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已遠

我想，J前夫這句話並不是故事的重點。但這句輕輕埋怨她的話: 「難道妳不怕一轉身之後，就再也找不到我了嗎?」彷彿戀人絮語 — 那時的他已經想到了分手嗎?

J說離婚十幾年了。誰是誰非早已不重要。她帶著事不關己的姿態，冷冷淡淡地說著當年的一些枝枝節節。

「妳真奇怪耶，當時為什麼撇下他一個人跑回旅館? 」我不可置信地問

「本來逛街逛得好好的，但下起雨來啦！我們不小心分開了一下子，我想幹嘛杵在外頭淋雨，回旅館泡個熱水澡不好嗎？」

「虧妳當年是音樂系的高材生，學科學的老公想和妳雨中漫步，倒成了對牛彈琴！」

Ｊ像同意這番奚落似的大笑了起來。說下去的興致也來了。

「我還記得，等我回旅館泡了個舒服的澡，坐在窗下看雨時，他才從外頭濕淋淋的回來。」

「肯定一肚子悶氣吧！」我望著屋外黃昏最後一點點天光透進未點燈的屋內。

「沒有啦，他不是那種人。」J急促的駁斥。還護夫心切起來了，我內心嘀咕著。

「他就看著我，說，大街上人很多，怎麼我一下子就不見了……還很好笑的擔心起來，以為再也看不到我了。」

「他當時應該內心產生了死生契闊的感覺吧，學科學的，竟也如此抒情。」我突然文青上身的想著。一室昏暗如愁城困坐。

「我想，他那時覺得可能會離開我，但又害怕失去我，是不是?」暗室讓她的聲音變得有些空洞和不確定，我們突然都沉默了下來。我驚訝於她直接誠實的提出了疑問……黑暗也許容易讓人暫時放下強者姿態。

「如果我們有孩子，也許就不會離婚了。簽字的前一晚，他突然開車來我臨時的住處找我，拉著我的手，問我怎麼辦，然後，突然就像小孩子一樣的哭了。」

「是嗎?！ 好傢伙，竟然還長著良心，妳怎麼說呢?」

「還能說什麼? 都快要簽字了! 我就只好呆呆地看著他哭啊!」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異樣的荒謬感渲染開來，我和J同時笑了起來。黑暗中的笑聲讓人有神經衰弱的感覺，J終於起來開燈了。

「他再婚的對象妳認識嗎?」

「他的同事。」

我瞄了一眼燈下的J，對於當年疏於保衛疆土，她是否意識到自己的責任? 沒想到她還氣定神閒得看著我說，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

「最好妳那時候也有想到 !」我沒好氣的回答。

「並不是這樣，我們那時真的走到盡頭，他每天忙得不見人影，我覺得自己在他生命中越來越不重要，兩人話越來越少，分手，好像很難避免，也算是放過彼此吧！」

「這只是妳自己選擇的真相吧 !」我吞下了這句差點滑出嘴邊的話。的確，是非真的沒那麼重要了。

「幾年後，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再婚那幾年的生活，說他每天的研究工作再忙也不能太晚下班，因為要幫忙帶孩子，說我無法想像他如何週旋於尿布奶瓶之間 …… 我心想，跟我說這些幹什麼，帶孩子累了就懷念我了嗎?」J一臉的無法置信和鄙夷。也難怪，這算是分享幸福嗎?

我想她前夫大概沒想到，自己人生片刻脆弱中的「百感交集」在電話另一頭竟成了一廂情願的「表錯情」。

「那之後，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聯繫了。」J的聲音透露著疲憊。

然而，那個華燈初上的大街場景在我心中成了定格，細雨霏霏中，男主角拉著女主角的手，走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黃昏中的霓虹燈一個一個亮了，男主角轉頭輕輕的對女主角叮嚀，「不要鬆開我的手，我怕一轉身就找不到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