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0-1-3-5）

      甫垂降幾分鐘後，足下已踏底、旋降在礦燈亭屋頂，腳底觸感甚為柔軟，原以為會踩到瓦片之類的建材，方想起金九地區潮濕多雨，舊時屋厝基本採用傾斜式油毛氈屋頂。油毛氈，指得是古昔用紙漿破布、現今用石綿或不織布，浸濡柏油壓成薄片並被膜之建材，原料亦可添加動物毛髮加強韌度。蓋屋頂的基底木板上，以交錯方向鋪設油毛氈，各層間塗柏油做為黏合劑，最外層再加塗厚厚的柏油，強化油毛氈屋頂的防水作用。礦燈亭的油毛氈屋頂處於地坑內二十餘年，已因濕氣溶蝕腐爛、破缺不堪，徒留屋頂的長樑木和鐵絲線、繩索，不太理解以礦燈亭連家如許財力，怎會選擇俗稱「黑紙頂」的便宜建材，雖說它耐用、屬高級防水工法，但定期施工和維護時熔融高熱柏油的氣體，多少會傷害住戶呼吸道健康。

       油毛氈屋頂還橫著繩索，我挪舉手機角度，望瞰底部有顆巨大石塊，砸壞本來是外牆的結構，鋼筋泥石碎成一凹口，那石塊頗特殊，中間穿了孔洞，記得應該叫「風颱石」，是此地住民智慧，選四顆石塊置於黑紙厝四方，繩索穿孔後綁縛，跨越油毛氈屋頂成十字形，可有效防止颱風吹毀屋頂，故石頭和繩索特別稱為「風颱石」、「屋面索」，唯獨礦燈亭風颱石大得異常，不像防颱之用，倒像某種風水陣式。

      一收鉅子令，轉跳上屋樑，我立即蹲坐下來，晃動手機亂照，完全樑上君子新手作派，窺探當年煊赫一時的傳奇豪宅，我心笑道這屋頂損破地相當藝術，恰巧破在大廳上方，概略位置估判，大廳地板下方，設有一道木雕樓梯機關，可通往再下一層的礦道──即端連礦燈亭和德培育幼之家的地底秘道，姜氏姐弟來時路。

      翻身一躍而下，正前方那道綺麗雕琢的木造迴折梯，可通往二樓，大抵身處地坑緣故，頓覺自己彷彿穿梭無盡樓中樓，倘若待得太久會失去空間方向感。樓梯中段平臺有扇鐵窗花紋極度美麗、興亞帝冠式的阿拉伯圓拱窗，我吁了口氣，終於抵達連玥玲死亡現場。手機電力已快不足，我試圖尋找電燈按鍵和電閘，欲探查完整幢礦燈亭，恐怕需要數小時，即使天明，陽光也照不進地底，右斜後方對應木造迴折梯的，是大門，電力系統應在那兒附近。轉身走到大門，沿牆壁搜尋，足足找了五分鐘，才在一排房間的前隔牆邊上找着，嘗試開關電燈按鍵和電閘好一會兒，燈亮了。

      燈亮了。

      能亮的燈不多，燈亦不夠亮。

      因建築本身毀壞嚴重，電力系統受損，但是眼前景象卻讓我驚呆。

      或許連蟾溪號不單是每夜點上一盞磺火，人們才稱它礦燈亭，而是它本身就是一盞礦燈！

     燈光皆從地面射出，下由上，簡直是現代安裝LED地嵌燈、景觀照明設計概念，搭配圓弧形大廳結構，假如陽光再透過阿拉伯圓拱窗映入，無疑會產生簡易版HDR影像的魔幻視覺；更甚，令人不禁目瞪口呆地環顧大廳，乃牆壁滿佈植物氣根，聚集成微妙壓迫──進一步說，露兜樹氣根搓製成的繩梯，吊遍大廳，好似將現身一群女人，爭先恐後想攀上繩梯，爬出無底深淵的地坑──誰會把繩梯掛在牆上當裝飾？先前因陳宇桓和嬰靈之事，對連家獲取不義之財，大為鄙視，但如今眼前這番操作，不論善惡，反倒佩服起連蟾溪的思路前衛，無人能及──然則此刻仍舊低估連蟾溪。

      如果從大門進入、面對木造迴折梯，那麼右手邊格局結構，先是幾間傭人房，之後分別是貯藏室和雜物間；往左手邊格局結構，是開放式會客室貫通一大間廚房，最角落才是方便賓客使用的浴廁間。我緩步上二樓，準備親見連玥玲之死亡地點，揭櫫謎團。倒吸一口涼氣，樓梯平臺上，果真存在一把手工老竹椅，椅面上擱置一口連蓋竹籠，椅底有隻偃倒的霉髒礦燈，當時硝梟拿照片給我看時，我隱瞞一事：這張並非單純椅轎，而是「椅仔姑」的椅轎！

     連玥玲死亡，汪臺美哭鬧著，當時椅仔姑打開這口連蓋竹籠，拿出花米餵她，須知由椅仔姑親自照顧的女童，一生必平安喜樂、無危無難，卻不想魏世冠前來查看連玥玲屍體，椅仔姑只得躲起來，呼叫墨薔燄趕來礦燈亭，救汪臺美。我疑惑椅仔姑為何丟下祂的椅轎消失，相傳椅仔姑身前是家暴受虐而亡的女童，坐在椅轎上斷氣，死後變成臺灣本土妖怪，專門守護少女和女童，值得一提，是特別做為「養女」的守護靈，並且排斥已婚女子。我思忖：「椅仔姑向來只在元宵夜、上巳夜和中秋夜現身，或許連玥玲便死於這三日中。」自古先民於暮春巳日，即農曆三月三日，舉行水濱祓禊之祭儀，人們進行擷蘭佩香、沐浴飲遊等活動，而婦女不孕者，認為是鬼神作祟導致，虔誠的在上巳節沐浴淨化，盼望運用天地自然之靈氣治癒不孕症。

      話說姜氏姐弟、岳小兵、我，各別從德培育幼之家、嬰廟、林投森林來到礦燈亭，總覺得忽略了什麼事，講不出箇端倪，眼下自平臺轉向，再登上那高一段的十二階樓梯時，才驚察矛盾點，是了，何以沒聽姜氏姐弟和岳小兵提起他們上二樓的事？姜薑那脫序女人就算了，姜蓎與岳小兵均是心思縝密、個性謹慎之人，萬沒可能不花點時間看一眼，正當我腦中勾勒出一項可能性之際，木造迴折梯下方忽發出極輕聲響，似廚房傳來，緊接著一抹黑影由開放式會客室竄出，奔往大門，我詫異之餘、瞬息反應，直接一縱而下，重回大廳，認定數步便能追上黑影，豈料雙足剛落地，那黑影居然早消失，我掌扣鉅子令，警戒地巡視四周，縱單是一瞥眼，我篤定所見黑影，實是一名長髮紅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