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28|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舞秀

孩子眼裡應該裝著星辰大海,而不是複雜的人間煙火。

透過狹小的窗戶眺望著,附近中學的人潮絡繹不絕的湧出校門,徐卿撇了眼桌上的手機,已經是傍晚時分,她楞楞的看著女學生們的馬尾擺盪著,搭上笑聲及吵雜聲,那樣簡單的造型是那麼平易近人,對她而言卻又是遙不可及的遐想。

鏡子中的她,過度超齡及暴露的打扮,和尚未完全退去的稚嫩有些違和感。短裙搭上抹胸上衣,踩著總是讓徐卿腳疼的高跟鞋,身上的廉價香水及穿著打扮讓她足以對得起風塵女子這個稱號,即便她只有17歲,一個連學校都沒畢業的孩子。

黑色轎車停在樓下的巷子著喇叭,這裡是徐卿休息的住所,和他人不同,自己是獨立一間,有專車接送,並不是她擁有有甚麼特權,單純只是因為媽媽桑避免小姐們對她的施暴,加上幾個晚上就能賺到的,也足夠支付她住在這裡了。

自打兩年前徐卿踏進這行之後,負責的林姐就告訴她,這裡並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這裡是深淵,一但進來了就很難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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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徐卿被帶到小房間,由林姐負責帶她,在那個時候,店裡的紅牌就是徐卿眼前的這個女人,雖然說年紀不小,卻能輕易的挑撥每個男人的心,這也使她成為了徐卿最好的老師。

「在外面聽到的,並不是我們這行真正的規矩,有的時候,多聽多看,少招惹不該招惹的,也別太出鋒頭,像妳這種沒有背景的小片頭丫環只有被欺負的份,知道嗎,安分守己才是妳的上上策」

林姐抽著水蜜桃口味的電子菸,深深吐了一口出來,徐卿只是呆呆的點著頭,盯著地板上一塊塊斑駁的青白磁磚。她慢慢抬起頭,盯著沉默的林姊,而林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的不悅,一把掐住了徐卿的臉龐,用著與方才不同的語氣,冰冷的說著。

「妳那雙眼睛真是讓老娘不爽」

早已習慣這種痛的徐卿,卻還是無法忍住自己的眼淚,她有太多太多的委屈都沒被發洩了,哇哇大哭了起來,而林姊站在窗邊靜靜得望著她,抽了一口又一口的煙,直到徐卿冷靜下來,停止了抽泣。

「哭夠了嗎?這將會是妳最後一次像小孩子一樣哭了」

林姊雖然感到不耐煩,但她見識的太多了,所以從不會選擇繼續加深她們身上所擁有的傷口。

她身上的香水味混雜著煙味擁抱著哭成淚人兒的女孩,不斷抽泣的徐卿狠狠地將這份充滿味道的記憶強硬記下,她要自己永遠記住,過去的徐卿已經消失了,現在的她,叫李冰。

李冰這個名字,是林姐親自幫她取的。

「我有個孩子,只是出生沒多久後夭折了,當時我連名字都取好了,我現在把她的名字給妳,徐卿,從現在開始妳就是李冰,知道嗎?」

林姊那時候的表情,是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過的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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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著高跟鞋,李冰從舊式公寓的樓梯緩緩下樓,從曾經的不習慣,如今已不用扶著搖搖晃晃的紅素膠欄杆來穩住自己顫抖的雙腳,輕輕推開生鏽的鐵門,步行到了巷子口。

上了轎車後,司機陳叔遞給了李冰一罐解酒液,並叮囑她要小心,陳叔是一個年近45的慈祥大哥,曾經在閒聊間得知他有一個和李冰一樣大的女兒,也許是處於父愛,所以才會自願擔任她的司機,即便周遭的閒言閒語都是流傳著陳叔貪圖的是李冰稚嫩青春的身體,但他也不曾在乎,對於他這麼慈祥的人為何會選擇待在這種地方做司機,她也從來沒問過。

「陳叔,謝謝,那我先走了」

轎車停在閃爍著五顏六色燈光的店門口前,李冰深吸一口氣,將手裡握著的解酒液藏好,進到了冠冕堂皇的大廳,冷氣吹的李冰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值班經理看見李冰,興奮的踏著那恨天高的鞋子朝她跑來,並諂媚的問她要不要先吃晚餐,李冰沒心思和她套交情,淡淡的揮了手拒絕後便轉身進入了包廂,留下一臉不削的經理及嘲諷她的清潔阿姨們。

