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至少我現在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坐在富麗堂皇的餐廳內,就像是包場一樣。
除了對我們殷勤接待的服務生以外,沒有其他人。
當我被戴上頭套、銬上手銬,接著就被帶來這裡。
「我想你們應該見過了。」陳君敏笑著說。
「我的條件維持,對吧?」何美冷冷地望著我,這從我第一次看見她就是如此。
「當然。」陳君敏點頭。
「喂喂喂,修但幾勒,可以解說一下嗎?」我只差沒擺出專業的『修但幾勒』姿勢。
「她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你們可以一同研究『債務遊戲』,地點會在西屯區受管控的營業所內。」
「你意思是類似模擬器的東西嗎?還是正式的債務遊戲場地?只有我們兩個人測試?這樣她不就也會累積債務?」
「當然是正式場地,只不過可以讓你們進行你一直滿口想要說的測試。她是我們在Lucky Strike世界中重要的眼線,目標是提供這個世界的情資,自然還有探查Angus相關黨羽的工作。」陳君敏雖然這麼說著,但我感到一種歧異的感受在空氣中浮動。這種感受是來自於陳君敏與何美。
「他現在叫Angus,是嗎?」何美笑了一下,我承認我的確是花痴宅男,的確望著她的笑容一陣子。
「可以先這樣稱呼,大家比較方便討論。」陳君敏回應。
「等等,所以何美小姐算是臥底嗎?」我問。
「保護性計畫,過去我們曾經發現Angus團隊與何美小姐有接觸過,因此保持合作狀態。」
「所以,我們的時間還是維持嗎?只有十幾天?」我問。
「一樣,時間一直都是一樣的。所以你那一套策略得要靠市場流通性的方式除了會讓我們損失很多打工仔以外,以時間上來說也不允許。」陳君敏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接著說:「時間上來說還有17天。」
「所以還是先說好條件,只要能找出Angus就可以了吧?」
「是,你們各自會獲得各自想要的結果。」陳君敏說完後,姜禮將我把手銬解開。
「對了。」
「嗯?」
「在你們還沒跟我報告之前,千萬不要私下行動。我可不要再去向次那邊把你保回來。然後聽清楚了,何美會告訴你該注意什麼,你懂我不是在開玩笑的吧?雖然向次他們本來就是假借這次測試清理門戶,但你的躁進大概害了17個人昨天被流亡。懂嗎?」
「好……」我點頭,哪次不點頭。
「先這樣啦──」
陳君敏對我眨個眼後就漫步在歐風恣意奔放的大廳,
任由皮鞋鞋跟發出高傲的聲音,只留下我與何美。
「喂喂喂,修但幾勒,何美小姐。所以我去找你之前,一直都跟Jimmy哥認識?」
「嗯。」她點頭,好像這件事情一點都不重要。
「那阿浩呢?他跟妳是什麼關係?」
「就單純是他說的,為了能繼續讓孩子躲過仇家,我的確自願在債務遊戲認輸,待在這個沒有身份的世界。況且我跟阿浩究竟是什麼關係,應該不關你的事,對吧?」不知為何,當何美說完這句話時,我腦中有很多畫面閃過,是糟糕的那一種。
「抱歉,我的措辭可能不正確,所以當時你就知道阿浩要來挾持我嗎?」
「這不甘我的事。我不曉得他要做什麼,不過誰會跟剛認識的人說明你那些天方夜譚的計畫,他們甚至應該到最後都在測試你吧?」
「這倒是。」
「外送員的手機都是被派發的,關機也可以透過藍芽傳輸、過去曾經上網過的軌跡定位,你這樣大辣辣地帶上手機去做任何私底下的交易,被人找到只是剛好而已。」
「好吧好吧,這裡有新手村嗎?誰會知道。」我聳肩。
「Jimmy倒是說了很多你的趣事。」
「什麼?」
「我只能說依照你現在的狀況,你在M公司被騙好像也是很正常的狀況。」
連M公司都分享了,這是一個秋錢管理顧問公司專員可以做的事情嗎?
陳君敏該不會把我的檔案全部都給這個女人看了?
