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韓劇《黑暗榮耀》～透視韓國的復仇文化

看完《黑暗榮耀》有一段時間，滿腦子想法卻無法沉澱。約2000年開始接觸韓國影視作品，就算是浪漫愛情故事都或多或少有復仇橋段，角色間充滿恩怨情仇。戲劇反映人生，是否暗示韓國社會充滿怨氣？

工作關係2004年開始經常要到首爾出差，多接觸多瞭解，韓國科技確實走在潮流之巔，社會骨子裡卻相當保守迂腐，階級分野與貧富懸殊的嚴重，早為社會堆積矛盾怨恨。上流社會的醉生夢死，下流社會的自傷自殘，難怪韓國的自殺率多年名列前矛，酗酒濫毒橫行，兩性分歧嚴重。

首次看韓國復仇電影是金基德執導，朱鐼模主演的《虛擬復仇事件》，看畢馬上問同行的韓裔嫂子，〝韓國人的怨氣有這麼深嗎？〞得到的答案令人氣餒。2012年的《聖殤》完全挑戰自己三官承受力，幾天心緒不寧影響睡眠。

還有朴贊郁導演的「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原罪犯》、《親切的金子》共奏的復仇旋律有如貝多芬交響樂《命運》般悲愴。2019年譽滿全球奉俊昊導演的《上流寄生族》把社會食物鏈上下流變成復仇撕殺關係，看得人膽顫心驚，貧富懸殊衍生的恨意已到你死我活狀況。

韓國有很多改編自社會新聞的影視作品，從中反映社會低下層對法律的無力感，受害人的不忿無處可洩，孕育仇恨人格，傾向崇拜有能力以惡制惡的英雄，前陣子大受歡迎的韓劇《黑道律師文森佐》與《模範計程車》，就是結局大快人心的「汽水（사이다）戲劇」，爽快感有如夏日暢飲汽水。

早前的《少年法庭》改編真實案件的劇情，看得人心翳難過，未成年孩子行徑如此殘暴，究竟是誰的錯？抑或一句「社會的錯」就誰都不用負責。當知道金恩淑編劇的《黑暗榮耀》意念同樣來自真實學校霸凌，如果不是女神宋慧喬擔大旗，或許拒絕追看，再受不了看孩子的邪惡。

《黑暗榮耀》第一集高中生文同珢（鄭蘇和 飾演）被同學樸涎鎮（辛叡恩 飾演）霸凌的情節，不只拳打腳踢，還用電髮棒燙她全身，周遭大人沒一個挺身而出為她討公道，班主任毆打恐嚇她不要小題大做，母親為錢出賣她，校園生活變成夢魘，身體的烙痕時刻提醒同珢要報仇。

轟動社會的真實案件發生在2006年清州市一所女校，女生K用電捲棒燙同學J的身體，並用髮夾刮傷她的胸口，用棒球棒毆打她勒索金錢。清州地方法院對K發出拘捕令，但因K未成年，由少年法庭從輕處理；時隔17年，因劇集再被翻出來討論。

「清州案」的K跟樸涎鎮出身相近，家境富裕，有財力擺平事件，受害人J像同珢也是窮家女。戲劇反照社會現況，財富暴力、濫權暴力、賄賂暴力、肢體暴力、貪腐暴力，金錢衍生的暴力無日無之侵蝕普羅大眾的生存權，情況叫人想起港產片《毒舌大狀》的金句，〝法律面前，窮人含L〞，「有錢無罪，無錢有罪」果然是警世良言。

韓國鞏固的「湯匙階級論（수저계급론）」變相是「投胎論」，含著金湯匙出生就是上等人，父母的財力造就子女的等級。可悲是想法已根深蒂固烙印在社會各個領域，甚至成為熱爆潮語，成就霸凌風潮歷久常新，無處不在，禁之不絕。

以樸涎鎮為例，從小以人生勝利組姿態待人處事，唯我獨尊心態來自母親的專橫跋扈身教，金錢萬能、階級優越、窮人低等植根腦海，價值觀徹底扭曲，恣意妄為對待弱者，連「撞衫」都能惹怒她掌摑暴打同學，釀成命案後便哭哭啼啼叫母親擺平，視法律為無物。

涎鎮最懂挑人霸凌，貧窮及沒人理的孩子是目標，專向最弱、最無權、最無助者抽刀。如果涎鎮的惡代表韓國上流社會的歹毒，被壓榨的弱者會不想報仇嗎？復仇，不只是韓劇的煽情味精，是映照韓國社會實況的血證。

劇中描述的正是人性最原始極致的痛苦與仇恨，純粹粗糙的獸性人格，極至的奸成就極至的慘，中間毫無迴旋之地。同珢自殺不成，化悲憤為仇恨，先好好活著，用18年磨劍，自救自學為復仇打下基楚，處心積慮向不公義社會血債血償。

很喜歡故事以圍棋作擴展隱喻，擺明車馬要復仇，在檯面下棋，沒有檯底陰謀，在陽光下為棋盤張網佈局，開宗明義一步步請君入甕，靜候對手崩盤落索。同珢明人不做暗事，更不想雙手沾血，只讓惡魔狼狽自脫人皮，‵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校園暴力，正是社會縮影，全方位崩壞的邪惡團伙，自會逐一自陷地獄深淵。第二季劇情發展，同珢不用出手害人，仇人都會自取滅亡。這類大衛戰勝歌利亞結局，怎會不得人心？觀眾定必爽爆叫好。

同珢沒打算遮掩隱瞞，坦誠向心儀的朱如炡（李到晛 飾演）和盤托出自己的歷史與打算，不害無辜，不留後著，死不了就立地成魔，如此光明磊落的復仇計劃，真令人拍案叫絕。難怪大嬸姜賢南（廉惠蘭 飾演）及包租婆老奶奶（孫淑 飾演）都全情投入扮演羅賓漢幫同垠復仇。

今回，宋慧喬戒掉復仇戲的重口味演繹手法，沒有擠眉弄眼的激動表情，沒有撕破喉嚨的痛哭與喊叫，以沉著的身體語言表達肩頭的重擔及內心的鬱結，成為絢爛中最耀眼的黑色。

〝水太冷了，等到春天再死，好嗎？〞不用急，十年未晚；我們一起，慢慢老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