深紅色的走道搭上俗氣的金色花紋,是她最討厭的顏色,推開吵雜的包廂房門,裡面的霓虹燈幾乎是刺眼的讓李冰幾乎是睜不開,但她還是熟門熟路地坐了下來,隨意拿起桌上的台啤玻璃杯陪起酒來。

時不時的撒嬌讓在場的男性都為之動容,李冰的容貌身材在店裡幾乎算是當紅招牌,清純卻又不失性感的風格讓所有男人都臣服於她的石柳裙之下,沒有例外,這也是拜林姐所賜。

「張哥哥,你好久都沒來找我玩了」

李冰嬌媚的嗓音融化了在場男人的心,誰都想搶著當她身旁的男人。

「阿..李冰...妳還是那麼漂亮..我就愛妳那種騷樣」

男人嚥了口口水,李冰撫媚的眼神,曖昧的輕撫動作,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挑戰眼前這個男人的道德底線,對方的手粗俗的摟住了李冰的纖細小腰,這僅有3坪大的包廂就是她的舞台,在這就是受人矚目的焦點,紙醉金迷的生活遭已讓她失去了對人生的期待,李冰只能徹夜陪伴這些俗人,來換取金錢。

清晨,李冰悄悄的從後門出來透透氣,望著快要破曉的日出,不由得感嘆自己的生活是多麼墮落淫蕩,日復一日的黑夜生活幾乎快將她吞噬殆盡。

就在她轉身要回去轎車上時,她看見了陳叔的女兒陳寧,正親切熱情的送著自己親手做的料理,一直以來,在李冰心裏頭,她早已將陳叔視為自己的父親了,突然看見這畫面,李冰心生妒忌。

「陳叔,我累了,我們走吧」

李冰環抱著胸,踩著高跟鞋驕縱的盯著眼前身著校服拉著行李箱的女孩,那個眼裡充滿期待及興奮的模樣,讓李冰愣了一會兒,那是她這輩子都在也無法學會的,也一直都是她所嚮往的,李冰一改先前的態度,溫柔輕撫著陳叔女兒的馬尾,只是透漏著一絲絲的羨慕。

「以後不要染髮,知道嗎?妳是我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沒有啦,妳也很漂亮啊,妳染的金髮很好看耶!我好想染成跟妳一樣漂漂亮亮的」

笑靨如花,李冰心想用來形容她也合適不過了,她邀請女孩上車,好讓陳叔可以載陳寧去學校,一路上她機哩瓜啦的說不停她有多興奮可以去參加畢業旅行,聽的李冰口角流涎,她活成她最想要的樣子,她卻渴望可以變成她的樣子,兩個命運截然不同的女孩,一個眼裡閃爍著星光,一個眼裡早已黯淡無光。

女孩下車後,李冰望著窗外好久好久,她看著一群又一群的學生再一起嘻笑打鬧,談論著要去的地方有多好玩,就足以讓她久懷慕藺,直到林姐的來電打破了李冰的幻想。

「我晚點過去妳那,先休息吧,齁」

「嗯」

陳叔將李冰送回宿舍後,要她好好休息,看著柔弱的她進了大門後,陳叔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氣,將轎車開離了巷子。

在這一個深淵裡頭,她面對眾人的模樣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在外面社會眼光下,她面對世人的模樣是個傷風敗俗的風塵女子。

他很心疼李冰,因為自從他開始接替成為她的司機後,連一次都沒看過她笑,就算有,也都只是那種冷笑,更多的是盯著車窗外頭沉默不語,孩子眼裡應該裝著星辰大海,而不是複雜的人間煙火。

曾經有過那麼一次,是李冰連續工作快18個小時,從早陪到晚,那時候的她躲在後門吐得唏哩嘩啦,那是她連續被點臺的第4晚,說實話能撐到那樣真的是很厲害,但陳叔就是不捨得一個女孩子這麼不憐香惜玉的對待自己,更何況是個小女孩。

