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之淚1 第六章 白野芙玉

（1578年5月/1579年6月）

 

    我低頭看著成績單，不禁嘆了一口氣，「任二又是第一名啊……」

 

    「連續第五次了吧？」身旁一個纖細的聲音響起。

 

    我轉過身，她那如黑曜石般的長髮梳成馬尾，祖母綠色的雙眼流露出開朗和自信。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令人感到寧靜祥和。

 

    「聽起來真令人沮喪。」我苦笑著說，迎上她的視線。「不過他確實很拚命……」

 

    任二曾說，他每天的時間幾乎都被補習和讀書佔據。一天至少有四個小時，一到週末更是讀個沒完。但很不可思議的，他每天的精神依舊飽滿充沛，絲毫不覺得厭煩。

 

    也許這種生活方式總是令人望而卻步，但是他的優異成績卻是有目共睹的。

 

    「不過他為什麼都不會累啊？這麼做其實很傷身體。」那女孩說。

 

    「呵。難得妳這麼關心他，芙玉。」

 

    芙玉輕輕瞪了我一眼，似乎有點生氣卻忍不住露出微笑，「我有這麼無情嗎？」

 

    「任二不是常說妳很邪惡嗎？」我頑皮的說，打算繼續捉弄她。

 

    「哪有。」芙玉抗議道：「那只是他自己見不得別人好……」

 

    她越說越小聲，最後故意別過頭背對著我。她臉頰微紅，似乎有些害羞又生氣。

 

    見狀，我笑了出來，卻很快地停止。

 

「吶，芙玉」我溫和地說，不再是戲謔的語氣，「我知道讀書是很重要，但是真的需要這麼拚命去追求成績嗎？」

 

    她好奇地轉回來看著我，眉毛微揚，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感到意外。「也許對任二來說很重要吧……」她想了一下才開口道。

 

    「那妳自己覺得呢？」我追問著。

 

    「我也不知道……」她淡淡地回應，便不再多說任何一句話。

 

    這時一些女生走過來把芙玉拉進她們的話題。我看著芙玉離去的背影，不禁長嘆一口氣。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們談的話題似乎都很短暫，也幾乎都只是簡單的寒暄。一旦提到個人事情時，就會感到微微尷尬而冷淡。

 

    我回到座位上發呆，最後無聊的趴下。

 

    「你還好嗎？身體不舒服嗎？」田承的聲音響起，語氣帶著關心。

 

    「信今天怎麼了，好像怪怪的。」另一個聲音道，頗有無邪的感覺。

 

    雖然兩句話長短相近，但任二講話的時間卻只有田承的一半，若不是早已習慣，我一定聽不懂。

 

    「不，沒什麼。只是有點累而已。」我隨便敷衍他們，但腦海裡卻不自覺地浮現芙玉的身影。

 

    「考不好生氣了？」任二歪著頭好奇的問。

 

    「第一名的不要多嘴，這樣很過分……」田承罵他。

 

    不理會他們的爭執，輕嘆一口氣後又回到剛才的沉思中。

 

★

 

    突然間意識回到現實。每次想到這，心中總是有難以言喻的苦澀。即便比起其他女生看似相處得更自在，但其實依舊是遙不可及的距離。我不知道該如何打破沉默，以真正朋友的身分去給予對方尊重，進而做到相互理解，就像是能守護彼此的心情般。

 

    我想，當時和芙玉相處的情況就好似面對童妮的時候。我很想盡力去了解她，期望相處得更自在。

 

    有時候任二在場時，我們絲毫感覺不到緊張，就像好朋友一樣。互相開玩笑，一起討論功課。我想任二幫了不少忙。

 

    但是如果只是兩個人，那份尷尬似乎如影隨形，總是無情地打斷談話。

 

    到了三年級，繁重的課業壓力是我無暇再煩惱這些事。我發現這樣反倒比較輕鬆，讓自己保持忙碌，才能放下憂鬱的心情。

 

    即使偶爾想到還是隱隱作痛，但幾乎都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考過後，距離畢業還有數個星期。直到那時候，我們才能真正的好好聊天，把握住最後一段相處的時光。

 

    話語不自覺的變多，一切似乎都在笑談間被收進回憶裡。或許實際上也沒有親近多少，但我卻很珍惜每一次的相處。

 

    但最令人懷念的，就是畢業典禮當天。

 

★

 

    六月鳳凰花開，如哭紅雙眼為我們送別。一抹離別的感傷氣氛充斥著校園，卻也象徵著啟程。

 

