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個醫院日記 — 001

陸伯伯又來醫院了，這是這個月第三次又在病房內看到他。

他說：「明年7月我就65歲阿拉，會有政府補助辣，你不用煩惱啦」

第一次看到他是從急診那邊進來的，據說是躺在路邊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夏天太陽掛在那邊，陸伯伯也曬昏了，路人也瞧著他看，看久了以為他怎麼樣，就熱心的幫他報了警，找了救護車，糊里糊塗的上了車。陸伯伯懶懶地看著我，擺擺手說他沒甚麼事情，不要一直來找他。沒辦法跟他繼續聊天，只好準備離開病房.......

離開前，一位大叔衝進來與我錯身而過，接著一連串聲音攻擊，本來我還想回頭問問伯伯的事情，還好轉頭慢趁著沒人注意時默默地離開，在吼罵聲中慢慢淡出。

午餐後再去找陸伯，看護跑來很激動的說：來太晚，剛剛她女兒也來了，三角大戰！
我滿臉問號，往裡面走進去，還好大戰已經結束，剩下女兒跟躺在床上的陸伯。
女兒開始說陸伯的故事…

陸伯有六個小孩，長大後有結婚的有工作的、都各自分家，只有大哥跟陸伯一起住在老家，那時候也都自己過自己的生活，住外面的小孩也偶而會來看看陸伯，或是電話連絡。大約五年前開始，不曉得大哥跟陸伯是不是有吵架，某天就跟大哥說要去其他小孩家裡住，大哥也滿臉問號，追著陸伯問原因，也沒問出個結果，反正陸伯還是把家當收一收，就移動到女兒家裡。

一年多的時間陸伯去光臨了每個小孩家，住了大約半年後就換個地方，最後，讓子女們最驚訝的是，陸伯沒選擇任何一個小孩的房子安定下來，而是搬到興榮公園打地舖，小孩們知道這件事以後都抓狂了，有說要來幫出錢買一間房、有的說要幫他租房子、有提議他去找兄弟親戚同住…為了面子，如果爸爸在外面流浪，會讓親戚說他們不孝順吧！

為什麼要住公園？所有人都不知道原因。

醫生問、醫生問、醫生問完護士問，護士問、護士問、護士問完看護問

住院第三天，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子女們依然持續爆炸的狀態

各種謠言紛紛出籠：
有小孩虐待陸伯，才讓他逃出來住公園，也不敢跟其他人說，只好說是跟小孩住不慣。
陸伯跟團遊覽的時候惹到某些東西，被煞到，到現在都還被控制著，所以人都還迷迷糊糊的。
小孩們吵著分家產、陸伯帶著大把銀兩逃離魔掌…
陸伯在外面有其他「好朋友」，住公園只是藉口，其實是為了能跟好朋友見面。

醫護人員也開啟各種專家會議，探討陸伯是不是有其他的隱藏疾病沒有明講，深怕漏了哪一個環節。

第四天，子女們本來是圍著陸伯，發現得不到答案，自己圍成一圈討論、開始互相攻擊對方。

「阿爸在你那邊住得好好的，怎麼又要到我們這輪流住，你是前面做了什麼啊？為什麼逼他離開，那是祖厝耶，給阿爸住理所當然」
「阿你們平常都不關心，現在來講什麼東西，爸以前怎麼顧你們，你們有回來看他幾次，事情還不是都我在處理，有花到你的錢嗎」
「我拿給阿爸的錢還要算嗎，能給多少我都有給，我有跟你們計較嗎？」
「姊阿，不要再講了辣，他到我這邊住的時候也是好好的，我們也沒虧待他，我也問過其他人，住的時候也沒有怎麼樣，他也沒說哪裡不好」

再過幾天，子女們都消失了，負責病房的工作人員說，好像是他們覺得沒辦法勸長輩回家住，乾脆都不管他，也不想來醫院探望......隔壁的阿杯也嘆口氣：前幾天吵到屋頂都掀開，這幾天就跑光光，好安靜。

「身體恢復的差不多，最近很安靜」 我走進病房跟陸伯打聲招呼

「這樣子比較好啊」陸伯還是什麼都沒跟我說

前輩跟我說：有次獨處的時間，陸伯才分享他的想法，他覺得自己身體狀況還可以，也不用別人照顧，趁著還有體力的時候，想自己往外面看看，子女他們沒有對他不好，看到他們自己長大了，可以照顧自己，也不用長輩操心，能放心的任性一次。

只是大家似乎都不太能接受這個理由，總覺得背後還有更深更黑暗的陰謀。

嗯，其實我也不相信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