵陣殺大將。

當"說書人"腳伕講到源義經帶了六名隨從扮成僧侶正在逃亡時，他開始數人數，不數還好，眼前一眾僧侶正好是七個人，於是傻傻的腳伕也嚇到了，他知道這群人就是源義經與隨從們。

眾人在深山裡討論，覺得將源義經打扮成腳伕似乎是可行的方法，於是源義經拿了腳伕的裝備，戴上大斗笠。

繼續出發後腳伕卻一直跟著他們，他想要跟隨源義經，還指導怎樣比較像腳伕。讓人想起黑澤明"戰國英豪"裡面兩個一高一矮怯懦的農夫，戰國英豪後來被改編拍成星際大戰第四部曲，如果有看過的話就會發現R2-D2和C-3PO正是影射那兩個農夫。

終於到了檢查站，負責的是一名加賀國的冨樫將軍，他說道: 你們不像僧侶。

冨樫氏族是支配加賀國的守護大名，有著這樣的家紋。

在他面前是六個僧侶，以及兩個腳伕，其中一個腳伕當然就是源義經。

其中一名隨從帶領大家一起誦經，並且平穩地回答了將軍的所有問題，加賀國的將軍相信了他們，便要放他們過檢查站。

他們排成一條直線通過兩排手持長槍的士兵，正要通過檢查站時，忽然冨樫將軍的親信衝了過來，要士兵們抓住戴大斗笠的腳伕，這親信曾見過源義經，他懷疑大斗笠腳伕便是源義經。

一名隨從擋住那將軍親信，然後把源義經扯到地上，痛斥源義經，甚至用錫杖開始抽打倒在地上的源義經。

錫杖是出家人手持的法器，有很多用途，化緣時搖晃錫杖就會發出聲響，代替敲門，也可以做為行走時的拐杖和驅除蛇蟲之用。

但錫杖的主材料並非是錫，主要是鐵銅製成，在西遊記中記載了一句話: "唐王在那寶殿上聞言，十分歡喜，又問：那和尚，九環杖有甚好處？菩薩道：我這錫杖，是那：銅鑲鐵造九連環..."，錫杖會被稱為錫杖主要是搖晃時發出"錫錫"之聲。

錫杖是佛教法器，當行腳僧需要寺廟過宿時，會將錫杖掛在住宿寺廟牆上，稱為掛錫，主要指出家人投宿。錫杖大致上長成這樣(看起來打人就很痛):

隨從說你們是賊吧，想看箱裡的東西?

所有隨從將士兵逼退回冨樫將軍那，冨樫將軍只是對著親信說: 沒人敢打主人，對吧?

接著下令: 讓他們走。

走過檢查站後，到了一處草原，眾人認為安全了停下休息，大夥都稱讚杖打主人真是妙計。

但是只見那名隨從跪在源義經面前說，我不能寬恕自己，我應該用個好點的計畫。

整部片子有趣的是在這之前，從來沒出現過源義經的臉，此時他才看著面前的隨從，緩緩拿下大斗笠，是一個清秀的男子。

站起來!

我是罪人。

源義經拉起他的手說: 我知道你不想傷害我，你會保護我。

隨從痛哭。

接著一群士兵扛著東西走來，說是冨樫將軍送酒給他們。

腳伕顯得口很渴，鬼鬼祟祟的看著送來的酒。黑澤明的電影中常出現這樣的形象。普通老百姓在亂世中，特別狡猾奸詐，這也是他們的痛苦，不這麼做就生存不下去。這點會在"戰國英豪"以及"七武士"再次提到。

沒人注意時，腳伕先是拿碗裝了酒喝，喝完後乾脆直接碗口抵在口中，邊倒酒邊喝，再來乾脆碗都不要了，直接整壺灌進嘴裡。

腳伕喝完酒開始跳舞，可以看到畫面安排仍然像是舞台劇或是歌舞伎場地，在有限的無形空間裡演出。

最後腳伕醉倒了，再醒來時眾人已經離開，只剩他孤伶伶一個人，站起來後渺小的他在草原上，天空的雲像是一幅畫。

劇終。

這部作品在鏡頭畫面上致敬了歌舞伎的表演，所以筆者實在也搞不清楚一開始的審查員說亂改編的裡由

此劇於1952年上映，而受到約翰福特影響的黑澤明提到一件事，當時二戰後，約翰福特做為同盟國佔領日本時期以軍人身分來到了日本，曾在日本看過此電影，之後甚至親自向黑澤明提到這件事，被自己崇拜的導演看過自己的作品，讓黑澤明大吃一驚。

謝謝讀者閱讀。

[1] https://www.xiaxiaoqiang.net/movie-akira-kurosaw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