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之淚1 第二章 明傑童妮

（1581年1月/1581年7月）

    第一次和童妮聊天，是在星稻家度過的第一個冬季。

    田承、任二和我是最早到來的，六月畢業後，正值星稻家招募初中畢業生工作的計畫試辦期間，於是我們很順利的應徵到工作。

    平洋和另一位夥伴日鄉育慈則是在九月的時候到來的。平洋和田承因為興趣相近而成為形影不離的好友，育慈則是和每個人都能打成一片。

    但是沒過多久，由於育慈被調往星稻家主宅第充任城堡侍女，所以我們變成只有在一年兩次的僕人聚會才能見面。

    不過我們這邊因此缺少了一個人，所以在這之後星稻家才又貼出徵人啟事。

    而就是在這時，我們和童妮相遇了。

 

寒風呼嘯而過，伴隨著灰白的雪造訪我們的園區。

    在這一帶，一月通常是最冷的時候，溫度差不多在零度到三度間徘徊，要一直到二月初才會回溫。

    而對於長年習慣家鄉四季如春的我們，確實感到稀奇與吃不消。

    但今年會下雪還真是個奇蹟。根據澔里的描述，他到星稻家以來，從未見過這裡下雪，溫度也很少像今年一樣在零度以下。

    「哇！是雪耶，是雪耶！」任二第一次見到雪的時候如此興奮的說著。

    但是過沒多久，他就天天嚷著說自己要像熊一樣冬眠，總是開玩笑似的抱怨著不想出門。

    總之，畢竟是降雪的季節，我們也只會早上出門巡視一下園區，清理些許人為垃圾與偶爾剷處理積雪問題，剩下的時間就會在室內度過了。

    但是今天我們同樣也不得休息，因為我們正在準備重大活動――任二的生日宴會。

    「我看這玩意兒好像差不多可以了。」田承對著我說，手裡拿著湯匙攪拌眼前的湯。

    「我看看喔。」我回應道，放下手中的菜刀，一旁還備有剛切好的生菜。

    只見田承眼前那鍋湯像是睡著一般，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湯表面平靜無波，我不禁好奇地看了一下下方的爐火。

    「這還早呢。」我說：「我覺得火開大一些比較好。」

    「好喔……」田承嘆氣著說道，動手調整爐火。

    我將切好的生菜放入生菜盤中，上頭裝飾了些許切半的番茄與鮮蝦，在綠裡添加些許橘紅色彩，宛如花卉於樹叢般的裝飾。

    「為什麼要找我來廚房幫忙啊……」田承抱怨著，「我倒是很希望去外面陪任二聊天。」

    「雖然大家都說可以幫忙，不過也不能把太麻煩的事都給他們做吧！」我說道。

    現在我們兩個人正在廚房忙碌著，雖然平常煮飯的不是我們，但我和田承以前有一起做飯的經驗，所以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

    更何況是慶祝生日的宴會料理，那就要親自動手才顯得有誠意了。

    「喂，你們。烤雞已經放桌上了，再不快一點就要涼了喔！」一個人探頭進來說道。

    「欸，這麼快喔？」我說著，對他微微一笑，「感激不盡，魏俊先生。」

    那人叫魏俊洛奇，任職於星稻家中央廚房的廚師。他有著一頭深邃的墨綠色頭髮及端正的五官，身形削瘦但肌肉結實。我們是在僕人聚會上認識的，十分平易近人的性格，加上又擅長烤物類的料理，因此特別邀請他來幫忙。

