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26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神仙打架【三題作文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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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祖照片:由 中文維基百科的Kenjiyokiya, CC BY-SA 4.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62493385;希拉雕像照:By Marie-Lan Nguyen - Own work,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692964

【本回感謝阿森提供關鍵字,天后宮、衛星雲圖、葡萄果凍】


  在過了這麼久以後,希拉終於累了。她已經嫉妒/生氣/報復/原諒了千萬年,除了厭煩,她已經擠不出任何一絲別的情緒了。所以她很乾脆地把宙斯掃地出門,連同長年站在他那邊的男神們也一起攆出去,管他們是誰。她決定了,奧林帕斯山從此就是天后宮,男神滾一邊去。這樣會讓天地變色嗎?老實說不會,現在還信奉他們的人本來就很少了。唔,也許少數滿腦子復古浪漫的人才會感覺到不對吧。

  據說,其中一個是我弟弟。

  作為一個跟希臘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黃種人,他為乏味IT人生增添趣味的方式,就是興致勃勃地閱讀各種關於希臘神祇的資料,跟任何願意聽的人講希臘神話裡的一萬個小故事。他連相親的時候都堅持講這個。他說,讓未來的妻子了解他個人最大的興趣很重要,而且這是很有氣質的希臘神話!外文系都要讀的!是很多西洋名畫的題材!對,他因此對某些外國博物館收藏品熟悉得很,他的相親對象剛開始會對他刮目相看,覺得此人似乎很有生活情趣。但對方很快就會察覺到他對此的執著程度非比尋常。快的話當場打退堂鼓,慢的話約會一兩次就會無疾而終。

  看他吃鱉這麼久(而且還不放棄),有時候也覺得滿可憐的。但說真的,他就是個希臘神話記憶機器而已,並沒有從那些神話的內容裡提煉出什麼與眾不同的人生觀,或者什麼獨特的美學——舉個例來說,我問他對宙斯這老色狼跟希拉這莫名其妙的妒婦有何看法,他眨著眼睛看我,好像不太明白我在問什麼。他沒想過他眉飛色舞講述宙斯的強大時,女生會不會懷疑他其實在羨慕宙斯到處亂睡嗎!

  不,他不會。他就缺乏把興趣跟真實人生連結起來的覺察力。所以他看不出他到底為什麼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交女友娶太太生小孩。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因此開始覺得這世界欠他。

  在這種狀況下,發現我那缺乏想像力的弟弟,嘴裡居然開始出現「希拉跟西門町媽祖吵架」這種鬼話,我頓時眼前一黑,覺得萬念俱灰⋯⋯我弟弟終於還是瘋了啊。

  他上班還是照上,也繼續繳錢給婚友社請他們安排毫無希望的相親,一切彷彿都還在原來的軌道上,只是他開始關心衛星雲圖。最近有寒流來襲,還會下雨,他很認真地上中央氣象署的網站觀察動態,想要找個雲不那麼厚也不下雨的空檔。我覺得這還挺困難的。今年不知怎麼搞的,台北居然變成基隆了,每天雨一直下個不停,車禍變多了,公共運輸裡又濕又擠,每個人都變得相當陰沉⋯⋯而當我對這討厭的天氣隨口發牢騷的時候,我弟弟很理所當然地回應:「就跟妳說啦,希拉跟西門町媽祖吵架,所以台北天氣不會好啦。」

  天啊,完全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嘈——不,其實是很容易,我隨便找了一個洞戳下去:「希拉是古希臘的神欸,幹嘛跑來找台灣西門町的媽祖吵架?這樣不會太遠嗎?」

  「我不知道啊。」沒想到我弟非常爽快地承認,他也不懂這邏輯。「可是她們就是吵起來了嘛。」

  「那鹿港台南跟其他地方的媽祖有沒有參戰?」我忍不住冒著褻瀆神明的風險多嘴了。

  我弟眉頭總算是皺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回答了:「我想是沒有,我沒發現。」他完全沒有要改變想法的意思。我再追問:「好,她們吵架干你什麼事?」

  「⋯⋯我想,我會知道這件事,應該是表示,我有任務要完成⋯⋯」他解釋得有點結巴:「我想⋯⋯我必須要負責調解。」

  「蛤!」我大聲起來,他嚇得一縮——從小就是這樣,我即使亂發脾氣他也只會忍氣吞聲,連在外面被店員兇都不敢在google評論上發牢騷,這樣的人說他要調解女神之間的紛爭?這怎麼可能?——而且我絕對不認為女神吵架是事實!「你哪來的信心啊!」