    許多同學爭著獻花給各科老師，也有人在教室裡嬉鬧，幫彼此拍照留念。

 

    而我倚靠在教室外的欄杆上，微風拂過雙頰，頗有些許落寞之感。

 

    「不去和大夥道別嗎？」一個聲音自背後響起，我聽得出是芙玉她特有的纖細嗓音。

 

    「離別之時，只求片刻寧靜。」我平靜的說：「盼望不捨之心勿崩潰。」

 

    「何必如此哀愁？」芙玉輕輕笑道：「國文老師云：『現今道別已不如從前離別，即便不見面，亦可以通訊聯絡。』」

 

    「話雖如此，等來臨之時，卻能些許體會那感受，內心果真百感交集。」

 

    「此話倒也不假。」芙玉回道：「但古人亦懂得勸君更盡一杯酒，那汝為何仍在此獨自哀怨？」

 

    這下我還想不出話來應對，我忍不住笑了，「小人之見果真不及閣下。高明！高明！」

 

    「不過愈來愈辛苦了。」芙玉也跟著笑了出來，站到我身邊。

 

    我仰望清澈的天空，「我覺得能和妳這樣說話，就已足夠。」

 

    「這麼說你是喜歡上我了？」她故意開玩笑道。

 

    「如果是這樣，我應該早就告白了吧！」我回道，絲毫不覺得尷尬。

 

    我們一起看著校園風景，不知為何心裡感到有些複雜。今天是最後一天我們以這個學校學生的身分站在這裡了，過去三年的一切，將成為往事而無法再追尋。

 

    最後一次凝視，想起的不是深刻記憶，只有淡淡的熟悉之感。

 

    「吶，信。畢業後有什麼打算？」芙玉突然問我。

 

    「你有聽說星稻家發布的徵人公告嗎？」

 

    「啊有聽過。」芙玉想了一下後才說道：「『守護者世代最悠久家族驚人徵才公告』記得新聞標題是這麼下的。」

 

    不等我回話，她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作為歷史最悠久家族之一，和軍方合作密切的私人第一財團星稻家族，昨日晚間毫無預警宣布家族園丁培訓計畫……』」

 

    我輕輕地笑了，芙玉停止背誦，好奇的看著我。

 

    「妳的記憶力還是一樣的不可思議呢，看來不用擔心會把我們忘了。」

 

    芙玉淺淺一笑，看上去是如此放鬆與深刻。

 

    「所以呢？」她微微向我靠近，再度問道。

 

    「錄取通知已經下來了。」我說：「我和任二與田承已經決定，要一起去工作。」

 

    「功課這麼好卻都放棄高中？」芙玉惋惜地說道：「才能都被埋沒了啊！」

 

    「對任二而言或許是如此吧！」我看著她說，她的臉龐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模糊，但清澈的雙眼卻專注地回望我。「不過我們想試著出去闖蕩，增加一些人生經驗。任二也說他想嘗試自修。」

 

    「家人會同意嗎？」

 

    我聳聳肩，「他們沒什麼意見，不過我答應他們入伍服役前會回來念培訓校。」

 

    「也就是說不會待滿了？我記得這項計畫最長年限是二十九年。」

 

    「啊，沒錯。」

 

    她點點頭，視線轉向前方，「我會去念文藝專校音樂系。」

 

    說起現今的教育制度，基本上分成四大領域，分別為：文藝、人文社會、自然科學及武術。除了小學六年和初中三年的基礎課程是全科必修外，之後可依個人喜好選擇科系深入選修。而基礎課程包括：文藝、人文社會、自然科學的入門與進階級別，以及武術科的基本課程。

 

    初中畢業後，則以升學考試進入各自領域的「專校」，且更精細的分為各科系。文藝包括語文、音樂、藝術等；人文社會則有經濟、政治、考古等；自然科學包含數理、醫學、生態等。當然科系底下也有個人專修的細項課程。至於武術方面則是以體育競技類別與軍事為多。

 

    專校畢業後，則進入更上一級的「培訓校」，俗稱「職場搖籃」，內容多半是延續專校所選修的課程，並結合相關職業訓練。

 

    最後，還有一所學校獨立於一般教育體系，其名簡稱「綜合學院」。異於一般專校和培訓校，它講求的是均衡發展，集四大領域於一身，同時也有全國首屈一指的設備和資源。雖然最終仍會選擇專修科系，但在之前所有科系都必須有一定的水準。

 

    一般而言，我們學校每年能以升學考試考上綜合學院的人屈指可數。大多數的人都是在專校以插班轉學的方式入學就讀。相較於升學考試測驗全科，轉學生只要在專修科系達到合格標準就可以通過，是相對而言更為容易的方式。