    很幸運的，由於任二在僕人聚會上認識了不少朋友，所以一聽到是任二的生日宴會，許多人毫不猶豫答應前來幫忙，也為宴會增添些許熱鬧氣氛。

    「田承，先跟我把這個拿出去吧，剩下的我再來顧就好了。」我說。

    「好喔。」他接過我端給他的生菜沙拉，填滿的分量足夠二十人吃飽。

    我們兩個走出廚房，只見桌上早已被其他佳餚佔滿了位置。剛出爐的烤雞香撲鼻而來，一眼望去，絕妙的微焦色澤更顯可口。

    不愧是中央廚房的實力啊……我如此想著。

    這時田承推推我，已經將沙拉放好在僅剩的位置的他手指著角落。

    「那個女孩子……是新來的吧？」田承用嘴角偷偷問。

    我望過去他手指的方向，只見一名戴著金屬框眼鏡的女孩獨自坐在角落滑著手機。

    她那漆黑色的長髮簡便的梳成一個馬尾，四肢纖細得如柳條般。身上穿著白色T恤及深藍牛仔褲，腳踩黑色的帆布鞋，頗有種清新自適的風格。

    她忽然抬起頭來，眼神忽然和我們對上。臉上不帶有任何表情，很難看出此刻的心情。

    可能是注意到我們在觀察她，她很快地避開了視線，但很難確定是因為羞赧還是其他原因。

    「我記得是叫明傑……」

    「明傑童妮。」我不假思索的接話。

    「唷，名字倒是記得很快嘛！」田承偷笑著，「可惜了啊，如果再活潑可愛一點就是我喜歡的類型了。」

    他拍拍我的肩，「加油啦！這邊就留給你了。」然後一邊嘻嘻笑著離開了。

    我無奈地笑了笑，朝明傑童妮的方向走去。

    但直到我到她眼前，她都沒有抬起頭來。

    「那個……明傑小姐……？」我試探性的問。

    她抬頭四處張望，最後視線才停留在我身上。

    「叫我童妮就好了，我不習慣別人叫我的姓。」她虛弱的笑了笑，聲音清澈。

    「是嗎？」我試著微微一笑，迎上的視線裡是明亮的紫色雙眸，在笑容的襯托下像極了閃閃發亮的紫水晶。

    「呃……請問妳現在有空嗎？」我問道。

    「怎麼了嗎？」

    「方便的話可以幫忙擺放餐盤嗎？我們好像忘了這件事。」我不好意思的說：「我裡面湯煮好也會過來幫忙的。」我又加了一句。

    我不確定這樣的作法是否恰當，畢竟我們也不算熟識，嚴格來說幾乎沒說過話，這樣要求別人幫忙顯得有些唐突。

    「嗯，好的。」然而童妮只是點點頭，站起身看著我。

    「喔對了，餐盤都在那邊的櫃子裡，餐具也一樣。」我手指著不遠處的大櫃子，「一共是二十九人份，麻煩妳了。抱歉我得先回去顧廚房。」

    我揮一揮手，轉頭走進廚房。

    但還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只見童妮已經打開櫃子正在取餐盤。

    應該是沒問題的，我如此想著。

 

    「慶祝任二十七歲生日，乾杯！」

    餐廳響起眾夥的歡呼，緊接著是玻璃杯清脆的碰撞聲。

    開玩笑似的祝福話語不絕於耳，雖然十分混亂但有些仍聽得清楚。

    「喂，任二。許個願啊！」

    「他說想交女朋友了啦！」

    「找到了再幫我介紹其他的喔！」

    「任二小弟，下次要來吃我們幫主人烤的餅乾喔！」

    在廚房裡聽著他們的對話，自己也不由得好笑起來。

    任二確實是交了許多好朋友。

    但我卻沒有加入他們，正餐結束端上慶生蛋糕後，便獨自拿了一杯飲料待在廚房。

    沒有特別抗拒人群的原因，只是單純喜歡安靜一些的環境。

    四周純白設計的廚房環境，在星稻家獨有的維護技術下，始終如初建成般新穎與乾淨，讓人看了總有種平靜之感。

    此時一陣腳步聲傳入耳畔，且越來越靠近。

    起初我以為是田承，想拉我出去跟他們嬉鬧和欺負任二。可是當我抬頭一看，來者竟是童妮。

    她仍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眼神看上去有些猶豫。

    「嗨，需要什麼嗎？」我問她，試著表現出善意。

    她沉默了一陣才輕聲說道：「那個……我可以待在這裡嗎？」

    聽聞，我輕輕地笑了出來，似乎眼前是跟我一樣想法的人。

    「果然也是不習慣熱鬧場面嗎？」我笑著問。

    她搖搖頭，「其實也還好，只是……他們有點太瘋狂了，讓我很不自在。」

    「是嗎？」我說道，幫她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這個給妳。」我遞給她一杯水，「飲料都拿出去了，需要的話可能要多跑一趟。」