  他不自在地把視線移向牆壁,嘴裡繼續嘟噥:「這跟信心什麼的沒有關係啦⋯⋯這就是使命,必須要達成。」

  「這不是寫暑假作業、或者考英檢考到過為止欸!是調解糾紛喔?你平常根本沒有做過這種事吧?你要怎麼做?」

  「哎唷,船到橋頭自然直啦。現在光是要找到天氣夠好、方便溝通的日子就夠難了。」他說道這裡,突然瞄了我一眼,難得講了句犀利的話:「而且反正妳又不信,妳擔心什麼?」

  「你是我弟,怎麼樣我都會擔心啦!」我直接動之以情。或稱情緒勒索。他就沒話好說了。

  這不表示他沒在準備。除了每天注意天氣預報以外,他還惡補起各種如何正確請示神明的書籍,還開始利用下班跟放假時間去拜天后宮。我趁此機會拜託他去外帶附近好吃的鹹酥雞、滷味、還有其他小吃(我沒有要講店名,每個人口味不同,我不想開戰場),我覺得⋯⋯再這麼下去,他還沒達成勸架的心願,我就會胖到一個不行。

  而且最氣人的是,他幫我帶,自己卻一口都不吃。

  「幹嘛這麼客氣?既然是你帶的,抽稅應該啊。」我把大碗挪過去一點。

  「不用,我暫時吃素了。」

  「⋯⋯古希臘人齋戒嗎?」

  「至少媽祖那邊吃素可以表示敬意啦。」

  乍聽好像是合理啦⋯⋯雖然這整件事情就是不合理。但反正到目前為止不干我的事,我也就算了。

  然而在陰雨連綿邁入第四週以後,我想更多人開始覺得不對勁了。我聽到有人開玩笑說應該蓋挪亞方舟,還真的有些神經病出來說世界末日到了,叫大家要悔改什麼的——然後我想起來,我弟搞不好也該算是這種「神經病」。他是沒成立新興宗教的意思,可是他每天掛心的事情跟那些神棍差不多。他為什麼不乾脆當那種神棍算了?說不定賺得比較多?而且說不定就不需要相親了——不,不行!我立刻把我毫無人性的念頭掐掉。對,他沒有那個能耐啦。

  大雨連綿一個月以後,我弟失去耐性了。「我想通了。不能被動等雨停。」

  「所以你要怎樣,掛很多祈晴娃娃嗎。」哇,好久沒講這個名詞了。

  「就⋯⋯直接上山去。這樣至少距離比較近⋯⋯」

  「蛤!」我又大聲起來,但這次他沒有退縮的反應。

  「我假已經請好了。」

  「等⋯⋯等一下,你⋯⋯不是,你多久沒爬山了?」我知道他大學的時候有參加登山社,可是那是很久以前了吧!

  「我會量力而為啦。」

  「不對,現在天候這麼差你爬什麼山!」

  「我又沒有要去爬玉山,不用緊張啦。」他居然還笑出來。

  「不用到玉山那個程度,天氣不好什麼山都可能出事好嗎!」

  「放心啦,有夥伴跟我一起去。」

  「什麼夥伴?」

  我該高興嗎?我弟弟說不定還是可以搞出一個新興宗教的。他去天后宮走動的時候,認識了一些信仰應該也是頗為虔誠的朋友,他們居然相信了他腦子裡那套真・神仙打架理論。謝天謝地,我弟不是唯一一個以前爬過山的⋯⋯在神經病有一堆的時候,去幹傻事好像就比較沒關係了?才怪。

  我腦中突然竄出報警的念頭——對,我弟弟是神棍,他要騙別人上山去——啊,可是這些人都成年了,而且他們都是自己出錢⋯⋯好,報警沒有用。我又不忍心打斷他的腿,而我們家又沒有其他更高權威可以阻止他了,我該怎麼辦?

  我只能叫他在YouTube直播,盡可能直播,直播到完全沒訊號為止。

  就跟你們一樣,我一路看著那個品質破爛的直播,一直到斷訊為止。

  那時候天氣真的他媽的爛,雨勢瘋狂。世界末日。那是兩天又十六小時十五分以前了。

  對你們來說,這是扣人心弦的cliff hanger,那座山沒那麼高,你們很安心地在等快樂結局,我也在等,但我當然不可能安心,我馬上要求搜救了,只是還沒找到人。還沒。

  我看著廚房裡那一整箱盛香珍葡萄果凍。我討厭所有的果凍,這完全是我弟個人令人髮指的嗜好。如果他不回來解決掉這些東西,我真的會非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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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平常(?)一樣,故事在我手上總是會急轉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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