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黑暗深淵：「嘯風山莊」讀後

「嘯風山莊」作者是十九世紀英國作家艾蜜莉‧布朗忒，這本書也是她唯一的小說。艾蜜莉‧布朗忒和她兩位姊妹(包括姐姐夏洛特和妹妹安)是英國文學史的才女姊妹，艾蜜莉的「嘯風山莊」和夏洛特的「簡愛」，相信絕大多數人即使未曾讀過，也必耳聞過，甚或也看過相關的影視作品。除了莎士比亞與狄更斯，布朗忒姊妹可能是最為世界所知的英國作家了。

艾蜜莉於29歲完成這部作品，卻旋即於隔年過世。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生活的艾蜜莉，卻能寫出人性在愛恨交織的索絆中如何到達荒原的最黑暗深處，一個見不到光，卻又渴望光的所在。早逝的文學才女及其孤寂平淡的一生，也讓這部作品渲染著某些傳奇的色彩。

「嘯風山莊」的故事述說著約克郡荒原上兩棟宅邸－嘯風山莊與鶇翔莊園，恩蕭家與林頓家兩家人兩代之間的愛恨情仇，雖然這本小說通常與「簡愛」相提並論，不過和「簡愛」不同，它並不算是羅曼史小說。故事主軸雖然也是愛情，不過男女主角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恩蕭之間的牽絆與情愫，卻是一種病態的熾烈，近乎扭曲地燒疼到靈魂深處。艾蜜莉在「嘯風山莊」創造出一個黑暗又虛無的角色希斯克利夫，來歷不明的深膚色混血兒希斯克利夫在幼時由恩蕭老爺帶到嘯風山莊撫養，在恩蕭老爺過世後，他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他從半主人的地位一下墜進奴僕階級。此後他的一生陷在愛恨與復仇中循環。大致而言，他的復仇成功了，但究其實，也失敗了。他因著幼年的受辱與受虐，成年後一步一步設計摧毀嘯風山莊與鶇翔莊園兩家族，並成功奪取兩個家族的財產。然而這些作為，終究徒然，希斯克利夫彷彿得到了一切，最終卻也失去一切；或許，他從未得到過什麼。

身處維多利亞時代的艾蜜莉，彼時文學主流是寫實主義，維多利亞女王的大英帝國國力鼎盛，宰制全球，當時英國社會講究道德規範、嚴謹遵循宗教信仰，不容忍罪惡，因此「嘯風山莊」的故事幾乎是背反當時的主流觀點的。大約是如此，在十九世紀「嘯風山莊」的評價遠低於符合主流價值觀的「簡愛」，一直到二十世紀以後，人們才逐漸給予這部小說應有的評價。不僅是故事內容，「嘯風山莊」的敘事方式也與當時主流的寫實主義不同，她採用了雙重的旁觀視角說故事，由莊園女管家奈莉說故事給來自倫敦上流社會洛克伍德知悉，再由洛克伍德將故事記錄下來給予讀者閱聽。這種獨特說故事方式可以想到另一位英國作家，「黑暗之心」的作者康拉德。康拉德也常運用這種敘事方式。

艾蜜莉為何選用這種特殊的敘事方式?整個故事幾乎是由奈莉口中說出，艾蜜莉其實可以跳過洛克伍德這個二手傳播者，直接以奈莉視角來說出整個故事。中譯本後附的作品解析有提到二十世紀之後許多評論家都認為無論是奈莉或洛克伍德，這兩個敘事者都是不可靠的敘事者，尤其是奈莉，她和男女主角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夥伴，對於這個故事奈莉不僅是旁觀者，她甚至是參與者，而在過程中她也會有自己的情緒、想法與作為，但在奈莉的敘事裡，無可避免她會隱藏、窗飾甚至漂白她的某些想法與作為，因此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奈莉版本的故事，這個故事又經過洛克伍德的紀錄，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艾蜜莉透過過這種曲折的敘事方式，也許是在暗示我們，這是一個暗戀男主多年的女管家的自陳，這份自陳隱約中看出奈莉對於女主角凱瑟琳‧恩蕭的敵意，以及如何致力對希斯克利夫扭曲的惡棍形象的塑造。因此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恩蕭之間的牽絆，就成了一種病態的熾烈，燒疼到靈魂深處。耐莉的這些情緒由暗戀這角度觀之或許就會比較清楚。

敘事者以其選擇來說故事，因此閱聽者看到的僅是偏聽。不過真相是什麼?其實也無所謂真相。人性深淵終有我們無法凝視的所在。小說終局，當第二代女主角凱瑟琳‧林頓嫁給的她的表哥哈里頓‧恩蕭後，她的名字將變成凱瑟琳‧恩蕭，而這正是她母親－第一代女主角凱瑟琳‧恩蕭的本名。因此這一切紛擾與愛恨終究回到了起點。發生過然而也沒有發生過。

書名：嘯風山莊

作者：艾蜜莉‧布朗忒

出版：遠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