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就不煩的《老年維特的煩惱》

【文/戲雪】

紅燈籠掛滿門楣，向內逐漸縮小視野，給人一種錯覺，彷彿向哪看去最終都落在主神上。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香燭味，偶爾一縷清煙揚起，追逐進進出出的香客，便讓林金德緊繃的神經稍稍感到放鬆了。（第127頁）

這是我第三本讀顏瑜的作品，前兩本是警察小說，還算在我的守備範圍裡，這本卻完全不像是我有興趣的題材——退休的老人家鬧彆扭不想帶孫子，強迫老婆跟著他全台趴趴走——這有什麼好看的？

沒想到，就是這麼好看。

翻開書頁之前，完全沒想過這樣「平凡日常」的故事（大宅門那種不算喔，那可不是我們市井小民的生活），可以讓人這麼手不釋卷。這種題材要嘛是以純文學方式讓作者拿來炫技用，要嘛就只是類型小說中的背景設定，很少被當成主菜還料理得這麼可口，讓跟主角不同世代、甚至是站在主角對立面的讀者，能如此感同身受。

我不免讚歎：作者顏瑜年紀輕輕，竟然能將老人家的心事、世代衝突，寫得絲絲入扣；照理說，他應該是書中的兒子角色，我想他必然是換位思考，設想他父母的心境吧，能寫到這個程度，以為他就是老人家本人，他想必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在寫作路上穩紮穩打、不貪功好進，還懂得關懷同理其他人的年輕人，將來想必不可限量。

另外，前一本我才說作者的目次走極簡風，只有第一章、第二章等字樣，連章名都沒有，這本我就自打臉了，每一章都配有一句類似口語的章目，這讓我想到天地無限，在《懸案追追追》和〈新創殺手事業群〉也是這樣處理，比起正經八百的命題，這樣還頗有親切感的。

接下來先節錄幾個段落讓大家聞香。

下面這段，這種被理解的夫妻情，彷彿連讀者也被療癒了。

「我懂你的意思。」劉淑蓮說道，扶著林金德的手，化解他的激動：「人到了某種年紀，總會迎來某些情緒，很困難的情緒，我也曾經有過。」她話說得隱晦，甚實是想起了自己的更年期，以及產後憂鬱的時光：「給自己一點時間，總會過去的。」（第130頁）

兩代價值觀的衝擊：

他和劉淑蓮一輩子相忍為家，也不見得有劉淑蓮那所無事事的大哥活得快樂，那麼他們究竟是圖什麼呢？
當然也不是從此就不奮鬥了，有錢才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是郭娟妤沒補充的話，現在的人之所以會為了一杯飲料小確幸，那是在低薪社會下心裡平衡後的結果。如果多有錢了，當然會有別的打算，像林仲凱和郭娟妤也是買了房子，卻不是為了買房子而買房子，心態不一樣。
……
她滔滔不絕的說著，從來不覺得兩老帶不帶孩子、請不請保姆是多大的問題。但林金德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經歷這番對話，他才知道年輕人竟然可以這樣想、可以豁達到這種地步，他忽然發現，世界好寬，那些包袱根本不存在，都是自己給自己加上去的。（第154、155頁）

本書只有234頁，讀到後面，本來想說故事發展至此，也差不多該落幕了，沒想到——又是一個沒想到——後面竟然還能翻轉再翻轉！不愧是擅長寫警察緝兇的作者，前面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幾個人，竟然成為後面的伏筆。我小說也算讀得不少，坊間多得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作品（特別是國外譯作），這部《老年維特的煩惱》卻是越讀到後面越讓人讚服，有種被作者放在手掌心上翻弄的感覺，還蠻爽的，哈哈。

裡面的角色，我特別喜歡那個媳婦郭娟妤，狠整惡人的段落實在太帥啦！

最後就來以主角（公公）對她（媳婦）的心態轉變作結：

老人家偏執的程度，甚至會向外人抱怨自己的媳婦成天打麻將，遊手好閒，卻不說她是為了工作，他們習慣用一種委屈的假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來獲得畸形的滿足感，博取外人同情。（第32頁）

林金德望著郭娟妤的背影，忽然覺得好有安全感。他的心情十分複雜，平時嫌得沒半點好的媳婦，此刻卻成了唯一能救劉淑蓮的人，沒了她，林金德真不知要怎麼辦；這媳婦和電視上那種懦弱只靠老公的女人不一樣，不僅獨立勇敢，連腦袋都很有自己的想法。
他總說她不是良家婦女，現在，竟該慶幸她不是良家婦女嗎？（第163頁）

以上，推薦給大家。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