待陳叔離開後,李冰洗了個熱水澡,溫熱的水滴落在她細緻的肌膚上,這是她唯一能讓自己好過一點的方式,洗去身上的髒汙及酒味,洗去李冰這名字所背負的腐敗。

林姊來了,她帶著李冰最愛的家常菜,自從林姐當上媽媽桑後就多了好多時間來研究這些她以前做不了的事情,因為不需要陪客,林姊的妝容也漸漸淡妝起來。

「林姊,妳說過進入這裡就再也出不來了,那妳會甚麼要放棄離開的機會去選擇接替媽媽桑的位置?」

李冰環抱雙腳放在椅子上,沒有完全被吹乾的髮絲滴著水珠,看著張羅自己飯菜的林姊,她不明白為甚麼明明可以離開這裡,去外頭過得更好,最後卻選擇留下來繼續留於此地?

「我離開了然後呢?我能去哪嗎?不然妳以為為甚麼有那麼多小姐要回來做啊?那都是因為在外面沒有會做的,只好回來陪酒賺錢咩」

林姊遞給李冰筷子,像極了媽媽催促孩子吃飯,四菜一湯全都是她親自為李冰下廚做的,早在她為她取名後,某種意義上早將這個可憐的女孩當作自己親生的了。

「我好想跟陳叔女兒一樣去畢業旅行,她在講那些的時候,我覺得她眼睛在發光,林姊,妳還會討厭我的眼睛嗎?」

「那都多久了,早點吃完早點睡,晚上妳還有班」

兩人再無交談,吃飽後的李冰撐不住自己的睡意,鑽進棉被裏頭呼呼大睡,林姊看著床上累壞的女孩,心想也許自己可以讓她多放幾天假,帶著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今晚是林姊叫計程車一起送她的,車上的李冰只是來回刷著沒有任何真正好友的聊天室,有的也僅是噁心無賴的客人、廣告以及工作群罷了,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也只剩下陳寧了吧。

下車後,林姊先進了大廳,李冰則是走後門進去,卻碰上了另一個紅牌小姐劉樺,她和李冰曾是共同紅牌,後來因為年紀及撒嬌程度而輸給李冰,引此兩人結下仇恨,時常在背地裡說李冰出賣身體來換客人,而且來者不拒。

「看到前輩不會打招呼阿?」

劉樺眼神恍惚的靠著牆壁,呼了一口菸,笑的令人發寒。

「阿姨好」

李冰也沒多看一眼,隨便應付後就踏上階梯,只想著自己能趕緊離開,正要走進後門階梯時,卻被劉樺死死揪住頭髮。

「妳剛剛叫我甚麼?」

一陣氣急敗壞的女人聲穿過了整個後巷,都說了女人忌諱的不是年紀就是體重,劉樺一巴掌的直接落在了李冰精緻的臉龐上。

「妳發瘋了嗎?」

李冰掙脫了劉樺的毆打,衝進後門奔跑在一樣的深紅色地毯上,林姊為她打理好的造型也全被劉樺給毀了,李冰看著臉上的紅掌印,想起自己當時被欺負的慘樣。

不願再回想過去的她,重新梳洗好後來到櫃台,李冰看了白板上屬於自己的紅色磁鐵被排滿了班,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讓林姊領著她去到了包廂,今天的包廂是大包,但裏頭只有一個人。

「妳要好好保護自己喔,這個客人不好搞」

林姐擔心的說著,雖然她並不希望李冰來接這個客人,但礙於工作聲譽,也只好退讓。

「沒事啦,我可是林姊妳親自教導的超級紅牌呢」

踏進包廂,旁邊正在唱歌的小姐被男人用酒杯趕了出去,慌張之下不小心撞到了李冰,看見女人臉上的惶恐,著實讓李冰不禁懷疑這個人究竟有多可怕,重新調整情緒後,便坐在了他旁邊,緩緩的倒了桌上的威士忌。

