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23|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烏俄戰爭:海外俄羅斯人的個體困境

烏俄戰爭已經持續超過2年了,戰事也陷入了膠著。台派同溫層普遍都能透過媒體,接觸到關於烏克蘭人的觀點,這點筆者自己也不例外。但除此之外,個人其實對於俄羅斯人在想什麼,其實也感到好奇。

或許是俄羅斯並沒有直接威脅台灣(雖說戰事的結果也絕對會左右台灣的命運),俄羅斯人也不會在海外吃台灣人的統戰豆腐,所以個人對於俄國人的厭惡感遠遠低於中國人。因緣際會下,筆者在德國的小老闆D和同事A都是俄國人。

在留學的這段時間,我們總會有各種交流的時間,自然也談到了政治和戰爭。以下想要把自己聽到的觀點和觀察,分享給台灣的讀者。裡面沒有對於俄羅斯引戰的辯解,而是縮小至個人的罪惡感和無奈。

2022 虎年高雄大港光雕秀。記得烏俄戰爭發生當時,就是台灣舊曆春節左右。照片為筆者拍攝,請勿挪為他用。

敢欲去投票?

前一陣子剛好到南德出差,需要做超過5個小時的火車,我和同事A(女性,28歲)就開始聊起對俄羅斯的看法了。出差的前後,剛好就是俄羅斯的大選。

A為了投票,特地坐車到亞美尼亞的大使館投票。因為要出差,如果要去德國柏林的俄羅斯大使館投票的話,距離太遠了,她會來不及到出差。即使如此,她從亞美尼亞到出張,兩趟的長途跋涉,只間隔了一天。為的就是在投票日的最後一天中午 12 點,現身投開票所表示自己反對普丁的立場

整趟對筆者而言非常不舒服的長途火車,A一直看手機關注選舉的狀況(雖說結果在選前就已經一目了然),就像台灣大選當天筆者也會不斷關注開票一樣。

和台灣不一樣的是,俄羅斯是可以帶手機進投開票所的。想對自己的選票幹嘛,像是拍照、撕掉,都沒有違法。A對我碎念,認識的人在IG 鋪出蓋普亭的選票,還讓我看了一段監視器畫面揭露,一段俄國選務阿姨,帶了一疊假的選票塞進投票箱裡的影片。

後來,又聽A說,還好沒去柏林大使館,因為那裡一次只讓5個人進去投票,結果就是投票時間到了,還一堆人排在外面無法投票。

試想如果今天台灣在海外,尤其是在敵國中國搞不在籍投票,會發生什麼事?中國能搞台灣的手段真的太多太多了。所以,最近看到一些中國立委想推這個議題,就非常憤怒。除了『犯賤』兩字之外,實在難以形容他們的作為。

另外,據她描述,俄國的選制似乎也很混亂,不只摻雜了部分電子投票,連時間都不是很穩定,像她去投票的亞美尼亞大使館,就比柏林多了 2 小時才封閉票匭。她還打電話提醒家人要注意,自己的名字有沒有出現在家鄉的選舉人名冊上?因為已經離境一段時間了,名冊上早就不應該有她了,但她還是擔心政府透過這種方式幫她投票。

和祖國保持距離

我的小老闆D也是俄國人,37歲男性,從我碩論的時候就認識了,至今也要 4 年了,我們相處一直都還蠻融洽的。

D是我人生第一次長時間深入接觸的俄國人,根據A的說法是D是很標準的俄國人。至少在外貌上就是一張斯拉夫民族的臉,有很重的俄國口音(德國同事還說自己第一次見面時,聽不懂他講的英文),簡報的時候整個臉會看起來很兇。不過他的個性真的是還不錯,好相處、什麼都好,也不會壓榨筆者做實驗。

D在德國也已經10年了,最近也拿到德國護照了,立場自然也是反普丁。記得幾年前寫碩論的時候,我有試探過他對俄羅斯政治的看法,他很清楚地告訴我:俄國不是民主國家。前一陣子反普丁的政治家死於監獄中Alexei Navalny,他也感到很難過。

不過和A不一樣,他這次沒有去投票,因為他連大使館都不想踏進去。之前他的國際駕照到期了,也不敢回俄國換,只能下班努力上德國的駕訓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或歷練的關係,筆者總覺得D對俄羅斯存在一種很深層的絕望和厭惡,從他目前為止的職涯選擇來看,應該也沒有回俄國的打算了。他也說,在俄羅斯恢復正常/普亭死於血栓之前,也不打算讓新生的兒子入俄國籍。

德國路人的『同理心』?

在出差的這趟旅程即將結束的時候,或許是聽到筆者和同事A的對話,隔壁一個中年德國大叔突然湊過來跟A說:他可以理解普丁因為『歷史因素』所做出的決定!A聽了眉頭一皺,很不開心地直接表達,自己還是不認為普丁有資格可以因為這種理由發動戰爭。大叔還用英文跟她周旋了好一陣子。

下車後,A翻白眼跟我說,如果大叔可以理解普丁思想的話,那建議他搬去俄羅斯住。她已經為了自己祖國做出的愚蠢決定,而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德國遇到像剛剛那位大叔,想要對她展現所謂的『友善同理心』。她最後很氣餒地跟我抱怨道:「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假設俄國人都支持普丁的?」或許,對方自以為的『友善同理心』,反而是對她人格上的一種羞辱?