「話說回來,你見過Angus?」我問。
「也許有。我老公當時在某間公司工作算是做得有些成績,然而卻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使得他一蹶不振。」
「秘密客?」
「就是這麼荒唐,對吧?『黃民』這個演算法甚至比Lucky Strike還要惡毒。它就讓那些秘密客不擇手段也要達成目標。他接二連三地遭遇了難以置信的嫁禍事件:包括性騷擾指控、偷竊、私自寄送黑函、收起廠商回扣。一般男人該有的污名大概一個都沒有少。」當何美這麼描述時,我想起了我在M公司對付的「一般員工」,雖然那些人在那些公司上的確似乎都是值得被拔除的冗員或者肥羊,但實質上秘密客並非是法官,所謂的個人喜好以及觀點,不能決定另外一個人的生死未來。
「所以他後來怎麼了?」
「落魄的男人大概就是哪幾個選項吧,黃賭毒,是吧?或者說無論男人或者女人都一樣。」何美雖然語氣說得平淡,但宛如冰山似乎被暖陽給融化了一小角,她的眼神好像透出了當時發生的場景、故事。
「所以才欠了一屁股債跑路了?」
「沒錯,剩下就是社會新聞常看見的無趣故事。然而差別在於,我遇上了一個意外的狀況。在仇家再次找上門的那一天,我帶著孩子搬了兩次家,最後躲在地點隱密的網咖包廂裡。有個店員突然拿給我關於『債務遊戲』的資訊。上面描述著一旦在債務遊戲失敗,雖然你會成為秋錢管理顧問公司的人口奴隸,但是它會幫你付清在外頭的債務。於是我就透過資訊的引介找上了一名綽號叫做『亞詩』的中間人,進入這個圈子。」
「所以那個拿廣告單給你的店員有可能是Angus?」這的確很像是Angus的作風,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會充當什麼角色。
「只能說有可能。在那之後,亞詩給了我關於阿浩的資訊,而他願意幫忙,於是我就開始在Lucky Strike內工作,並且我搬遷到可以穩定生活的區域。接著亞詩開始給我一些像是『外快』的工作。」
「外快?」
「類似測試債務遊戲的邊界設定。」
「等等……這……」我搖搖頭,這種既視感太過強烈。
「覺得巧合嗎?」她望著我,我不確定那個表情代表什麼。
「等於說他們很早就在研究這種事情?」
「誰知道呢?或許他們找很多人測試也不一定。」
「你說的這件事,Jimmy哥知道嗎?」
她點頭,但我有種直覺,一切都不尋常的直覺。
「那這樣就簡單了吧,只要循著這條線調查──」
「是啊。只不過亞詩是中間人,在你出現之前,我跟Jimmy的確在討論該如何透過這條線進行追蹤。亞詩的行蹤也相當低調,我們並沒有貿然行事,加上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計畫可以讓Angus現蹤,唯一確定的是他們的團隊對於債務遊戲有很大的興趣。」
「我很好奇,這遊戲難道沒有核心負責人?難道秋錢公司沒有特殊的人專門負責?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狀況。」
「排除員的工作只是把哪些要流放的人抓走而已,至於什麼標準,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準則,就像是排除員也不可能知道『黃民』的安排。」
「曾經有個老頭跟我說過,為了避免資訊集中,現在秋錢的組織資訊都像是打散的節點。它的優點也是缺點,每一個人各自作業,獨善其身,讓被社交滲透的機率降到最低;要是一旦有了問題,也可以輕易切割。」
她只是笑了一下,
我變得有些難以論定何美在想什麼。
「妳在笑什麼?」
「你準備好了嗎?」
「什麼?」
「聽完我說的,還有Jimmy說的,你有什麼想法?」
「等等……我不懂。」
這代表什麼?在刺探我什麼嗎?