    「啊。」童妮略感驚喜的接下，「抱歉……我沒有記得你的名字……」

    「佐藤信，大家都叫我信。」我微微一笑。

    她輕輕點頭，「謝謝。」

    我們就這樣面對面坐著，但我們沒有繼續開起話題。相反的有一段時間只是沉默地度過。童妮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機，而我則是思考著接下來的行程。

    也許沒辦法自在的開啟話題，但我發現童妮真的比以前遇過的女孩子都還安靜。雖然也來了一個多月，但和我們幾乎沒有對談。

    畢竟身為同一區負責園丁中唯一的女孩子，真的缺少了一位能互訴心事的同性好友，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面對我們。或許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日鄉育慈一樣到哪裡都能廣結人緣，這種心情，我多少能了解些。

    「對了，童妮。」過一陣我才想起並詢問道：「妳為什麼要來當園丁呢？」

    她循著聲音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不想承擔太多冒險生活，」她小聲地說：「我只想安分的工作。」

    原來如此，所以才選擇來當園丁，這確實符合她的想法。

    外頭忽然又爆出一陣歡呼聲，聽內容似乎跟任二的勁爆發言有關。

    「月希先生真的是萬人迷呢。」童妮輕輕地說。

    「可能是長的很可愛的緣故吧！」我笑道：「不過他本人真的很好玩就是了。」

    「咦，像是什麼事？」童妮好奇的問道，頭一次，她向我提出了問題。

    「像是昨天在收工的時候……」我微微一笑，將接下來的事說下去。

★

    我輕輕閉上雙眼，對那段回憶真的有說不出的懷念，彷彿只是昨天發生的事。

    坐在我對面的澔里似乎也聽得入神，只見他露出專注的眼神，從頭到尾未打斷我。

    「原來她曾經這樣啊！」澔里的視線移開，停留在我後方的時鐘上。

    「已經太久了，我也都不太記得了。回過神來，已經跟你們打成一片，我還真的沒印象她有這麼安靜。」

    「也不盡然，」我說：「她後來有跟我說在寢室跟室友相處比較容易，也許真的只是因為我們是男生而比較靦腆。」

    童妮的寢室跟我們不是同一棟，由於星稻家主的園丁裡只有她一位女性，所以她是跟城堡侍女同房。據印象跟她住一起的好像就是日鄉育慈。

    「不過這樣來講你們應該交情不錯才對，後來是因為發生什麼才讓你只是看著她呢？」

    「就說我沒有一直看著她了啊……」我無力的反駁，嘆了一口氣。

    但……確實從那之後，和童妮變得更熟悉之後，我們反而更少接觸了。

★

    「信，差不多要走囉，我就不等你了。」田承在門外喊道。

    「知道了……外面真的很熱呢……」我有氣無力的回應道。

    「別抱怨了，沒下雨就已經很好了。」雖然嘴上如此說著，但也聽得出來田承聲音中的無力感。

    七月盛夏時節，星稻家的氣候並不輸家鄉的熾熱，氣溫差不多都在二十九度以上，每天出去絕對是滿身大汗的回來。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外面的工作園區，正值艷陽高照，毒辣的直射下來，彷彿要將人烤焦才甘願。

