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無涯-8

入夜後的笙歌，隨著華燈初上，賓客紛而沓至，熱鬧響起。

『千紅院』老鴇翠娘穿梭在紅衣青衫之賓客之間，談笑風生之隙，還得指點安妥此夜的節目。

「夏薰的表演快結束，幫我去瞧瞧瓏玥準備好了嗎？」

翠娘才向僕人低聲吩咐道，一旁耳尖且帶有微分酒意的客人馬上嚷聲，「妳說的，該不會是昨晚初登場的瓏玥吧？」

他的一聲喧嘩，鼓動起其他賓客期待雀躍之心。

「自從五年前，千紅院的當家舞花魁靜湘姑娘嫁為人婦後，就再也找不到舞技與靜湘姑娘旗鼓相當的姑娘了。未料到，昨晚瓏玥姑娘的表演可說是一鳴驚人，看來新科舞花魁的頭銜非瓏玥姑娘莫屬了。」

五年啦！翠娘憶起往事，微微一怔。

「可不是嗎？我今日還帶東瀛使者前來捧場，這可給足了瓏玥姑娘好大的面子呢！」發語者是朝廷命官。

「翠娘，妳待會兒就讓瓏玥來給咱們遠道而來的貴客敬酒吧！讓外國的賓客知道咱們的姑娘生得是多麼水靈。」另一位官員也道。

翠娘聽到喚聲，才從回憶回到了現實。

對眼看著眼前衣著特殊，相貌堂堂的白面男子，翠娘恭敬道。「您就是外交使者是吧！方才若有失敬的地方，翠娘就在此向您陪罪了。」語訖，翠娘酙酒相敬。「咱們瓏玥昨晚是第一次登台表演，沒想到得到各位貴客的好評，翠娘在此謝謝各位貴客的厚愛，再敬諸位一杯。」

翠娘再捧起酒杯向在場，又是一乾為盡。

「我就是欣賞翠娘的豪邁。來！咱們就再上一壼酒，咱們要喝得不醉不歸。」

「好！」眾人也應聲道。

「咱們瓏玥還是新人，還沒有開始接客，若是要她陪侍各位，恐怕會有許多怠慢之處，不如就讓咱們千紅院歌藝第一的夏薰姑娘來陪侍各位。若有安排不妥的地方，翠娘就在此陪罪了。」言訖，又是向賓客們敬酒。

客人見翠娘飲酒豪爽，心裡歡喜就順著翠娘的安排。

「行！就叫夏薰姑娘出來喝個兩杯，順道喝個小曲兒吧！」

翠娘見夏薰前來後，在她耳邊輕聲吩咐，回頭向客人嫵媚一笑，道句：「別廂還有客人還等著我去招呼，在此失陪了。」

得了空閒的翠娘還來不及到另個廂房和其他客人招呼，煞地被表演台上舞姿搖曳的瓏玥吸引住了，許多回憶也一湧而上。

沒想到都已經五年了。五年前，她最視如己出的姑娘靜湘出閣，當晚，瓏玥向她要求習舞，經過五年的培訓，以及經歷許多風風雨雨，如今，當年的黃毛丫頭，如今也成為亭亭玉立、芳華十八的姑娘了。

「翠娘，您怎麼站在這兒發愣啊？」

翠娘聞聲回頭，見是夏薰，反問道。「妳不是還在服侍那廂客人嗎？那群人都是朝廷命官，又帶來了一個外國使節，妳可是萬分都不能怠慢的。」

夏薰揮揮絹帕，「得了吧！他們的專注力都被瓏玥奪去了，眼裡哪還有我的影子？」她好整以暇地與翠娘並肩，齊同看著瓏玥的表演。「看不出瓏玥妹妹是那麼有毅力的丫頭，想當年，她超級笨手笨腳的，要不是靜湘姐姐力保，她早就被拈出千紅院不知幾回了。」

夏薰又續說道。「不過，說她有毅力，也是不盡然。兩年前，靜湘枉死，她可是哭得傷心欲絕，連跳舞都想放棄了。」

正是這段傷心的往事，每次只要憶及靜湘的無端枉死，翠娘的心宛若刀割。

「靜湘遇人不淑，原以為洗盡鉛華，找到終生可以託付的幸福，豈料，也僅是海市蜃樓。」

夏薰見翠娘長聲一歎，才意識自己的口無遮攔。「對不住啊！我不是刻意要提起靜湘姐姐的。」

「不打緊，兩年都過去了，遲早都要釋懷的。」翠娘整頓紛擾的心緒，又道。「但是，瓏玥和靜湘最親，即使靜湘出閣，情同姐妹的兩人都還有書信往來。聽瓏玥轉述，為了不讓瓏玥操心，靜湘在信中僅挑好的寫，在她死後，咱們才慢慢瞭解，她那僅有三年的婚姻，是充滿了欺騙、殘暴。她其實過得並不幸福，卻仍是不斷地鼓勵瓏玥要盡快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瓏玥妹妹其實也挺自責的，書信來往多年，卻無法察覺靜湘姐姐字語間掩飾的哀愁。」夏薰接語，忿忿不平地道。「信公子真可惡，千方百計把靜湘騙進門，喜歡上了別的女人之後，就對靜湘姐姐拳打腳踼，原以為還有失散多年的親生爹娘可以依靠，卻發現原來信公子壓根兒沒幫靜湘姐姐找到親生爹娘，那時所謂的『親生爹娘』都是花錢買來哄騙靜湘姐姐的真心。」

「逝者己矣。」翠娘說道，「但是，瓏玥在那之後有很長的時間陷入失去靜湘姐姐的傷痛，別說是學舞了，就連正常生活都有問題。」

別看眼前的瓏玥在眾人面前舞姿綽約是多麼的風采奪目，兩年前，初收到噩耗的瓏玥卻是意志消沉，茶飯不思，終日把自己關在靜湘出閣前所住的閣房，任何人勸說都不肯出來。

直至靜湘逝世滿週年，那一夜，瓏玥突然穿著靜湘生前登台表演的舞衣，在中庭舞蹈著，坦言道，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瓏玥舞技突飛猛進，與先前判若兩人，甚至可以說是，宛若靜湘借屍還魂。

事後，瓏玥才和她說道，那夜，她夢到了靜湘。夢裡的靜湘面容平靜，就如同生前的書信，總是不把悲傷表露於外。靜湘告訴她，只要瓏玥願意繼續跳舞，她就會永遠在她的身邊。

說也奇怪，生疏一年的舞技，卻在穿上靜湘的舞衣後，回想著靜湘生前的一舉一動、一搖一擺，她煞時頓悟了舞蹈。

「一切都成了過去了，現在誰還叫她『笨丫頭』啊！說不定我花魁的寶座已經在我不知不覺之中拱手讓人了。」曲盡，台下賓客一片叫好，讓夏薰有些吃味。

夏薰目送著下台的瓏玥，只見丫鬟低聲在她耳邊私語，瓏玥往看台上賓客席一瞅，向丫鬟頷首，便回房。

「妳也年紀不小了，遲早都該覓個好人家。」翠娘說道。

夏薰順著瓏玥的目光，往賓客席一瞅。「說不定，連嫁人都是瓏玥早先一步呢！」

賓客席上的男子肯定是富商秦家少爺，夏薰相當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