為什麼突然說出這些話。
「這取決等等會發生什麼事。」
她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的態度,取而代之的是「謹慎」。
雖然我不懂「謹慎」這個詞是否完全恰當,
但從她的姿態改變,的確宣稱著一個局面的轉換。
唯一的改變只有:「資訊」。
她與陳君敏各自給我的資訊,
以及現在只有我跟她。
「妳是說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影響接下來你跟我之間發生的事?」
「對。」
「妳應該不是要跟我告白吧?」
我看出她的白眼不像是意外地翻到地平線那一端。
「麻煩照個鏡子可以嗎?」
「我只是要緩解一下氣氛,突然這麼嚴肅。」
「你如果沒有別的想說的──」
「等等……」
「嗯?」
「雖然我很不想這麼推測,但這的確是最有可能的狀況。」
「哦?」
「妳看起來是受人所託,而妳毫不保留地協助,更或是像是執行上級的命令,是嗎?」
「只是這樣?」何美不以為意地看著我。
「我們的手機需要關機嗎?假設我要繼續推論下去的話。」
「我們的手機早就關機了。」她指著桌上。
我拿起手機查看,的確如此。
我剛剛是被陳君敏與姜禮直接帶來這裡,
一路上的確也是他們把我帶過來。
依照最基礎的安檢,應該也會避免我們側錄任何資訊。
「回到我說的,你的想法?」她不像是問到了答案,她的眼神像是期盼著我說出什麼。
這是為什麼,這名原本在咖啡店幾乎不搭理我的人,
到了這裡,卻要我擠出腦中所有的資訊然後進而推理?
她與陳君敏的合作?
若她一開始就是與陳君敏合作,我現身於咖啡店的時候應該就會通知他了。
我實際上被向次、阿浩挾持了我多久?
我在腦中盤算當時挨打的狀況、腸胃飢餓的程度。
手握「流亡」武器,低端外送員都怕的排除員陳君敏,
真的會等到那麼久才來搭救我嗎?
陳君敏並非是我的保母,他以一種不期待的方式要我去研究Angus。
他是真的有所線索,而我走入這個陷阱嗎?
不,依照這種時間差,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即便在咖啡店看見我,
當我在講著「自己的理想」時,
優先通報的人並非是陳君敏。
而是另有其人。
「Angus是嗎?」我結束了思考,認真地看著她,試著從她的神情中閱讀任何細節。
「Angus?」她望著我。
有嗎?那是有可能存在的遲疑嗎?
是嗎?雖然有可能很微小,雖然有可能是我太過敏感,
但的確有這麼一秒不到的時間,對吧?
「Angus如何?」她反問我。
「我們的靈魂早就賣給這間惡名昭彰的公司,對吧?」
「嗯?」
「現在想起來的確很合理。我被丟進他設計的假陷阱,碰上了一個非典型的排除員,被安排開始研究債務遊戲。不管從什麼角度上來看,我似乎是雙方角力的棋子,是嗎?」
「就這樣嗎?」
到底還要說什麼?這女人就像是不改她的貓眼,
難道說了我的推測還不夠?
我站起身大喊:「沒了,我真的受夠了囉!Angus!MotherFucker!老麥?Debby?Peter?Grace?你們都在看,對吧?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你們的名字。Hello,恭喜你們收看最新一季實境節目!你們都在鏡頭上看我,對嗎?讓我來猜猜,這邊是不是有監視攝影機,Hello,孔你機蛙!你們玩我還不夠嗎?要是你們真的不在,我簡直就是丟臉丟到爆炸,嗨,有人在嗎?現在實境節目已經退燒囉,所以你們才開始設計玩遊戲,是嗎?要我好好玩遊戲很簡單,講好遊戲規則,我就可以搞定。」
我用眼角餘光看見何美以一種啞口無言的臉龐看著我。
無所謂,我繼續說:
「還要我說什麼?這是一個測試嗎?我只跟一個白癡肌肉棒子一起玩過一場債務遊戲,然後還沒有玩完。我最多只能分析,那是固定的AI搭配語音助理的廣播聲,問出超出可以容許範圍的問題時,才會有真正的線上助理會介入,我猜測真實的線上真人助理介入時,後台應該會有所追蹤系統啟動吧?然後到底是不是手寫筆還是透過我們使用麥克風進行答案判斷,該死的我一場都沒玩完就被那個長得像律師的排除員阻止了。如果透過我那淺薄到不行的提問,我猜測是多重可能性同時存在。筆的觸鍵比較有可能,紙所要使用的科技門檻可能比較高,但筆可以操縱的空間就大了,麥克風也是一個單純的手腳。」