    沿途總有一兩隻蝴蝶超越我向前飛去，真不懂牠們在這麼熱的天氣哪來的活力。

    而且今日我和平洋輪替負責的區域是樹叢，完全沒有遮蔽物，勢必要和烈陽奮鬥一整天。

    但是當我走到工作地，卻沒有人任何人的身影。

    平洋人呢？照理來說他不會這麼晚還未上工。

    「喂，田承，你有看到平洋嗎？」我對著一旁和平洋同一寢的田承喊道。

    「嗯？沒有耶。可是他已經先出去了啊。」

    所以不太可能是待在宿舍。難道……拋下所有疑問，我向森林區域跑去。

    還沒到中央營區，便已聽到兩個人的聲音，其中一個明顯是平洋。

    果然……他果然是逃掉去避暑了。

    「喂喂，就這樣丟給我我一個人掃嗎？你也太壞了吧？」我沒好氣的喊道。

    「哎呀呀，糟糕了，是信呀。」平洋似乎認出了我的聲音，慢吞吞的回應道。

    緊接著兩人在我面前現身，靠近我的人就是平洋。長至肩膀的灰色長髮散亂，顯得有些懶散，而他臉上掛著無關緊要的笑臉。

    「沒關係啦，那裡也沒多少垃圾，就交給你了。」他慢條斯理的說著，拍拍我的肩。

    我洩氣的嘆了口氣，考慮著是不是要認真把他帶回去。

    但這時一個微小的笑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抬頭一看才看清楚跟平洋一起行動的人是誰。

    是童妮。

    她掩著嘴，但仍藏不住眼神裡的笑意。我注意到她偷偷對我眨了一下眼睛，卻看不出任何善意。

    「真是的，你只是躲太陽就算了，但拜託別這麼光明正大的約會。」

    「哎呀，我只跟女孩子約會喔。」平洋笑著看了童妮一眼，「但是這位……嗯……」

    「好過分呀，千古平洋。」童妮臉上掛著笑，一字一句的說。

    說實話我早已不知如何接話下去，但是心中卻不自覺的湧起一絲好奇。

    原來童妮也變得活潑了啊。

    「嘿，信。你看喔，童妮才不是女孩子呢。」平洋說著，抄起一根樹枝朝童妮的肩膀戳了一下。

    「笨蛋！」童妮想要反擊，但卻揮空了。

    於是平洋帶著惡作劇得逞的笑容跑走，童妮則追了上去。

    我留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瞬間，似乎有種自已彷彿變成陌生人似的。熟悉的朋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

    「哈哈哈！」澔里發出爽朗的笑聲，「太精采了，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嘛！」

    我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還是有些驚訝自己仍然記得這些事。

    「信你要小心了喔，看來田承和平洋也對她有意思了。」澔里嘻嘻笑道。

    「就說我沒有那種感覺了啊……」

    「抱歉，」澔里止住了笑聲，「所以你是不知道怎麼跟現在的童妮相處嗎？」

    「也不能說是不知道，只是無法習慣……」

    而且，現在童妮早已不需要我當時的溫和了吧。我默默地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我明白過去的事已不復見，但此刻的我究竟又該用什麼心態面對？

    而童妮，如今的她又是怎麼看待我的呢？

    「所以因為這樣，才變成只是默默的看著她而已嗎？」澔里輕輕呼出一口氣問道。

    我低下頭，「也許吧……」

    澔里打量了我一會兒，過了許久才開口說：「我大概明白了。不過我覺得你真的不用想太多。」

    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目光看著我，「朋友也好，陌生人也好，不習慣也好，別太侷限於過去了。」

    「不，我……」我想開口卻又不知該回應什麼。

    澔里舉起一隻手阻止我說下去，「抱歉，我該走了。」他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離去前，他對我微微一笑，「況且，現在這個狀況對童妮也是好的。別總是想著如何守護與關心她，試著去當普通的夥伴吧！」說完便消失在視線中。

    守護，關心。幾個字詞在腦中盤旋，但我忘不記的是澔里最後的表情。

    總覺得那個笑容帶有一絲憐憫與期待，卻看不出任何鼓勵。

    然而我也只是站起身，往房間走去。

    如果能和以前一樣和童妮好好相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