同為 2022 高雄春節燈光秀。照片為筆者拍攝,請勿挪為他用。

敢會使轉去看父母?

出張結束後,在火車回程的路上,A才偷偷跟我說,她其實有借道亞美尼亞,短暫地回俄國探親。A有三個未成年的弟弟(3歲跟5歲的弟弟好可愛),而且她的家境並不富裕,甚至時不時要從德國寄生活費回去,自然也沒法度一直出錢讓家人來歐洲和她見面。

德國基本上已經禁止無關俄國公民入境,像D要和家人見面,就得特地跑到丹麥。A的前男友也是俄國人,當時是透過伴侶的關係短暫避難的,加上是軟體工程師在哪裡都很好找工作,所以才得以逃避被政府徵兵打烏克蘭的命運。

A的家人當然就沒有那樣的條件入境德國,在經濟狀況不允許地情況下,就變成A要冒著公開反普丁帶來的人生安全風險,偷偷坐火車回去俄國見家人。

但A不敢在事前讓小老闆D知道,她說D知道了絕對會不開心,也會阻止她。D的老婆S同是俄國人,據說對於A的之前某次回俄國探親的行為大力反對,還寫了很長的訊息勸她不要回去。

因為,同事A之所以還能留在德國,是因為大(德國人)/小老闆和德國政府發的科研經費,才得以延長她的博後合約,繼續留在安全的德國。小老闆的老婆S就會覺得,德國已經出錢給妳機會留下來、保護妳的人生安全,為什麼還要冒著風險回去?言下之意就是覺得A的所作所為,是在辜負大老闆和德國政府的好意。

我來自一個很壞的國家

身為旁觀者,筆者只覺得這一切都既真實又複雜。同事A曾開玩笑地說,自己來自一個很壞的國家。雖然是笑著講,不過卻能看出她的表情底下無法掩飾的難過;小老闆D則提醒我,不關心政治,政治總有一天就會來關心你,就像俄國現在這樣一團亂

身為台灣人,筆者有時候也會反思自己對於中國人的看法……不過,果然還是無法把自己對A和D的一點同理心,轉嫁在中國人的身上。

畢竟中國是用整個國家的力量,在侵害台灣的人權,也是筆者個人的人權,像是25年前的921 大地震,20 年前的SARS肺炎,中國就阻擋國際對台灣的人道援助(俄國至少在921 大地震當時,是前幾個願意援助台灣的國家)。

一個國家和其人民是不可能切開來看的。不管是個人小我的角度,會像A一樣產生羞愧和罪惡感,或是小老闆D在面對烏克蘭製藥公司時會避免使用俄文溝通,也會擔心對方對他身為俄國人的負面看法;或是從他人大局的角度,像德國政府停止核發一般簽證給俄國公民,或是國際上的金融制裁也影響到俄羅斯境內的平民。都是無可倖免的!

這次出差也遇到來自烏克蘭的化學製藥公司,當台灣人還在政治歸政治、XX 歸 XX,不願意公開政治表態的時候,烏克蘭也沒有放過任何可以為自己國家發生的機會。照片為筆者拍攝,請勿挪為他用。

中國人民不等於中共?

一些看起來很台派但中國人底子的教授名嘴,在分析台海、烏俄戰事的時候,總是不忘加上一句『中國(人民)不等於中共』,筆者對此深感不以為然。就像中國的飛彈不可能只對準台獨分子一樣,台灣回敬的飛彈也不可能去排除挺台灣的中國人一樣。嘴上講著台灣和中國已經是準戰爭狀態,心理卻還游離在一種阿Q又反現實的論述,實在讓人難以苟同。

在海外,自己近幾年都盡可能地避開中國人。因為有些中國人會熱情地把你當成同胞/中國人看待,但那種言行舉止到後來,只讓筆者感到不自在。那種認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對於台灣因為中國百年來的受苦受難,毫無自覺和罪惡感的態度,越想愈令人感到不悅、甚至噁心

『中國(人民)不等於中共』?在筆者看來,就是一種讓中國人免於歷史責任、不需要為任何事情負責、也不須要感到罪惡感的論述嗎?把所有惡事都推給中國共產黨就是對的嗎?個人無罪,有錯的都是體制,這種心態真的可能推翻暴政嗎?

加上,根據筆者交流過的幾個中國人,包含一位和筆者關係不錯、在馬英狗時代來台的中生,政治上對於台灣都沒有太多善意(他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敵意),或是相信中國政府給的論述(像香港反送中是美國、越南等外部勢力的干擾)。

僅有一位,個性打扮上也比較特別的中國留學生,私底下說她認為台灣根本就是獨立國家。我們當然知道有小部分對台灣友善,且願意支持台獨的中國人。但當我們在戰爭的狀態下,還有那個餘裕一個個去篩選、甚至顧慮那樣的群體嗎?筆者深感質疑。

某種程度上,筆者也放棄和中國小粉紅溝通了。浪費時間而已。那些中國人和我的俄國同事A與小老闆D最大的不同是,他們不覺得自己是錯的,沒有意識到主張統一就是主張侵略(當然,多數台灣阿呆也無法意識到這件事),他們沒有因此感到罪惡和羞恥。既然如此,個人的同理心也不需要赦免或饒恕這類小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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