「你還要我說什麼嗎?這該死的只是連半場遊戲都不到的結論。然後那個律師排除員說的21天,應該就是你們要搞些什麼事情吧?他肯定是在M公司找了一堆資料,需要交叉比對,或者你又放了一個21天的餌,讓他混淆。雖然他可能真的很專業,但他的油頭背叛了他,他這麼在意外表的人,竟然沒有注意到自己頭皮出油的狀況,代表著他可能沒有洗澡或者睡覺的時間。你可能搞了一堆模擬兩可的數據放到他面前吧?你為什麼會選上他?難不成他是你的粉絲嗎?不,你肯定是做了研究,然後該死的把我跟他都牽扯到你該死的計畫。媽的!你不要每次都決定別人的生死,再怎麼說,我跟你也是一同想出詐騙手法。你是不是想表達你永遠高人一等,我妹不是一個會去整容的人,你讓Debby故意學我妹的各種習慣動作,只是要讓我產生混淆,對吧?甚至把我妹過去待的咖啡店也一同當作武器,甚至老麥還像是秋錢的人重新又混淆了我一次。噢,不,他有可能過去就是秋錢的人,不知道,我認為這是最有可能的事情。你們的強項,對吧?對人撒謊時,讓真實跟假象同時存在,模糊掉那些邊界。」
我轉頭正視著何美小姐接著說:「何美小姐也是吧,她同樣也是說了真話也說了假話。她是你團隊的人嗎?這是最有可能的吧?她腦海一定很多SOP吧?你們搞的事情還不夠多嗎?我的天,連我阿媽都累了。」
「好了,我說完了。抱歉,我們去研究債務遊戲吧?」我似乎恢復了理智,像是從一個猜測懸疑宇宙之中解脫。從被捲入秋錢以來,我早已失去對於真相可以判定的能力。
「拿起你的手機。」何美拿起她的手機。
「Jimmy有說我們要去一個專門的營業所,妳帶路吧。」
「等等聽我說完,好嗎?」
「咦?」
「等等往前走,保持同樣的重心,左轉有一個長廊,長廊的中央附近有兩道暗門,你學著我經過時把手機丟入暗門開關中。」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這種極度充滿細節的說明是怎麼回事,
讓我有一種既視感。
我跟著何美魚貫走入長廊,她站在我的左側,
當經過兩幅圖畫時,她輕輕地將手機靠在牆上。
倏地,手機像是變魔術一樣。
她轉頭望著我,彷彿用眼神在殺死我,
那應該像是對我說「該死的趕快丟手機」。
好的,我如法炮製,試著讓手機輕觸牆面,
接著一股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牆面突然就像是巨人的嘴巴,瞬間把手機給攫走。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
何美已經拉住我的手往前。
「保持平靜往前走,等等會有三四個暗門要走。」
「What the fuck,這是怎樣?」我回憶起溫酒店的設計,這種狀況只指向著一種結論。
的確是非常繁複的移動,
我跟著何美在像是飯店的長廊中移動,
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暗門,穿過房間,最後終於直抵最後一道暗門。
最後一道暗門似乎充滿著巧思,
一次只容許一個人通過,
內部就像是黑體輻射實驗的黑體一樣,
全是黑暗,然後經過一處轉角像是走過旋轉門的結構。
當我踏出黑暗時,我就看見那個傢伙了。
他收起了宅男長相,這一次是他自己的樣子。
高大的身材穿著不修邊幅的T-shirt與休閒褲。
「Holy Shit!青華Boy,不愧是你,台灣的便利商店店員看來真的是世界頂尖的職業。」
「真的是你。」我深呼一口氣。
「很抱歉在這種狀況下才能見面,我很享受這種猜測遊戲。」
「猜你妹。」
「抱歉,不要一開始就提別人的老母跟老妹。」
沒錯,該死的。無論我接下來會不會被人銬起來都無所謂。
我用全速的速度衝向他,然後右拳所瞄準的方向就是他的臉。
還好,最後算是有揮到擦邊球,Angus嘴角似乎還是被我揮到了,
只是下一秒我被人制伏在地,以一種極度疼痛的方式正中腦門。
比起專業的人來說,
我可以感受到這傢伙的一拳遠比阿浩的20拳來得更為疼痛。
我整個人被壓制住,那個壓制住我的男人看起來非常不情願。
沒錯,那也是他的問題,誰叫他一開始就邀我加入遊戲。
老麥露出一樣充滿困擾的表情望著我,
我對他採以一種他非常厭惡的微笑。
Outline
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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