 

    雖然往年合格率都不到一成，但報考人數卻仍然有增無減。

 

    「音樂系……妳想要專修小提琴嗎？」我好奇地問。我記得芙玉只有在社團活動才會接觸到音樂。

 

    「對。」芙玉低聲說「不過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插班進入綜合學院。」她沒什麼把握的補了一句。

 

    「是嗎？」我隨便敷衍她，「那就祝妳好運。」

 

    「這話聽起來既老套又俗氣。」她懶洋洋地吐槽。

 

    我沒理會這句話，「那麼以後要怎麼聯絡？我記得妳沒在玩社群網站吧？」我換了個話題。

 

    「手機的話要九月才拿得到。」芙玉淡淡的說。

 

    「不然電子郵件？」

 

    「你知道我也不用那些東西。」

 

    「一般書信？」

 

    「別傻了。我可能還沒看到就被認識的人撕爛了。他們會認為你有病。」

 

    「那該怎麼辦？」我有些洩氣的問。

 

    芙玉看著我，眼裡閃著寶石光澤的綠，清澈而深邃。「如果命中註定會再相遇的話……我會很期待……」她輕輕地說。

 

    「芙玉……」我難過地低下頭。

 

    「我會記得的。」芙玉說：「畢竟……我們曾經相信過永恆……」

 

    我愣了一下，抬起頭來望著她。她眼裡沒有一絲茫然，帶有著堅定和真誠，似乎是發自內心的話語。

 

    我默念著她說的永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哦，情侶約會。」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打破沉默，我聽得出來是任二。

 

    「而且還是任二的。」又有另一個聲音道，稍微沙啞些，是田承。

 

    我嘆了一口氣，有些哭笑不得。

 

    「很有趣啊，兩位。」我對著他們說道，轉頭看了芙玉一眼，她在偷笑。

 

    「拍張合照吧？就你們兩個。」田承舉起手上的相機。

 

    「任二也一起來吧！」我提議。

 

    「他是下一張。」

 

    「真是邪惡。」芙玉說道，然而她笑容燦爛。

 

★

 

    那張照片就是這麼來的，回憶真是令人不勝懷念。

 

    雖然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惦記著，但在內心深處卻始終沒有忘記，她說的再一次相遇……

 

    此時開門聲響起，任二走了進來。

 

    「這下我們又是室友了呢！」他笑嘻嘻的說。

 

    「嗯。」我無力的回應著，起身望向窗外。

 

    日暮時刻，遠方是絢麗的晚霞，盡頭的夕陽閃著餘暉，卻逐漸隱沒於山頭。就好似逝去的歲月，一去不復返。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樂音……是小提琴！緩慢的旋律彷彿低低傾訴曾有的一切，卻轉瞬即逝。

 

    自憂傷中升起的音符，逐漸高昂急促的音律，像是在虛幻中追逐著真實。即便終究一場空，卻依舊不放棄。我知道，這是人的堅強。

 

    節奏又逐漸轉慢而細小，直到再也聽不見。曾經的記憶即便如夢般綻放，儘管每次力挽狂瀾，卻終究還是離去，直到人們遺忘。

 

    當年的話語眼看就要實現，但我遇見的，卻不是熟悉的摯友，而是一位未曾謀面的人――采可‧西魯斯。

 

    芙玉……我默念著她的名字。

 

    以妳的記憶力，是絕對不會忘了我們吧。那麼采可又是……？

 

    凝望眼前逐漸入夜的殘霞，回想著提琴之音，一聲吶喊自心中復甦，是我追尋的記憶……我閉上雙眼，而心中奏響著旋律。

 

 

 

耳邊再次響起妳呼喚我的聲音 甦醒

 

深埋在靈魂的真心

 

度過的曾經

 

將永恆嵌入歲月的記憶

 

一直 一直 在心底

 

 

 

微風中 在此意外重逢

 

卻不是 回憶裡那熟悉的人

 

多年的期盼成一抹幻影

 

照片中的妳是否還存在？

 

 

 

過去輕聲細語談心 如夢似幻的苦澀甜蜜

 

如今成陌生笑容 看似相同卻有疑惑

 

約定一起守著相遇誓約

 

現在的妳是否記得？

 

 

 

不再是昔日對白 時間遺留下蒼白

 

我是否有勇氣再次坦白？

 

 

 

腦海中浮現妳動人的身影 飄逸

 

盪出思念的愁緒

 

刻劃的回憶

 

將相遇寫進生命的日記

一直 一直 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