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每年報稅截止日是四月十五日,我通常都會 想辦法提前完成,無他,報完的感覺就叫一個"海闊天空",日子又可以苟著過了。
我不是對數字敏感的人,報稅這事,先天就具備一種割肉的痛苦感,我決定採取"財去人安樂"的做法,花點費用請專業人士替我承擔這個痛苦過程。包攬我業務是個上了年紀的會計師,兒孫滿堂,卻退而不休,我們每年固定見上一面。
我稱我的會計師"利多",成為他的客戶十多年,發現他老而彌堅,對繼續工作賺錢有一種令人欽佩的執念。每次去他狹小而凌亂的辦公室,看著桌上散放的兒孫相片,堆積如山的文件(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清理過),和牆角更多的文件山,我心情極為複雜,無法理解他如何找到他要找的東西,更害怕我的報稅資料會不會不小心就消失在茫茫紙堆中。
我想,看到這裡,有人可能忍不住要驚呼,資料上傳網路報稅, 沒聽說過嗎?
我必須說,我也是與時俱進之人(至少對自己有這樣的期許),所以我也會把報稅資料上傳給利多。雖然我設想周到地預先傳資料給他,並不會改變他工作的方式,因為我總是會帶紙本資料過去他的辦公室(他很高興我這麼做,因為他就可以不用自己印一大堆)。他基本上直接看我的紙本資料,輸到電腦上,進行報稅。而我呢,就是坐在他的辦公桌對面等著。
可能是我的報稅內容太簡單,或者,他本就是個一心多用之人,這段等待期間,他非常喜歡聊天。利多最熱愛的話題當然離不開如何賺錢,對於我的不務正業,他有幾分痛心和輕微不滿。總是問我為什麼不想辦法去賺點錢,做個有用之人云云。
其實大部分時間勞倫斯都會和我同去,因為利多的英語我常常是邊聽邊猜,我猜可能是菲律賓口音太重,當然我的英文也普普。再加上我的小人之心,擔心他打混,所以會拜託百忙之中的勞倫斯撥冗去鎮一鎮。而且,勞倫斯是他心目中的模範專業人士,勤勤懇懇,氣質不凡兼好忽悠。所以,他的話更多了。
今年去報稅,我一如往常的憂慮是否要繳很多稅,他完全沒有同理心,只是一股勁兒的說他的副業又幫他賺了多少錢。我去之前叮嚀勞倫斯不要隨著他的話題起舞,會讓他更分心。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外,他們兩人很熱烈的討論美國經濟未來走勢;如何不讓辛苦賺的錢被通膨吃掉。期間,利多更是語出驚人的宣布他已經不再涉足股市,而是借錢給別人創業,他使用了個高大上的說法: 創投(Venture Capital)。利多曾在金融機構任職,應該熟諳此中門道。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問了,畢竟是私人關係借貸,沒有風險嗎?
利多眼中發出一道智慧之光,看著我們說,借錢當然不是隨便借啊! 要借給有需要而且在銀行借不到的人。然後,他大方且免費給我們上了一課: 不要借給你"不了解"的人! 好吧 ! 所謂"了解"一個人,如何界定和運用,含金量高,他就不多說了。
我說,既然創投這麼好賺,為什麼不停了報稅這種蠅頭小利的工作。老先生畢竟格局超過我這升斗小民的認知,他說他當然知道這對他來說沒什麼賺頭,事實上他也把大部分業務都轉包出去啦! 讓別人替自己賺錢,不香嗎?! 他只留下他有興趣的客戶,為的是和他們聊聊天,談談賺錢的快樂,甚至可以和一些客戶發展出事業合作夥伴關係。最後,他收下我的支票,心情愉悅地對我說,識人非常重要,去賺錢就會讓妳更聰明一點。
回程,我問勞倫斯,我們要不要多多請教利多生財之道,我感覺利多有點憐憫我們。勞倫斯用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說,只要妳維持比我聰明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