「許先生,來,我敬你啊」

男人一聲不吭的搶過酒杯,冰塊混砸著金黃透光的酒精液體,撞擊玻璃杯的聲音清脆響亮,李冰溫婉微笑,這是她常用的招數,沒有人能不心動,接過男人的酒杯,自已也一飲而盡。

「做過嗎?」

「許先生請自重,我沒有做出賣身體的」

背對男人的李冰忍不住顫抖著盛裝威士忌的纖細手臂,做這麼久以來,她從未獻出過自己的身體,哪怕是曾經不懂事或是現在的小心翼翼都一樣,這是她的最後防線。

飄飄長髮被男人撩起一縷,狠狠吸了一口,不禁讓李冰打了個冷顫,從李冰手上接過酒杯的他,搖晃著杯體,從玻璃透光處都能看見李冰惶恐的神情,越是這樣像隻兔子,他越愛。

「許先生需要再開酒嗎?」

意識到苗頭不對都李冰想求助,卻被男人一把拉住,強壓在包廂間的軟座椅上,單頻一個女孩子的力氣是無法將一個陳年男子推開的,即便自己心知肚明,修長的雙腿仍是努力的反抗著男人。

「妳聞起來真香,身材也很棒呢」

男人粗暴的吻著李冰,肆無忌憚的揉捏著少女的酥胸,一層層的衣物也宛如凋零的玫瑰花一樣剝落,李冰大聲呼救,卻被男人以衣物給塞住了嘴巴,這樣的聲音更是讓他覺得更加有趣興奮。

眼前的春光場景似乎讓男人不夠盡興,他舉起桌上的威士忌,緩緩地澆在李冰白皙的肚皮上,瞬間冰涼的觸感使李冰嬌嗔顫抖,男人狂妄的舔了起來,每一寸肌膚受到的神經刺激都讓李冰感到噁心想吐。

這樣的內心折磨讓李冰再也無法支撐下去,恍惚中覺得自己來到了地獄,周圍全是尖叫聲,以及到處逃難的人,還有她自己。

男人將自己的皮帶取下,將李冰的雙手給捆住,他渴望將這個少女胴體全部據為己有,任由他欣賞,任由他糟蹋,正當男人要突破李冰最後的防線時,屢屢灰煙竄入了他的鼻腔之中。

他打開包廂大門,火焰因接觸到包廂裡頭的氧氣更是迅速燃燒竄進裡頭,男人眼看火燒進來了,情急之下將桌上半罐的威士忌一把全澆下去,受到酒精助燃效果,火勢蔓延的更大。

男人慌了,也顧不上被他綁著的李冰仍躺在沙發上,失去理智的朝著外頭衝了過去,最後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

李冰看著快要燃燒到自己的火勢,眼前閃過的竟然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全都是自己委屈的種種畫面,李冰把心一橫,也許自己早就該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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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剛下遊覽車嘍」

「你在店裡嗎?我過去看看喔」

「我有帶伴手禮給李冰呢」

陳寧拖著行李箱,一邊發訊息給陳叔,一邊快步往酒店前進,她興奮的拿著自己賣給李冰的貓咪抱枕及掛飾,看著自己給李冰發的消息沒有得到回覆,陳寧也單純只是覺得她工作繁忙罷了。

「陳寧,玩得開心」

「謝謝李冰!我會帶禮物給妳的」

這是他們倆最後一次的對話。

剛下遊覽車的陳寧實在餓的受不了,便順路買了自己愛吃的蔥油餅,老舊的木架上放著一台收音機,雖是舊款,卻不影響它播報的功能。

「最新消息,昨晚北市知名酒店慘遭火勢襲擊,裡頭的員工共有6死23人傷,其中有包含消費的顧客,而死者當中年紀最輕的有17歲,目前警方已介入調查,縱火嫌疑人目前鎖定的是此酒店的員工,因劉女吸食毒品而導致神智不清,與其他員工發生糾紛,進而縱火來導致這場災難⋯⋯」

陳寧再也不安定了,她拉著行李箱攔下了計程車,直奔了酒店,迎接她的是一間早已燒成廢墟的房子,而蓋著白布的遺體則被運送離開,陳叔看見了自己女兒,慌張的將她抱緊,為的就是不讓她看見這場人間煉獄的悲劇。

李冰走了,林姐也走了,在這場火勢中,也許曾經被這深遠苦苦糾纏的她們,獲得的是解脫,只不過是以另一種形式去面對新的開始。

陳叔親自為林姐和李冰兩人買了靈骨塔,而陳寧來不及送出去的禮物就靜靜的躺在李冰那張清純的學生照旁邊,也許她已經換了不同的身分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著,至少,陳寧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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